饭厅里顷刻间沉静下来。最后还是市太郎先开口。
“但是,警方什么也没通知我们啊。”
“他们也已经有眉目了,只不过他们来的话还要逮捕证,而我是想劝凶手去自首。”
“您是若月先生吧。您为什么这么说,好像凶手在这儿似的。”町子顶嘴道。
军平再次点了点头。
“正如夫人所说。杀害您父亲的凶手就在这里。”
“您说什么……”
市太郎惊惶失措地说。
“您是不是弄错了。在场的可都是自己人。大家都很尊敬父亲,爱戴他老人家。”
“我最初也不敢相信,但是很可惜,综合各种条件来看,那人必定是凶手。”
军平说到这儿顿了顿,把桌边的每一个人打量了一遍。
“不过,在揭穿杀害纯之介先生的凶手之前,我们还是先说说他委托我们调查的恐吓信发出者的情况吧。那人其实是三十年前被烧死的一色家的遗属,请允许我不在这里说出他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大家他的奶奶就是五郎夫人美千代的妹妹。美千代的妹妹一直认为姐姐的死另有隐情,其实她怀疑有马纯之介就是那场火灾的纵火犯。而且她时常把这种怀疑讲给他的孙子听,而她的孙子为了帮奶奶泄愤,不,应该说是逼纯之介先生说出真相,这才发出那些恐吓信的。”
军平在讲的时候,正太偷偷注意了卓哉的表情,发现他一直低着头。
“然而,事实和他们想的不一样。纯之介先生并不是三十年前纵火事件的凶手。是另一个人放的火。”
“是吗?不是爸爸放的火?”发言的是晶子。
“不是您父亲,他和一色家的火灾毫无关系。”
这回轮到了安昭。
“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姐弟一直以为纵火的是爸爸,是爸爸指使什么人干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呀,她说很有可能是爸爸干的。如果爸爸是清白的,他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些恐吓信呢?如果他不是纵火犯,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把信交给警察,起诉那个恐吓犯。”
军平给了安昭一个锐利的目光。
“令尊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因为他知道真正的纵火犯。”
正太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军平究竟在说些什么。他是不是在信口开河。要是纯之介知道纵火犯是谁,还用得着害怕恐吓信吗?只要把凶手的名字告诉恐吓者不就行了。
“这就是这次凶杀案的起因,就是因为令尊知道了纵火案的凶手才送了命。”
军平叹了口气。
“在座的各位都是纯之介先生的至亲,连你们都怀疑他是一色五郎家火灾的始作俑者,可见他还是对你们守口如瓶的。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可惜他白费心机了。”
这时,町子的丈夫樱田护扶了扶眼镜说。
“若月先生,您知道在一色家放火的纵火犯是谁吗?”
“我从当时负责此案搜查的刑警那里详细了解了情况。”
刚说完,只听到“当啷”一声。整个饭厅里人的视线都被集中到卓哉身上。原来是卓哉靠在饭桌上的拐杖倒了,卓哉吃力地弯下身去捡拐杖。
(5)
大家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军平身上。
市太郎忐忑不安地看了大家一眼说道:
“这个纵火犯到底是谁?和我们家有关系吗?”
军平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说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而且凶手当时才十六岁。虽说造成了五人死亡,后果相当严重,但是依我看来,他本人肯定也没有料到会烧死人。他由于受到那次事件的惊吓,之后再没有放过火。遗憾的是当时他没有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如果三十年前他能投案自首的话,也就不会酿成今天的大祸了。那个少年是当时公认的绘画天才,沐浴着周围人期待的目光。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害了他。”
军平的话语回荡在饭厅里。这时整间饭厅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一男人身上。他的银边眼镜颤抖着,眼皮抽搐着。
“你!”发出这声尖叫的正是町子。
“难道父亲也是你……”
“开,开玩笑。我怎么会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呢。都是那老头胡诌的。我承认三十年前我曾被怀疑是纵火犯。那是因为我画油画。偏巧纵火犯用来引火的油又和我常用的是同一厂家的。你也知道,爸爸被害的晚上,我喝到三点才回。如果我是凶手衣服上应该沾满血的,你也知道,我衣服上有血吗?不是和早上出去前一样吗?”
樱田护一番连珠炮似的辩白后,谁也没有言语。最后他只有看着军平。
“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刑警,请你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
一直保持缄默的乙松突然站了起来。
“你就别狡辩了,我们早就调查过你当晚的行动了。你下午五点离开学校,和三个同事到纸屋町的三家酒馆一直喝到十一点。我们和你的同事已经确认过了。他们说你喝醉了。
另外,你把车停在纸屋町的空地上,而且第二天传来纯之介被杀的消息时,你的车还在纸屋町。你夫人说你到星期天傍晚才去取车。”
“没错,因为头天我喝醉了。最后那家店的老板担心我出事,送我回家的。”
“是纸屋町那间叫‘纯’的酒吧吧。我们问过他们老板了。你是凌晨两点半才醉醺醺地到那儿的。因为他们要打烊了,只好把你送回家去。问题是,从十一点到凌晨两点半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我都和警察说过了,我醉了,在外面溜达。记不清在哪里喝过酒了。就连最后那间‘纯’也不记得。”
“那么,晚上十一点多从纸屋町空地钻进车里的是谁呢?据说车子是凌晨两点多才返回的。”
“说什么呢。我可不会酒后驾驶。我怎么说也是个教师。”
“是吗。可我们听说当时你是清醒的,恐怕你是在同事面前装醉的吧。也许你没有察觉,但是当晚实际上有个小偷曾经企图偷你的车。你的车是国产高级车吧,这种车最容易被偷。而且你又把他停在空地上,所以特别打眼。最近,只要是高级车停在外面一晚,肯定会被小偷盯上的。不出意料,那个小偷很快盯上了你的车,想等行人少的时候再下手。但他没想到十一点多主人就回来把车开走了。他失望地又开始在附近溜达,寻找下一个目标,可是当他凌晨两点回到那个空地时,意外地发现你的车又停在原地上了。本打算再度挑战,又担心车主出现,最后就作罢了。
为了找这个小偷可费了我不少劲儿。拜托当地专门偷车的地头蛇四处打听,才找着的。还给他看了你的照片,证实你就是那辆高级车的车主。”
“不,不可能。我刚才说过了,如果我是凶手,血……”
樱田近乎哀鸣地高声喊着。这时军平起身踱到他身边,将双手搁在他肩膀上。
“如果你没穿衣服,就不会有血了。那天你和纯之介约好一点见,你肯定早到了吧,然后脱光衣服等着伏击他。说不定就躲在泳池里。等纯之介从屋里出来,走到泳池边,你就跳出来二话不说刺死了他。肯定会有血溅到你身上,但是你在杀死他之后,又跳进泳池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然后穿上衣服逃走。最后你把车开回纸屋町的空地,装作酩酊大醉地进了一家熟悉的酒吧。”
“证,证据,你们有吗?有本事你们拿出证据来。”
樱田尖叫着。
“你要证据?很遗憾,我们暂时没有证据。化验过遗留在泳池中的毛发后,应该能证明是你的。但是仅凭这一点证据还不够。还需要找到你当晚穿过的衣服以及作案的凶器。找到它们才能和死者的血型做对比。但是,这只是最理想的假设。衣服可能已经送去洗衣店,而凶器也可能被你扔掉了。也就是说没有足以逮捕你的证据。所以我们才比警察早一步来。你看怎么办,樱田先生?”
正当军平盯着樱田时,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响起。
“叔叔就是泳池妖怪。我看见了。我看见叔叔用刀刺爷爷的,然后还在泳池洗澡。”
小司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指着樱田护说。纤弱的身体还颤抖着。
下午五点,国道上挤满了休闲归来的车,堵得相当厉害。
“耽误了你们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累坏了吧。”
助手席上的军平对三人说。
“别说这种客套话了,你倒是说说是什么时候知道樱田是纵火犯的?”千佳急冲冲地说。
“那个呀。是纯之介遇害两三天后吧。县警察局的安井帮我找到了当时的搜查资料。还把负责刑警的名字告诉了我。”
“就是说很久以前就锁定目标了?怎么没告诉我们。”
“对不起。虽说知道他是三十年前的纵火犯,但是一直没找到证明他杀害纯之介的证据。关屋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看见他的车停在纸屋町空地的目击证人。但是仅此而已,证据还是不足。所以才来劝他自首。但是,我们真没想到纵火犯居然和纯之介的女儿结了婚。”
“纯之介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不知道。纯之介好像一直在独自调查一色家的纵火犯。但是直到町子和樱田护结婚后才发觉事实真相。要是早点知道肯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说不定就是这两年才知道的。听说他在这段时间见过负责樱田护案件的刑警,还和热心调查纵火案的人见过聊过樱田护的事。听说那是个自由撰稿人,不过说不定是纯之介雇的私家侦探。”
“纯之介肯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婿居然是在一色家放火的纵火犯。”
正太说完,军平点头说道。
“他也许准备把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谁知收到了那些恐吓信。而恰巧樱田的儿子又出了车祸。他可能以为发恐吓信的人已经知道三十年前纵火案的真凶了,所以只好找樱田出来摊牌。而且恐吓信上写的还是报复他和他儿子。他不得已,这才下决心偷偷约樱田出来谈。
“我们查过纯之介的手机通话记录,在他遇害前的两三天曾和樱田通过好几次电话。纯之介的本意是不张扬这件事,但樱田却会错了意。以为纯之介要责备他,逼他和町子离婚。这样他就什么经济支柱都没有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杀了纯之介。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想想他真是得不偿失。”军平惋惜地说。
车流好不容易流畅了起来。
“他会去自首吗?”千佳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刚才军平撂下话,让他们一家人自己去商量。然后就催着大家离开了紫宅,所以他们至今还不知道结果。
这时小勇说:“我认为,卓哉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自己的父亲就是凶手了。”
昨天在医院卓哉的确说了许多关于父亲的话题。而且,尽管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闹着玩儿的恐吓信是这次事件的导火索。
“不管怎么说,这案子够复杂的。”
乙松叹气说。
“是啊,弄得好像是因为我们的出现纯之介才被害的。”
说到这儿,军平突然叫道:“完了!”
“怎么了?”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们。纯之介和我们约好这次调查结束后会给我们一点礼金。”
“哎呀,哎呀,这下泡汤了。”
乙松和军平面面相觑。
“事到如今,怎么好意思找他的家人讨礼金呢。要是先要点定金就好了。”
“若月呀若月……你去和市太郎说说,查案的必需经费还是会给的吧。”
乙松开车简直没看前方。
“乙松,危险!你还是看着点开车。”
正太吓坏了,只好赶紧提醒他。
星期一的报纸上,刊登了樱田护持凶刀自首的报道。樱田是在正太他们走后一小时去自首的。他的供词和军平、乙松的推理几乎一模一样。
纯之介告诉他,这次的恐吓事件和三十年前的纵火案有关,提出要和他单独谈谈。于是他以为纯之介已经知道他是纵火犯,接下来就要逼他离婚,所以破釜沉舟在泳池边杀了纯之介。
在去有马府之前,他故意和同事去喝酒,装作酩酊大醉;然后脱光衣服藏身于泳池中,只等纯之介从屋里出来就杀掉他。作案后,他又在泳池里洗去身上的血迹,穿上衣服回到城里,钻进一间熟识的酒吧里。
根据他的口供,化验了他作案后穿的衣服,在上面果然还留有少许纯之介的血液。凶刀尽管被洗过,渗进刀柄和刀刃接头处的血迹还是和纯之介的一致。
“小司郎给我来电话了。”
这是破案后十天的事了。千佳对正太、小勇说道。
“小司郎开始上学了。”
“是吗,太好了。敢游泳了吗?”
小勇问完,千佳微笑着点点头。
“昨天还参加了班里的游泳比赛,他得了第一,特别开心才打电话给我的。”
小司郎恐惧游泳的原因,果然是因为亲眼看到了爷爷被杀的过程。或者说,是因为知道樱田护是凶手却不敢对人提及,所以连学校也不敢去了。
“原来小司郎很擅长游泳啊。”
小勇颇为失望地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