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关后入甘。
赵老末率杆子从固关正面发起进攻,三番五次都被城上守军击退。他气得甩光膀子,亲自拎枪,头前冲去。忽的一颗飞弹射来,正好击中胸腔,登时血流如注,踉跄几步,拄着枪站立不稳,栽倒尘埃。李鸿宾赶来,闻听赵杆头战死,倒抽一口冷气。他登上一座小土丘,遥望关上,但见关内关外,道道鹿砦掩体,刀枪林立,阵势严整,他才相信王生岐所言没有虚妄,把赵老末的尸首收回来,赶快撤离。
固关受挫,在西征问题上,杆众们出现分歧,李鸿宾和那些豫西一带的架杆,提出结束西征,取道返回鲁、宝山区的主张。
这时,又有探马报说,赵倜率毅军已师出西安,直往千阳、陇县这边开来。白朗召集各杆议事,心情沉重地说:〃后有追兵,前又受挫,队伍到如此贫困之地,该如何摆脱困境?〃
〃大哥,不必丧气,我有攻城之策。〃
宋老年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后,大家心里才稍稍平静一些。
此时,王振已率本杆人马做好一切准备,在外等候。白朗走过来叫道:〃拿酒来,我要为耀堂这帮弟兄饯行。〃
数十坛飘着浓香的烈酒被分到每个参战弟兄的黑老碗里,白朗举着酒碗,满含深情地说:〃弟兄们,救场如救火,这一战事关全局,全靠你们了,成败在此一举,先喝干这碗酒,等弟兄们拿下凤翔我亲自为大家接风!〃
〃大哥,放心吧,我一定把崔正午那老狗侍候好。〃王振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叭〃摔碎酒碗,一拍胸脯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一仗打不好,兄弟我就不回来见你!〃接着,两腿一夹,那匹马箭一样向凤翔方向飞去。
想不到凤翔竟是个软肋,王振率杆众们只那么硬冲硬打了半天功夫,到了夜里竟架不住强劲攻势,撤出城去,城池轻而易举地被王振占领。
凤翔是崔正午的老家,家眷和万贯家财都在城内,听说城破他大吃一惊,又有探报说这些蹚将要扒开他的祖坟,洗劫他的家财,顿时气得他七窍生烟,说啥也要带人连夜杀回去救援凤翔。
儿子崔瑗倒是冷静地规劝道:〃父亲,军官应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您身膺重任,都督屡次电令严守固关,不许擅离一步。凤翔距此咫尺之间,土匪预谋已久,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千万去不得呀!倘有大意,固关失守,我们将如何交令?〃
〃黄毛小儿,你懂什么?土匪打凤翔要断咱的祖坟,难道连祖宗都不要了吗?我去救援凤翔,要断他们的后路,如将凤翔拿下,固关之围即解,你不必多言,给我守好固关就是。〃
下落的日头滑得飞快,山峦上的晚霞还在悄悄消褪,苍茫的夜色像水一样慢流而来,模糊了大地上的一切。崔正午驱马一路急驰,很快就赶到凤翔城外,朦胧的夜幕中,但见城门洞开,城上城下竟没有一兵一卒把守,只有几杆三角火焰旗帜在城头迎风飘荡,城里稀稀拉拉传来几声冷枪。一看这种局势,崔正午暗喜,蹚将土匪都是些不懂战阵的草包玩艺,连个守兵都没有,怕是都去劫掠去了,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率队杀入城内。
一入城,他就即刻把人马分散开来,分作五队把守四门,并带一队在城内搜索起来。谁知搜索到晚饭后,连一个蹚将影子也没见,问及蹚将杆匪下落,皆说早就抢了东西出城而去。崔正午像孩子一样窃笑起来,暗想,这些土匪蹚将不过如此,全然不知进退攻守,打开凤翔就弃城不顾,真是见所未见。他这才想起得赶快到自家的深宅大院里看看,当他走近自家院门时,看到房屋已变成一片废墟。他在附近敲了几家大门,才找到一个老头,问崔家人都到哪去了,那老头颤颤地说:〃听说崔家人和富豪们早就逃向城外了,财物倒是被蹚将们抬不少来着,喊叫着让人抢光了。〃
崔正午怒不可遏道:〃真是无法无天,谁敢抢我的东西,等腾开手我饶不了他们。〃
此时,天已交三更,崔正午累得实在睁不开眼皮了,才让兵丁们守好城门,其余人等各找地方安歇,他在紧挨自家院子找一处没被烧毁的房屋歇息下来。
〃报告统领,咱的人都完了。〃
迷迷糊糊中,崔正午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折起身问道:〃什么都完了?〃
〃咱的弟兄睡得太死,土匪不知从哪里进来的,一个个收拾,我是起来洒尿发现情况才侥幸逃脱的,快走吧,他们正到处找你呢。〃
〃城里不是没有土匪了吗?〃
〃可能他们早就埋伏好的,看来我们是中计了。〃
崔正午急得心口〃咚咚〃直跳,他声怯气短地说:〃快、快,向外撤!〃跳上马,带着十多个随从在黑暗里向西城门奔去。刚到西关桥头,只听枪声四起,巷口、墙头、房顶乃至树上,到处都有人在呐喊、放枪。而自己这些兵则一个个成了夹着尾巴的狗,他伏在马上只顾往前冲,而迎面也冲过来一匹马,马上端坐个黑铁塔似的土匪,像是个杆头,举着大刀边喊叫边冲了过来。
崔正午愣神功夫,那马竟直冲向前,马上人断喝道:〃老狗哪里去!〃大刀片子唰地劈下。
久经沙场的崔正午眼疾手快,待刀片落下之时,他一个蹬里藏身,翻身滚在马下,抬手对那黑乎乎的影子开了枪。因操之过急,子弹打在马屁股上,那马腾空一跃,把人摔落在地,崔正午迅速翻身上马,率队狂奔一阵,出西门逃向城外。
这一枪差点要了王振的命,不过实打实的摔在地上,倒是没伤着什么,当他爬起来时,崔正午已消失在黑夜里,他气急跺脚大骂:〃让你老狗捡了个便宜。〃
崔正午依仗地熟马快,狂奔一阵,回头再望,见凤翔城火光冲天,眼望身边几个残兵败将,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急急又向固关奔去。
太阳刚露出脸儿来,崔正午就带着满身的露水赶回固关。可是,晨曦里,他看到城门楼上飘动着〃白〃字大旗。
〃不好!〃他脸色煞白地惊叫道,〃这是咋回事?没有听到战阵,蹚将是怎么杀进城的?唉呀,难道说小儿崔瑗弃城不顾逃走不成?〃崔正午正在犹豫,城上响起一阵鼓声,眼望着自己的这几个人,个个如受伤的羊羔,哆哆嗦嗦的样子,他叹息一声,带着残兵败将向陇县投赵倜毅军去了。
12、兵败洮州
五月的天气已是热浪逼人,蹚将队伍人马嘶嚷一路杀来,取山阳、孝义、户县、周至等,抵达洮州(临潭)城下。
洮州位于洮河上游,有新城、旧城之分。旧城乃州治旧地,居民全系回族,俗称回城,城池坚固,容易防御,历来为陇南军事、经济重镇。新城乃清朝中期所建,乃回、汉、藏杂居区,但却没有旧城繁华,因城墙多还有豁口,加之坍塌的城墙,向来没有城防可言。此时的县知事林凤韶闻知蹚将大杆杀来,急忙到驻军所在地找到都司廖升如商讨对策。
林凤韶是听了驻河州的精锐军统领马安良派来的谋士游说后找到都司廖如升的,他把谋士面授的机宜和盘托出,告诉廖如升说:〃发动、组织回藏民众群起抵抗,以挑起他们对蹚将的仇视,这样坐山观虎斗,可以一举两得。〃并神秘地凑到廖如升的耳旁小声道,〃马统领说了,事成之后,保咱俩官升一级。〃
自打五月二十日起,洮州城的空气似乎就染上了火药味,骤然紧张起来。探马报说蹚将队伍到了岷县境内,正日夜兼程向洮州进逼。
事前,回人只晓得官府、军队和蹚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回民不利。不少人聚集起来,秘密商议反对官府,准备举义,并把来自四川的四名汉人铜匠拘禁起来,打算起事之时,用这四人的鲜血祭旗。
然而,林凤韶和廖如升派出的多人,游说什么蹚将是一个由〃白狼〃带队,率一窝狼子狼徒,专以杀人食肉为能事,他们全是汉人,打的旗号也叫〃扶汉军〃,专杀回人,所作之事当然不利回民等等,就这样,本来是反对官府的回民起事却变了味,竟站在官府一边,两下求得了统一,全力以赴对付蹚将队伍。
与此同时,回人要求妇孺老弱埋藏粮食,坚壁清野。男人们有枪的拿枪,有刀的磨刀,无枪无刀的则操起铁叉、锄头和棍棒,回民中大多人家都雇有马贩子,往来于藏区,武装行商,这些马贩子个个都是彪悍能战的主儿,集中起来倒有三百余人,这些人被组织起来,成为一股骨干力量。男女老幼全都涌上城头,以逸待劳,要誓死与蹚将进行厮杀。
马安良的使者见众人情绪被点燃起来,火候已到,大功告成,以回去搬兵为名,悄悄溜之乎也。
双方是在范家咀寨外接火展开激战的,蹚将队伍正在行进中,先是突然从左侧杀出手持叉子枪的藏兵,短兵相接,展开肉搏。一番血战,扶汉军将藏兵全部打退,并紧跟不放,步步进逼,将其逼向南边藏区。藏兵退回路过洮河时,因人多拥挤,木桥窄小,致使不少兵勇落水死亡。
扶汉军追到洮州城下,将城垣团团包围起来。本来,回族同胞就对蹚将队伍缺少了解,又从官府方面传来消息说蹚将如何如何的没有人性,如今一接触,使他们的反感情绪一下子就升级了,誓与蹚将对战到底。
城门开处,由绿营兵、回族团勇及牛马贩子组成的队伍出城迎战,乡勇们则跟随其后杀出城来。回队使用单拐、七九响毛瑟枪,乡勇则使用叉子枪,扶汉军则用统一的钢快枪。
两方接触,正面抵抗的民团却是顽强,马贩子们也凶猛异常,直到夕阳西下时,才略见分晓,扶汉军略战上风,回队伤亡一些人,开始且战且退,返回旧城。
近些日来,扶汉军进入甘肃省后,因地广人稀,又有官府的坚壁清野,反面游说,人没吃的马无草料,四处都是敌视的目光,队伍里产生了厌战情绪。
回族民团及马贩子撤走后,忽然间狂风大作,雷电齐鸣,大雨顷盆而下。因刚打完仗,还来不及寻找住的地方,雨水把人马、粮草淋得精湿。当晚,扶汉军人马只得夜宿城外,杆众们全泡在泥里水里。白朗见这样下去无法再开战,就和宋老年等杆众商议,只要城里提供一些战马、军粮和草料,队伍就不再攻城。
那么谁去做这件事呢?众杆头议论起来,没一个人这时候愿意打头阵,因为与回民讲和是件凶多吉少的事情。王振果断地说:〃既然找不到合适人选,那么我去,我长得人高马大,又黑又凶,胡子大长,自称回民怕是也有人相信,只要与他们沟通了,什么事情都好办。〃
但〃黑蝎子〃此时却站出来说:〃我不同意王架杆的办法,说起来我是这杆的副驾杆,要去也应该我去,主要是这杆人多是河南籍的,王架杆不在,我说的话像打屁没人听。况且,我对这里的风俗习惯有所了解,我去最合适。〃
〃黑蝎子〃收拾停当,对前来送行的白朗、宋老年、王振抱拳鞠躬,郑重地说道:〃多谢几位大哥,给咱立功赎罪的机会。要是事情不成,也没脸回来。只求几位大哥久后说起'黑蝎子'时,称他是个人物就中了。〃说罢带着白朗安排的另外两位弟兄,翻身上马,往旧城奔去。
〃黑蝎子〃等三人叫开城门,跨过门坎,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民团的一阵乱枪。当即,〃黑蝎子〃等三人的尸体被挂在城门上。
这些,白朗和众架杆都看得真真切切,他们气愤不过,挺身上前,城内冲出头戴白帽的回民几百人,双方吵吵闹闹,没完没了。白朗上前亲自解释,但双方情绪都已冲动起来,有人动手动脚,开始厮打,混乱中,白朗头部被谁砸了一下,差点晕倒。接着,一回妇又手持粪杈打来,白朗刚躲开,门牙却被打掉一颗,血顺着嘴流了下来。
众杆头见白朗受伤了,一下子激愤起来,宋老年、王振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哭着向白朗请战,非攻下洮州不可。
白朗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攻城战斗迅速展开。
战事一开始就打得异常激烈,一方坚守,一方硬攻,各不相让,双方伤亡惨重。攻城时,杆头邱占标战死,宋老年受伤,扶汉军义奋填膺,彻夜轮番攻城。
正在紧要时刻,天气阴云密布,突然雷声交加,大雨再一次哗哗而下。守城兵勇及回民多用土炮,火药遇水不能燃放,丧失抵抗能力。〃灌水们〃(敢死队)则趁机架起云梯,呼喊着扒上城墙,杀入城内。还在城头上指挥的廖如升,刚要退下城去,被冲上来的王振一枪毙于城下。
城破后,城内爆炸声接连不断,男女数百人被追赶到清真寺内放火自焚,巷战四天四夜没有停息,县知事林凤韶不知去向,双方死伤数千人。
洮州之战,两败俱伤,扶汉军元气大损,从此便由强大的顶峰,急转直下。
占据洮州之后,扶汉军原拟经狄河北上进取兰州,但沿途要隘皆有重兵把守。派前锋带队试探虚实,又为马占奎军所挫,伤亡二百余人。欲改道南下,由临潭经松潘入成都,进取四川,杆众们多不同意,在进退两难之际。白朗在洮州城县署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决定下一步的战略行动。会议上,因意见分岐,主张对立,各抒己见,互不相让,白朗抉择困难。在对各种方案作反复考虑之后,白朗认为各地官军正在云集,此地不能久留。北取兰州,关隘重重,南下四川,反对之人众多,尤其入甘以后,因地域辽阔,人烟稀少,粮食奇缺,不少地方饮水困难,各路主力杆头早就主张返回豫西。众意难违,最后白朗只好硬着头皮率队回师。
1914年5月31日这天,天气死一般阴沉,乌云低垂,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各路杆头听说往回撤,分别从莲花山等地拔去营帐,汇集一起,兵分数路,折而东返。
13、插枪潜伏
获悉蹚将队伍由甘肃回师东归的消息,袁世凯如坐针毡,他认为动用大量军队,花去大量财力,好不容易劳师糜饷将其逐出中原,遁向陕、甘等荒凉地带,可怎么说回来就又要返师中原,这不是放虎归山,心脏上再被捅一次刀吗?更无法想象蹚将返归老巢后还会捣鼓出来什么乱子,他不敢往深处想,一想起这事就头疼。于是,连连电令张广建、陆建章、赵倜等督军、将军,要在甘肃、陕西地界沿途堵截,务必把杆匪全部消灭在回归路上。同时急电驻豫陕交界刘镇华的镇嵩军,要扼守各路要隘,严密盘查过路行人,在各个路口打好伏击,只能胜、不能败,如果失利,定按军法处置,严惩不贷,把所有杆匪消灭在入豫之前,决不允许一个蹚将返回豫西兴风作浪。
刘镇华字雪亚,出生在河南省巩县神坻村,清朝末期考中秀才,曾在保定北洋优级师范学堂就读,毕业后任河南中州公学庶务长,在学校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烈火燃起后,新安县铁门镇的张钫在陕西组织秦陇复汉军东征潼关,刘镇华趁机投到张钫部下效力。南北议和成功,袁世凯当上临时大总统,缩编革命军,张钫的这支队伍,四千多人是河南豫西一带的绿林人物,如王天纵、丁同声等为推翻满清帝制立下赫赫战功。张钫不忍心让其散伙,征得袁世凯同意,将这些人从陕军中分离出来,改编成地方武装,刘镇华上下打点,成为这支队伍……镇嵩军的统领,按照张钫的要求共分三个团,柴云升、张治公、憨玉昆分别任团长,驻防豫西,具体负责清乡剿匪事宜。
这支队伍在袁世凯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因而名义上有编制,但就是不拨款项,让地方政府自筹,而地方政府也常常捉襟见肘,哪有钱财供应,这支队伍也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这样一来,镇嵩军总是为粮饷犯愁。为了生计,这些本身就是土匪出身的官兵,时而为匪,时而成兵,其作用也就大打折扣了。
刘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