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Damon发音含糊地问。
“你们这里的烟雾探测器发出警示,我来看看。”
“是吗?我没听见啊。”
“是最轻微的警示,警钟不会响的,我可以进来检查一下吗?”
神智不清的Damon没心思去深究,让他进入。
只见阿晖已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打着鼻鼾,Damon见状半走半爬的上前叫唤他,然而自己也是有气无力。
“喂,on duty 呀,快醒……过……来。喂……”Damon气若游丝地说。
“你这样死撑也不是办法,他们才刚刚出发,睡10分钟吧,我临走前叫醒你。”他说。
Damon的意志一松懈,登时昏睡过去。
他走到杨锦荣的房门前,正要取出开锁工具,可轻轻一按门柄,房门根本没有上锁。
走到柜子前,他驾轻就熟地扫出密码盘旁的指纹,一个拇指,一个食指。
从工具箱取出那张画了红圈的透明胶片,贴近柜子,与胶片上拇指与食指的位置对应,他深呼吸一下。
胶片上的刻度,是他根据杨锦荣在开柜子时的扭动幅度与方向所记录的,他小心翼翼地扭动,一次,两次,三次,还是未能成功。
单凭从计算机屏幕上的观察去判断密码,不免有误,他尝试了老半天,双手颤抖,满头大汗,但仍未能把柜子开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他静止下来,闭上眼睛,倒抽一口大气,他跟自己说再尝试多三次,假如还是失败,便拿起手枪去干掉他。
“咔嚓”一声,柜子被打开了!
他喜上眉梢,拉开门,里面只藏着一盒录音带。
这时,手提电话铃声响起,他赶忙接听。
电话另一端的人,竟然是杨锦荣!
“喂,你在我房间干吗?”
他心惊胆颤,不发一言把电话关上。
杨锦荣在保安部门外,用智能卡刷下阅读机。
办公室内,阿晖与Damon在沙发呼呼大睡,房间内空无一人,柜子被打开,窗户也被打开了。
杨锦荣望出窗外,一个身影刚从清洁工人用的吊车走下,踉跄地奔窜。
杨锦荣冷冷一笑。
在他的桌上堆满了录音带,他手握录音机听着其中一盒,脸上绽放出兴奋莫名的笑容。
他昂首阔步走出房间,向着内务部的众警员发号施令:“全部人,随我出发!”
张Sir愕然:“出发到哪儿?”
他高兴得差点儿就要呵呵大笑起来,嚣张地说:“今晚我们要请保安部的老大回来喝咖啡!”
张Sir闻言色变。
刘建明领着内务部的警员浩浩荡荡逼近保安部,保安部的警员完成疑犯移交手续,纷纷回到警局。阿晖与Damon坐在一旁,神情恍惚,仍未完全清醒过来,直至密集的脚步声传进耳中。
站在大厅中央,为今晚的行动作出总结的杨锦荣停止了发言。
刘建明一马当先:“杨锦荣先生,现在怀疑你与韩琛集团有不寻常的勾结关系,请你到内务部协助调查。”
杨锦荣把身躯完全转向他,一脸轻蔑:“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文件也没有一份,要我跟你回去协助调查?”
他展示信心十足的笑容:“无须文件,因为你的犯罪证据已经落在我手上。”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录音机,高举于杨锦荣的面前。
杨锦荣依然神态自若:“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冷笑一声:“听了你便明白。”
一阵金属磨擦声从众保安部探员的后面传来,沈澄从人群走出。
沈澄是执行这次移交罪犯手续的公安代表。
“哈,连你也来了,那更好。”说罢,他大力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
所有人屏息凝气,都想知道在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下星期再入货。”这是韩琛的声音。
“这阵子重案盯得很紧。”这一句是谁人的声音?
“你忙你的吧,我这边不用你担心。”
“上头已勒令调查谁是内鬼,我怕我办不来。”
“原来你不是担心我,是担心自己,刘Sir!”
“OK,我尽快帮你搞定。”
这是1年多前,韩琛与刘建明在一间影院中的对话。
刘建明竟然在播放刘建明与韩琛的对话录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更出人意表的是,在录音带播出之后,他面不改容,不,应该说他的气焰有增无减。
这荒诞的处境,任谁看见后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张Sir,拘捕他!”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杨锦荣,同时满有威严地呼叫身后的张Sir采取行动。
张Sir几乎无法抬起双腿走路,他魂不附体地走到他旁边,激动得浑身发抖。
“刘Sir……”张Sir连发音也变得困难。
他毫无反应,置若罔闻。
“刘——建——明!”张Sir在他耳边嘶喊。
他同时望着杨锦荣喝道:“刘建明,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
张Sir感到被愚弄,愤怒得全身发烫,吼道:“刘建明,你已经被拘捕!”
刘建明仍然面向杨锦荣,大力点头。
忽然,他感到手腕有一点凉。
刘建明低头瞄一瞄自己的手,发现手腕被套上了手铐,他顺着握着手铐的手抬头看去,把自己扣上的,竟然是张Sir!
他大惑不解:“你在干吗?”
张Sir看见他一脸迷惘,哭笑不得:“刘建明,你是否疯了?”
他也感到哭笑不得,“该是我问你是否疯了才对,刘建明是他呀!”他直指杨锦荣。
他见张Sir毫无反应,一股介乎恐惧与愤怒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用力推开张Sir,同时拔出手枪。
众人见状,纷纷退后两步,同时拔枪戒备。
只有沈澄与杨锦荣气定神闲,沈澄开腔说话。
“你以为自己是谁?陈永仁吗?认命吧,刘建明。”
沈澄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有力。
他心头一凛,仍然不肯相信。
杨锦荣凑近,嗤笑一声:“我不是提醒过你要小心的吗?刘建明!”
他突然呆住了。
他目瞪口呆,并不是因为他相信杨锦荣的话,而是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从杨锦荣的眼镜镜片中,看见了自己的真正面目。
他的五官扭作一团,痛苦万分。
“不,不……”他抱着头喃喃自语,口虽然硬,但记忆仍如不速之客闯进他的脑袋。
他忆起当日在四方大厦升降机内的真实情况。
大B开枪击毙陈永仁,把陈永仁的尸体拖进升降机,替我解开手铐,把手枪塞进我手里。
我惊魂未定,大B却神态自若,我问他怎知道我在这儿,大B解释他到我家找我,然后跟踪我。他找我,因为他收到一盒速递包裹。
“嘿,今天多险!大清早就有个速递包裹送到内务部,寄给梁Sir的,你也知道我和梁Sir同名,邮件中心的人把包裹给了我,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他用阴森的眼神望我,“是我们与琛哥的谈话录音带,我翻看邮包的抬头名称,写着Leung Kwok Ping(大B叫林国平),字体龙飞凤舞,你说多险?!”
我听得心惊胆丧:“那个包裹呢?”
大B抬起脸:“放心啊!如此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不会留在警局,在我的车上。”
然后,然后我杀了大B,取走他的钥匙。
录音带总共有32盒,其中有4盒是从1998年至今我与韩琛的谈话录音,其余28盒,收录了11个人与韩琛的对话。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在帮会内的部分手下也被录了音,当中包括陈永仁。
不过,陈永仁的录音到2002年7月便终止。
韩琛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我估计他是从1998年稳住了倪家的江山后,想出这偷录的玩意,把所有或许会成为他心腹大患的人录音。
我把录音带整理,剔除韩琛的党徒,余下7人是被派进警队的卧底,我以职级区分,在7个人当中,我排行第一或第二。
我不能够肯定,因为有一个人的录音带只有一盒,盒面写着:“杨锦荣,I,1999”。
I代表Inspector,督察。录音带内只有一段噪音。
我在警察部的计算机系统中输入杨锦荣,搜寻结果显示有两人,一个是水警支持科的杨锦荣督察,一个是保安部的杨锦荣总督察,两人在1999年初职级同样是督察。
原来除了我和大B之外,韩琛在警队中还安插了5个人。
想起来,其实这不足为奇。
10年前在青松观的仪式中,不是有7个少年吗?尽管我不肯定是否就是他们,但韩琛的卧底,绝对不止我和大B两人。
我盘算下一步该怎样走。
一方面,有其他“同党”在警队中存在使我安心不下,另一方面,我想也是赎我的罪孽还债的时候了。
我与Mary的婚礼如期举行,但她对我的态度变得如同陌路,我跟她赌咒发誓说会重新做人,她没瞅我一眼。
她是觉得我在空口说白话吧?那我就要证明给她看。
我决定把其他韩琛的余党逐一铲除,他们全部都是坏人,罪有应得。
由职级最低的开始,我将录音带逐一寄出,署名陈永仁。
一个月后,一名警长落网,三个月后,一名小队副指挥官畏罪潜逃,我将我的“成绩”跟Mary报告,她表面上显得漠不关心,但我察觉到她背着我偷偷地笑了。
不,这绝对不会是幻觉。
我再接再励,寄出第三盒录音带,没多久一名见习督察因抵受不住内部调查的压力,自杀身亡。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Mary,她不发一言凝视我,眼眶变得湿润。
她感动了,Mary终于能够感受到我痛改前非的诚意,她刻意把情绪压抑,是因为怕我自满,怕我就此停下脚步。
我的情绪亢奋,我在她面前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当我凑前去亲她时,她……她竟然狠劲地把我推开。
她怒瞪我:“你要把韩琛的所有余党绳之以法吗?”
我大力点头:“对,现在只差一个陈俊,我今早已把录音带寄出,很快便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你自己呢?你会如何对付自己?”她笑着问我。
我结结巴巴:“我……不,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办,陈永仁与黄Sir死了,我有责任延续他们的遗志,维护法纪……我是警察,我是警察……呀!说不定除了这四个人外,还有其他韩琛的人,我要留在警队中好好看守,一秒都不能松懈……对,我有责任。”
我挤出笑容,Mary的眼泪沿脸颊滑下:“我的小说在昨天出版了,你读过了吗?”
“嗯,我已经看了三遍,写得无法再好了!女主角与男主角重新开始,两人终究可以得到幸福,一定可以,一定可以,他们会白头偕老。”
Mary拭去泪水:“你知道这本小说是写给谁看的?”
我心里一甜:“我知道,Mary,多谢你能够……”
“给我自己。”她打断我的话,情绪变得激动,“我想透过写这本书来催眠自己,说服自己我和你可以重新开始……”
然后我们陷入了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她垂下头,不时用掌心揩擦眼眶,深吸一口气,抬头:“但是我不能。”
我呆住了,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又开不了口。
我感到情况不妙,欲借故退下,Mary把我叫住:“建明……”
我故意不去看她,挤出轻松的笑容,抓起一把头发:“呀,昨晚才洗过头,今天头又痒了,老婆下次替我换一种洗发水好吗?我的头皮越来越敏感……”
“建明。”她加重语气。
我索性转过身,望向墙上的挂钟,夸张地说:“哇,11点多了,老婆我要去洗头……”
“刘—— 建—— 明!”Mary喊叫。
我维持着背向她的姿势,停下所有动作,一句比死更冷的话传进我的耳里。
“我们离婚吧。”
蓦地,我感到自己失去了知觉,如同一个在子午线上排队等候上帝输入灵魂的空壳。
等到灵魂被注入躯壳后,我变成了一个疯子。
我声泪俱下,去哀求去要胁去命令Mary收回那句话。
“成!我明天就去自首,告诉他们黄Sir、陈永仁、大B、韩琛……所有所有人都是我杀死的,等我被判终身监禁,等你终身守寡,好吗?”
她只冷漠地说了一个字。
“好。”
我感到窒息,我竭尽全身的气力嘶叫:“好——!”我退后两步,举手指向门口,“我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
Mary并没阻止我,我冲进书房,从一个暗格掏出四盒录音带,举在Mary面前:“这就是我的犯罪证据,我现在就回警署交给梁Sir,你想我死吗?我现在就去死!”
Mary依然没阻止我。
我难以置信,瞪着Mary不断点头,然后,我真的飞车回警署找梁Sir。
时间是凌晨一点多,梁Sir不在,我回到庶务部,把值班的员工赶走,我坐进办公桌,拿起电话筒打给梁Sir。
梁Sir接听,一听见他的声音,我便连呼一口气的勇气也殆尽,我赶快把线挂断。
我在庶务部坐到天亮。
当晨曦照进室内,刺眼的阳光叫我无法面对,我闭上眼睛,用双手去把眼睛掩盖,那黑暗,令我毛骨悚然。
我怎么可能在牢狱中度过余生?根本不可能。
我怕光,也怕黑,我怕生,也怕死。
我可以怎样?
突然,我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我渐渐分不出真实与虚幻。
我是刘建明吗?
我可不可以不是刘建明?
砰——!!
陈俊在杨锦荣面前倒下的一剎那,刘建明与陈永仁的脸在我脑中闪过。
在读李心儿写的病历时,我想像自己是他。
每次在信封上写上陈永仁的名字,我感到一阵舒坦。
站在邮箱旁的那个黑影,用摩氏密码跟我联络;在黄Sir堕楼身亡那天,刘建明同样用摩氏密码跟陈永仁联络……黑影是刘建明吗?那我是谁?
我与李心儿坐的车子失事,我抱着她跳下的士飞奔进医院,她苏醒过来,紧紧握着我的手,像不能失去我。李心儿不能够失去的,是陈永仁,是陈永仁……
我把她放到病床上,护士推她进房,在与她分离前我问她,假如陈永仁真是一个黑社会,你还会爱他吗?她不假思索答:“会。”
她会。
我不祈求什么,只希望拥有一个能够爱我、包容我的女人。
我坐在散发着冰冷白光的急症室登记处,像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我看见黄Sir,我看见陈永仁,我看见刘建明,我用枪压着刘建明的眉心……
砰——!!
我杀死了刘建明。我亲手杀死了刘建明。
我把坏人杀了,我是好人,我……
我是谁?
李心儿带我到她的医务所,我躺在那张水牛皮卧椅上,那触感,很亲切。
她坐在我跟前,向我描述湛蓝的天,湛蓝的海,她要把我催眠。
她问我问题,同时在自言自语,在诉说有关陈永仁的事。
他说我们两个很相似。
很相似?很相似。在我脑海中浮现出他的影像,不,是他的心像。
他是刘建明。
我能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甚至他的心情,他说自己很后悔,很困扰,我冷笑,我讥讽他罪有应得。
他问我是谁,我说:“我不像你,我是警察。”
他说:“我也是警察。”
慢着!
刘建明原来还未死,他仍然对我纠缠不休。
这恶贯满盈的家伙,我要把他绳之以法。
刘建明在哪儿?对,他一定仍然在警队中颠倒黑白,拨弄是非。
我要去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