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出一根指头,运气指尖,然后大喝一声,只见指头如钢锥,在砖面上来回疾跑,似在书写,似在钻探,砖屑如粉,飘落如瀑。不一刻,强冠杰大喝一声,收式举砖,只见坚硬的砖面被指头骇然刻出一个刚劲有力的行书:“功”。
掌声如响雷滚过草坪上空,女兵们又叫又跳,沙学丽差点要揭了帽子往天上抛了,是身旁的朱小娟一把拉住她,她才记起了所在何处,伸伸舌头,把帽子戴正。
徐武师沉不住气了,双手一拱道:“领导好身手,在下愿向领导请教一招。”立个马步,站在当中,又喊:“请。”看来强冠杰不上,是非常违礼的了。强冠杰正要跳入圈子,只听罗小烈叫了一声“慢——!”人已跳到强冠杰前面。
“徐老师请听我一言,”罗小烈道:“江湖上常道坐官为主,行官为客,主待客以礼,客随主之便。今日比武,是友好切磋,更应听主人安排。我在部队是小小配手,是强队长手下一兵,按挑战者规矩,应该过五关斩六将,斩辕门之外所有对手如草芥,方能直入中军,挑战上将军。不知徐老师认为怎么样?”徐武师道:“好,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先向小兄弟请教了。”他做个手势,他的大徒弟挽袖跳入圈子。
强冠杰突然向罗小烈喊一声:“罗小烈!”罗小烈赶紧正步跑到强冠杰身边。强冠杰压低声音叮嘱道:“注意,老规矩,只准点到为止,绝对不能伤了地方的群众,要伤也伤我们自己,这是铁的纪律。”罗小烈一挺道:“是!”
罗小烈跳入圈子,与大徒弟大战三个回合,一个黑虎掏心,大徒弟避让中露出空门,罗小烈猛喝一声将大徒弟扛在肩上,旋了几圈,轻轻丢在地下。
兵们大声喊好。大徒弟羞愧地爬起来,退出战阵。二徒弟和小徒弟看势头不对,一齐大喝一声跳入圈中,几个回合过去,罗小烈卖个破绽,诱二人来击,忽然一阵疾风似的连环扫膛腿,同时将二人扫于地下。
徐武师脸上很有些挂不住,说道:“好,云游之人这方有礼了。”扯一个式口跳入圈中。罗小烈也不多话,一个招式过去,徐武师连忙架住。二人一来一去几个回合,双方的支持者叫好不绝。徐文雅看着徐武师一招紧似一招的进攻,心都缩紧了,下意识地用手抓住旁边沙学丽的右臂道:“你看他行吗?啊,行吗?”沙学丽也紧张,眼睛不离场地中道:“你说谁啊?”“罗小烈啊!”“我看……玄。”说话间,罗小烈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徐文雅失态地啊呀一声。
只见罗小烈一个鹞子翻身,站稳马步,虚晃一招,徐武师上当,抢将进来,罗小烈趁势一个顺手牵羊,四两拨千斤,将徐武师打倒。然而没容他缓过气,徐武师一个乌龙绞柱从地下旋起,空中飞起一腿,罗小烈躲避不及,惨叫一声,早已口鼻流血,摔倒在地。
草坪上的人全部叫一声,随即屏住呼吸,气氛窒闷得人要晕过去。徐文雅的脸上更是变了颜色,心里不断叫道,罗小烈啊罗小烈,你这是何苦呀!
徐武师得意地双手拱拳道:“有请领导。”强冠杰不客气了,跳入圈子,摆好架势,双方行过礼,随即风烟四起,十余个回合过后,强队长一个凌空飞脚,空中连踢三下,击往三个不同的点,徐武师应接不及,霎时肩背上着了一下,仿佛千钧之力压来,登时摔了个结实。
女兵们狂热地欢呼雀跃,全都松了口气。
强冠杰赶紧上去扶起徐武师道:“徐师傅,对不起,对不起了。”徐武师连说“惭愧惭愧”,抱拳而退道:“特警队的身手不凡,在下从此相信。再会,后会有期。”
队伍解散后,一群女兵把强冠杰和教导员围在草坪中央,齐声要求队长教她们学散打。徐文雅悄悄溜出操场,径直走向男兵九班寝室。罗小烈的伤情让她挂心,再说总是回避而让他心性烦躁也不是长事,应该向他表示点什么,至少应该稳住他的情绪。
走进男兵寝室时,卫生兵正在罗小烈身上敲敲打打,罗小烈嘴角擦着消炎药,精神看来还好。王川江等几个男兵围着他关心地说话,见徐文雅来,自觉让开了。
徐文雅换上微笑,关切地问道:“痛不?”罗小烈似笑非笑,却偏转脑袋不看她,似乎过去受了委屈,现在终于逮着了报复的时机。王川江碰他手肘道:“人家代表女同胞慰问你来啦。”罗小烈故意拖声拉调道:“是吗?”终于对了一眼徐文雅。徐文雅暗自一笑,从兜里掏出一罐可口可乐递过去道:“给你。”罗小烈本还要争一口气,但一看徐文雅关怀中带着命令似的眼光,禁不住听话地乖乖接了,说道:“还认得我呀?”徐文雅心里嗔了一句不识抬举,表情淡了下来,只道:“我当然不敢高攀我们特警队的大英雄。”转身就走。
罗小烈有点不知所措了,很后悔自己的态度,想张嘴叫一声,看到王川江和战友们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神,只好悔恨万分地收回喉咙里的话。
草坪上,女兵们还围在强冠杰身边,提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谁说我们女兵不能学散打?”铁红出风头般地表决心,参军前她在业余武校学过拳击,她觉得散打肯定跟自己学过的东西差不多,那她一定可以在队里拔得头筹,她得意地道:“古代的花木兰肯定就会散打。”耿菊花腼腆地道:“是哩,与坏人打架不能只靠男兵哩。”
强冠杰挥着拳头,语音振奋道:“队里下个月就有这个训练科目,既然你们热情这么高,那就大大地好!”
黑板上,两个大大的粉笔字“散打”写在中央,强冠杰在学习室的讲台上看着他的男兵女兵,侃侃而谈。这是初冬的第一个月,沙学丽、徐文雅、耿菊花、铁红的肩上都换上了崭新的两年兵的肩章。
“是啊,”强冠杰接着往黑板上写粉笔字,同时说道:“我们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可近年来其中有很多纯属花架子,表演时,虽然舒展自如,实战性呢,却明显不强,正因此,1996年我们国家一个武术代表团在欧洲某国访问时受到了冷遇,这能怪人家吗,不能,只能怪我们自己,因为照此下去,中华武术的真功夫就要失传。其实,我们国家从宋代开始,就把武术技击竞赛称作打擂台,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散打比赛,这种打擂台经历了多少年代盛久不衰,啊,那些扶正驱邪、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都是武艺高强的散打高手,他们掌握了这种中华武术的精髓,徒手交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打倒制服,手无寸铁的拳脚能置对方于死地。正因此,在遥远的冷兵器时代,散打不知迷住了多少英雄好汉,佛家道家为掌握它、发展它而呕尽了心血。当然了,从五十年代以后,由于特殊的政治原因,中国的擂台沉寂了,啊,提起散打,人们感到陌生,而在这期间,外国的擂台却热闹异常。例如:在泰国,国民对技击之道的追求,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男子不会散打成了耻辱,就是求婚找对象都成为难事。由于全国的普及,泰国打擂台绝招频出,令世界各国惊叹折服。在日本,空手道风靡全国,不但男队遍布全国,而且女队连连兴起,所有的中学体育课都要教这种徒手格斗的功夫。在韩国,跆拳道用腿不用手,形成了那个独具特色的竞技风格。在整个西欧,散打被称为自由搏击,四击八法十二行,横扫一切哪。而我们这个国家,擂台兴起之地,啊,却整整三十多年在一旁观望人家,看着人家去研究、推广、普及散打技艺,看着人家用它强健身体、伸张正义,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中华武术的老祖宗们地下有知,该发出怎样的叹息!如果每个肩负保护人民利益的武警战士都有一身武林硬功,罪犯岂敢嚣张?所以,在1984年10月,我们武警总部的首长们作出了一项意义深远的决策:‘为了增强武警战士赤手空拳制服歹徒的本领,武警部队要大力普及散打训练!’于是,一支支散打队在各武警总队下面成立,当然那都是男兵,而你们,女兵们,你们正生逢其时,你们也可以与男兵来一个抗衡,我们女子特警队里,要练成自己的女子散打高手!”
女兵们掌声如雷,人人激动得相互擂拳,只有铁红心里犯着嘀咕,强队长说社会上有些拳脚是花拳绣腿,那她在业余武校学的东西属不属于花拳绣腿呢?
这堂课下来,散打训练正式排入女兵每个星期的训练科目。
强冠杰将女兵带进训练场,场馆中央已被王川江领着男兵用绳了圈出一块9米见方的拳击台,强冠杰向围拳击台而站的女兵们说道:“上擂台比赛看着是威风,是不是?可平日的训练却很枯燥,很痛苦!但这种痛苦和枯燥会使你成长为一名军事技术上合格的战士,那么这个过程就是值得的,是不是?从今天起,你们要与男战士一样,实行五分钟训练法,也就是说,在五分钟——也就是三百秒里面,每个队员必须在一个9×9米的场地内完成下面一系列动作:在A角快速冲拳500次,单腿蹦到B角蹲、跳、端50次,蛙跳到C角做俯卧撑50个,然后到D角做翻身两头50次,接着鸭形走到A角做立卧撑50次。记住,这么多动作,必须在五分钟内完成,平均一个动作的时间0。4秒。完了后,休息三分钟,接着从头开始,完了再休息三分钟,再从头来,一连三遍,然后才是别的练习。”
女兵们一片惊呼道:“啊呀我的妈呀……”“别说五分钟做完一遍,就是十分钟做完一遍,也是超人啦……”
“我再强调一下,”强冠杰挥手止住她们道:“在警营外面,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但在战场上,在训练中,那就没有性别之分。比木头硬的是什么?是钢铁。比钢铁硬的呢?是金刚钻。比金钢钻还硬的呢?那就是军人!现在听口令,全体,流水作业,五分钟训练法,开始!”
快速冲击的拳头,一声声尖厉的喝叫……
跳动的蛙步……
凌空端踢的腿……
被汗水沾在颊上的发丝……
张口大喘的一张张脸……
强冠杰来来回回地监督道;“快快!出腿速度还要快,不准停下!谁停就叫谁再多加一组。快!”
一天训练结束,女兵们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身体疲累到极限,只要谁戳谁一指头,被戳者就会随风而倒,永远躺着不会爬起来。看男兵们散打如此过瘾,真让自己练起来,才知道那是入地狱一样的苦难。
沙学丽与铁红互相搂搭着往女浴室走,两人磨磨蹭蹭,歪歪倒倒,要死不活,铁红这才明白了武警散打与武校拳脚的区别,两者相较,武校学的东西无疑是小儿科。她十分后悔当初的出风头,与沙学丽一起小声诅咒着训练,诅咒着散打,诅咒着一切可以诅咒和不该诅咒的人和事。耿菊花和徐文雅端着脸盆走在她们旁边,徐文雅也累得够呛,但对这两个战友的论调丝毫不赞成,只是碍于大家都是一样的兵,并且确实也折腾得半个灵魂出了窍,因此忍着不好插嘴。
没曾想动作很快的朱小娟已冲完澡从女浴室出来,迎头碰上这群女兵,恰好就听见了沙学丽对训练的埋怨,朱小娟脸一沉道:“闹什么闹?这次不行,下次又来,关键记住一句话,不怕苦不怕死,那就什么都有了。”沙学丽歪着身体,苦巴巴的脸上似乎还有未揩尽的泪痕,说道:“其实我们有枪,到时嘟嘟嘟一梭子过去,什么乌龟王八蛋都跑不掉!”朱小娟道:“胡说。我们不是解放军。”
徐文雅这时有机会插话了,她说道:“就是,人家解放军的任务主要是面对面地与境外敌人作战,可我们武警的内卫部队,主要就是对内执勤和处置突发事件啊,这大部分都是在人群中和闹市区,有时候根本不可能开枪开炮,特殊的条件和情况使我们要有特殊的本领,比如掌握散打。”朱小娟非常赞许地扫了徐文雅一眼道:“徐文雅说得好。”铁红犹豫地道:“可是练得这么辛苦,万一还是练不出火候呢,女的天生打不赢男的呢。”朱小娟黑了脸道:“没什么天生不天生,什么都可以后天练成。”徐文雅道:“班长说得对。”
朱小娟临走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给我好好练,累死当睡着。”
这天晚上,教导员不放心战士们的思想,决定去巡视一下各班的班务会,嗖嗖的寒风中,他第一个就来到一区队一班。只见寝室里的女兵们一个个累得愁眉苦脸,强打精神坐在小马扎上。教导员刚温馨地问了一句大家感觉如何,沙学丽就不管朱小娟凌厉眼光的制止,哎哟哎哟地倒起苦水来。
教导员一直微笑着倾听,这种场面他见得太多,他的经验是必须转移大家对直接诱因的注意力,等女兵们讲得没劲了,他微笑道:“好了不诉苦了,各个行业都有各个行业的苦,但那是正常现象,当特警队如果都不苦了,那才真的变成不正常了。班务会不能开成诉苦大会,我们来点轻松的。我提一个问题:谁知道清朝康熙皇帝驾崩后,宫廷里出现的篡改皇帝遗诏的阴谋?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大阴谋哟。”
徐文雅说:“我知道。”女兵来了点精神,望着徐文雅。教导员示意她道:“给战友们讲讲。”“是。事情是这样的,康熙帝死后,御前大臣隆科多伪造康熙遗诏,将‘继位十四子’的‘十’字上面加了一横,改为‘继位于四子’,撒下弥天大谎,将康熙的第四个儿子雍正推上了皇位。为防不测,雍正特地把八旗子弟兵马调驻北京的北苑,拱卫京师,并专门为身边培训了一批武艺高强的‘哈哈珠子’。”
耿菊花疑问道:“么子叫‘哈哈珠子’?”沙学丽拍她一下道:“老耿,英语嘛。”徐文雅道:“这是满族语言,就是贴身保镖的意思。”沙学丽伸了伸舌头。
教导员道:“讲得好。传说,绿林中曾有不少好汉飞檐走壁潜入皇宫,行刺雍正,但都因武功不济,不但未能得手,反而被清廷的武林高手所杀。史实是否如此,我们且不去考证,但历史上无数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没有过硬的功夫,即使会飞檐走壁,也难有所作为。”
朱小娟配合道:“教导员讲得非常好。你们听懂了没有?”女兵们齐声道:“懂了。”朱小娟道;“那就不准再哎哟哎哟,今天睡个好觉,明天继续练。”
朱小娟的继续练是在强冠杰的套路上加码。让一班的兵们吃足了苦头,一个月后,眼见大家在拳脚上有了点小出息”她忽然提出车轮大战的要求,首先从徐文雅开始,面对班长点出的五个女兵,徐文雅必须全部战而胜之,假如输给其中一个,就全部推倒重来。只听她大喝一声:“开始!”徐文雅大叫着,与铁红对打,几下将她打出绳圈。沙学丽上,徐文雅又把她打下。第三个上,徐文雅已没有多少劲了,仍鼓足劲坚持打赢。但第四个耿菊花一上来,一脚就把徐文雅踢倒了。
朱小娟毫不怜悯地道:“前面三个全不算,重来。第一个上。”
徐文雅差不多快晕了,脸色白里透青,像刚才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只见她摇摇晃晃地去接铁红的招儿,铁红虚晃一枪,一拳就把她打得躺在地上半天不见动静。沙学丽快嘴快舌地惊呼道:“班长,出人命啦!”朱小娟冷硬地道:“闭嘴!特警队的老兵都是这样,走着上来,抬着下去。徐文雅起来!”
从冬到春,三个多月的苦熬苦练,就是在强冠杰和朱小娟这样的严格要求和督促下,女兵们的散手对打大有长进。三月份一个春风化暖的上午,特警队在训练馆里举行了一次散打比赛,强冠杰声明,一切从实战出发,实行男女无性别擂台赛。只见一个九米见方的擂台布置得像模像样,绳外三方像正规比赛般的,坐着三个场外裁判,王川江是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