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福分。”
“那她为什么还不嫁人?不是在等什么吗?”
“她是在等一个人,但决不是我。”
“我想起来了,她每次提起普洛梅帝爷爷,样子都怪怪的。”
“恺音,唉……”
“给我一个笑容,我就还你清净。”恺音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
“去找普洛梅帝爷爷寻开心。”
恺音在实验室里找到了普洛梅帝。老头儿正背着手,在房里来回兜圈子。恺音笑着招呼道:“好兴致啊,教授。这么晚还在做竞走锻炼哪?”
“别理我,”教授没好气地说,“没看见我正生气呢。”
“独自生闷气是长生秘诀,还是出天才创意的好办法?”
“少在这儿幸灾乐祸!”
“心理医生负责抚平您心灵的创伤。”
普洛梅帝气得笑了:“用不着,你只要把埃比默给我找来就行。”
“教授,您自己不肯结婚,害得米涅娃老师独守空闺,还要限制埃比默教授的自由,这太有失公道了吧?”
“是谁那么多嘴,向你搬弄是非了?”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难怪米涅娃说你难缠,而且很喜欢管闲事。”普洛梅帝又羞又怒。
恺音狡黠地一笑:“让我闭嘴也行,只要给我看一下您的秘密档案。”
“你该不是想盗取我的发明吧?”普洛梅帝带着怀疑的神情打量她。
“您说呢?”
教授斟酌一刻,叹了口气:“你想看什么,自己找就是了,不必跟我说。”
恺音打开终端,接通资料库,面自语:“看来麻烦不小啊。”
“可不是,‘再生’的实验正进行到紧要关头,埃比默竟然在这时候丢下工作,跑出去和女人约会,这不是越忙越添乱吗?”普洛梅帝抱怨道。
“您不能怪罪埃比默教授,他是正常人,有自己的需要。”恺音没有使用语音输入器,而是通过键盘和鼠标在资料库里查寻。
“不是怪罪啊,我是担心。”普洛梅帝懊恼地说,“你听说没有,最近治安状况很差,斯卡尔星系有些暴民混到地球来了。他们都是‘宇宙海盗’。”
斯卡尔是紧随巴奈德之后开发的行星系,因为比较贫瘠的缘故,斯卡尔的人都非常不守本分。恺音也曾闻知这个星系“盛产”劫匪和贩毒者。“可是斯卡尔距太阳系好远呢,他们来这儿干吗?”她不解地问。
“你还没看出来吗?太阳系和各个殖民星系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激化了,政府在倒行逆施。”普洛梅帝满怀忧虑,“我有不好的预感,恐怕一场星际战争在所难免,只是迟早问题。”
“您研究‘再生’的真正目的就在于此吧?”
普洛梅帝长久地凝视着恺音:“你真是善解人意啊。唉,怎么你不是我的学生?”
“因为无论长生不老还是再生,我都不感兴趣。有死亡的生命才完整。”
“再生是宇宙的意志。”
“但是重复同一个主题使人厌倦。”恺音的笑有几分迷惘,“如果有来生,我想我会选择另一种生存方式。”她找到了要找的资料,将它默记下来,关闭了终端。
“想不想参与我的实验,证实一下?”普洛梅帝目光炯炯,“我愿意跟你打赌……”
“让我在来生还过着和今世差不多的生活?”恺音说,记起米涅娃对“再生”的介绍,“那您准输。即使拥有生前的记忆,可是新的生命体有其独立的人格,不再是从前的人了。也就是说,不存在真正的再生。”
“这个我知道。”普洛梅帝耐心地说,“我创造的‘再生’有两种方式,一是只保留前世记忆,一是连记忆带思维模式都转输进新的生命体。”
恺音惊讶地睁大双眼:“你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姑娘,只要抓住一个关键就行——相同属性的能量相互吸引。别忘了,人是能量的载体。”
恺音惊得说不出话。普洛梅帝自信地说:“举个例吧,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挑选你做喀戎的心理医生?”
“因为我父亲就是有名的心理医生,而我在进入∑学院前就有9年的实践经验。”
“不,那只是你能用半年时间修完3年半课程的原因。告诉你吧,是我特意请米涅娃找你来的。通过DNA检测,你的能量属性和喀戎十分接近,此外还有其它检测方式,比如说,占星术。你知道吗,星座宫和血型,是能量属性的两种表现形式。”普洛梅帝说得起劲,不禁手舞足蹈,得意洋洋,“怎样?你的工作成绩证明我的理论不错吧?”
“天!原来我也是你的实验品。”恺音摇摇头,“教授,我怀疑你是不是撒旦转世。”
“这是对我的最好褒奖。我一向认为,撒旦是人类的造福者。”
“让所谓的前世记忆扰乱人现世的生活,这道德吗?”
“说实话,姑娘,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
恺音冷冷地讽刺道:“‘人类的缔造者’,您得对您所创造的一切负责任哪。”
“上帝创造了人类世界,但他最终放弃了它,不是吗?”普洛梅帝自嘲地笑笑,“姑娘,我是科学家,不是人类伦理学家。”他顿了顿,“个体承受苦难是为了使人类的思想得以传承,我别无选择。”
“随你怎么强辩,教授。不过,我认为你有关星座宫和血型的理论不像科学家能说出的话,倒像算命术士说的。”
提起他的理论,教授立时精神抖擞:“这是对我把你当作实验品的报复?”
“哼,伪科学。我懒得跟你说了。”恺音拂袖而去,留下教授独个儿自我陶醉。
四
“恺音,我有话对你说。”一大早,普洛梅帝就来找她了,“你认为喀戎的状况怎么样?能不能恢复工作?”
恺音想了想:“应该没问题,我甚至认为工作对他有好处,你何不自己找他商量呢?”
“如果你认为合适。”
“是什么样的工作?”
“和从前一样,做教官。最近因为斯卡尔人的事,闹得人心惶惶,上头问过好几次了,想让喀戎再次出山。”
“他们是不是还准备恢复那种人造躯体移植手术?”恺音冷笑道。“马人”这个词,她说不出口。
“这我不清楚。”普洛梅帝不悦地说,“反正我是不会再给任何人动那种手术了。”
恺音的笑犹如梅雨过后的第一线阳光:“教授,我喜欢你。”
“咳,可惜我年岁大了。”
“啐!可惜米涅娃老师更喜欢您,又和您相识在先,何况她是我老师。”恺音毫不示弱。
“小丫头!”
恺音驾驶飘行车,第二次来到古城镇。根据前两天在普洛梅帝的资料库里查到的地址,她找到了兰苎的家。那是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门前两侧是修葺整齐的小型花圃,种满了粉红色的玫瑰。已经是9月下旬,玫瑰仍是花繁叶茂。兰苎,喀戎的妻子,她是怎样的人?她是怎样看等喀戎的?恺音早就想知道答案了,她按响了门铃。
一天的训练结束,学员们列队向教官致谢。喀戎望着那一张张精神焕发的脸,心情异常舒畅。他微笑着下令:“解散。”
场外传来一阵掌声。喀戎回头,一身淡雅打扮的恺音朝他走来,他急忙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恺音笑道,“今天我借用了教授的飘行车,不会再违章了。”
她的话总是使他感觉温暖,而背后学员们惊羡的目光更令他自豪。“你的节目?”他体贴地问。
“明天才有直播。”恺音注意到一个年轻男子走向他们,便以目示意。
喀戎转头看了一眼:“这是我的伙伴安。嗨,安,这是恺音,我的……”
“朋友。”恺音自然地接上他的话头,“你好。我是‘名人访谈’节目的主持人”
“安英杰,”安立正行礼,尽力压制着眼中的倾慕之意,“我是翼的搭档和助手。”
恺音含笑点头:“对不起,英杰,我要带翼走。”
“再见。”安的语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遗憾。
“再见。”恺音大大方方地挽起喀戎的手臂,和他并肩出门。喀戎偷窥她轮廓优美、毫无瑕疵的五官,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这么出色的女性。
“翼,想不想见你的家人?”
“……相见不如不见。”
“我是问你想不想。”
“……”
“我今天上午去拜访过他们。”恺音拿出一盘录影带,“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当了外公了。”
“我感激父亲,并以他为荣。他为了我和妈妈选择活下来,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爱我们。”屏幕上端庄文秀的妇人是他的女儿蓓蓓。在他的记忆里,她还是当年那个3岁的小女孩,张着小手让他抱。喀戎感到心在颤抖。
这不是她的真话!当时蓓蓓说的是:“实在没法想像,父亲会比我年轻。他的时间,在他31岁那年就已停顿。”恺音默默凝注喀戎的脸,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她凭借自己的固执和坚持导演的一出戏。
“在我心里,没有一个人能代替翼的位置。”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妇人是他的结发妻子。时光竟是如此残酷!喀戎怔怔地望向屏幕,兰苎在噙着泪倾诉,“他太会为别人着想,为我付出得太多了……”
同样是谎言。兰苎是表示过她很对不起喀戎,可她说那不是她的错,她实在无法和他一起生活。而喀戎结束长眠后的第一晚,就到古城镇外去“观望夜景”。恺音想起了和喀戎最初的邂逅。触着他的痛处,她觉得心快要蜷缩起来。
“嗨,永葆青春的外公,我是雷。我也要报考警校,您等着当我的教官吧。到时候请手下留情。”十几岁的男孩,有着和喀戎绝顶相似的容貌,雀跃着做出“V”字手势。
这男孩是惟一对他没有敌意的人。他只是对永生很好奇。他还不理解,长生不老,人类永恒的追求,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岳父大人,不知怎么的,想起你比我年轻,总觉得心理不平衡……”那面色红润的胖子是喀戎的女婿梯尔。当时他是全家反应最激烈的一个,认为“马人”不该算是人,理当被社会和历史遗弃。恺音伸出手去,握住喀戎的手。
抛不下他,这个世间最寂寞的人,这个为别人而生存的男子,她心目中的英难。他们有着相同的痛苦,没有人比她更懂他。如果可以,她要将整个世界用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喀戎转向恺音,眼底清晰地刻划着伤痛。
“翼,没有心的人不该有痛苦。”恺音悄语。
“医生,嘲笑病人的苦恼是你的习惯吗?”
“我不仅嘲笑病人,还嘲笑自己,否则苦恼会盘踞在心里,挥之不去。”
“恺音,你是最好的医生。”这是肺腑之言。上天待他何其宽厚,让他认识这个女孩。生命中毕竟还有值得感激的事物。
做完直播,已过了子夜。恺音走出网络中心,便看见喀戎等在门口。“普洛梅帝说最近治安状况不太好,所以我来接你。”他解释说。
“你真好。”恺音明艳的笑靥让他不敢直视,“陪我去吃夜宵。”
在她的带领下,他们七弯八转地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小巷里惟一热闹的地方是一家挂着“PAPAS”牌子的饭馆。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他们在饭馆的角落里坐下来。恺音点了简单的食物,边吃边说:“这里可以自由演唱。”
“你常来?”喀戎游目四顾。在吧柜旁有一个简陋的歌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乐器,有些已经十分古老。
“唱歌是我的爱好。”这个回答使他记起,她说过她的母亲是有名的歌星。
歌台上,一个看上去很落拓的人在吟一首诗:“磨刀的人/在心头磨刀/心血祭炼的刀外刀/锋利无匹/当四周充满浓重的悲哀/死亡便成为惟一的亮色……”
“这是杨晓哗的名诗《刀外刀》,为她朋友的同名武侠小说题写的。”恺音说。
“两个世纪前的诗你都读过?”喀戎惊诧于她的博学。
“她所有的作品我都看过。”吟诗的人鞠了一躬,退了下去。恺音站起来:“我来给你唱首歌。”
喀戎目注着她走上歌台,拿起一把古色古香的吉他,调了调音,对着扬声器宣布:“歌名:《勇敢的爱》,给我最重要的人。”他心中大震,勒令自己不去猜想。
“世界个个清高,人人卫道到老,道德之声斥你不好……”恺音的嗓音高亢清亮,“我却要你清楚,茫茫路上有我……”
喀戎心里一片混乱,他发现恺音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他的脸。他转开视线,不与她对视,却无法不听她的歌声:“用爱铸把勇士刀,斩尽障碍,护送你一生,也共对未来。定要叫四海,尊重身边的你,谁也撕不开勇敢的爱。”
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他的心。她知不知道,他是个没有资格去爱的人?
恺音继续歌道:“我要世界清楚,谁无忌地爱你。旧日你怎么不好都好。同行万里风雨路,从来未给讥讽吓倒。”他并不怕讥讽,他甚至可以去和整个世界对抗,但是他怕自己,他怕无法回应她的爱。
“翼,这首歌是给你的。”恺音抓紧短暂的间隙,在吉他的伴奏声中倾吐着她的心声,然后唱副歌,“无白马都一生冲刺,将荆棘也劈开。陪着你有个勇士,从来未怕刀山火海!”
她的歌声令他如坐针毡。这时门外乱哄哄地拥进几个人,一齐挤到吧柜前,恺音的歌声淹没在他们的喧闹声中。喀戎审视着刚进入饭馆的几个人,身体突然绷紧。他本能地预感到危险。
恺音在一片喧哗声中走下歌台,和那几个人擦肩而过,一个人忽地拽住她的裙摆:“小姐,歌唱得不错嘛,今天肯不肯陪我?”
她的回答是一掌掴在那人脸上,同时顺手扯回裙襟。喀戎立即明白麻烦来了,想都不想,直冲上前。他看见一个家伙伸手到胁下,忙飞身护住恺音。
一道刺眼的红光闪过,随着“当啷”一声,喀戎的左臂断落在地,断口处冒出了蓝色的电火花。惊呼声四起,开枪的人愣住了。喀戎利用这瞬间的机会,握住了他手里的激光枪,枪身在他强劲的力道下弯曲变形。
“这家伙是机器人!”不知谁喊道,但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喀戎已缴了他们的枪。
“不,他是‘马人’。”人群里传来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
喀戎冷冷地扫视人群,众人在他的注视下颤栗。他伸出完好的右臂,搂住惊呆了的恺音,倒退着行至门口,启动了飞行装置。
他只用几分钟就带着恺音飞回了研究所,从他居室的窗子直穿而入。把恺音轻轻放下,他径奔工具柜,然而他刚刚打开柜门,就支持不住,摔倒在柜子前。
“翼!”恺音惊叫,扑到他身上。
“帮我把手臂拿出来。”喀戎支撑着拆下断臂。恺音小心翼翼地将新的左臂捧给他,看着他安装,抑制不住浑身颤抖。
“怕就不要看!”他换完了零件,厌恶地看到她抖得犹如风中的落叶。他更恨自己,竟让她看见了如此丑恶的一幕。咬着牙,他逼出一句话:“你早该有心理准备,我就是这样的‘人’。”
“翼,我不是怕。”热泪涌出了恺音的眼眶,大滴大滴落在他新换的左臂上,“我是心疼。心疼和恐惧是……”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两个概念。”他叹息,“我懂。来,别哭了,我没有痛感——我关闭了痛觉。”
“可是……怎么会……”
“因为能量一下支出过多。”他知道她的疑问,“这也是人脑在身体受损后的自然反应。你不用担心,只要我这块绿松石没有坏掉,就不会有任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