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哭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让眼泪在脸上流。而且对嫂子,一点没有看见同龄女人的感觉,而像是看见了各自的姐妹,那种亲切,那种委屈,真想就那么大哭下去。可你现在,你看你周围那么多姐妹,那完全不像守山沟的部队,你,要懂得珍惜!”
强冠杰却破坏着教导员营造的娓娓诱导的气氛,突兀地说道:“不然就让你去守山沟试一试。”
罗小烈的头埋得很低,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至此,他的脑子已然开窍,教导员话音不高,但具有强烈的打动人心的力量,要懂得珍惜。对,懂得珍惜!
第二天早晨罗小烈真的起不来床了,晚上的胡思乱想翻身没盖好被子着了凉,脑袋嗡嗡,身上乏力。王川江端着早饭进门,向他开玩笑地道;“呵,学会酝酿情绪了?来来来,吃了这碗面条再说。”罗小烈两眼向天,长吁短叹。王川江道:“我想起有个人心里就怀念?”罗小烈诧异一翻身看着他道:“谁?”“还有谁,我原先的那个兵,陈顺娃呗,为救一个女兵,堵枪眼,这才是他妈的对女兵的真爱啊。”罗小烈如被迎头痛击,呆在铺里一动不动。
有个女声在外面问:“可以进来吗?”是徐文雅的声音,罗小烈神情一振。王川江看着罗小烈道:“你想曹操,曹操就到。我回避三分钟。”出门向着外面道:“一万个可以,请进。”
徐文雅看到罗小烈对着墙壁一声不吭地躺着。徐文雅想笑,赶紧控制住道:“我以为只有我们女的才会这么小器。”罗小烈一下翻过来:“你为什么要去告密?”“这叫正常的反映,是怀着一颗良好的心。”“你看不起我,从我弟弟在公园里与你打了架,你就一直心怀不满。可我一直在暗中帮你呀,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说明,我对你是、是……”他没法往下说,卡壳了。
徐文雅真心地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就更该帮着把我锻炼成真正的特警战士,而不是相反呀。”罗小烈委屈道:“是是,我相反,我的好心成了驴肺肝,我是个讨万人嫌的人!”徐文雅瞧着这个使小性子的男兵,觉得应该给他来点激将法了,让他振作起来,她对罗小烈其实是心存好感的,她只是不愿意如他那样把他们的关系往条令规定不准的方向扭偏。她严肃起来道:“你这个样子,只能使你更讨人嫌。告诉你,我钦佩的男人不是经不起波折的窝囊废,男人应该给我力量,而不是反过来接受我的劝慰。男人是一堵墙,即使岁月摧折了它的全部,但墙基永远都在!再见。”说罢转身出屋。
罗小烈赶忙撑起半个身子道:“哎哎……”但徐文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罗小烈的眼光慢慢落回床头,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塑料食品袋,他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开心果”,一个胖胖的卡通小厨师在对着他笑。是徐文雅给他留下的,它包含着徐文雅对他的劝慰和祝福。
罗小烈咧咧嘴,一缕笑纹慢慢爬上嘴角。
四月份的直升机机降训练,把整个队伍拉到西郊的一个军用机场。马达轰鸣,劲风扑面,一架涂着迷彩保护色的直升机低空飞来,悬停在一米多高的空中,舱门打开,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一个接一个地飞身跃下。一个女兵着地时没站稳,摔在地上,罗小烈上去把她一拽,严厉地吼道:“怎么搞的,还要命不要!”
女兵一抬头,钢盔下却是徐文雅的眼睛。罗小烈呆了一瞬,扭头放开她。徐文雅却伸着手,眼里盈着笑意道:“你拉我一下。”罗小烈终于伸出手,徐文雅一跃而起道:“谢谢。”罗小烈道:“跟谁客气!”
两人对视着,突然笑起来。
徐文雅喊道:“冲啊!”罗小烈跟着她向远处的假设目标冲去。
·10·
谭力 著
第十章
“那个台湾富婆今下午就到!”张莉放下电话,冲出经理室的小门,向着通途公司小院里的所有职员兴奋地喊着:“来与市政府正式签订投资协议啦!她说顺便还做一笔比较小的生意,在我们这儿找个总经销,专门出售她的一个运动健美子公司生产开发的健美器材什么的,到时让我们这个公司牵头做,大头让我们赚,那时候,哈哈,我这个小庙可要忙起来啦!”
霎时间,小院里的职员人人欣喜,个个喊好,镖局生意是吃了上顿觅下顿,并非铁板上钉钉旱涝保收,经理张莉也有愁眉不展发火骂人的时候,如今云开日出,台湾富婆将给公司带来稳定的收益,谁不发自内心的喜悦?张莉一声令下,人们马上在屋里屋外忙忙碌碌地打扫起了卫生,张莉倚在经理室门框上看他们搬动花盆,擦拭门窗,继续发出被笑声弄怪了的声音道:“黄太太一个小时后从香港起飞,说不定到了机场后,她头一个就会栽进我们镖局来视察。大家拿出精神,鸟枪换炮,衣服要穿最好的,领带要扎最漂亮的,女士撒香水,男士也来一点,人家黄太太是上流社会的大富婆,我们进出都要有绅士风度。”
通途公司悉心迎接的黄太太,就是半年前张莉护镖到深圳的一个台湾商人,在罗湖桥头分手时,黄太太竟动了真感情,一定要认百依百顺的张莉作干女儿。张莉心中大喜,她之所以一路上任劳任怨,并非天性如此,而是也想钓上黄太太这种大客户。而黄太太对张莉有所倚重,也是听了她曾当过女子特警队员,有一定的军界关系后所作的精心决定。两人心照不宣,一拍即合,干妈与干女儿的红线儿就此紧拉在两人手中。此次黄太太重返这个城市签订投资协议,她在电话上请张莉帮她理顺当地工商、海关、税务、传媒等等一应要害部门的关系,张莉一口应承,说是干妈放心,到时安排得叫你样样满意。
小院里的人忙着,小院门外窄陋的小巷里驶来一辆长安微型面包车,下来的男士大约三十一二岁,方脸,留着一字唇须,吹着飞机头,脖子上挂一根粗金项链,放荡不羁的习气流露在一脚就把车门蹬上的举动中,他看看院门口挂的通途公司的招牌,径直往公司小院里走。一个在门阶上搬动花盆的男职员伸直腰,礼貌地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是联系保镖业务吗?”青年态度张狂,不停步地往里问道:“联系业务?联系业务我会自己来跑?叫你们经理来见。”
张莉闻声向院门扫了一眼目光,脸上立刻有了笑意,脚不沾地地跑上来道:“哎哟哟!是黄立伟先生啊,快请坐,到经理室坐。”又小声吩咐手下的副经理道:“泡我的好茶,峨眉毛峰。”亲自给青年引座,见旧沙发太脏,麻利地拿着毛巾就掸,灰尘一来,见黄立伟皱眉回避,张莉笑得脸上一朵花道:“对不起,对不起,见笑了,最近业务不好,客人太少,许久没人坐了。”
黄立伟翘着二郎腿,抖出一只烟吸着:“那我台湾的姑妈一来,就算是把张小姐拖到贫困线以上,进入小康水平啦。”张莉面带奉承地道:“那当然,托你姑妈的福了。”
黄立伟何许人也,值得张莉对他如此屈尊奉迎,原来他是台湾富婆黄太太的内侄,在市里开着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但黄立伟除了吃喝嫖赌以外,对商务活动却一窍不通,他的公司欠着银行和许多私人债主一屁股债,共计1200余万,他的内瓤子早空了,坐骑从早先的公爵王换成桑塔纳,最后变成如今的长安微型面包车。可他在不明究里的张莉面前照样可以拿大,仿佛张莉的救星不是台湾的黄太太,而是黄立伟本人。他来找张莉是商量如何周到地接待他的姑妈,他有一个最大的目的,就是在百般巴结姑妈的前提下,从姑妈手里弄到百把万美元,去填那些欠下的窟窿,其中金帝公司的许老板最令他胆寒,他欠着许老板700万人民币,且是月息5%的高利贷,他已向许老板告了两次延缓,被许老板肆意侮弄,昨天又放出话来,贷期已到,绝不再延,是死是活,这个星期立见分晓。黄立伟清楚许老板不是开玩笑,许某人在红黑两道的特殊背景使他早成为本地商界令人胆寒的人物。
黄立伟喝着茶,与张莉计划完黄太太在本市一周的日程安排,立即起身告辞,他说去机场得换一身衣服,其实他是要去向朋友借一台像样一点的好车,就眼前这台破长安微型车,谁个吃多了不消化的人敢把大把的银子拿给你办商业?
沙学丽和铁红,从市中心一家化妆品商场出来。今天她俩休息,铁红也不回家了,说是姐们儿义气,陪沙学丽逛大街。沙学丽先是在一个电话亭给千里之外的妈妈通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然后招待铁红吃了一顿潮州菜,接着就是大街小巷的瞎逛。
“看也卓矗鄙逞Ю鲎叱鼍返甑淖远A攀彼档溃骸安荒艽荒苣ǎ貌?容易压下去的潮气如果被逗出来,这一年多兵就白当了。”“也是,”铁红道:“那就到我家去坐坐,我妈就是你妈。”“好,见不到我妈,见你妈一样。”
话到此,铁红又踌躇了,口里道:“只是……”沙学丽偏头看了看她问道:“有话就说。”铁红有点不自然地:“我们贫家小户的,比不了你家的富贵宫殿,我妈也很小市民……”沙学丽很大气地批评她道:“啧,说到哪个爪哇国里去了!我不但要向你的妈妈致敬,我还要见你的男朋友。”想不到铁红脸色更加犹豫道:“他你可别见。”沙学而愈加奇怪道:“怎么,出土文物啊?大熊猫啊?那么珍贵啊?真是,一两个月才见一次,有的同志居然不想?”铁红吞吞吐吐地道:“哪儿呀,他说他要办一个大公司,等他办起了,你再见他吧。”
沙学丽打量她道:“吓,别是嫌贫爱富,这山望着那山高?真看上特警队里哪个威武男士了?”铁红噗地笑了,厚着脸皮道:“怎么着,看上了强队长。”沙学丽故意瞪圆双眼道:“喝,你还真的敢说,走到我前面了!”两人哈哈大笑。
行人纷纷回头看两个脸孔黑黑的女兵,两人一下不笑了。沙学丽老练地道:“我们不是老百姓,不能乱笑。”铁红一挺胸脯道:“就是,当兵的不跟他们一样。”
两人鼻子向天上一翘,神气地走在人流中。
天台路商业区里,耿菊花也在逛一条繁华的食品街,她与沙学丽她们一样今天休假,但她是独自一人。沙学而曾邀她一道走,但她托辞谢绝了,她怕沙学丽请客,她没有钱回请人家,总觉得会欠人家很多。现在一人倘徉,自由自在,感觉更好。街上食品店琳琅满目,大都是装修高档的豪华餐厅,耿菊花东张西望地观览着,最爱看的是一个个生意火爆的火锅馆,想着那麻那辣那烫,嘴里不觉就涌出一泡口水,她赶紧咽下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飞一样地从身旁一家火锅馆里冲出来。
耿菊花都不敢认这个十分漂亮的乡村女伴了,这不就是村里人都叫她王六妹的王改英吗?当年耿菊花怀着被部队录取的兴奋在山间小路上往家里跑时,碰到的就是这位又是同学又是同乡的王六妹,当时两人相约,到了大地方都好好干,不混出个人模狗样来,那就对不起自己的青春。
两个姑娘拥抱在一起,然后王改英豪爽地一挥手道:“走,吃火锅,我请客。”耿菊花立刻英雄气短,不好意思道:“我吃了午饭的。”王改英不依,分外热情道:“什么午饭哟,我是吃早饭?”耿菊花大惊道:“这都下午一点过了,你才吃早饭?”她开始细细打量王改英,今日的王改英与农村那时当然不能同日而语,浑身珠光宝气,挥手说话之间一副居高临下的气概。眉毛拔过了,原先浓眉大眼,现在细若游丝,涂着紫蓝的眼圈,有点像香港电视里的女妖。
耿菊花心里疑惑,半晌开口道:“王改英你是有钱了吧?”王改英道:“不多,一十来万总是有的。给家里寄了两万,我爸写信来说我们家的大瓦房都盖起来了。”耿菊花大吃一惊道:“你干么子工作哟,我们才一年不见啊!”王改英也打量着她,莞儿一笑道:“你怎么还在说‘么子’,土,俗,应该叫‘什么’。好了,不忙说这个。咦,你怎么晒得比乡下还黑?剃这么个头,这么短,倒男不女的,你们也太——哎,你一个月多少钱?”话峰至此,耿菊花有点不快了,说道:“够了,四十多元呢。”想不到王改英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四十多元?我的亲妈妈,”快速从小包里摸出一个化妆瓶,“我才买的一瓶韩国的Cd系列润肤水,290元呢。唉,我原先还挺羡慕你当兵呢,结果你们的日子也、也太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耿菊花脸上的笑容隐去了,正色道:“不要乱说,我们是保卫你们的安全,让你挣钱挣的安心;不然有人抢你敲你,你怎么能给家里挣上那么多钱。”王改英道:“可你们总是……”
几个小学生从身旁经过,其中一个突兀地问耿菊花道:“解放军叔叔,几点钟了?”耿菊花有点窘,王改英忍不住大笑道:“她不是叔叔——她是一个阿姨。”耿菊花只能向小学生做出洒脱像道:“而且不叫解放军,我是武警部队的。”
小学生们很惊讶地互相埋怨着离开:“我说她不像叔叔呢。”“那你先怎么不敢肯定?”“就是,又黑又是短头发,从背后看,是跟叔叔一样嘛……”
王改英还在笑,浑身乱颤道:“哎哎,你们上街经常被人认错呀?那你上女厕所被人误当成男的,那里面的人一起喊起来,抓流氓——”想象着这个情景,自己早笑弯了腰。
耿菊花像是吃饭时嘴里嚼了颗砂子,想吐又怕浪费了粮食,憋得难受,她拧着脸转移话题道:“那你,到底在城里找了么子工作?”王改英笑着把她拉到一处店铺外的僻静处,思忖着,闪烁其词道:“我啊,搞公关的,做人的工作。”“人的工作?很辛苦啰?”“说辛苦也辛苦,说不辛苦也不辛苦,主要是晚上熬夜,白天睡懒觉。”耿菊花想不透道:“熬夜,给人家的仓库站夜班岗?”王改英大笑道:“真是当兵的……站什么岗哟,熬夜倒是真的。”耿菊花非常认真道:“那你一定给我讲讲。”
王改英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她的眼珠在戴着假睫毛的眼圈里游移不定地眨动着,眼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初来城市的岁月。这些是能给这个在家乡就特别叫真,现在又是武警的耿菊花讲的吗?
王改英到省城的建筑工地没干一个星期,就向介绍她来的熟人辞了工,接着自己闯入一家小火锅店,然而辛苦的工作与她在山里时对大都市的想象差了一万倍。火锅店干满一个月,她拿着250元工资就被老板炒了鱿鱼。她瞎转到娱乐业集中的月琴大街,在一家宾客穿梭的夜总会门口小心翼翼地瞅着,最后下决心走进门厅。
四十来岁的女老板正在吧台前给两个职员交待事项,看见了她,上下打量着,脸上现出一种怪怪的表情,问道:“来唱歌的?”“唱歌?”王改英使劲摇脑袋:“不不,唱么子歌哟。”女老板道,“想找碗饭吃?”王改英的胆子很大,嘴也比较甜,随时张扬在脸上的那付乖巧妩媚的表情又是一般山里女孩子所不具备的,立刻接道;“对,对,对阿姨你好会识人哩,有这么子会识人的阿姨在这儿行船掌舵,肯定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滚滚达三江呢。”“报一个大名。”“阿姨笑话哟,我没么子大名,我是王改英。”女老板笑道:“好土好土。不过嘴甜,眉眼还长得靓,嗯,身条子也不错。先前在哪家店里做过?”王改英道:“阿姨我就给你直说,我是跟着村里一个熟人出来的,在建房子的工地当过小工,后来在火锅店做过,可是都是累得死人,钱却很少,所以,所以……”女老板轻蔑地道:“我看你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