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话越说越重,静嘉一个没绷住,泪珠儿便啪嗒一下儿砸到了地案上。邵氏叹了口气,坐回了软榻上。“你也不必哭,娘如今说你都是为你好,免得你来日吃了亏,哭都没地方哭去。云萱,去取戒尺来,这孩子没个伤疤就不知道疼,最好今日让你一次把教训都记下来!”
静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不甘心地顶了一句:“我不过是拽了下毓慎的袖子而已!”
邵氏才平息下去的怒气,转瞬又被静嘉挑了起来。“合着那诗会是我要去,是你嫂子要去,是你妹妹要去是不是?”
静嘉理亏,不敢再顶嘴。
云萱已是取来了戒尺,邵氏拽过了静嘉左手,撸起她袖口,当即便在静嘉晰白净利的小臂上打了下去。静嘉吃痛,眼泪满溢,邵氏看也不看,又是重重打了四下。静嘉白嫩的小臂上,立时便出了五道红印子,
静嘉紧抿嘴唇,只漏出几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既没告饶,也未呼痛。
这般惩戒过,邵氏方松开手,信自将戒尺丢的远远,侧目向一侧,似是不忍去瞧静嘉。“你这几日就呆在宜宁院里闭门思过,以后也不许再与孙毓慎单独见面,若是让我知道,你就去跪祠堂吧!”
静嘉胳膊上火烧火燎的疼,眼里含着泪花儿,踉跄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道告退,低着头就出了耳房。
静雅没料想邵氏会罚的这么重,见静嘉泪汪汪的模样,也猜到了有多疼。素日积蓄的不满,一时间便报复了回来。静雅目送静嘉出去,心生快意。
这厢静嘉才走,邵氏便卸下面上的怒意,只是一脸疲惫,唤来了云苗。“去请宋郎中过府,让他看二小姐臂上的伤可打紧,再送些活血化瘀的药过去,嘱咐姚黄几人给二小姐敷上。”
云苗称是而去,邵氏一手扶额,长喟一声。
赵菡和母亲一同度过的年月并不长,与现在的赵夫人莫氏,只有十分客气的疏离。眼下见邵氏一面严厉地责罚静嘉,一面又是无微不至的关怀,深感不易。素日对待婆母的顺服,更添上了三分恭敬。“二妹妹既然知错了,母亲就别再生气了,您如今还是双身子呢。”
邵氏摆了摆手,“这丫头一向让我省心,偏偏在孙家的事儿上,总是拎不清。咱们家又不比从前,你公公现在是太子少傅,孙家的大少爷却是临淄郡王的伴读,我是怕你妹妹今日不慎,以后害的全家都跟着栽跟头。”
经邵氏这么一说,赵菡很快的明白过来。邵氏的气愤,不仅仅是对静嘉的担忧,更是为着倪府上下思虑。邵氏见赵菡若有所思的模样,勉强挤出了个笑。“菡儿啊,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敦堂和静嘉这两人,都比不得你。这家早晚是你来当,你可得多照顾着点儿妹妹们。”
赵菡不敢轻忽,忙表态:“娘放心,媳妇自然会为咱们倪府考虑,为相公、为妹妹们考虑。”
邵氏虚浮一笑,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娘就放心了。行了,你和雅姐儿都先回去吧。你得闲就去‘明月引’看看嘉姐儿,把这利害关系与她再说说。你们年龄相仿,说起话来更方便些。你是她亲嫂子,她必会听你的。”
“是,那媳妇先告退了。”赵菡起身向邵氏一礼,与静雅二人一并出了德安斋。
且说静嘉臂上的伤,宋郎中虽开了些药,但到底是留下了淡淡的淤青,几日都未能化去。姚黄使人报予了邵氏,邵氏一面心疼,一面又想让静嘉能长次教训,强忍着没去看她。
静嘉心情灰落,连带着“明月引”中都是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不同于上次从孙府中回来的受罚,静嘉有敦堂、静娴二人开解,很快便调整了过来。此番受罚,静娴已是纳入宫中,敦堂又在军营。静嘉镇日郁郁寡欢,女红不做,书也不读,只是对着窗外的小绿发呆。
赵菡间或来了几次,静嘉倒是客客气气地和这位嫂子说了会儿话。而赵菡一想与静嘉分析毓慎一事,静嘉便笑着打断赵菡:“嫂嫂说的,我都明白,这种糊涂事,静嘉来日必不会犯了,还请嫂嫂放心。”
赵菡被堵得无法,最终放弃。
姚黄几人每日挑着俏皮话儿逗静嘉,静嘉亦会附和两句,却不肯多接茬。
好在,静嘉闭门思过的第五日,敦堂从军营里回来了。
峰回
敦堂回府向父母请过安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明月引”看望妹妹。静嘉去诗会的事情,他是从毓慎处得到的消息。敦堂从来没想到,自己只是开玩笑般在临淄郡王和毓慎面前一提,毓慎便当真给静嘉想了法子。
若不是临淄郡王对毓慎太信任,就是毓慎对静嘉太重视。
而这两种可能,之于敦堂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结果。毕竟,不论是兄弟的平步青云,还是妹子的幸福,敦堂一视同仁的在乎。
毓慎与静嘉青梅竹马,父亲又默许了两家人的往来。敦堂看待毓慎,早就是以准妹夫的眼光。
只是敦堂没想到,这件事竟会让母亲知晓,还害的妹妹受了罚。他虽知道此事于礼不合,却没料到母亲会这么生气,还拿戒尺打了静嘉。
倘使仅仅是闭门思过,敦堂反而会觉得没什么,能让自己这个妹妹受些管教,少想点儿有的没的,未尝不是件好事儿。可如今这般重惩,敦堂不由得替妹妹抱不平。
左右静嘉都是要嫁给毓慎的,这次诗会,又有毓慎和自己在,静嘉能出什么大事儿?母亲实在是杞人忧天!
不过,也说不准是静雅这丫头煽风点火,才害的母亲格外生气。
做着种种猜测,敦堂已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明月引”门前。姚黄见是敦堂,喜不自胜,忙上前行礼。“大少爷可算回来了,二小姐自打被夫人罚了,一直闷闷不乐,奴婢们嘴笨,哄不好小姐,就盼着您赶紧回来说和说和呢。”
敦堂皱了皱眉,迈入了“明月引”中,高声喊道:“丫头,哥回来了!”
静嘉闻声,自碧纱厨中迎了出来,见敦堂笑的亲昵而包容,静嘉直扑向哥哥怀中。“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敦堂笑着拍了拍静嘉的背,把静嘉从怀里拉了出来。却不防,静嘉脸上淌着泪痕,眼底还挂着湿濡。敦堂忙不迭用指腹抹掉了静嘉脸上的泪,哄道:“怎么哭了?还难过呢?娘已经不生气啦,适才我去请安,还催我赶紧来瞧瞧你,怕你有事儿呢。你哥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这么迎接哥哥?”
静嘉其实不过是一时情绪波动,没控制住,听敦堂如是说,拿手背胡乱蹭了蹭脸。“我没事了,不难过,就是诗会去不成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毓慎,只怕要害的他白忙活一场了。”
敦堂没料想静嘉这么说,蹙眉问:“你就这么想去诗会?”
“没、没啊。”静嘉见敦堂误会,赶紧解释,“我就是怕麻烦了毓慎而已。”
敦堂将信将疑,仍是不放心地叮咛:“娘这回这么生气,就是气你要去这诗会。要我说也是,你个女孩子家家,绣绣花看看书不是挺好吗?非要凑这个热闹。你总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娘能不打你吗?”
被敦堂一指责,静嘉立时不高兴了。“哥,我哪有非要去?当初告诉毓慎的是你,赖我想去的也是你。母亲一生气,我不就认错了吗?”
敦堂脾气直,说话也直。他觉得静嘉说的没道理,便直接反驳,此时听静嘉这般说,觉得确然如此,也直接承认了下来。“是哥嘴快,让毓慎折腾半天,还让你挨了罚。一会儿哥就去找毓慎,替你支会一声儿,你放心就是。”
静嘉一拳头砸到了棉花上,没了脾气,见敦堂认真的表情,终于露了笑。“哥,你真好。”
敦堂自豪地挺了挺胸,“哥啥时候对你不好了?你放心,到时候诗会上,哥挑几首写得好的诗抄回来给你看,保证你身临其境!”
静嘉不由翻了个白眼,哥……就你那文学水准,听的出谁写得好谁写得坏么!
然而,敦堂回了“喻义堂”,急的并不是出去找孙毓慎,而是让赵菡与他重新讲了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听是静雅来找的赵菡,敦堂不免沉了脸。“三妹自小就和二妹过不去,她们姐妹二人的事情,你以后不要搀和。三妹爱无事生非,不得母亲喜欢,宋姨娘亦然。去诗会的事情我一开始就知道,二妹妹和毓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其实不打紧的。”
赵菡没想到敦堂会怪自己,怔忡片刻,方解释着:“三妹妹来找了我,我总不能装聋作哑,毕竟涉及二妹妹清誉,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敦堂没往心里去,大大咧咧道:“三妹再来找你,你推脱不见就行。”
赵菡犹豫了一下,没有和敦堂争执,顺从地点了头。过了片刻,才续上话儿。“那日我瞧着母亲的样子,其实不是很满意孙少爷,她同我说了不少,话里话外,都好像不太乐意结这门亲呢。”
敦堂不信,坚持己见。
“也就是为了这次的事儿而已,搁以前,我还觉得毓慎和静嘉未必能成。毓慎不是长房长孙,二妹嫁过去也是低嫁,有点委屈她了。可如今毓慎是皇子伴读,来日兴许还能考个状元,前程似锦,爹娘没必要放着知根知底儿的人家儿不理。”
赵菡张了张嘴,没多说什么。
小姑子的婚事,到头来还是要婆婆一手操办。这位孙少爷究竟能不能成姑爷,还未可知。为了这件事,与好不容易回趟家的老公吵架,实在是不值当。
思及此,赵菡温柔一笑,含娇带怯道:“相公先去沐浴吧,我已经让人烧了水了,换身儿清爽衣裳,晚上还要去德安斋一同用膳呢。”
谁知敦堂摆了摆手,“晚上再说吧,我还得替二妹妹去跑个腿,找趟毓慎。若是耽搁了用膳,你替我和爹娘说一声儿。”
不待赵菡多说什么,敦堂已是整整衣领,大步迈出了喻义堂。赵菡失落地望着敦堂背影,低叹了声,回身入了耳房。
敦堂与毓慎交代了事情原委,毓慎倒是没什么失望之色,哥儿俩聊了两句彼此近况,便别过了。然而两日后,距离诗会还有一天,倪府来了位稀客——临淄郡王岳以睦。
临淄郡王来的时候,已是迟暮时分。 倪子温正与敦堂在德安斋的书房里交流着政治信息,静嘉也在敦堂的求情和邵氏的心软下被放了出来,与静雅、赵菡二人陪着邵氏说话。
刘管家一溜烟儿似的闯进倪子温书房时,倪子温还责备了一句,待听说临淄王到,忙拉扯上一大家子人,当然,他让邵氏以外的女性都回避了,然后,杀到门口跪迎。
静嘉晃晃悠悠地回了“明月引”,心道今晚的晚膳,怕是要在宜宁院里用了。殊不知,临淄郡王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怎么不见二小姐?”
倪子温的心砰砰多跳了两下儿,“回王爷的话,小女……小女回避了。”
临淄王朗声一笑,“倪大人啊倪大人,小王只是克妻,不克您闺女,况且,据小王所知,二小姐才满十岁吧?这回避的也太早了些。”
倪子温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而不待他解释,临淄王已是为他开脱了。“也罢也罢,人之常情,倪大人是儒门弟子,小王理解。”
倪子温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躬身把临淄王请入了府中。邵氏大着肚子,临淄王十分体贴地道:“倪夫人身子不便,回去休息就是,小王与倪大人说几句话便走。”
邵氏只当是朝中政务,自己妇人家听不得,并未以为临淄王是额外关怀。因此没多推脱,向临淄王一礼,便回到了德安斋。
倪子温被临淄王搞的心律不齐,憋了半天,才问:“不知王爷找臣所为何事?”
临淄王纯良地笑。“小王是来邀请令爱来参与赏荷诗会的。”
……靠,你个不要脸的禽兽!倪子温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子又不是没参加过什么诗会,岂不知都是一群自诩风雅的男人聚在一起唧唧歪歪?真有本事的人,可不是靠做两首诗填两个词发家的。
见倪子温沉默,临淄王补充说明。“倪大人不必担心,同行的还有赵将军家的二小姐,孙翰林家的大小姐,这两位都是倪二小姐认得的。”
“臣斗胆请问王爷,您让小女参与这诗会做什么?”
临淄王笑的坦荡,“赏荷,品诗。”
倪子温十分犹豫,自己老婆刚为了这个诗会打了静嘉一顿,自己若是首肯静嘉去了,会不会后院失火啊……见倪子温脸上表情不定,临淄王淡然道:“既然倪大人默许了,那届时小王便派车来接二小姐。晚膳前,必定完璧归赵。”
“……”倪子温为官数十载,与这临淄王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素日只觉他没有太子稳重,性子嚣张些,为人品格和办事能力还是没话说的。经今日这次,倪子温真心想给临淄王打哥差评。
您玩的这无赖招数,实在太给皇家的“法术势”抹黑。
然而,君君臣臣,临淄郡王话说到这份儿上,倪子温也没胆儿再反驳,只得称是。
是夜,邵氏与静嘉都是辗转难眠。一个愁,一个喜。
唯有喻义堂中□旖旎……夫妇二人睡得好香(艳……划掉)。
路转 '捉虫'
静嘉没想到临淄郡王会亲自上门邀请,更没想到父母二人会同意。六月廿七,在母亲薄怒未消的注视下,静嘉和敦堂一并出了府。
来接静嘉的是一位自称阿童的小太监,他年纪看着不大,却一脑门子的机灵劲儿,小圆眼睛,时不时就转一圈儿。“奴才阿童问大少爷、二小姐安。”
陪静嘉前去的照旧是姚黄魏紫二人,两人称阿童一声童公公,阿童却不肯应。“两位姐姐都是伺候二小姐的人,不必与奴才这么客气。若让咱们王爷知道了,定要责奴才在二小姐面前拿大。”
静嘉听他说话俏皮,语声又干脆利落,不免心生好感,当下吩咐着。“阿童既这么说,你们俩也别矫情了,只要让阿童知道咱们是尊敬他的就够了。”
阿童连忙一揖,“还是二小姐体贴,咱们这就往十刹海去了。奴才的车要是赶得不好,让您觉得颠了,您只管说。”
静嘉抿嘴轻笑,颔首道:“有劳你了。”
姚黄魏紫亦是向阿童行了半礼,阿童躬着身儿往侧面退了退,姚黄扶着静嘉踩上垫脚的木阶儿,上了马车里。
因着期待见到毓慎,静嘉一路没人说话,都不觉得无趣,嘴角反而一直噙着笑。姚黄魏紫见了,少不得觉出蹊跷。因马车里热,魏紫始终替静嘉摇着扇,坐得离静嘉更近,与姚黄对视一眼后,魏紫先是问道:“小姐今日怎么这么高兴?那诗会十分有趣吗?”
静嘉收回神,低首摇头。“我哪知道有没有趣,只是……只是难得出府,自然高兴。”
姚黄瞧着静嘉神色,漏出些笑意。“二小姐这是惦记着见孙少爷吧。”
“见他有什么高兴的?还不够吵的呢。”
静嘉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姚黄却不肯依,“您哪回都和孙少爷吵,您又哪回没跟孙少爷和好呢?要奴婢说,这吵也是个情份。”
魏紫听姚黄这么说,忙附和两句。静嘉伸手掐了下儿魏紫腰窝,嗔道:“娘才罚了我,你们又来瞎编排。可见不是什么忠奴,天天想这些羞人的事情,早点儿嫁出去配小子得了。”
听静嘉这么说,姚黄魏紫赶紧讨饶告罪,车厢里笑作一团。
姚黄向来稳重,又知道那日德安斋中事详,这般与静嘉开玩笑,无非是逗她一乐。见自家小姐久违的欢畅,姚黄垂首浅笑,心里松快了许多。
车中的安静一被打破,静嘉的话也多了起来。扯着魏紫说东说西,待到了地方才停下嘴。
姚黄先一步跳下了马车,扶着静嘉下来。敦堂早已下了马,正与迎上来的临淄郡王问礼寒暄,因毓慎也在一旁,三人一时聊得热络,没人注意到静嘉。
静嘉兀自理着裙面儿,顺便望向那十刹海上一片碧油荷叶与亭亭玉立的盛放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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