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只知让静嘉姐儿几个背女四书的腐朽老头儿临时起意,决定附庸风雅一回。把课堂从“水龙吟”挪到了修懿园中,为静嘉静雅二人说起诗文来了。
老头儿先是讲荷,静嘉脱口一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让老头儿赞不绝口,连夸二小姐学习上心。
殊不知,前世的静嘉背诗已经背了十五年。从小学组织的“百诗背诵”,到中高考的必备古诗词,再加上大学又进了文学院。这点文学储备,静嘉还是有的。
而比起静嘉,静雅这个本就不聪明,读书女红都是两厢敷衍的丫头就显得弱爆了。为了满足自己战胜他人的快感,静嘉搜刮出记忆库里唯一一句说石榴的诗句,佯作不经意道:“火齐满枝烧夜月,金津含蕊滴朝阳。”
看着静雅咬牙切齿不甘心的模样,静嘉终于觉得心情好点了。
果然,穿越女还是有穿越女的优势。
与静嘉同样表现出急躁情绪的还有敦堂,距离敦堂的婚期只剩一个月不到。整个倪府都开始陆续贴大红双喜字儿了,头一个被红色席卷的地带就是喻义堂。
静嘉顶着炎炎夏日去探望了一回处在婚前恐惧症的大哥,彼时下人正在归置喻义堂的另几间厢房,东西搬出搬入,看的静嘉不免烦躁,一时也理解了大哥的心情。
喻义堂后有个小空地,还够不上花园的级别,敦堂便索性拿来做靶场,时不时射个箭玩儿个飞镖“陶冶情操”。
静嘉来寻敦堂时,敦堂正在小靶场上射箭,弓拉到最满,箭嗖的一声儿破空而出,只见白花花的箭羽下一刻就停在了靶上。静嘉兴奋地鼓掌,凑到敦堂跟前儿,“大哥真棒!”
“你怎么来了?也不嫌热。”敦堂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接过之雯递来的帕子擦着手。大概是处在极度忐忑的状态里,敦堂完全不似往日对静嘉的宠溺态度,口气里反而带了丝不耐烦。
静嘉并不恼,摆出个甜兮兮的笑容来,讨好着大哥,“今儿早上觉得哥哥心情好像不大对,特地过来看看哥哥啦。”
敦堂放下弓,连正脸儿都没给静嘉,只是大步朝屋里走去。“我没事儿,就是热的。你上次在宫里见到毓慎了?”
静嘉屁颠屁颠儿的追在敦堂后面,应着道:“是呀,说来巧了,我就入这么一回宫,还碰上他和临淄郡王来端本宫,也没见那郡王有什么正经事儿办,好似特地来捣乱似的,吃完饭又急匆匆拉着毓慎走了。”
屋里镇着冰盆,敦堂与静嘉都觉得骤然凉爽下来,舒服的不得了。之雯给两人奉了茶,敦堂渴极,掀开杯盖儿就要灌,之雯忙拦了下来。
敦堂瞧起来满面急躁,口气也不温和,只把茶杯顺手往桌上一撂,“先去给我倒杯凉白开来,不中喝的送过来凑什么热闹。”
婚礼
之雯已是见惯了这几日敦堂的怪脾气,称句是便退了下去。静嘉不疾不徐地落了座,一手托着茶碗,另一手拨着茶盖儿,安静地瞧着敦堂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敦堂意识到静嘉的注视,顺口回了一句,“你方才说的什么?”
静嘉也不答,安静了半晌,才淡声道:“哥,你先坐下落落汗。”
敦堂顺从地坐到了位置上,静嘉没再说话去扰他,只是犹自捧茶嗅香,等着茶温慢慢降下来。之雯没一会儿就倒了凉白开进来,敦堂闷声接过青釉杯碗,仰脖饮尽。这下总算浇灭了敦堂心里的无名火,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看静嘉,“行了,丫头,跟哥再说一遍你刚才的话。”
静嘉啜了一小口温茶,咂了咂嘴才抬头道:“我说我是赶巧遇到毓慎了,不光遇到他还遇到了临淄郡王呢。”
敦堂没少上倪子温给他开的政治小灶,对这些事都不陌生,当即为妹妹解释:“太子和临淄郡王关系一向亲厚,两人来往频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那他带着毓慎干嘛呀,人家太子妃还在那儿呢,我瞧着毓慎坐在那儿拘谨的不得了。”静嘉撂下茶碗,抽出袖筒里的软帕擦了擦手上的湿濡。
敦堂呵的一笑,逗着静嘉,“你怎么知道人家那是拘谨不是严肃?毓慎如今是皇子伴读,哪儿能和小时候一样跟你没完没了的闹。”
静嘉听着这话心里没由来的不舒服了,不免顶了哥哥一句。“什么叫跟我闹,是他自个儿本身就闹,关我什么事儿。”
敦堂笑着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碗,“行行行,是他闹行了吧。拿你这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话都得顺着你说。也就我是你哥,你看人家毓瑾,什么时候跟毓慎这么耍过赖。”
静嘉挑眉,不再和敦堂纠结这个,却是问:“哥,等你娶了嫂嫂,还会不会对我这么好?”
“当然了!”敦堂不假思索,“你成天胡思乱想什么呢,哥只会跟你嫂子一起对你好!”
鬼才信!
静嘉撇嘴,仍是不依不饶,“那哥哥得发誓保证!”
敦堂只当她是孩子气,笑着举起右手:“好!我倪敦堂发誓,一辈子疼二妹!”
静嘉弯弯嘴,满意地笑了,这世上有人如毓慎一样期待她的信任,也有人如敦堂一样被她信任,多好。
不知是不是被静嘉的无理取闹闹没了脾气,敦堂后几日情绪明显好转。静嘉瞧着哥哥不那么焦躁,心里踏实几分,往喻义堂跑的次数多了起来。虽然得了敦堂的保证,静嘉还是直觉等敦堂真的娶了媳妇,还是会和自己疏远的。
静嘉一定要在嫂子过门儿前在大哥身边多刷刷存在感。
不知是不是静嘉的频繁出镜率奏了效,敦堂和妹妹说的话题日渐多了起来。譬如,在结婚头十日,敦堂终于问出了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我老婆长啥样儿啊?
敦堂倒不是一眼都没见过赵菡,但毕竟都是订亲以前的事儿了,比不上静嘉女孩子走动方便,瞧的也清楚。
可惜静嘉对赵菡并不太了解,且不说倪家和赵家走动并不多,单是论这门儿婚事的起源,就注定了赵菡之于倪府的陌生度。这门亲可是赵大将军自己跑上门来为女儿选的!
为了不让哥哥失望,静嘉勉力描述出了一个优雅贤惠的女性形象。敦堂想象力欠缺开发,到了儿也没对未来妻子形成个准确的印象。
静嘉只好安慰哥哥,这样也好,夫妻保持新鲜度有利于婚姻的和谐。
时间走的飞快,转眼便到了六月初四。
前几天,赵家已经让人来送了妆,铺了房,喻义堂彻底不再是敦堂一个人的地盘。
静嘉原以为古代婚礼和现在一样,一早儿起来就要跑到新娘子家去迎亲,谁知真正的迎亲队伍在傍晚时分才出发。院外锣鼓喧天,敲敲打打好不热闹,而静嘉陪父母在德安斋焦灼地等着。
倪子温此时倒是面色沉静,泰然而坐,瞧不出一丝情绪上的变化,而邵氏眼神时不时溜向窗外,和静嘉说话也不甚上心。静嘉索性闭了嘴,任母亲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中。
长子娶亲,不光之于敦堂自己,对于邵氏来说,也是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事情,甚至是一次充满冒险的赌注。
两家联姻不仅仅意味着一个新家庭的诞生,更标志着一个政治团体的形成。倪、赵两家,甚至莫、邵一族,都走得更近了一步。
约过了一个时辰,迎亲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地回了倪府。早有人先一步来报了信儿,倪子温与邵氏移步正厅,静嘉、静雅二人也随去观礼。
红毡铺地,新娘由送亲人扶了下来,倪府的下人随着新娘子的脚步撒着五谷,直到入了正厅中。此时,倪子温与邵氏已经好整以暇地等着儿媳妇了。只听那头戴老人巾,身穿青色圆领袍的傧相朗声吆喝着夫妇二人拜天地。
静嘉在一旁立着,打量着蒙着销金盖头的新嫂子。新嫂子从身段儿上说,比大哥瘦小许多,却明显比自己高出一截儿,五岁的年龄差不是拿来玩的。
新娘子行礼稳重的很,半分错处没有,静嘉觑见邵氏眼里闪着些泪光,颇生感触。
都说养儿防老,哪个母亲能不盼着儿子全心全意的孝敬自己呢?但毕竟从此以后,儿子的生命里又会多出另外一个重要的女人来。婆媳矛盾是中国自古以来长盛不衰的话题,静嘉很想知道这位嫂子能和邵氏处成什么样子。
礼成,自然是要送新人入新房了。倪子温与邵氏不必过去,因此时宾客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到了,倪子温与邵氏直接留在正厅接待来吃喜酒的同僚友人及其家属。
静嘉与静雅却是结伴往喻义堂去了。
静雅按捺不住兴奋,虽不喜静嘉,仍是与她搭了话,“二姐姐,你说大嫂嫂会是什么样的人?”
静嘉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静雅:“好人,女人,大哥的人。”
静雅被噎得没话,只得压抑下好奇,跟在静嘉身后往喻义堂去。
此时,新娘仍由送亲人扶着,迈过了喻义堂前的马鞍,拾阶而上,被人簇拥着进了新房。静嘉和静雅紧走了几步,齐齐凑在敦堂的新房门口儿听着里面的动静。
大抵是在撒帐,静嘉听见里面唱着什么:“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这个唱完,里面安静了一阵子,接着静嘉又听到了器皿碰撞之声,大概是要挑盖头饮交杯酒了。
果然,没等多久,敦堂就大步迈了出来……这是礼成,敦堂要去前面儿喝酒宴客了。看到妹妹,敦堂还是停下了脚步。静雅欠身问了礼,静嘉则是拽住了敦堂身上斜披的红锦缎,低声问:“哥哥,开心么?”
敦堂似是犹豫了一下,才点头,拍了拍静嘉的肩:“去见你们嫂嫂吧,哥先去前院儿了。”
静嘉扯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嘱咐着:“少喝酒。”
“知道了。”敦堂没再停留,昂首阔步往外去。静雅已是按捺不住想进屋里看看新娘子的模样,而静嘉仍在望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总觉得今天好像没见着谁?哦对……是之雯!
虽是自己哥哥的婚事,静嘉仍觉得别扭,如果以后赵菡过的幸福,那之雯势必会有她的不幸。而为了之雯的幸福,就牺牲赵菡,静嘉也觉得不公平。
对于自古以来三妻四妾的中国来说,一夫一妻制是多么伟大的人道主义的进步啊!
发完感慨,静嘉才睨了眼迫不及待的静雅,然后施施然推开了东耳房的门。
赵菡此时正同几个陪嫁丫鬟说着话,没想到会有人进来,面儿上仍保持着未来得及收敛起来的轻松。
静嘉佯作未见,向她一礼,自报家门:“大嫂嫂万福,我是静嘉,嫂嫂可还记得我?”
静雅也学着静嘉的样子问了安,报上名字。赵菡原先与静嘉打过几回照面儿,自然识得她,倒是后面的静雅,只知个庶出的,如今却是头一回见。
“两位妹妹好。”赵菡长得没有赵芙那么惊为天人,却也是一副明丽模样。声音干干脆脆的,一点也不怯场,不愧是将门之后。
赵菡向两人打了招呼,接着便让贴身的丫鬟去取了见面礼给二位小姑子献上。“二妹妹是见过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不必与我客气。三妹妹也一样,日后有事儿,尽管与我开口。”
静嘉静雅两人没推辞,大大方方收了丫鬟递来的小红匣子。当着赵菡的面儿,静嘉总不能打开一窥究竟,只掂了掂份量,笑嘻嘻道:“我们才没客气,明明是嫂嫂太客气了,今日是喜头,以后断不许这样见外了。”
赵菡一笑,颔首称好,“素闻二妹妹是最机灵的人,小小年纪便帮母亲理家,我若有什么不懂的,二妹妹定要倾囊相授才行。”
这大嫂消息够灵通的嗬!静嘉心中感慨,面儿却没露端倪,仍是盈盈浅笑。“嫂嫂抬举了,静嘉不过是从旁学习罢了,哪里能教嫂嫂什么呢?”
新妇 '补全'
姑嫂三人寒暄几句,静嘉考虑到赵菡晚上还有的累,便十分人性化的提出了告辞。
赵菡没多挽留,任小姐儿俩双双行礼退了出去。从耳房里出来,静雅不由感慨了一句:“大嫂嫂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
静嘉逸出一声带着轻嘲的笑声,“妹妹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咱们倪氏也不是小门小户,你自己不稳重,没必要把我和大姐姐一并拉水里去。”
静雅自以为说了句两边讨好的话,一面捧了大嫂,一面也夸了邵氏的眼光,没想仍是被静嘉拿了把柄,大为不快。恨恨地盯着静嘉,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静嘉无心与静雅斗嘴,不过是为了压她一筹。见静雅此时没再接话,静嘉也没多刁难。两人正往外走,便瞧着另一个伺候敦堂的丫鬟之霓进了院。静嘉近几日往喻义堂跑的勤,与之雯之霓都处得熟。此时见之霓只顾低头走,没看到自己,静嘉索性主动叫住了她。
之霓听得人唤,抬首见是静嘉静雅,立时行礼:“问二小姐、三小姐安。”
静嘉拉起之霓,“你怎么没在我哥跟前儿?”
之霓老实地答了话,“回二小姐,少爷今儿让之雯姐去她老子娘那儿歇着,奴婢来给之雯姐收拾几件衣服送过去。”
静嘉皱眉,“为什么让她回去睡?”
“昨儿晚上之雯姐哭被大少爷瞧见了,少爷不高兴,便把之雯给赶出去了,说让她直接等着明日给少奶奶磕头就行。”
静嘉在心里骂了句我靠,面儿上也透出隐隐的不悦来,“之雯她爹娘说什么没?”
之霓摇头,坦白道:“奴婢不知,之雯姐今儿天没亮就回去了,奴婢要服侍大少爷,走不开看她。”
静嘉沉吟一阵,从腕上生撸下了一个碧玉手镯,递给之霓。“一会儿你去给之雯送衣裳的时候把这个当着她爹娘的面儿给她,就说我赏的。”
之霓愣了愣,没敢接,使了个眼神儿向喻义堂耳房,静嘉猜她是提醒自己别惹了新嫂子生气,静嘉踟躇片刻,仍是坚持着把手镯给了之霓。“不妨事,一个手镯罢了。她素日服侍大哥用心,莫说是我,大嫂嫂以后也会抬举她。”
既然静嘉坚持,之霓不好再说什么,接过了玉镯,用自己的手帕包起收好。静嘉侧目看了眼静雅,静雅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惊愕之情。
静嘉的心情瞬间沉重了。
这种扶持小三的行为,搁现代静嘉也许一辈子都做不出来。但是在如今这个小三合法化的时代,连静嘉自己都不敢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又如何能对别人的生活抱有最单纯的愿想?
之雯跟着敦堂远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她为敦堂料理日常琐事,与敦堂一起分享成长的欢喜,也要默默忍受着敦堂的坏脾气。而敦堂如今迎娶嫡妻,却把之雯赶到她父母处。即便是之雯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哭,但何至于被扫地出门呢?
静嘉一方面怕之雯寒心,反而有了旁的不好的念头,一方面又怕之雯被打发回去的理由叫她父母知道后责骂她。是以,才决定为之雯撑一回面子,新嫂子看不看得重自己不打紧,但之雯的家人绝不敢忤逆静嘉的心意。
力所能及为他人搭把手的时候,静嘉不愿意吝啬自己的能力。
静雅虽是庶女,但毕竟算是个正经主子。以倪府的背景,静雅哪怕嫁不到高门,也一定会是正室嫡妻。因此宋姨娘对她的教养,多是从一个妻子的角度出发,来学习如何拿捏通房。静雅对通房的态度,只会是潜移默化里的防备,似静嘉这般主动去为一个通房做些什么,绝对是颠覆静雅三观的行为。
更何况,把手插到自己亲大哥的房里,也并非是一个明智小姑的做法。
就当是日行一善吧,想起平日里之雯种种,静嘉实在不忍她落得个没名没分还要众叛亲离的下场。静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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