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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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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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郭嵩焘的褒奖与推荐,咸丰皇帝放心了。

祸兮福所依。朝廷决定重用左宗棠,给他安排第一个正式工作,帮助曾国藩办理军务。

这些救左的经过,步步惊心动魄,但一切都在背后进行,所以左宗棠自己始终蒙在鼓里。从头到尾,他将事情一直看得很简单,认为发生的原因是“性刚才拙,与世多忤”,而自己在幕府暴得大名,“名过其实”,这才导致“近为官相所中伤”,而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其遭此谤焰,固早在意中”。他以为不会遭什么惩罚,因为自己一直清清白白,“幸所坐之事容易明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当咸丰皇帝下达“杀左”指令时,他赋闲在家,悠然自在。

闲定下来,想起樊燮以“举人”讽刺他,左宗棠仍刺激很深,他又想去考进士。'10'

他真的上路了。1860年3月3日到达襄阳。像22年前参加会试一样,他不停地留意农村,看到因为连年大旱与蝗虫灾害,妇女和儿童一路上在采摘野菜吃,而青青的荞麦,叶子全被晒干枯了,左宗棠沮丧地想:看来今年的麦收,老百姓又要失望了。

26岁那年已经宣布放弃参加科考,48岁老夫聊发少年狂,左宗棠也许感到不好意思,他跟朋友说,我没真想去考,就为散散心,借考试机会到北京看一看变化(“特欲借会试一游京师”)。

但刚走到湖北,就被胡林翼派人迅速秘密劝阻回去了。左宗棠不急胡林翼急,他知道樊燮事件的内情,也预判出事态严重,不敢跟左宗棠直接见面,怕惹嫌疑,弄巧成拙,反生变故。

樊燮受的刺激,也很深。樊燮被左宗棠呵斥“王八蛋,滚出去”后,再被朝廷“革职回乡,永不叙用”。他咽不下这口气,但自己这辈子肯定不行了,他发誓培养下一代来超过左宗棠。

他给两个儿子安排专门的书房,里面放一个“王八蛋,滚出去”的木牌,花重金请来名师,将儿子们关起来,对着耻辱牌天天发奋读书。他规定:两个儿子从小都穿女性衣服,等考上秀才了,才能脱掉女性外衣;考上举人了,才能脱掉女性内衣;考上进士了,才准穿男子服装,才可以将“王八蛋,滚出去”的木牌烧掉。

两个儿子后来真读出来了。二儿子樊增祥中了进士。高中报捷那天,樊家扬眉吐气,在恩施、宜昌两地摆了3天喜酒庆贺。樊增祥恭恭敬敬地来到父亲坟头报喜,当众烧掉了“王八蛋,滚出去”的木牌。他后来得到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青睐,点入翰林,做了江宁布政使、护理两江总督。他一生成功后始终对左宗棠心存芥蒂,某次左宗棠路过他的地盘,他主动避开不见。

两家奇特故事,为后世留下一段趣谈。

相对于国家利益之争,相对于满官集团与湘官集团的角力,左宗棠与樊燮个人恩怨,不过是历史大潮中的一个旋涡。

通过救左行动,湘官集团从历史旋涡中旋了出来,满官集团却被自己制造的旋涡旋了进去。

代表未来的新生力量战胜没落腐朽的旧力量,已成大势所趋。这次保左行动,曾国藩也参与了进来。

刀下脱险,让左宗棠欠下了几大笔人情债。'11'

会试路上在湖北被阻回去后,胡林翼密信告知左宗棠内情。左宗棠看后跳了起来。他痛感“网罗四布,可为寒心”,说,男子汉大丈夫,身处天地之间,环顾四周,空旷辽远,不只是蜀道难走,原来最难的是人心这条险路。既然我不能像牵牛星一样达到天宫,故乡也不敢再回去,那就只好顺长江而下,暂时加入曾涤生的军营,避一避那些人的毁谤吧。

幕府生涯,从此真的就要永远告别了。

回头看看,这次在骆秉章幕府一干已有6年。

经历生死,人情的体验更加丰富,性格的刚度,也加强了。

龙的宿命是飞。卧龙潜伏,战龙凌空,不惧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生在乱世的左宗棠没有退路:不能在白水洞里求得安谧,只有在电闪雷鸣的战场大风暴中寻找安详。

帮助曾国藩“襄办军务”,道路再来一次质的飞跃:从一个以绅士身份参戎幕府的宾客,转变成朝廷的命官。

现在起,民间乡绅左宗棠不见了,官员左宗棠新生了。

进入体制,他终于可以去建功立业,做“当代诸葛亮”。

因祸得福的左宗棠,还记得年轻时的梦想吗?

'1' 1864年湘勇攻破南京,曾国藩在报功劳的奏折上,还赶紧将官文排在第一名。官文事实手无寸功,因被曾国藩写得功高盖世,也就被正大光明地封为一等伯爵,升入满洲正白旗。

'2' 这一规定与满族在关外时,主要以渔猎为生,擅长骑射有关。入主中原以后,旗人纷纷进驻北京,曾一度丢弃骑马的习惯,改乘车轿,游手好闲。朝廷为了满人子弟不丢弃骑射本领,专门规定:文武官员,特别是武职官员,无论在何处,只许骑马,不准乘轿,并明降谕旨:“惟亲王、郡王、大学士、尚书准其坐轿;贝勒、贝子、公、都统及二品文职大臣,俱不准坐轿,违者交部治罪,断不宽宥。”

'3' “八佾”有几种说法,比较一致的说法是64个人分8行排列来跳舞,这是最高规格的舞蹈,只有天子可以享受观看。其他任何人私下组织跳,就叫僭越。僭越是一种可怕的罪名,意思是犯上、大不敬,要杀头的,严重还要株灭九族。

'4' 肃顺(1816—1861),清末满洲镶蓝旗人,宗室贵族,爱新觉罗氏,郑献亲王济尔哈朗七世孙,郑慎亲王乌尔恭阿子。历任御前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等职。深受咸丰帝的信任和重用,与其兄郑亲王端华及怡亲王载垣相互倚重,煊赫一时,是同治帝顾命八大臣之一。

'5' 过去,北京城就那么大点地方,官员跟演员,才子与佳人,相互倾慕,相互依靠,相互取暖,是件雅事,比找歌伎好听。介于朋友与三陪之间,双方都既保留面子,又都各有斩获。

'6' 人物传世,故纸数百万,有用的话,一般只有一句。而这句一要概括精准,二要通俗易懂。黄兴也被传诵一句名言,孙中山写的:无公则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但传播不开。太文雅,太不通俗了。毛泽东用文盲听得懂的话,写“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人们记住了这句话,就记住了刘胡兰。通俗到了底,深刻到了头,所以他的文章,流传最广。

'7' 韩信当年逼刘邦封他做“假齐王”,刘邦一口回绝:那怎么行!谋士张良赶紧在桌下踢了刘邦一脚,刘邦会意,马上加一句:他妈的封什么假齐王啊?要封就封真齐王!这种反应速度,读者知道得清清楚楚,但当事人很糊涂,一切天衣无缝。

'8' 文格是满洲旗人,1844年的进士,做过山东巡抚、库伦办事大臣。樊燮此次反攻左宗棠,是在时任湖南布政使文格的支持之下进行的。过程是,文格直接向湖广总督官文控告左宗棠,然后官文与文格、樊燮合伙,再转奏清廷,联合对左宗棠发起猛攻。

'9' 古代规矩,逢大寿,男做进,女做满,即男子49岁便做50大寿。比方黄兴29岁那年,便是以做30大寿为由,邀集革命党朋友在家聚会,共商以什么方式在长沙五一广场暗杀掉慈禧太后。

'10' 左宗棠没考上进士,成了一辈子的痛。后来身为陕甘总督,正在新疆平乱,他还不忘请求回朝会试,争一口气。但朝廷不同意,要他继续平乱;为了安抚他,搞了个“赐同进士出身”。即赏给一个相当于进士出身的身份。在近代,“同进士”与“如夫人”一样,都是伤自尊的身份。“如夫人”即“同于夫人”,事实是妾。两个身份,都似是而非,不尴不尬。

'11' 老朋友郭嵩焘无疑出了大力。没有郭嵩焘,左宗棠的脑袋,基本不保。而郭嵩焘是一个视人情大于生命的人。左宗棠刚直,在人情面前,他显得理性、无情,他们围绕人情世故,不可避免会有一场大冲突,老乡情谊是否会鸡飞蛋打?后面会说到。

第九章 三品京堂

独立楚军

樊燮事件,有惊无险,成了“卧龙”变“战龙”的蜕皮石。

时间已到1860年,是左宗棠本命年,距离他48岁生日,还差5个月。

左宗棠刀口下拣回一命,清朝却再次面临灭亡危机:1860年5月6日,太平天国再振旗鼓,新任将领李秀成带兵,以摧枯拉朽的速度,一举摧毁了由八旗、绿营统辖的江南大营。

清廷大厦将倾,急需能人来扶。

1860年6月9日,朝廷以谕旨的方式,正式发布紧急任命:

命兵部郎中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补,襄办署两江总督曾国藩军务。

左宗棠奉诏以“四品京堂”衔候补'1',随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襄办军务。“襄办”就是协助办理,做曾国藩副手。

当时,摆在左宗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去江西吴地做“襄办”,二是去四川蜀地做“督办”。“襄办”要去前线带兵打仗,“督办”是去后方治民做官。

左宗棠说,什么“襄办”、“督办”,能不能行事不在一个字面意义的差别上。我立志要去平定吴地,而不是去蜀地当什么官!(“我志在平吴,不在入蜀矣。”)

就像当年拒绝入林则徐幕府,他再次放弃去四川做官,来挑湘勇的重担,选择去枪林弹雨中建功立业。

湘官集团一时人才荟萃,谁来统领湘勇呢?

这就要对国内团练来一次全面检阅。

清朝第一个办团练的大臣是陈孚恩。陈孚恩江西新城钟贤(今黎川县中田乡)人,1851年奉命在家乡帮办团练。1853年6月,太平军声势浩荡地围攻南昌,陈孚恩协助江西巡抚张芾、湖北按察使江忠源固守。整个守城工作,由江忠源担任城内外各营兵勇的统一总指挥。

陈孚恩守城有功,当年便获赐花翎奖励。但他无意建功立业,办团练成了他在官场升级的一块跳板。到1858年,他已经成了代理兵部侍郎,又升任礼部尚书、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是六部尚书之一,别称为大司马,统管全国军事的行政长官。这个职务在清代为从一品官衔,相当于今天的国防部长。位高人显,自然不会答应再来带兵冲锋陷阵。

最有资格的要数江忠源。他是真正将湖南团练做大做强的第一人,可惜因为战场轻敌,在1854年1月的一次败逃中投江,死了。

论资历,统领湘勇,全国之内,也只有胡林翼、曾国藩了。

1854年8月,湘勇攻下了武昌。这是继湘潭大捷之后,湘勇取得的又一个大捷。咸丰皇帝大喜过望,真性情流露,高兴地下谕问,这是不是真的?然后表扬,“览奏深感欣慰”,对胡林翼十分看好。

朝廷推敲来去,发布决定:安排胡林翼来统领湘勇,曾国藩出任湖北巡抚。

但曾国藩接到湖北巡抚新任命,辞谢不去。理由是母丧还在身,不好在服丧期间接受任命。他将辞谢奏折刚发出,同时又接到圣旨,咸丰皇帝改变主意了,宣布湖北巡抚任命作废。两人居然想到了一块。

等曾国藩的辞谢奏折到京,咸丰皇帝又下了一道上谕,解释说:我本打算让你做湖北巡抚,后来又让你“毋庸署理”,为什么?这不是皇帝我出尔反尔。我想了想,就猜你不会接受这个任命,所以赶紧下了后面那道旨。还有一个原因呢,你现在带兵常年在外,不能长期驻守在湖北,戴一个空头巡抚的名号也没什么用。

咸丰皇帝为什么才任命又急忙收回?原来是大学士祁寯(jùn,俊杰)藻知道这个任命后,不冷不热地提醒了一句,曾国藩“以在籍侍郎,号召乡兵,长驱东下,非国家之福也”。

咸丰皇帝一听,脑子里打了个激灵:不说不知道,曾国藩现在看起来怎么跟洪秀全有点像了?兵部侍郎虽然相当于今天的国防部副部长,但没有什么地方实权。一旦曾国藩巡抚湖北,有了地方行政权,筹措军费将变得容易,湘勇的发展势必会星火燎原。湘勇实力坐大,将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咸丰皇帝的心抽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深想,于是赶紧将曾、胡位置换过来。

屈指数下来,曾国藩办团练已经7年。这些年来,他一直带兵战斗在前线,但流血冲杀并没有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好处,因为每到关键提拔时刻,朝廷最后又总反过来对他防范。理由说得动听,曾国藩内心明白怎么回事。

曾国藩与朝廷磕磕绊绊,关系纠结,前程受阻。结果是,左宗棠1856年已获得一个赏五品顶戴的兵部郎中;曾国藩办团练7年,由从二品的礼部侍郎平级变身从二品的兵部侍郎,至今一直没变。

但左宗棠因樊燮事件因祸得福,整个局面马上要发生改观。这预示湘官集团蛰伏已久,再次赢来飞跃机遇。

现在朝廷既然准备重用左宗棠,那就要火线提拔曾国藩。中国官场多少年来,一直流行这么做。

左宗棠被新任命的前一天,曾国藩也被连加两个头衔:兵部尚书衔加署理两江总督。两个月后,朝廷看只给代理职,不给他实权不动作,不得不动起了真格,实授曾国藩两江总督大权,同时还授命他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这一下,曾国藩结结实实地接住了权力大棒。

大权在握,需要用人。曾国藩当然懂得陶澍当年打造湘官集团的用意。现在,他成了这个集团的灵魂人物,当然要赶快建成一个湘官网络。

左宗棠从“朝廷罪人”变成“朝廷红人”,当代诸葛亮大梦还在。他像当年自写挽联预言那样,预见到了大成功的希望。

但一介书生来办兵,首先遭遇新问题:团练怎么练?没经验。那就边做边看。孔子说,“必也先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左宗棠想好了,军队取名“楚军”。

1860年5月,楚军开始筹备。

楚军名字一出,曾国藩首先吓一跳。他当即投反对票,不好,不行。

曾国藩是古文大家,他对文字的斟酌,谨慎心细到如发。

因为多年身处高位,虚名在外,他时刻处于担惊受怕中。曾国藩怪左宗棠不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也不想想,湘勇的名字怎么取出来的?从1853年成立起,他为此左支右绌,绞尽脑汁,费尽心机。

咸丰皇帝同意他办团练后,他知道自己带的是民兵队。自古以来,地方武装最容易犯朝廷忌,便极力避开“兵、军”两字。

1854年,要向皇帝全面汇报办团练的工作了,怎么称呼呢?犯难了。曾国藩决定先低调,尽量往小里叫,探一探朝廷的反应,于是叫“练勇”。叫了几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名字太草根,太随意,不甘心,又换了些五花八门的名字,有时叫“船勇”,有时又叫“兵勇”。

“船勇”和“练勇”一样卑微。“兵勇”开始转弯,触及到名字背后的实质:团练也是兵。

兵勇还是勇。勇兵则是兵。但“勇兵”不合语法,曾国藩不能这么叫。“勇”字叫多了后,朝廷没有引发什么异议,他胆子稍微大一点了,决定再来试探,某次干脆就叫“曾国藩一军”。

这一下够生猛,直接叫成自己的军队了。朝廷似乎也没什么意见。皇帝当时想得很简单,无论你是什么兵,反正都是朝廷的兵。

但曾国藩换来换去的后果,是部队番号像迷彩服,隐隐约约,闪闪烁烁,东一个,西一个,换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了。咸丰皇帝终于被他层出不穷冒出来的新名词搞得头昏脑涨,发起火来:你带的兵到底叫什么?曾国藩见躲不开了,麻起胆子写奏折,说叫“楚军”。皇帝说好,我知道了,从此就叫“楚军”。

曾国藩这个叫法很讨巧,终于点到“地域军队、私人属性”这个实质性的敏感词,而且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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