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工夫红脸老人已缓缓提起了双手,显然这次将更是不留余力,不再容情,仁、义既已不再存在,也就不必用任何方式来粉饰这两个字了。
红脸老人此刻忽然想到一件使他不大想作,也不大情愿的事,对方是否要以不可战的情势,以死来造成他的最丑恶形象,使整个武林中人都不屑他的行为?
杀上固是罪大恶极,没有理由而残下,也为同道所不齿。世上的“理”字只有一个,假理、歪理是骗不了人的。
就在红脸老人在犹豫是否不管这一套,举手之劳,一劳永逸时,江振禄忽然出现屋面上,道:“这位前辈是何方高人,恕在下浅陋,不敢置评,但必是一位绝世高手无疑,高老弟今夜刀战‘雪山豹子’祁丰和他的手下十余人,虽然在高老弟来说,也不是什么大场面,毕竟也消耗了些体力,在此情况下,前辈要施展不世奇学对付高老弟,江某自信前辈未曾三思,反之,绝不甘落此话柄而坠侠名,腾笑武林的……”
红脸老人冷峻地道:“好一张油滑的臭嘴,依你的意思是叫老夫放了他大摇大摆地离去?”
江振禄道:“在前辈心目中,高老弟有多大的身价,晚辈不敢妄猜,但在晚辈心目中,高老弟却是一位云天高谊,武功超凡,除了因某种原因,略逊于‘渔帮’帮主半筹之外,高老弟迄未吃过败仗,所以像高老弟与前辈的对决,不应如此草率,应另订时地,郑重其事……”
“嘿……”红脸老人道,“姓江的,你不必拿话来套老夫,到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只是多让他逍遥些辰光罢了!”
江振禄道:“那是前辈的看法,在晚辈看来,胜败之数尚在未定之天,难以逆料……”
红脸老人恨极了江振禄,但是,碍于自己的超绝身价,怕祁丰讥笑,举世滔滔,有几人能跳出名鞭利锁的。
江振禄并无把握激得老贼守约放人,所以心头忐忑不安,他道:“老前辈如果愿公正对决,不管你们之间有何恩怨,就订为三天后午夜三更,在莫愁湖僻静的湖畔举行,届时双方都是单人赴会,不见不散如何?”
他最后两句是以蚁语传音说的,别人听不到。
红脸老人不能不答应,总之,一个人如果太自负,有很多地方明明知道对自己不利,却又不愿示弱,这就是人性弱点。他挥挥手道:“豹子,放人!”
祁丰大失所望,躬身道:“老爷子,这个姓江的不是玩艺儿,只凭他几句话您就听他摆布,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吧!您老爷子只要用两个指头就能捏出姓江的老小子的蛋黄来……”
红脸老人大袖一挥,不耐地道:“这儿没有你议论的份儿,放人!”
祁丰颠着屁股道:“是,老爷子!不过他伤了我们六七个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部下们心里恐怕不大舒服吧!”
红脸老人冷峻地道:“不舒服又怎样?你再聒噪,老夫就毙了你!”
祁丰缩着脖子,向高、江二人伸手一让,但眼珠子都气得发蓝哩!而江振禄吊着的一颗心这才略放,这正是死里逃生,自鬼门关溜出来的。
在外面,高凌宇道:“江兄,你把小弟自鬼门关缝中拉了出来,不久之前,我不抱生还的希望。”
江振禄叹口气,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高凌宇道:“这正是使我痛心疾首,无法振作的原因。江兄,换了你,你又如何来应付这个局面?”
江振禄一张脸蹙在一起,可知任何人淌上这种事也要抓瞎,他颓然道:“天下居然有这种老来变节的浑虫,简直是白糟蹋了数十年的大米干饭嘛!”
高凌宇不出声,因为他的心情太恶劣了,江振禄道:“老弟,我发现你曾经自暴自弃,似想死在他的手下。”
冷然地,萧索地,高凌宇道:“老哥哥,他把我塑造成了气候,如今他要收回他的投资,也只好由他了……”
冷冷一笑,江振禄道:“笑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任他摧残?老贼有此转变,也说不定早有预谋,你老弟聪明绝顶,怎么可以作这种傻事?”
高凌宇道:“老哥,救人的事救不成是不是?”
江振禄忽然放开了蹙在一起的五官,有点激动地道:“老弟,差点忘了告诉你件大喜事,一个蒙面人给了我这个……”把一张字条递给高凌宇。
这纸条皱皱地,一看就知道又是包过石块的,上面是这样写的:“速激老贼改日对决,劝高凌宇离开并迁离现址,救人的事交本人来办,明晨可见人质。”
下面当然又未署名,而这字迹又和上次两张油纸条一样。高凌宇默然,如果兄弟能同心合力,就算血溅金陵,而能达到某些目的他也知足。
江振禄道:“老弟,你们真该约个时地谈谈了,老哥哥以为,这是我们最最大的一件喜事。”
高凌宇道:“但愿正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只伯世事多变,人心难测,空欢喜一场。”
连连挥手,江振禄道:“不会的,老弟,老二的个性和你不大一样,他是个好大喜功,特立独行的人,虽然这行为稳重不足,且嫌偏激,只要居心光明就成了!”
高凌字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人质在他的监视之下,老哥,一旦被救出,还要特别小心。你是知道,小弟不想和他动手,当然,动手也不成。”
江振禄道:“老哥对你的为人大清楚了!只要义之所在,老弟你从不计是否能胜任,有否危险,即使你明知不成,或有生命之危,你老弟也未退缩过。”
返回住所,李乾和孙七正在小酌等人,一人一壶劣酒,一把花生米,不知在争执什么,口沫乱飞。乍见二人回来,李乾道:“怎么样?俺赢了吧?”
江振禄道:“二位打赌了吧?能回来才是异数,老孙猜的必是十分凶险,对不?其实并没有错,只不过老贼自恃身份超然,被我拿话扣住了而已。”
孙七道:“江兄,你说的老贼是不是那个形同鬼魅的人物?他到底什么来路?”
江振禄使了个眼色,道:“孙兄,马上准备搬家。这儿又呆不住了,相信我们回来时必然有人跟踪,知道了此处的地址。”
李乾向口中丢进两颗花生米,道:“师兄,你这份迂,真叫人没有抗。孙猴子刚才问你那老贼是啥来路?你倒是说呀!”
孙猴子急忙扯了他一下,道:“小李,咱们来收拾一下,准备走人……”拉着他到外间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小子就是个爆仗脾气,道:“到底是啥事?你他奶奶的吞吞吐吐地,俺就抗不了这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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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天下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孩子哭了几声又被哄睡了,铁夫人和莲花都醒了,夫人低声道:“梅心,你这‘回春刀法’会了没有?”
莲花呵欠连连地道:“奶奶,最后那几招变化多,而且不大合常轨,我老是记不住,感到很不顺手。”
老夫人在她耳边道:“不合常轨之处,也正是它的不同凡响之处,梅心,现在奶奶教你,你必须用心学,不能有半点马虎,要不,你爷爷毕生研究的心血精英就绝传了:“
莲花由于不太清楚这刀法的独特之处,就不大起劲,其实她只要想想老贼那等身份尚且干方百计地想获得这刀谱就明白了。道:“奶奶,我很笨……”
老夫人道:“你比奶奶灵通多了!当年你爷爷教我的时候,最后五六招学了半个多月才会呢!”
莲花道:“奶奶,不急嘛!反正在这里有的是闲工夫。天都傍亮了吧?这当口最冷,我怕奶奶你受不了的。”
由于她知道当初为生母接生的必是养母(宫奇之妻,即宫不屈的母亲),她正是铁梅心的孪生姊妹,由于养父母去得早,并未告诉她这件事。
既然知道自己是铁家的骨肉,对老夫人就不同了。所谓血浓于水就是这意思。老夫人感喟地道:“奶奶还支持得住,况且时已不多,咱们快要出去了……”
莲花一怔,道:“奶奶不是安慰我、骗我吧?”
老夫人在她耳边道:“当然不是,大约傍亮时刻就有人来援手,所以要快点,时间宝贵。”
莲花道:“果真如此,出去学也是一样,又何必急在一时?”
老夫人道:“孩子,听奶奶的话没有错,快听着、看着……”老夫人下床在黑暗中比划,凌晨的酷寒,隐隐可见她那干瘪的身子在瑟索颤抖。
大约在卯时头光景,莲花已完全领悟。老夫人道:“梅心,见到凌宇马上传给他,以他的造诣,必能发扬光大你爷爷的绝学。”
莲花道:“奶奶放心,好在出去了奶奶亲自传他比我传他更精确些。奶奶,事到如今,有件事我是必须告诉您了……”
就在这时,铁门上传来以指甲轻弹的“叮叮”声,老夫人似有默契,低声道:“来了!快把孩子背好。”
莲花本以为没有这么快呢,一时兴奋过度,原地转了一周,道:“奶奶,是什么人能救我们出去?”
老夫人道:“他也不是外人,只是以前他的形象太坏了,没有人会把他当作好人,也没有人把他当作亲人。快点准备!”
莲花把孩子捆在身上,已传来铁门开启之声,夫人轻轻一推她道:“快了,救你的人自会告诉你凌宇在什么地方。”
莲花忽然一愣,道:“奶奶,您……您似乎不想走
老夫人道:“我们要分两批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要不,我们就一个也走不了的。孩子,快走吧!”
莲花是个头脑灵活的女人,忽然想到奶奶把刀法全传给她,叫她再传给凌宇的事,这不是暗示她不想出去了吗?她道:“奶奶为何不走?”
老夫人微微一震,低声道:“孩子,奶奶为什么不走?只是一起走不成,可能一个也走不了的呀!”
莲花含泪道:“奶奶,您不走我怎么能走?”
老夫人大急,道:“傻孩子,奶奶一定要走,只是不能一起走。孩子,时机难再,一旦迟了,要想再走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再说,你想想看,一旦走不了,大人嘛!可以听天由命,逆来顺受,孩子何辜?”
莲花道:“奶奶不走,我也不走。”老夫人语音一冷,道:“混帐的东西!奶奶说能走就是能走,只是尚有未了的事,不能一起走,好!你不走是不是?那我就先走……”说着就要向墙上撞去。莲花抱住了她,悲声道:“奶奶,你这是何苦?”
老夫人道:“你走是不走?”
莲花含泪道:“奶奶,您一定要走,可不要骗我呀!”
老夫人扶摸着她的头,喃喃地道:“孩子,快走吧!时间不多了,我一定会走的……”老夫人嗓音哽哑,这使莲花十分难过,刚进来时由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非但对奶奶不关心,甚至还有点厌恶呢!
这工夫她又要告诉奶奶有关她的身世,忽然有个淡淡的影子泻了进来,向老夫人兜头一揖,道:“老奶奶,晚辈先把嫂嫂送出去,不能多谈……”
老夫人挥挥手,道:“好自为之,快走!”
莲花心头大震,她当然知道高凌宇只有一个弟弟,那就是在阉党余孽手中作人质的高凌云,而此人已是声名狼藉借,数典忘祖,救人的怎会是他?但听此人的称呼,叫她嫂嫂,那就不会错了。心头既羞又喜,但又惟悯不已,因为她并不是高凌宇的妻子,这“嫂嫂”之名,她如何承受?
此人低声道:“嫂嫂快走!如那老贼来了,一切计划都成泡影了……”
莲花依依不舍,热泪盈眶,老夫人走近,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莲花更是心头大震,难怪这老贼如此厉害了。
和老奶奶在这种地方相遇,大半时问未能克尽孝道,莲花内心愧疚,但此刻不走万一迟了,要连累很多人的,正要跪下向奶奶告别,发现老夫人已到内间去。
脱出牢笼,来到东侧墙外。以“雪山豹子”祁丰为首,一共是九个,一字排开,似在等候他们。
原来高凌云买通一个内奸,盗取了祁丰的牢门钥匙,且趁大多数人都在沉睡的傍亮时刻打开铁栏救人的。看守的两个汉子被点了死穴。
只是死人倒下时仍然弄出了声音,被一个起身小解的护院看到。急忙报告了祁丰。而待祁丰集合了所有的人手,高凌云和莲花已脱困还未离开此宅,他们才在外面拦住。
高凌云在莲花耳边低声道:“大嫂,呆会我牵制住所有的人你要先走,到莫愁湖南畔醉仙居酒铺去找梁掌柜的,他会收留你,而大哥也会尽快去找你的。”
莲花道:“你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高凌云道:“大嫂放心,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快走!”
莲花低声道:“我走了!请保重……”
莲花一走,祁丰和三个身手较高的向莲花疾扑包抄,莲花早已有备,犀角鞭已叠握在手中,“唰”地扫地,如棍似枪,眨眼就到了祁丰面前。
祁丰被老贼选为在此看守人质的头头,一是由于他手底下不含糊,二是此人很忠,跟定一个人从不三心二意。
祁丰在扑击中闪过这一鞭是十分难得的,这就是真功夫,而莲花暗暗点头之余,运劲横扫另外三个,这三人却没有这么快的应变能力,因为他们也是向上扑来,又未想到对方变招如此之快。“呛呛”两声,其中二人的刀已被卷飞了。
而扑上来的高凌云绝不留情,刀芒划了个半圈,三个之二肚子被横切开,另一个的肋骨由左下而右上,被切断了八九根。
他的打算是一口不留,不使这儿的一切泄漏出去。
由于高凌云是以花布包住头脸,身上是劲装,用的却是一般的单刀,就连腿上,也扎有倒赶千层浪裹腿,这种打扮有点乡土味儿,颇似镖行的趟子手或低级护院,高手是不着兴这种打扮的。
而祁丰一拦宫莲花,闪电扫来一刀,祁丰的鸭嘴双枪本想一格一攻,哪知刀是凡铁,功力可不凡,这支枪被刀一砸,虎口裂痛差点脱手,不由一惊。
这工夫莲花已上了屋面,有两个跃到屋帘附近,被她的犀角鞭扫了下来。正好高凌云看到,头都未回,刀自身后一撩,传来两声惨嗥。
一会工夫,九个已去其四,而且大多伤重无救。
祁丰本来还看不出此人是谁,一看这凌厉而狠辣的刀法及杀法,立刻森厉地一笑,道:“你以为全身包扎得密不通风,爷们就认不出你是谁了?”
祁丰右眉被削去,迄今未愈。
高凌云只发出一阵怪笑而不说话。
祁丰道:“你不是高凌宇,可能就是高凌云。”他以为如果是高凌宇,他不会遮面也不会不用他自己的称手兵刃。高凌云的刀法称为“轮回刀”,刀也叫轮回刀。自然不敢用他的刀,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看来是高凌云的成份较大。道:“你有没有想到,老爷子饶过哪一个倒戈相向的叛贼?”
仰天放纵地一笑,笑声末毕,疾如电闪,刀如怒瀑斜扫而下,又是两声惨嗥,另外两个护院尚未抡起兵刃招架,一个的头已消失了三分之一,另一个腰部被切入一尺多深。
九个已去其六,祁丰素知马公于心狠手辣,此刻更确定此人正是马公子了。祁丰切齿道:“马凌云,我不妨告诉你,你逃不过老爷子的手心,妈的!原来你是个最会装坏扮傻的家伙……”高凌云道:“怎见得?”
祁丰道:“你作了马大人的义子,俯首贴耳,摇尾乞怜,而且伪装仗势玩弄妇女,敛聚无算,谁都以为你已迷恋权势,早已忘了父仇家恨……”
高凌云道:“你全说对了!可惜这种事后的小聪明无补于事,今夜所有的人,都要垫底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