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宣郡主便是毓瑾,岳以睦当年为孙家平反,大加封赏,毓瑾便得了郡主一号,并嫁与雍州知州为妻。岳以睦知晓两人是手帕交,感情甚笃,特地把雍州知州调回京中述职。毓瑾是他妻子,又有郡主之名,自然跟着一同回了邺京。
岳以睦得知他们夫妇二人顺抵京中,立时便下旨命永宣公主进宫觐见皇后。
静嘉心下欢喜,却又突然想起自己此时是个瞎子,有些悻悻,“过两日吧,我什么都看不见,她来与不来,能有什么分别?”
岳以睦是刻意想让毓瑾开解开解她的心结,免得静嘉这样自怜自伤,闷闷不乐。是以听静嘉这么说,下意识反驳,“你现在虽看不见,明日一早也该好了。过两天便是年节,她再入宫陪你,也不方便。”
静嘉不知是信了岳以睦那句“明日一早也就好了”,还是当真考虑到毓瑾,思忖片刻,便微微点头,“也好,那就是明天吧。我乏了,皇上早些安置。”
这是逐客令。
岳以睦心下明白,也再寻不到留下的理由,轻轻“嗯”了一身,转身走了几步。
静嘉听他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没了,以为他当真离开。
她一个人枯坐在黑暗之中,连个上前问候的人都没有,登时既委屈又害怕,眼泪再次决堤。
静嘉向来只流泪,并不出声,此时却是惊惧交集,忍不住呜咽起来。岳以睦远远地立着,仍像进来之前那样,一声不吭,只望着静嘉。
望着她潸然泪下,望着她面有绝望,望着她哭到乏了,伏在床上,长久地沉默下来。
他曾以为自己娶了她,用心呵护,不纳妃妾,便能给她最惬意幸福的生活,便能实现他的承诺。可岳以睦忘了,最让人无助又无奈的,恰恰是命运本身。
谁也改变不了,那些早已注定的轨迹。
她身子不好,他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难过,却没有一点安慰之力。她需要的是光明,是健康,是平安顺遂……而不是自己空口无凭的承诺,不是自己徒有的号令天下的能力,不是自己苍白无用的安抚。
他不能分担她的病痛,不能消解她的孤独。
他高高在上,是九五之尊,却连自己的女人都照顾不好。
多无助。
静嘉抱着绣枕,仍是默默地流泪,时而发出一两声呜咽。岳以睦心里一动,突然摆手,挥退殿中所有宫人,悄悄地上前。
静嘉听到脚步,以为是绿玉来劝,坐起身,冷冷道:“你不用管我,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没有回音。
静嘉一叹,坐起身,用手背蹭着脸上未干的泪痕,“你也觉得我很傻是不是?哭也于事无补,今日永安侯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这个皇后,实在是……”
岳以睦有些吃惊,当下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罢了,不说啦。”静嘉的话戛然而止,神色却凄寥得很,“皇上早晚要纳旁人入宫,我做这副样子,一定很难看。你别将这些事告诉他,反正……反正我知道,他还是很欢喜我的。”
静嘉脚尖搭在脚踏上,犹自画着圆,“我得像母亲一样,做一个宽容大度的主母,只要她们……她们不伤着我,我便能忍。母亲一定也不愿意看到我善妒,她教养出来的女儿,得登得上台面才行。”
“等过了年,过了年我便主动和皇上商量这些事。”静嘉轻叹,勉强一笑,“我总不能让他为难。”
岳以睦听得万分心疼,朝野议论他不是没有耳闻,只是没有料到,静嘉深居简出,竟也得知了这些糟心的事情。
纳妃罢了,那些老臣叫嚷得虽然厉害,但倪子温也不是什么可以小觑的人物。得了自己暗中授意,倪子温已是开始动手清除这些没有眼色的旧臣。
他岳以睦的天下,还容不得这些人来置喙!
可那些人……千不该万不该,让他最在乎的人受这些糟心事的烦忧。岳以睦蹙眉,适才静嘉提到的人是谁来着?
哦对,永安侯夫人。
那便从苏家下手吧。
“绿玉,你来,替我宽衣,我好累,要睡了。”
没有回音。
静嘉正又要唤,却突然被一个吻堵住。
轻柔却缠绵。
“朕的傻姑娘。”那人意犹未尽地呢喃,伸手去解她的袍子,“我不需要一个宽容大度的主母,你善妒一些,朕才高兴。”
他欺身压上,手掌贴着静嘉身侧的曲线,停在丰臀之上,轻轻揉捏,“你在乎我,我才高兴。”
依然缓慢地推入……带着炽热和不容抗拒的力量。“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看不见的时候,我便做你的眼睛。”
律动、爱抚。“你感受得到我吗,静嘉,我在你身体里。”
抵死。
“静嘉,吻我。”
女人摸索地伸出手,抚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凑上身,亲吻。
“静嘉,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缠绵。
※※※
隆冬时分,一场密密匝匝的雪笼罩了整个邺京。年节将近,连一贯冷清的大魏宫里,都洋溢着热闹的氛围。
静嘉靠着美人榻,坐在亭阁之中,她身上披了厚厚的毯子,眼神虚空,不知落在了哪一点。
良久,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打破这一片安宁。
“恭请皇后娘娘万安。”
“毓瑾?”静嘉登时坐起,身上的毯子轻飘飘滑落。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毓瑾忍不住一叹,走上前去,替她捡起了那条毯子,重新帮静嘉盖好,“原来你的眼疾还没好,皇上竟也没有告诉我。”
静嘉揪着那毯子,好似生怕它再度掉下一般。“是了,还没好。”
毓瑾不由得想起一年前的今日,她奉召入宫,觐见皇后。
那天没有下雪,却并不比今天更暖。静嘉也是坐在这样的凉亭中,盖着一方薄毯,目中无神,颇显孤苦,丝毫不像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那时,坊间传闻俱是帝后二人鹣鲽情深。毓瑾也相信皇帝待静嘉甚好,为了静嘉,皇帝身为九五之尊,竟连一个妃妾都不纳。
可看到静嘉的表情,毓瑾却生了怀疑。
若皇帝当真待她甚好,静嘉看起来怎么会那么无助。
待她走近了,毓瑾才知道,原来静嘉生了眼疾,她不是目光空洞,而是当真……什么也看不见。那个时候静嘉笑容平和,还拉着她的手安慰了许久。
“这是我老毛病了,用不了太久便能好。”
谁知道,转眼一年过去,她还是那个样子。连朝野之上都渐渐了有了传闻——皇帝独宠的皇后娘娘,原来是个瞎子。
只是,皇帝偏爱倪氏,倪相又手段巧妙。二人合力,将这些该有的不该有的议论,一股脑弹压下去。当初曾拿皇后无出、身患隐疾作筏子的苏家、莫家、赵家、章家,都落了或大或小的罪名。
一时之间,再没人敢轻易冒犯皇后。
“毓瑾,你来我身边坐,我看不到你,得拉着你手心里才舒服些。”静嘉嘴角仍带着微微的笑意,只是不若去年那般明显。
毓瑾心中感慨,依言而行,并不因二人身份之差,显出半分拘谨来。
她伸出手,主动握住了静嘉。静嘉下意识地向她肩头靠去,良久方悠悠一叹,“时间过得真快,去年你来看我的时候刚刚有孕,眼下,孩子都过了百天了。”
“可不是。”毓瑾任静嘉靠着,脸上已露出几分惬意的笑容,“朗儿懂事,倒还颇照顾他小妹妹,我瞧着他们兄妹二人,总不由得想起我大哥来。”
提到毓慎,两人都是一愣。静嘉怅然而笑,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咱们聊些旁的,你二弟毓文的消息可有了?”
当年孙家一行人流放离京,走到半路,毓文却突然消失不见,自此再无音信。直至岳以睦登基,帮着暗中寻找,也一直无果。
毓瑾苦作一笑,“都说了不提伤心事,你偏还问这个……这都多少年了,自然是寻不到了,怕只怕……”
静嘉这下也息了声,不知该如何安慰毓瑾。
怀孕
立在回廊一端的两个人,听了一阵子皇后和永宣郡主的谈话,见二人各有心事,便也不再久留,转身向远处走去。
为首的是岳以睦,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则是贺云祺。
“老臣年事已高,恐怕能为皇后娘娘效力的日子不多了,皇上,还请早作决断。”
岳以睦一身玄黑大氅,加上他脸上的铁青神色,整个人显得益发阴鹜。岳以睦一直沉默,贺云祺也不催他开口。一君一臣从回廊中走到雪地里,留下了一长串脚印。
良久,岳以睦忽然立住,抬头望天,轻声询问:“静嘉若想治好眼疾,便一生不能有孕,是不是?”
贺云祺微笑点头,“正是,那药中几味,寒性颇重,一年半载只是让女子不能受孕罢了,若长此以往,即便以后断了药,也难再恢复了。”
天际灰白,雪霰子一片片的散落下来,不一会,岳以睦额上便化开了不少冰凉。只他恍似不觉,仍是那个动作。“她的眼睛,还能治好吗?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个,臣说不准。”贺云祺有些犹豫,“娘娘脑中的血块不知堵在了哪一处经脉上,如今,竟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即便坚持用药,也未必能化开……况且,臣已加大了药的剂量,实无好转之色。”
岳以睦闭上眼,苦作一笑,神情为难极了。
贺云祺年岁高他许多,看多了世间生死别离,此时见岳以睦怅惘,忍不住劝道:“皇上何不将娘娘的病情直言告诉她,叫她自己抉择呢?”
岳以睦摇头,抬步往前走去,“她心思浅,装不下这么多事。积压久了,心头郁抑,对她身子更是不好。她身为皇后,膝下无出,已经很是困扰她了,朕若告诉她,她眼睛也一辈子好不了,她岂不更不安?”
言罢,岳以睦忽然又是停住,仿佛壮士扼腕一样,偏首看向贺云祺,“大人把她治眼的药停了吧,换作调养身体的方子……她想要个孩子,朕便,便给她就是。”
“皇上,难道,您就当真不愿再纳个妃子,延绵子嗣?旁人诞下孩子,抱给皇后娘娘来养就是,本身也没什么分别。这样两全其美,也省得皇上为难。”
岳以睦摇头,“不妥,朕宁可把皇位还给襄王,也决计不能再纳旁人。况且,朕还想留着朕的江山,给朕和静嘉的孩子。”
“就这样吧,朕心意已决,大人不必再劝。”
※※※
五月初夏,坤宁宫的院子里草木葳蕤,阳光正好。隔着一扇明窗,立在廊下的宫娥能隐约听到阁中男人与女人的笑语,不过片刻,便忍不住红了耳廓。
拔步床上,静嘉正费力系着自己腰间的系带。偏一只手总在捣鬼作祟,揪着她衣襟不肯让她穿戴。
静嘉忍无可忍,终于骂道:“岳以睦!你快些起来!不是说好了下午哥哥要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要腻着我!”
岳以睦吃吃一笑,伸手探向衣襟里头,握住一团浑圆,接着坐起身,贴近静嘉,“谁叫你不许我……咱们再躺一会儿,你依了我,我便带你去见哥哥。”
静嘉脸上发红,却并不挣扎,只是口中埋怨:“说好了只是来睡个午觉,谁想到你还要这样捣鬼……若不然,先前便不答应你了。”
岳以睦支着身子的另一只手也探了过来,环在静嘉腰间,缓缓地摩挲着,“你不答应我也要来,好静嘉,亲一亲我。”
静嘉赌气不理,直挺挺地坐着,任岳以睦怎样来撩拨,浑然无动于衷一般,“看不见你,不亲。”
岳以睦凑在她肩窝一啄,舌尖微舔,静嘉身子登时颤了一下。此处是静嘉一贯最敏感的地方,见她情难自禁,岳以睦轻声笑了,“乖,你回头,就亲到了。”
静嘉犹疑了一瞬,微微偏首,果然,刚好擦过岳以睦的唇。这样蜻蜓点水般的接触,让静嘉也忍不住一笑。“罢了罢了,就陪你胡闹一次。堂堂帝王,白日宣淫,也不怕人笑话。”
她说,却已是主动捧住了岳以睦的脸,将一个吻辗转变得深了。
岳以睦身子缓缓向后仰,直到躺在床褥间,任静嘉趴在他身上。
静嘉看不到,只能紧紧抱住岳以睦两肩,让他成为主导。岳以睦也甘心用这样费力的姿势引导着静嘉,寻找他,握住他,拥有他。
一如二人缔结约定,是他领着她,走到一个新的世界。
在最淋漓欢畅的时刻,静嘉眼前好像闪过一瞬间的白光,她两手猛地扣住岳以睦的背景,近乎兴奋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岳以睦不知她是因为眼睛的缘故,只当是静嘉情动极致,因而动作益发卖力,待得两人都交出彼此,静嘉方在黑暗中失落地又念了一次岳以睦三个字。
“静嘉,我在。”
她偏过脑袋,没再回应他。
那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她又怎么忍心叫他陪自己一起失落?
岳以睦好似感触到静嘉情绪的变化,没有多说,只是伸手将人抱紧,下颔蹭着她圆滑的肩头,“傻姑娘,别怕,我永远都在。”
听说,那一天,国舅爷倪将军在乾清宫里足足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不仅如此,还被帝后二人一起放了鸽子。
听说,国舅爷愤怒地掳走了皇帝御用的一把宝刀,皇后深觉对不起哥哥,便又贴补了一把短剑。
听说,第二日,国舅爷莫名其妙地私下劝谏皇帝保重圣躬,皇帝谦虚纳谏,并夸赞国舅爷乃是国之肱骨。
听说,国舅爷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看望皇后,皇后也没有主动召见国舅。
听说,皇后怀孕了……
“贺大人……”静嘉有些吃惊地望向贺云祺坐着的方向,呆愣地好像一只木偶人。
然而整个坤宁宫里,却都回荡起了宫人的声音,“皇后娘娘大喜!”
贺云祺笑眯眯地捻着胡须,上下打量着静嘉,“小皇子已有两个月大了,脉象很稳,皇后娘娘大可放心。”
静嘉手指微微颤抖,她生怕自己情绪暴露的太多,忙不迭攥起拳,微微一笑,“多谢贺大人。”
如今七月将尽,若是两个月……那便是五月有的,静嘉突然想起午后那场毫无节制的敦伦,忍不住面上一红,“绿玉,你替我去告诉皇上,便说……说……”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表达,却听绿玉道:“奴婢还没嫁人,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要说娘娘自己说,奴婢这就去请皇上过来!”
※※※
仲秋甫过,邺京已是冷了下来,岳以睦趁难得的闲暇,特地来陪静嘉用了个午膳。膳后,两人并肩靠在罗汉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怀中女人神色安详,眼神虽然落不到一处,嘴角却挂着颇为平和的笑容。
岳以睦忍不住想起一个月前,她哭着告诉自己,他们终于有了孩子。
她泪盈于睫,一双光亮的眼好像从未失明一般。
他知晓她的忐忑,因而将人揽紧,轻声安慰:“我们的孩子,一定十分健康。”
转眼,她终于快要过了最危险也最辛苦的头三个月,他也不必每日小心翼翼地睡在地下,只敢远远地望着她。
“这个时节的梅子果然好吃。”岳以睦正出神,却听静嘉忽然开口。她面前摆着的粉釉托盘,业已见了底。
都说酸儿辣女,如今瞧着静嘉这般贪酸,岳以睦心里自然高兴……只是,每日吃这么多,她难道胃里不会难受吗?
岳以睦兀自蹙眉,又听静嘉唤来了绿玉,吩咐道:“你去给皇上也端一盘子来,叫他尝尝。”
绿玉一愣,“娘娘……”
“怎么了?”她虽问了出来,绿玉却没出声,过了一阵,静嘉后知后觉地问,“我是不是,适才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绿玉正要开口,却见岳以睦递来了一个眼神,她忙改口,笑道:“没有,只是咱们宫里的梅子没有了,娘娘若要,奴婢打发人去领。”
静嘉闻言,脸色有些迷茫,下意识地伸手去够自己盘子里的梅子。只是,盘子早已空了。
她的手尴尬地放在空盘中,葱指洁白,却透着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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