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振禄对他说过,善施毒的人在水底也能施毒,李乾一看不妙,急忙上升,却不甘就此退走,由上而下一环砸下。
本是瞄准他的头顶砸下的,唐继耀已感到水流自顶上荡动,有股子暗劲射到,头一偏避过要害,砸在右肩上。
这一砸之力极大,估计肩骨都裂了。但他也握着一个小瓶,在水中一洒,李乾不敢接近,赶紧出水,却发现孙七不见了。
一问肪上的船娘,才知道孙七也下了水。李乾大惊,孙七未必知道唐继耀己在水中施毒。虽然在水中施毒扩散极快,但威力也因而减少。只是孙七的水中功夫有限,八成要糟。
李乾顾不得自己危险又下了水,绝对闭住呼吸,却遍寻孙七无着,只好再浮了水面,问那船娘,她仍然说没有别人浮上来。
此刻已是二更天了,高凌字静坐了两个多时辰,觉得体力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今夜这场血搏,他不再自暴自弃,要全力以赴,但是他不能否认,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江振禄也知道他的心情,道:“老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你和他的对决安排在莫愁湖畔僻静的一边举行吗?”
摇摇头,高凌宇道:“小弟不知道。”
江振禄道:“老弟,我们作事固不能畏首畏尾、也不能不作退一步的打算,因为这是旷古以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也是实力悬殊的决斗,尤其是在心理上,这种差距的观念要比体力及技巧上差得更大。因为你总会以为他是你的师父,但是,暂时撇开他留下未传你的招术不谈,传过你的招式,以你的聪明和大小数百战的经验,也未必输他,况且你这数月来研究数大门派的武功,也不能说没有独到之处。因此,老哥哥要提醒你,你大可一战……”
高凌宇十分感激,他知道这是鼓励,而到此大战前夕光景,老哥哥所能作的也只有鼓励了。
江振禄道:“其实更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和观念,万万不能有犯上的念头,这是必须弄清楚的。是他主动找你,绝非你找他,不是老哥哥改期,那夜他就可能趁人之危在你拼斗过祁丰及其部下之后向你下手了。他是已失去了长辈的立场,他为虎作伥,晚年变节,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老弟你不仅是为铁老夫人而战,也不仅是为了铁姑娘和你而战,而为百姓及社稷除害而战。”
高凌宇道:“老哥哥,我知道。”
江振禄道:“老弟,只怕你心地太善良,到时候不忍下手而为老魔所乘,所以老哥不惮其烦,不能不再三地提醒你。”
高凌宇道:“老哥哥,你们不能同去,这也是你事先讲好的。而你仍未说出把这约会安排在湖畔偏僻的一边的原因呢!”
叹口气,江振禄自嘲地道:“老弟,老哥哥天赋所限,学艺不精,所以紧要关头干焦急却帮不上你的忙,但如在湖畔动手,危急关头,只要你往水中一钻,老哥哥就能使你安全脱险。”
高凌宇喟然道:“老哥哥,你想得真周到,既然已经约定了,小弟也不能改变,咱们也该走了吧?”
江振禄看看天色,道:“二更多天,到了那儿正好三更
两人往内间走,高凌宇走在前面,一脚迈入内间第一眼就发现挂在迎门墙上的白骨断肠刀不见了。
这对一位行将决斗的人,震撼是太大了。
接着,也就看到了桌上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借刀一用,湖畔奉还。下面没有具名,但高凌宇一看字迹,立即心中雪亮。
江振禄道:“老弟,这条子是谁留下的?孙老弟和李乾这半天不见影儿,莫非他们在弄什么鬼?”
高凌宇把条子交给江振禄,道:“老哥哥,我先走了。”
在此同时,莫愁湖畔偏僻的一边,雪深盈尺,渺无人迹,正因为无人来过,雪上没有一个足印。光秃的柳树枝哑上复了一层雪,云隙中偶尔泻下些许上弦月光,更显得这儿的凄凉。
这工夫,远远地驰来两条人影,一男一女,女的还背了个孩子,男的手中提着刀,这柄刀对“还刀叟”来说,那是太熟悉了。
他的绰号就是因此刀而起的,此刀窄厚而有点像剑,虽非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却也是百炼精钢淬炼而成。
难得的是,在淬炼时火候及药料的高度配合,出炉后,刀芒中隐隐泛出淡红色,而又能在泛现的红芒中映现白骨状纹路,所以又叫白骨断肠刀。
当年“还刀叟”倪征鸿少年得志,声名鹊起,由于那时不太邪,人品虽不出众,却是武林中传奇人物,也就认识了“一朵云”汪艳华。而倪征鸿也把自己的兵刃送了汪艳华,因二人都是用刀的。
送刀的动机,一是作为定情之物,二是有“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的警惕作用,使武林中人见刀如见人,无人接近汪艳华,更无人敢欺侮她。
少年得志,慢慢地就不免侍才傲物,目空一切了。也就在这时,另一年轻侠士出现,也十分轰动,那就是人品出众,侠名四播的高牧群。不久,高为汪解了一次围,一见钟情而结合,她把那柄刀退还了倪征鸿。
倪征鸿一怒之下,自嘲地名为“还刀吏”,正准备找高牧群决战,却被阉党所阻,那时倪与阉党就有了往来。阉党告诉他私仇以后再说,先诱高牧群入伙,如不听命,即以杀害其爱妻汪艳华为威胁。这就是双方的恩怨及高牧群受阉党控制的初因。
以后,他把汪艳华还给他的刀送给了高凌宇,在送刀时,他就想好了复仇计划,先要高凌宇成名,再为阉党所用(倪告诉他父母为阉党所害,可暂时隐伏候机报仇。事实上是要他在利用完之后被灭口,使高家断根灭种,和他自己一样,都是属骡子的,只有一代;因高凌云也在阉党手中作人质。)
此刻老贼一看就认为是高凌字来了,只是他已韦、柳二人口中得悉,铁梅心已死,孩子在宫莲花手中。
既然孩子也背来了,而他手中又有白骨断肠刀,看来必然是自知生还机会渺茫,把老婆和孩子都带来了。或者是莲花坚决和他共存亡,要死也死在一起。
只是莲花在数十步外就停下了,高凌云来到现场。为了使老贼认不出他是高凌云,以免老贼今夜不和他动手,所以他盗取了高凌宇的白骨断肠刀。
老贼倪征鸿打量他一下,道:“在老夫动手之前,应该告诉你为什么咱们会敌对?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下场。”
手一挥,高凌云道:“不必。”
倪征鸿狞笑一阵,道:“老夫知道你不愿和我动手,也不敢和我动手,也罢!你就自绝了吧!”
又是一挥手,高凌云道:“不可能!”为了怕对方听出口音,他尽可能少说话,以免前功尽弃。
“嘎……”倪征鸿又自嘲地笑了一阵,道:“好好!老夫倒忘了你的脾气,看来这是无法避免的了!你们两个都来了,可以联手试试看,这也是老夫唯一能给你的一点优惠。聊表寸心。”
高凌云冷峻地道:“不必!”
倪征鸿又冷笑了一阵,道:“既然如此,你出手吧!”他望着这柄白骨断肠刀,往事一幕幕地映上心头,这工夫高凌云已攻出了最精粹的“轮回七绝招”的第一招。
他知道,即使一上手就是绝招,也未必有用,但是他不能一上手就把机先让给对方。第一招三式在对方三闪两飘中落空,第二招啸声慑耳,暗红刀芒七现七隐,忽正忽反,看不到轨迹,不见来去起落,刀刃眼见在老贼的脖子上绕上三四匝,就是不能再挨近一寸。
第二招也没沾到老贼的衣襟,倪征鸿冷峻地道:“你是高凌云,用的是‘轮回刀法’,不知死活的东西……”
高凌云道:“知道就好,不管是什么刀法,只要能宰你就成……”说话间十七刀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刀轮把老贼圈在刀轮中央。
不知是怎么飘闪的,老贼反而出了刀轮滑到他的左后侧,莲花大叫:“右后侧快闪……”
反应再快也没有对方出手快,“唰”地一声,衣领被抓破,直裂到背部。有三个爪痕,碎肉裂肤,已见到脊椎骨。
这本来就是败多胜少的一战,他根本也没打谱活着离开这儿,劲力再次骤加,“轮回刀”七绝已施到第五招。空手对付名门刀法的精粹之学,可也不是那么轻松,本来老贼刚动手时雪上足痕极浅,不过一寸余不到两寸,现在每踏一脚就是三五寸深了。
刀刀不离老贼的要害,而老贼的爪影也没离开过他的咽喉和心窝,他希望莲花能一瞬不瞬地看着,把这死亡经验告诉高凌宇。
但这最后两招却又不是纯粹的“轮回刀法”,原来是与“回春刀法”合并而研成的,而老贼才接了一式就心头一惊。
临阵博杀是无暇思考的,这念头才自老贼脑中闪过……这不是“轮回刀法”,怪怪的第二式及第三式有如白牙森列的巨鲨向他噬到,“唰嗤”两声,老贼的胸衣及袖口已被划破两处。
莲花嗓中发出连她自己都难以形容的怪声,她只感觉这两刀的得手代表一线曙光、一点希望,本来这希望总以为是奢望的。
不可能的变成了可能,显示老贼并非高不可攀,也粉碎了他是永远不败的象征。接下去是最后一招,也是“回春刀”和“轮回刀”的合壁,尽管老贼已有戒心,飘闪得更快,怎奈这两种刀法全是武林绝学,合而为一,精深博大,诡谲莫测。
“唰唰唰”又是三刀中的,肩衣、下摆及裤子上各被划破了一个洞,尤其是肩上,还伤了点皮肉。莲花喜极而尖叫着:“再来,再加点劲!”
她那里知道这已是最后的一招,也是最后一式?对付这等高手,只要用完了再从任何一招一式重行开始,马上就会被看出来。此刻高凌云却是非重来不可,只是并不自“七绝”第一开始,而是由第三招开始,接下去又是第六招的“回春、轮回”合壁的一招。
老贼狼狈地闪过这一招,本来就很红的脸此刻更红了,数十年来,没有人能使他如此狼狈。也没有人能摸他的衣角一下,而今夜,衣服上不但有几个洞,还受了点伤,他以为这是奇耻大辱。
红中透紫的脸,闪烁着森厉冷芒的眸子,加上凌空罩落,双爪如钩的手,活脱的是一个暴怒的雷神。
而高凌云已知不可避免,只希望宫莲花巨细不遗地都看明白了。老贼的刀法留了五招精粹,未传与高凌宇,这一点莲花并不知道。
高凌云之所以知道老贼留了五招,是因为他们兄弟在燕子矾附近搏杀过,双方都是绝招尽出,今夜老贼用的五招高凌云认为陌生的,那就是保留的了。
重复到第二次,老贼已像是一头巨猫在拨弄一只力尽技穷的老鼠,嗓中挤出一声怪笑的同时,钢钩似的爪子在高凌云的背上抓下一块肉。
当第二块肉自腿上抓下时,趋避已不灵活,因为每一抓下来的肉都有儿拳那么大。而且每抓一块,就丢在宫莲花附近,她发出变调的尖嗥。加上孩子受惊的哭号,这景象形同鬼域。
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一连十一块,都落在莲花身边。白骨断肠刀还握在手中,也挥舞着劈出,只是早已失去了准头。
血染棉衣、五官离位,高凌云却仍然吼着道:“倪征鸿……我只比你早走一步……今夜之战,你已经种下了败亡的种子……”东一刀西一刀的乱劈,步伐已乱,神智也不太清了。老贼知道,就是把世上所有的名医请来,也治不活这个人了。
倪征鸿不再抓了,他不希望高凌云早死,回头望去,宫莲花似已猜透了他的心思,已背着孩子掉头疾奔而去。老贼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动机、一个玩命一个旁观,兄弟同心,弟弟以死换取他的底细,宫莲花是个传达消息的人。
可是老赋估计已追不上宫莲花了,他看也不再看高凌云一眼,厉啸划破寒夜苍穹,数掠不见。
高凌云已倒在地上,身上被抓去了十几块肉,血流如涌,不久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如何能使血慢流或者暂时不流,以待哥哥到来说几句话?这是十分重要的,光靠莲花转达还不够。
他在雪地上滚动,抓雪球按在失去向的洞穴处,冷冻可以暂时缓慢失血。但是,他感到身子在一具磨石上转动,或在浪颠上起伏,这种行将虚脱或断绝生命之弦的感受是那么强烈。他相信只要他闭上眼想着“我要走了”,他就会立刻死亡。
但他必须尽量熬时间等他的哥哥。现在,他隐隐看到一个影子站在他的身边,他的视觉已不太管用,大致看了像高凌宇:“哥哥……原谅我……我侮蔑了你……你的刀……哥……老贼共有五招没有传你……一招像华山的‘笑指桑麻’……一招像点苍的‘铁牛锄地’……一招似乎是昆仑派的‘钟鼓齐鸣’……一招像是终南派的……‘鬼斧神工’……还……还有一招……我看不出来……哥……我在阉党的卵翼之下作恶多端……虽是掩护身份……也害过不少无辜的人……哥……我死不足惜……只是不能不想到童年……在沙滩上骑马打仗的事……我总是赢你……偶尔输一次就没有完没了……哥……现在想想……其实你是让我……你太伟大……我本也想做一件伟大的事回报你……只可惜……我把这事做得很糟……不过……刚才在博杀时……莲花在一边观战……老贼的虚实……她应该很清楚了……哥……梅心嫂当然好……不过莲花对……对你也尽了心意……哥……我……我要走了……哥……你一定要学‘回春刀法’……铁夫人传了莲花,……要她传给你……我是求她……她才答应的……但仅最后两绝招……和本门的‘轮回刀’合并……就在老魔衣上划破了几个洞……哥……你如果精研……一定比我管用……”
高凌宇想抱起他,但怎么抱都会碰到他身上的创伤,高凌云道:“哥……别动我……咱们弟兄就在这儿话别吧!……我是无救了……”
高凌宇道:“不,小弟,有个人能救你,那就是铁老夫人,她和‘回春居士’是夫妻,必有妙方,小弟,忍着点,大好的生命,我们不可奢言放弃……”
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托着高凌云身上没有伤的地方离开了现场,奔出不远,江振禄呼呼急喘着奔上来,道:“老弟……你要把老二抱去何处?”
江振禄早已潜伏湖中,准备紧急时助高凌宇逃走,哪知道事情的发展会出乎意料。现在身上还穿着水衣水裤哪!
高凌宇道:“老哥来得正好,劳你的驾,照料小弟一会,我要设法把铁老夫人救出来,她也许能救小弟。”
江振禄一看高凌云的伤,心头一沉,道:“就这么办,人交给我,你速去速回,但若那老贼在的话……”
高凌字道:“之哥放心!我会设法的,不管成不成,我都会尽快回来。老哥,创口要用雪球塞住,可暂时避免流血。”
江振禄道:“就这么办,一切交给我了。”他接过高凌云返回住处,高凌宇又要去涉险了。
看守人质的“雪山豹子”祁丰死后,这儿换了人手,总负责的是韦天爵,另外有马副总管麦世雄和巫昌等八九人。
当高凌宇到达地头,已近四更,正是戒备森严时刻,本来他要直奔牢笼去救人,经过大厅时,忽见内部素烛高烧,似乎有人亡故停放在大厅内。
高凌宇一晃,只看到床板上直挺挺躺着的人的皓首和苍白的面貌,心头就急邃的沉落,仔细一看,一颗心像已片片碎裂。
死者不正是铁老夫人吗?
尸床前有一香案,上供点果菜蔬,香花蜡烛,那暂时用白纸糊的神位上写着:铁母刘太夫人燕贞之神位。
彻底的绝望,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