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柴禾捆背起来,刚行几步,猛然觉得柴禾捆往上一提,明显地感到柴捆轻了许多,他心里直跳,头脑发懵,暗想我运气低遇到恶鬼了?怎么还没到人脚定时鬼就出来啦?他不由得回过头向后一瞧,这下几乎把他吓晕,身后的黑影脚跟脚地随着他的脚步,并用力抽着他的柴禾捆,他来不及喊叫早吓得魂飞天外,上下牙齿咯咯噔噔乱碰,声怯气短地问:〃你、你、你是人是鬼?〃
〃大哥,是我呀……老五,你不认识了?〃
从声音中,王老大分辨出是老五兄弟时,手一松,柴捆从后背滑落到地上,他一屁股坐在柴禾捆上,放声痛哭。
〃大哥,你看你,我回来了你不高兴还哭什么?〃
〃兄弟,哥对不住你呀,你走一年多哥没去看你一眼,哥不是人啊。〃王老大哭着说着拉住王振的手仔细打量,见人虽然长高一些,除了扑闪着的两只眼睛,躯干好像高粱杆子瘦弱得不禁风吹,十六七岁的孩子腰弓得如大虾米,整个人被糟蹋得不成人形了。
见走时虎熊熊的兄弟现如今竟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王老大心头涌起一股酸痛,哽哽咽咽地再次流下泪水。
王振咧开大嘴叉子嘿嘿笑了,笑的恣意狂放,笑的毫无顾忌。
〃大哥,我回来就好,你看你咋大男人家像个娘们,哭起来没完没了。〃
王老大摩挲着他那瘦削的肩头,轻轻念叨:〃五弟,都怨您哥,让你受苦受罪了,今天回来就好,走吧,咱回家去。〃
王振显得无所谓的样子,说:〃哥,我在监狱里被禁一年多,刚开始也遭了打,受了罪,后来也没有再管了。我就破罐子破摔,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狱吏们还得管吃管喝,惹得他们直头痛,就是没法子。官府又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证明咱通匪,直到今天午后,那个秃头狱吏才把我叫出来,照着屁股跺一脚道:〃你真是个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儿的福你也别享了,给我混蛋回家吧,我就回来了。〃
〃兄弟,咱这里穷山恶水,人生来就是穷命骨头,这都是命,这次算咱自认倒霉吧。长兄如父,咱爹娘死得早,以后听大哥的,我给你帮衬着,讨个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吧。〃
王振粗声大气地说:〃大哥,看你说哪儿的话,我都十六岁了,以后让你们照顾,别说邻居笑话,就连我自己也于心不忍,再说了,我在牢里就这么白坐坐不是太亏了吗?〃
〃亏不亏就别再提了,你田无一垅,房无一间,这次又坐了牢了,名声不好,怕连媳妇都难找上哩。〃
〃大哥,现在这世道,你想安生在家过日子都安生不了,且不说那财主盘剥,光官府、官兵、蹚将、刀客整日价来回拉锯,你想安生就安生不了。你在家有所不知,我在牢里听说现如今不比一年前了,天下已经战火纷纷,烽烟四起,,大清国快完了蛋,南边革命党人闹得很凶,咱们这里好多人都驾起杆子,做了蹚将,官府现如今是八下扑,直头痛没办法。一想到这些,我就生气,县衙那群笨蛋,他妈的硬的怯,软的捏,咱们不是蹚将反而被污为通匪,真正的蹚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哼,杀人放火的倒成了他们的朋友,这说这世道奇怪不奇怪,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背日头,累死累活地下力气,还叫他们讹诈,这公理何在?我也想了,反正我的名声就这样,索性也上山拉一杆子人,占山为王,不再受那狗官府的讹诈!〃
王老大惊得像半截木桩般挻立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王振,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们的父母去世太早,作为老大,他应该尽到〃长兄如父〃责任的,应该像父母那样关心体贴几个小兄弟,尤其是这个老五兄弟。这次被抓之后,他也托人打听了,可就因狱吏要银子太多,他就放弃了,没有去想更多的办法救出老五,他心里感到愧疚。他更清楚,老五兄弟的倔强劲儿要比牛犊难调教得多,如果阻止不让他去蹚,怕是要比登天还难,而就这样不去干涉,让他信马由缰把头掖到裤带上出去蹚,能不让人担心?于是,他耐住性子劝道:〃兄弟,当土匪蹚将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被官府抓住了,小则杀头,大则株连九族,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大哥,我早就想好了,乱世混人就乱着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被人欺,管他是剥皮抽筋,管他是杀头治罪,我不在乎,你们尽可放心,我决不连累你们。〃
〃兄弟,咱们一奶吊大,哥再说你几句,听则听,不听拉倒,咱丑话可说在头里,你如果拉杆蹚了,咱们弟兄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咱就此决断。〃
月牙露出了银白,那光盘在天空中行走,仿若在汝河水里漂移,时儿被波涛打翻,时儿又露出水面。就是在深秋的这个晚上,王振连家门都没有进,话不投机与大哥分道扬镳。
天亮了,阳光把长长的青草岭覆盖上一层多姿多彩的色调,苍郁而又深沉的原野,显得清朗而空明。王振翻过青草岭,来到捞饭店村,找到老架杆牛天祥说明来意,牛天祥欣然接受,但他告诫王振:〃此时拉杆,官府查剿太紧,只能暗里行动,人马不宜过多,你入了杆我就得负起这个责,你就打着我的旗号自已召集人马,自闯天下,各干各的事吧。〃
尽管这话是搪塞他的,但王振偏就认这个死理儿。他像取走了一道圣旨,离开捞饭店向深山里走去。
经过多日奔波,王振把在狱中遇到的十多个生死朋友聚集一起,找个老铁匠,自制出三把火药枪,以锯齿岭为据点,开始了剪径劫掠生涯。
事有凑巧,他们刚到岭上就于当天傍黑,与弟兄们赶到山下抢劫一个富户,获得一车粮食和一头母猪、数十只鸡子。几天后,又拉上山来几张〃肉票〃(人质),在对这些〃票子〃(人质)进行过堂时,从一个人质口里得知三天后的晚上,有一帮贩卖烟土的马队要从锯齿岭与青草岭的交界处路过。
得到这个消息,王振和一帮穷弟兄兴奋异常,按照人票说的时间赶到两岭交界处一片便于藏匿的林子里。刚刚藏好,就看到一个人鬼头鬼脑地向他们走来,从来人的走势中王振看出竟是大哥,他不由得心下生疑:大哥这时候来干什么?是官军把他当作诱饵了?他想喊几声让大哥回去,又怕暴露目标,卖烟土的马队畏怯不敢从这里路过抓了瞎,无奈他只好等大哥来到近前。
果然,王老大攀爬着从小路上走过来时,王振迎过去叫道:〃大哥,你咋来啦?〃。
王老大似乎早有准备,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道:〃耀堂,这是你嫂子专门给你做的一双新布鞋,那天晚上你没回家,你嫂子把我好一顿臭骂,说我不是人,你可别跟大哥一般见识。你嫂子不知听谁说的蹚将拉杆太费鞋,就做了这双鞋非让我送给你。〃
〃大哥,我知道了,你带我向嫂子问好,没事你就回去吧。〃
〃兄弟,哥还有两句话说。〃
〃大哥,你说吧。〃
〃不管是拉大杆拉小杆做了蹚将,咱可记清响的出身,要把心放在当间,咱能过去的路也要让人家过得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
王振心头涌起一股热流,声音有些哽咽道:〃大哥,你的话我记下了,你放心回去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听说县城那个史哨长又来剿匪哩,你们初拉起杆子,人枪少恐怕不是官兵的对手,能躲的话还是躲躲。〃
〃大哥,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是村正刘二菜亲口对我说的。〃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刘二菜问起你就说你没见过我。〃
王振送给大哥两块银元将其打发走后,回头他对众弟兄道:〃刚才听了我大哥所言,我不得不重作考虑,咱们这杆子刚拉起来,十多个人三条破烧火棍子,万一遇上官军可要丢人打家伙。大家知道,人怪钱财马怪膘,眼下商人们大都和官府有来往,所以根本不会把咱们这些小杆股放在眼里,甚至有的干脆用官兵来保护,因此咱们这次行事要千万小心,弄清真实情况再做打算。〃
〃大哥,前面小路上来了一帮人马,像是一帮官兵,怎么办。〃一喽罗飞快地跑来报告。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官兵是有备而来,弟兄们咱们各自寻找掩体,重新做好埋伏,等着这些狗杂种们来吧。〃
山崖下重归平静,从不远处的杂草及丛生灌木中,隐约可见一帮官兵摸索着向前靠近,并且与王振弟兄藏匿的地方越来越近,王振屏息静气,生怕暴露出来遭到灭顶之灾。可是,偏不凑巧,官兵脚下竟跳起一只金黄色的野兔,飞快地向王振弟兄藏的方向奔,那帮官兵一见野兔个个来了精神劲儿头,争先恐后地追过来,同时有人还放起了枪。
就在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声〃官兵来了,哇(跑)吧!〃随着这一声喊,不知谁手里的鸟铳走了火,〃嗵〃的一声闷响,把正在奔逃的兔子吓得打了趔趄,拐向山右面一溜烟奔逃得无了踪影。
官兵听到这种异样的枪声,显得很老练的样子敏捷地卧倒在地,噼噼啪啪地开了枪。子弹打在王振弟兄们头顶的树枝树叶上,哗哗啦啦像下过一阵雨。这些弟兄初次拉杆劫道,皆是大闺女上轿……头一次,从来未经过真枪实弹的对打,有的顿时吓得趴在地上只喊饶命,更有的提着裤子直喊拉稀屎,头脑精明的二话没说,就顺着草丛反方向逃去,任凭王振腔都喊哑,也挡不住他们逃走的步子,一个个就像失爹死娘的野孩没命地奔逃,十多个人谁也顾不得谁四散而去,王振眼瞅着这场面也无可奈何,只好在树丛里左闪右躲向山后奔逃而去。
也不知跑了多远,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王振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狠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只狠弟兄们没经验逃得快。。。。。。蓦地,他想起马队这时候可能就要过来了,可十多个弟兄眼下连一个也没在身边,他一个人怎么能去劫一帮子赎卖大烟土的商人呢?再看看自己,身上不是扎了棘针,就是一道道血印,褂子和裤子也被挂成片片烂烂的了,但是,说啥也不能把这个机会失去。想到这里,他忍着疼痛顺原路又返回到当初藏匿的地方,他先是用眼睛四下搜索一遍,确信没有官兵时,才又藏了下来。他趴在地上,心里倒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本来是劫马队的,没想到被官兵追兔子追得他们兔毛乱飞,眼下只剩下他一个人,手里又没枪,这该如何是好呢?可到口的鹌鹑肉,如果失去了岂不更加可惜,无论如何得把这次〃黑吃黑〃进行到底。
王振急得搓手跺脚,没人好办,没有枪就等于是去送命,如何搞到一枝枪呢?他急中生智,跳进草丛里寻找枯木树根,找了好一阵子,果真找到一个胳膊粗的歪把形枯木桩,三下两下修理一番,又撕开半拉袖子,把歪把木桩裹起来,趴在那块足有两人高的石头上,等待马队的到来。
没过多久,在清凉的夜风中,马队的铃声随风传来,越走越近,很快就能看到马队影影绰绰走动的影子。当马队靠近大石头时,王振把歪把木桩一晃,大声断喝道:〃呔,马队站住,留下买路财,再往前走可要搂火了!〃
这叫喊声在空山野谷间碰撞回旋,行进的马队停了下来,前面的商人向后面的人看了看,大家都感到这太突然,惊恐地瞪着这块大石头,同时偷眼向四周踅摸,怕再跳出几个土匪,不由分说把人撂翻。这些商人皆是常年往来于洛阳与南阳之间贩卖烟土的,对待官军倒有几分把握,因为他们有的是银子,更有通关文书,遇到官军送些烟土或银子即可放行;而对蹚将土匪则怕得要命,一是觉得土匪抢劫不论招数,杀人越货全在眨眼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二是土匪对烟土简直是嗜〃土〃如命,只要发现赎卖烟土的决不轻饶,让贩子们落得个人〃土〃两空。此时,他们看到前面的石头上站着个黑影,手里握着一把短枪,知道劫者不善,也猜不透附近田埂崖壁里还藏有多少人马。
昏昏苍苍中,王振再次断喝:〃爷爷是仁义蹚将,得财不伤主,快把钱财倒在地上滚开,再磨磨蹭蹭可真的搂火了!〃
这些商人要的正是这句话,只要留条命,钱财失了倒不可惜,况且对方没有提烟土之事,说明匪人并不知他们是烟土赎子。于是跳下马,恭手求饶道:〃好汉爷爷别开枪,俺们照办,俺们照办。。。。。。〃接着,把其所带的钱财哗哗啦啦倒在地上,拉着马从王振站立的石头下走过去,过了一箭路程,他们才跨上马仓皇而去。
打散的弟兄陆续回到山寨,听说王振劫得不少金银财宝,个个惊讶万分,当得知王振是拿一歪把木棒劫的时,都伸着大拇指道:〃五哥,真有你的,弟兄们佩服,以后再出现今天这事,你拿弟兄们开刀!〃
3、劫得汝瓷
乌云把锯齿岭上的天空压得很低,西北风卷着黄叶、尘垢在岭上狂舞,枯黄的野草和落了叶的灌木丛随风起伏不停,落光叶子的树木在风中如泣如诉。王振和他的一帮弟兄打石、砍树、割草、和泥、砌墙、苫草,忙而有序地在山寨背风处修盖房屋,以备越冬藏身之用。
就在大家忙碌的时候,山下的〃巡冷子〃(警戒哨)慌得一溜跟头跑到山上报说,史少先又以剿匪为名在响浪河岸边的清凉寺村〃亮兵〃,并到各家各户追要汝瓷,连兵们都发了疯似的挖宝,听说在王家大院后院里他们挖出两个豆绿色的汝瓷。
王振根本不知汝瓷有什么贵重,丢下手中活计,眼睛一瞪,冷冷地说:〃真扯蛋,两个破汝瓷碗有啥大惊小怪的,咱是要那响当当的硬头货哩,不稀罕那破玩艺儿。〃
〃王架杆,汝瓷可是咱们祖宗留下的宝贝啊。〃充当杆子里〃白扇〃(军师)的尤半仙走上前来说道,〃自宋代以来,咱这里就以烧造汝瓷闻名于世,俗话说:家有万贯,不抵汝瓷一件。这是北宋时期宋徽宗爱好瓷器,专门让咱老祖宗在这里烧造的,姓史的看起来是个识货的主儿,这两个瓷碗说啥也不能让落到官军的手里,请王驾杆定夺?〃
〃那,你给大家说说这汝瓷是能吃是能喝,有啥子主贵处?〃
〃大架杆,虽说汝瓷吃不成喝不得,但它的贵重处实在太多了。汝瓷可有历史渊源了,相传宋朝有个叫宋徽宗赵佶的皇帝老儿,有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雨过天晴的颜色非常好看,就下旨给全国的烧窑匠人说: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让汝州做出这样颜色的瓷器,可是两任瓷器官因窑匠烧不出而革职,第三任瓷器官到清凉寺监督着窑匠们烧了几窑都失败了,就拿当时最有经验的窑匠王官出气,说再烧不出天青色就将王官送往京城斩首。王官回家后闷闷不乐,他的女儿问他时,他说我再烧不出天青色就得杀头,女儿问他咋能烧出天青色呢,他说得用人的骨头。当又一窑瓷器烧到关键时刻,他的女儿竟趁人不备跳入窑里,终于烧出了天青色。〃
〃这皇帝老儿也太可恶,要放在现在我非把他剐了不可。〃
〃大驾杆,你别说,皇帝的偏爱竟使清凉寺烧制出这样的瓷器,也是咱们的福气,你只要看上一眼,那青如天、面如玉、片如冰、质如乳、蝉翼纹、晨星稀的颜色和形体就会令你痴迷,多少人以能得到一件汝瓷而不惜性命,你说这汝瓷贵重不贵重?〃
〃哎呀,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开了窍。尤半仙啊,咱得劫,决这能让咱的宝物落到姓史的手里!〃
横亘在豫西伏牛山怀抱里的青草岭,绵延数十里,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山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地繁衍生息。可是,几百年来,在这片古老而又贫瘠的土地上,这里的窑工却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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