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嘉只觉脑袋里“轰”得一声响,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岳以承,“凭什么?毓慎做什么了?”
岳以承抱臂,悠哉地靠向椅背,“既然滇王法外逍遥,那只好让他的僚属做替罪羊了,当年那些人,朕总不能一个个都留着不是?”
“你有证据吗?”
“有啊,怎么没有。”岳以承微微一笑,通身都是他佯装已久的温润气质,“朕可不是昏君,万万不会冤枉一个忠臣的。”
静嘉紧紧的攥拳,“我怎么做你会放了他?”
岳以承不过是终于找到一桩可以威胁她的事罢了,那好,谈条件就是。
然而,岳以承却兀自起了身,“你怎么做,朕都不会放了他的,朕过来,只是告诉你一声。”
“听说二小姐和孙毓慎还是昔日的青梅竹马,冲着这情分,朕也不能让二小姐错过这件事。”
“二小姐,你就踏踏实实在这里住着吧,朕会让你看着,这江山,朕是如何坐稳,岳以睦是如何永无翻身之机。”
岳以承甫一离开,静嘉便忙不迭起身往宣梅殿去。
她与毓慎两小无猜十余年的感情,怎么肯放任岳以承就这样将罪名安到他头上?
暑气之下,静娴这几日常觉困乏,静嘉闯进宣梅殿时,静娴午睡尚未转醒。宽敞明亮的宣梅殿里,白檀的香气萦绕不绝,静嘉逼着自己平静下来,软着声与冬筝商量着:“我当真有急事求姐姐帮忙,你去叫一叫姐姐吧。”
冬筝见静嘉眼圈都有些发红,到底不敢再推诿,硬着头皮进了寝间,隔着青幔纱帐,静嘉听得静娴好似隐隐斥责了冬筝几句,但不过片刻,冬筝便出来请她,“二小姐进去罢,奴婢先唤人去服侍娘娘梳洗。”
静嘉没余地多做设想,兀自拨开垂帘绕到寝间去。静娴正坐在精致的彩漆雕漆八步床上,神情疲惫,还透着些不耐烦。见静嘉进来,静娴缓缓开口:“出什么事了?这样心急火燎的?皇后和苏昭仪找你的茬儿了?”
听静娴这么说,静嘉的步子不由一滞。如今,在姐姐的世界里,顶要紧的事怕也不过是苏昭仪比她得宠,抑或皇后又给她下了什么套。她还在乎别的吗?
“怎么不说话?”静娴见静嘉呆立原地,不由有些疑惑地扬起眉。
静嘉忙回神,解释着事情经过。正说话,冬筝领着几个宫娥鱼贯而入,作势要为静娴梳洗。静嘉见着外人,下意识便住了嘴。
静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继续说就是。”
静嘉皱眉打量着面孔并不熟悉的宫娥们,到底没有再做详述,“姐姐替毓慎求求情吧,皇上素来最爱重姐姐,姐姐若不帮我,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让我怎么同皇上说?”静娴神色淡然,完全不为所动,“滇王谋权是假?还是毓慎襄助是假?如今皇上肯留滇王一命已是法外开恩,我若替孙家求情,岂不是将咱们倪家置于尴尬境地?”
静嘉正要开口辩驳,静娴冷静地打断了她,“你也别忘了你的身份,先帝为滇王钦此的王妃,咱们家避嫌还来不及,你却要上赶着给皇上送话柄,你让父亲母亲怎么办?”
“姐姐……”
自从入宫再见静娴,她便淡漠得好似另一个人,静嘉不知道在静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旧日温润如玉的女子变成今日这般不问世事。
冬筝正为静娴绾着发,鎏金的挑心别在髻上,一个雍容娴雅的宫妃便脱然而出。静嘉指尖有着微微的颤抖,“姐姐……你怎么忍心看着孙家就这样倒了,毓慎固然有错,孙婶娘有错吗?毓瑾有错吗?”
静娴偏首,朝静嘉温柔一笑,“嘉儿,你知道是谁要他们死吗?不是皇上,是赵家。”
静嘉不解地望着静娴,静娴扶着妆台沿儿站起了身,“皇上一定没告诉你,赵芙一开始就让英武侯夫人和皇上说定了,孙婶娘与毓瑾,一个都不能留。”
“赵芙?她为什么……”静嘉仿佛突然回过味来,是了,岳以睦说过,是赵芙背叛了毓慎。
静娴摇头,她伸出手,神情认真地替静嘉理着衣袂,“都说蛇蝎美人……想来便是如此,睚眦必报的心,防不胜防啊。”
静嘉一把握住静娴的柔荑,缓缓跪到了她面前,“姐姐,你一定要救毓瑾,她是无辜的,她和我一样的年纪,还有人要嫁啊……”
冬筝端着一个小碗走到静娴身边,仿佛置静嘉于未见一样,“娘娘,您的燕窝。”
静娴并没有立时接过,仍是俯身扶起了静嘉,“不是姐姐不愿帮你,可现如今,皇上连踏都不肯踏入宣梅殿,你让我找什么时机去劝他?”
有孕
静娴言罢,方伸手接过了冬筝手里的缠枝莲花纹的瓷碗,谁知,静娴才闻到燕窝淡淡的味道,便忍不住一阵干呕。
周围几个宫娥见状俱是一惊,静嘉反应最快,她忙上前接过了静娴手里的汤碗,冬筝则扶住了静娴,又支使了几个宫娥去给静娴倒水。
静娴捂着唇平复了半晌,才压下了胸口涌上的恶心。冬筝满面担忧,谨慎地问道:“娘娘不要紧吧?”
听得冬筝相问,静嘉亦是一面将汤碗递给雪桂,一面走近静娴,替她顺着背脊,“怎么突然便恶心了?这燕窝可有问题?”
静娴摆了摆手,无力地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倒水的宫娥很快便回来了,静娴接过水,急急地喝下一大口,“就这几日,不知怎么,总时不时犯恶心。”
静嘉闻言,心里一动,“姐姐的小日子……可按时来了?”
几人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静嘉话里的深意,冬筝抢在静娴前道:“娘娘上个月的不是迟到今日还没有来?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等静娴吩咐,冬筝已是步子越来越促地向殿外去,垂帷层层,暖风拂开轻纱,静嘉第一次在压抑的宫里却还感受到了欣喜与期盼。
她情难自禁地与静娴两手交握,静娴平静已久的明眸中,竟也难得流出些喜不自胜的意味。不过片刻,冬筝就领着太医过来。几个宫娥乖觉地放下了殿中的垂帷,又将一个绣墩儿摆在了帘后。静嘉陪着姐姐坐在绣墩儿上,静娴挽起袖口,凝白皓腕伸出纱帐,太医搭指探脉。
望闻问切罢,果然如众人所料,脉是喜脉,孕期已有月余。
静娴强自克制着情绪的波动,收回手来,可静嘉却机敏地注意到,姐姐的眼眶已有着微微的发红,她鼻翼翕动,几乎是下一秒便能落下泪来。
静嘉蹲下身,将静娴的手并握在自己的掌心,她像幼时静娴每一次宽慰她一样,莞尔一笑,温声道:“恭喜姐姐,你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静娴悄无声息地滴下了一颗泪珠儿,迎向静嘉,亦是久违的一副温柔又亲昵的笑脸。静嘉心里一暖,将脸贴在了静娴膝头。
周遭的宫娥懂事地俯身道喜,静娴抹去眼角的湿濡,连声道:“都有赏,有赏。”
这厢服侍静娴的宫婢得了赏赐,尚在外面拟着安胎药方的太医,亦是等着静娴的赏赐。幸而静嘉初入宫闱,身上少不了四处打点用的“福包”。她伸手拨开垂帷,兀自迈了出来。
“太医……”静嘉轻声一唤,背对着她的身影缓缓回了过来。
熟悉的面容让她不由一怔,“胡太医……”
胡太医仿佛一夜老去,耳鬓的白发遮掩不住。静嘉眼底微涩,却是恭恭敬敬地拜下身去。“多谢胡太医。”
“臣不敢当。”胡太医还了静嘉一礼,将墨迹未干的药方递给静嘉,“倪充仪的药,每日早晚各一剂。饮食禁忌,臣也列在了单上。”
静嘉看了眼胡太医熟悉的字迹,应声答好,“姐姐的胎,以后要有劳太医费心了。”
胡太医勉强挤出一笑,“二小姐拜托的事情,臣自当尽力。臣告退。”
“胡太医……”静嘉急急追了两步,“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静嘉手里攥着那药方,眼底的担忧昭然可见。
但胡太医到底是让她失望了,“没有。”
静嘉心里一空,面上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胡太医好似刻意安慰静嘉一般,挂起了他最常见的憨憨的笑容。“二小姐要自我保重,您得不到王爷的近况,可王爷一定能知道二小姐过得好与不好。”
“我明白。”静嘉重重点头,“绿玉,你代我送送胡太医。”
静嘉重新折返到静娴身边时,静娴已经被她素来亲近的宫娥团团围着,各自说着讨喜又吉祥的话儿。静娴见静嘉满面怅然地回来,不由停下话端,抬眉问道:“不是去送太医?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太医可说什么了?”
“那太医给我诊过脉,过去认得,便多说了两句。”静嘉换出笑脸,走到静娴跟前儿,“这是安胎的方子和一些忌口的事项,我且交给冬筝了?”
静娴认可地点头,“她素来心细,便让她保管着吧。”
冬筝一面收下方子,一面喜滋滋地问:“娘娘准备什么时候告诉皇上这件事?”
静嘉仿佛被突然点醒一样,不等静娴回话,她抢先与冬筝道:“你先下去,这事我来和姐姐商量。”
冬筝看了眼静娴的脸色,继而方躬身领着众人退了下去。静嘉敛裙跪到了静娴脚边,她依旧挽着静娴的手,眼神却可怜极了。“姐姐,你救救孙家好不好,你现在有了身孕,皇上肯定高兴,你替孙家求情,皇上一定会应允。”
静娴神色复杂地望着静嘉,半晌才微挑眉,“你当真这么想救毓慎?”
“姐姐……”静嘉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即便毓慎是自食其果,可毓瑾、孙翰林、孙夫人都是无辜牵连,静嘉如何忍心看着她们白白遭受牢狱之灾?但同时,静嘉也不想看着毓慎去死。
成王败寇的道理她懂,只是现实残忍得让她不想承认,她败了,毓慎败了,岳以睦也败了。
大抵是因为的得知腹中有了新的生命,静娴比适才的态度要温和许多。她抚了抚静嘉的后颈,“好,我答应你。”
静嘉愣了一瞬,片刻才绽出笑意,“姐姐大恩,妹妹感激不尽。”
“冬筝!”静娴扬声唤入了冬筝,“去让人请一趟皇上,就说……问他晚上可不可以到宣梅殿来用膳。”
言罢,静娴又拍了拍静嘉手背,“你也一起。”
这是静嘉入宫来第一次与姐姐和岳以承坐在同一张桌前用膳,面前菜品精致,俱是静娴吩咐小厨房的人特地为皇帝准备的。静娴与岳以承感情好,自然了解岳以承的口味。一顿饭下来,静嘉听岳以承不知赞了多少次静娴的用心。
静娴从头至尾都没用几口,多是偏着首,打量着岳以承的神色。静娴眼底的似水柔情,静嘉不是看不出,设身处地地想,也许岳以承的继位,并不是一件太坏的事?
静嘉无法让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抬眼望向岳以承,两人目光相触,彼此间都是深深的痛恶。如果没有自己,岳以睦便不会顺利从岳以承的局中逃出。而没有岳以承,岳以睦也不必再承受那些坎坷。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与合理,只有不同的立场。
静嘉重新垂首,在姐姐精心营造的温馨气氛中,她不想做那个破坏者。
岳以承大概与自己想的相同,他在宣梅殿中,依然是那个翩翩佳公子,有着对姐姐无微不至的关怀。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时不时便默契地对视一笑,倒好似真的神仙眷侣一般。
一顿让静嘉觉得了无趣味的晚膳用完,静娴服侍着岳以承漱口拭手,她则在一旁兀自做着自己的事,半晌,她听岳以承终于问道:“怎么今日突然让朕过来用膳了?”
静嘉扫了眼静娴的表情,静娴秀面微红,她恰偏过身去,将手巾放到了冬筝捧着的漆器托盘上,“臣妾有事想和皇上说……”
“孙家的事?”岳以承斜睨向静嘉,适才还算欣愉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朝堂之事,你身为宫嫔,不要随意过问。”
岳以承对姐姐突如其来的冷脸让静嘉动作一滞,她既知晓岳以承与姐姐相处的常态,自然不肯因自己之故,为姐姐带来没必要的麻烦。静嘉当下挑起一笑,接过了岳以承的话,“姐姐可是皇上的枕边人,皇上难道对姐姐就没有半分的信任?”
静嘉虽带着笑,可话中的轻嘲岳以承并没有漏掉。他眼神方转向静嘉,静娴便忙开口从中斡旋,“嘉儿,别胡说……皇上,是臣妾今日下午请了太医过来把脉……”
岳以承仍是带着戾气扫了眼静嘉,继而方回应静娴,“怎么?身子不舒服?”
静娴垂首,温声答着:“谢皇上关怀……臣妾是……有喜了。”
静嘉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袖沿儿,她期待地等着岳以承的反应,惊喜……最好是狂喜,唯有这个孩子给岳以承带来足够大的喜悦,孙家一家才会有可能捕捉到转圜的生机。
果然,岳以承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露出遮掩不住的喜意来,“当真?哪个太医给你诊得脉?朕要好好赏他!高重保!去传朕的旨意,晋倪充仪为倪修仪!”
“皇上。”静娴温声打断岳以承,继而敛裙跪了下来,“臣妾不求晋位,但求皇上看在您和臣妾孩子的面子上,少杀戮,多积福。”
中秋
岳以承闻言,不怒反笑,他扫了眼立在一旁的静嘉,继而方伸手扶起静娴,“静娴,你先起来。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还能跟着不懂事?孙家犯了什么罪,你会不知道?”
静娴愣了愣,却仍是强笑着同岳以承解释:“正是因为臣妾知道孙家公子的罪,才想求皇上放他们一条生路。若没有他们的罪恶深重,又如何能显示皇上您的胸怀博大呢?”
“油嘴滑舌!”岳以承待静娴果真是颇为宽容,饶是静娴这样说,他亦是没有动怒。“过来,先坐下再说,你初有身孕,最是该仔细的时候,跪来跪去,这不是给朕添堵吗?今儿是谁给你诊的脉?朕先传他过来问问。”
静娴偏首望向静嘉,静嘉忙上前一步,恭谨答道:“回皇上,是胡太医。”
岳以承眼神冷冽地瞥了眼静嘉,半晌方吩咐高重保去传胡太医。
待高重保称是而退,岳以承才重新转向静娴,拥着她在软榻上落座,“静娴,朕知道你一心维护妹妹,倘使是旁的事,朕必会应下你,但孙家,朕不会给他们半分转圜的余地。”
言至此,岳以承又斜睇静嘉,他尽可能维持着平和的口气,同静嘉道:“二小姐,你以为没有别人来替孙家求情吗?朕若是会松口,便不会将这件事留到让你知道了。朕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朕如今留你一命,看的是你姐姐的面子。”
“皇上……”静娴伸手拉住岳以承,温柔一笑,“嘉儿还小,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皇上别吓着她。”
静嘉听静娴这么说,忍不住冷哼一声。岳以承人前这般翩翩君子,人后怎样的险恶用心怕是姐姐还不知道。即便他出身再正统,也抵不过一个狭隘心肠。这个新君之位,静嘉相信,他必定坐不了太久。
“你妹妹胆子大得很,朕可吓不住她。”岳以承似玩笑似正经地接过了静娴的话,“二小姐,朕已下旨将孙家一家秋后问斩,你若是这些日子老实些,朕或可让你去见孙毓慎最后一面……可若是再有节外生枝,你也别怪朕不给你留面子。”
“你……”静嘉咬唇,当着静娴的面,她只能将无数咒骂忍在心中,静娴见妹妹急切,忙伸手按住她,从容一笑,“时辰不早了,二妹妹不妨先回去,一会儿太医还要过来向皇上回话,别耽搁你休息。”
岳以承端起桌上的茶碗,仿佛丝毫不在意静嘉的去留,他慢【“文】条斯理【“人】地推开【“书】茶盖【“屋】儿,低首嘘散氤氲的白雾,半晌,岳以承才附和了静娴一声,“二小姐回去罢,你想求的事,在朕这儿不会再有转圜了。”
静嘉的心一点一点凉下来,良久,她方福身下去,“臣女告退。”
因为岳以承的留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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