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觉得她的这个提议是异想天开。
路易虽然是秘密出访,可是在他出发之前,两国便已经通过私密渠道进行了消息互通。现在,恐怕整个伦敦的上流社会都已经知道了法兰西王子会前往,甚至他们可能都已经准备好了欢迎会。如果临时换人,必然会拖延一些时日,甚至会造成新的裂痕。
路易十五也许会听从蓬帕杜夫人的要求,可是路易却并不愿意这样。
这么多年来,他对法兰西毫无贡献,却享受着法兰西人缴纳的税金,他不愿再这样当一个如同寄生虫一般的废人。
战争打了七年,法兰西的财政濒临破产,而且又失去了大量的殖民地。现在的法兰西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尤其是必须与大不列颠王国和好。
路易觉得自己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任『性』妄为,即使那个“一己”是向来对他关爱有加的蓬帕杜夫人,即使蓬帕杜夫人的“私”是为了他好,他也不能违反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不,夫人!”路易劝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是必须渡过海峡去伦敦的。”
“不,奥古斯特。”蓬帕杜夫人摇着头,惊恐地说道,“你会被英国人软禁,被他们虐待的。”
“那我也必须要去。”路易提高音量一喝,可是又马上内疚,觉得态度有些不好。
他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蓬帕杜夫人身后的舒瓦瑟尔公爵,冷静地说道:“‘需要一位王室成员出访以安抚英国人’,这个主意不就是这位公爵提出的吗?”
他再看向夫人,说道:“我是王子,法兰西王位继承人。正因为有危险,所以我的父亲不能去,他是下一任国王,不能被掌控。而我不一样,如无意外,还会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轮到我戴上王冠,所以就算被软禁了,法兰西也不会有事。”
“奥古斯特?”蓬帕杜夫人喘着粗气,她似乎难以接受我为了国家而做出的选择。
“不,殿下。”舒瓦瑟尔公爵这时说了一声,接着他走到路易的面前,说道,“法兰西不需要只知依靠奥尔良公爵的路易·斐迪南殿下,这个国家需要的是你这位有着觉悟和怜悯心的年轻王子。”
舒瓦瑟尔公爵态度诚恳,不像是在恭维。
舒瓦瑟尔公爵看起来四十多岁,这正是政治家的黄金年龄,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也应该是思想摆脱幼稚走向成熟的年龄。
但是,从他那精力充沛的脸上,路易看到的却是一种与他现在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青春之气,他的思想可能如年轻人一般激进。
“公爵,我觉得这个国家可能暂时还不需要我这个小孩子。”路易严正地说。
“不,殿下!”
舒瓦瑟尔公爵正准备上前一步,可他的脚刚刚抬起,脖子上便搭上了一把剑——德·博蒙小姐现在没有了束缚,也就再次履行起她的职责来了。
舒瓦瑟尔公爵喝道:“德·博蒙小姐,你也是法兰西人,为什么只知道听从国王陛下的命令,而不为法兰西着想?”
“你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法兰西?”德·博蒙小姐反问一句。
舒瓦瑟尔公爵说道:“虽然殿下现在年纪尚小,可是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他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睿智吗?王太子殿下你也见过,难道两相比较之下,你没有一点想法吗?”
德·博蒙小姐神『色』镇定地反问道:“所以你才向国王陛下提议让王太子殿下出使大不列颠王国,企图借助英国人的手除掉羽翼已丰的王太子殿下,是吗?”
舒瓦瑟尔公爵默然不语。
这个时候他无论说是或否都没有区别,甚至回答与不回答都没有区别。他和蓬帕杜夫人出现在这里,阻止原本由他提议的事情,这就已经说明了答案。
“她说的是真的吗?”路易望向呆立在一旁的蓬帕杜夫人,问道,“这是真的吗?你们是为了除掉我的父亲?”
蓬帕杜夫人呼吸紧促起来,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是在说“是”,但又像在说“不是”。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冒了出来,她看上去十分慌『乱』。
路易在这个时候完全明白了,这一整套事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政变。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除掉他们的对手——王太子路易·斐迪南,然后拥护路易坐稳王储之位。
可是,从他们刚才说的话中,路易无法想象能够那么义正言辞说着“为了法兰西”的人,会是出于掌握国家大权的动机定下这种策略。
“难道他们真的认为我能够做得更好吗?我难道真的有令人惊讶的能力吗?”路易疑『惑』不解。
正在场面僵持的时候,忽然“啪”的一声,响起了一声枪响。
第三十三章 雨中告别
枪声响起后,路易的反应很快,立即转过头,向左后方声音传来的位置望去,只见到贝克里夫人的儿子——龙骑兵小队的队长让·德·贝克里伯爵手中那指着天空的步枪正冒着硝烟,显然是刚刚发『射』过的迹象。
这时,贝克里夫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立即跑到了儿子的马边,惊疑问道:“让,你要干什么?在殿下、蓬帕杜夫人和舒瓦瑟尔公爵面前你不能这样。”
也正在这个时候,路易忽然听见了“哒哒哒”的马蹄声。他回过头去,才见到四周的龙骑兵居然都慢慢骑马靠了过来。
龙骑兵的举动显然和贝克里伯爵的行为有关,可是他要做什么,路易却是十分疑『惑』。
让·德·贝克里伯爵,虽然他是贝克里夫人的儿子,但是路易之前并没有太注意他,因为他并没有带给路易什么特别的感觉,至少在大亨利和图伦子爵身旁,他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
他的身高和普通的龙骑兵士兵并没有什么两样,身躯也属于普通,和魁梧高大的图伦子爵相比,他实在是不怎么突出。和大部分贵族子弟一样,他的脸长得英俊,甚至有些女『性』化,完全没有大亨利脸上散发出的威严、庄重的军人之气。
他全身上下都不像是军人,反倒是更像一个学者、艺术家。
正是因为他这与周围军士完全不同的长相,路易每一次扫视龙骑兵的时候,都会选择跳过或快速挪开视线,因为他在龙骑兵中,完全起到了一个破坏龙骑兵队整体军势的效果。
这就好像是洁白的大理石上,忽然多了一个大黑点一般,令人看得十分别扭。
贝克里伯爵并没有继续做什么,而他的部下们——那些龙骑兵,却纷纷端起步枪,将枪头对准了正用剑威胁着舒瓦瑟尔公爵的德·博蒙小姐。
“这是怎么回事?贝克里伯爵!”德·博蒙小姐惊讶地高声问道。
贝克里伯爵回答道:“我们一致认为路易·奥古斯特殿下不应该去伦敦。”
“你的意思是龙骑兵小队决定背叛国王吗?”德·博蒙小姐将话说得很重,近似是在威胁。
“让!”贝克里夫人哭泣着哀求道,“快点让你的人的退下,你不能背叛国王。”
不只是贝克里夫人,龙骑兵队也有一大半的人『露』出了犹疑,他们似乎都是被德·博蒙的话所影响。
背叛国王便等于叛国。和王宫卫队中的瑞士卫队、苏格兰卫队不同,这些龙骑兵小伙子们全部都是土生土长的法兰西人,而且基本上都出自中产阶级家庭,有些甚至是贵族子弟。他们有着后顾之忧,他们是不可能像一无所有的平民那样,抛开在法兰西的一切逃亡国外的。而对于叛国者,如果不逃亡,那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死亡。
路易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所有的决定权都在年轻的让·德·贝克里伯爵的手中。
不过,路易心中有种感觉,年轻的伯爵并非是临时起意,他很可能早有此意。最好的证明便是舒瓦瑟尔公爵用手枪指着德·博蒙小姐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做出护卫者应该出现的反应。或许在那个时候,他们是希望蓬帕杜夫人和舒瓦瑟尔公爵能够阻止一切,而在现在事宜愿为的时候,他们才被迫亲自动手了。
路易疑『惑』起来:“难道年轻的伯爵也已经看出了此行的危险吗?难道他也和舒瓦瑟尔公爵那样,在我和我父亲之间,选择了我吗?”
他忽然恍悟,自己可能在毫无意识之下,卷入了一场政治风暴。
这场风暴很可能是蓬帕杜夫人和她的人,与她的反对者的斗争。因为她的反对者是王太子路易·斐迪南,因此作为王位第二继承人的路易,便成为了她手中的旗帜。
这场权力之争,也变成了王位之争。
可是,路易总觉得自己这个当事人做的莫名其妙的,很无辜。
贝克里伯爵出乎路易意料,不顾面前母亲的哀求,也不顾可能会被判处叛国罪的后果,庄重地说道:“我是法兰西人,我的伙伴也都是。我们效忠于法兰西国王以及国王陛下的继承人,因此,我们有权利保护这个国家未来的国王陛下。我们不能让未来的陛下去海峡对岸,我们更不能亲手将未来的陛下推入危险的境地。”
路易惊讶了,贝克里夫人和德·博蒙小姐似乎也惊讶了。
蓬帕杜夫人和舒瓦瑟尔公爵,龙骑兵的其他士兵,还有一直作壁上观的大亨利和图伦子爵,他们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年轻的贝克里伯爵令路易刮目相看,他看上去像一个文弱书生,可是却能够说出如此义正言辞之语,他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德·博蒙小姐的剑被龙骑兵没收了,现在似乎可以说是大局已定了,但是,他们似乎都忘了一个人,那就是路易。
“殿下,请上车吧!”贝克里伯爵来到路易面前,说道,“我们会将您安全的送回枫丹白『露』宫。”
“伯爵,你知道你今天做的事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吗?”路易问。
“我知道。”贝克里伯爵点了点头说道,“最坏会被判处叛国,至少也得坐牢。”
“你不后悔吗?”路易问
“不,”贝克里伯爵摇摇头说道,“我以我的未来,为我所效忠的国家换来一个贤明的国王,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你是凭什么肯定我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国王?”
“你睿智,你善良,你待人真诚。你不喜浮华,你热爱书籍。更为重要的是,你保护了我的母亲,让我的妹妹们可以在冬天有暖炉取暖。”
“是你的母亲告诉你的。”路易问。
“现在是我报恩的时候。”贝克里伯爵严肃且诚恳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你的母亲,以及你部下的母亲都会哭泣。”
“我知道,但是国家会因此而拥有一个贤明之主。”
“如果因为我,而使你们的母亲伤心落泪的话,那我也没有资格成为法兰西国王。”
说完,路易再度走到蓬帕杜夫人身前。
他严肃认真地说道:“夫人,我不能和你回去。无论伦敦多么可怕,作为法兰西未来的国王,我不能退缩。”
路易深知自己已经身在暴风雨之中,今天他们可以为他去算计王太子,那么明天,王太子身边的人也会反过来算计他。
再留在法兰西,他恐怕自己必须每天都面对恐怖了。
“不,奥古斯特。”蓬帕杜夫人伸出双手,将路易拥入了她的怀中,“我知道你在怨恨我,但是你不能用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夫人的体味还是一如既往地散发出轻微的麝香味,她的身体依旧是那么得温暖。
可是,路易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躺在女人的怀中,闻着女人的体香过日子。作为这个国家的继承人,作为这个国家未来的王,他必须先学会承担责任。
路易从蓬帕杜夫人的怀中脱离,接着对她说道:“夫人,你就像是我的母亲一样,我也几乎是将你当做了我的母亲,但是,作为未来的国王,我不可能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子。我必须去伦敦,为了法兰西。”
当路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远方劈下了一道闪电,随后天空响起了“轰隆”的雷声。
蓬帕杜夫人的双手抚『摸』着脸,她的双眼便如这时候的天空,可能随时会落下雨珠。
路易安慰道:“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
路易转过了头,他必须离开。他的心也很痛,特别是看见夫人如此伤心之时也很难受。
她是在这个世界让路易享受到母爱的人,路易觉得自己背叛了她、伤害了她。他在对她说“不”的时候,心中的内疚也生了出来。
稍事整顿了一番心情,路易走到年轻的贝克里伯爵身前,对他说道:“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去伦敦。”
“殿下……”
“不要违抗我的命令。”路易喝道,“我不管你忠于谁,无论你忠于的是法兰西的国王还是法兰西,无论你忠于谁,你都应该知道我必须要去。因为只有我去了伦敦,和平才能到来。否则,不只是你的妹妹们无法在冬天取暖,巴黎的市民也会整街整街的冻死。英国人只要切断我们的贸易,我们就完了。”
路易的话似乎是震住了贝克里伯爵,他不再出声。
路易几乎是将对蓬帕杜夫人的内疚全部转化成了怒气,将之全部发泄到了年轻的伯爵身上。但是,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提醒伯爵事情的重要『性』。
路易叹了一口气,在上马车之前,他来到了德·博蒙小姐身前。
“德·博蒙小姐,我有件事请你……不,是求你。”
“请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话!”德·博蒙小姐依旧冷静。
“我会去伦敦,但是,求你不要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其他人,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可以吗?”路易问道。
“殿下,这……”
“小姐,他们也是为了法兰西。如果他们有罪的话,那么造成他们犯罪的动机——我,也是有罪的。”路易说。
德·博蒙小姐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仍然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路易可以安心地回到马车中了。
大亨利和图伦子爵上来指挥重新出发。
他们在龙骑兵中似乎极有威信,那些龙骑兵都接受了他们的指挥下。他们之前之所以没有出来阻止龙骑兵的“叛变”,是因为他们不想阻止,他们也反对路易出使。否则,依照他们的威信,足以令年轻的贝克里伯爵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德·博蒙小姐重新登上驾车的位置,可在她登上去之前,蓬帕杜夫人特意来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一句话:“你最好警告你的弟弟,让他不要动殿下一根头发,否则我会让他逃到北美的印第安丛林之中。”
这句警告『性』质的话说得很轻,但仍是被只隔着一块木板的路易所听见。
对于德·博蒙小姐的弟弟,路易并不在意,但蓬帕杜夫人的关怀,却让他再次感受到了。
马车再次上路。
走出一段距离后,天空飘下了雨水。
路易从车窗探出头去,往回去看,只见蓬帕杜夫人正望着他。
蓬帕杜夫人似乎是在哭泣,她的脸上流满了水,只是不知道这水是泪水还是雨水。
这是路易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状态的蓬帕杜夫人,当他回来之时,却是见了蓬帕杜夫人最后一眼。
第三十四章 抵达伦敦
抵达加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但是路易并没有时间休息,停泊在港口的前往不列颠岛的商船会在七点钟之前离港,所以他必须马上上船。
为了节省时间,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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