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们不知道妖和人的体内其实流着相同的鲜血吗?”
《天地玄黄·天枢卷·开元》中记载:上古蚩尤于涿鹿大战败走后遁入神魔之井中,得一天地,繁衍子孙,建立帝国,是谓妖界。遂,妖也为人所化。妖与人,是血脉相通的兄弟。只不过两者结怨多年,战争杀戮不断,妖界的野心使势单力薄的人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贺绵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明明可以不显出真身的!如果不是为了救在座的各位,想必她,也不会现身,更不会受这样重的伤!”她气喘吁吁的向众人喊到,脸颊染着红晕。那是她第一次这样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激动而紧张使她身体不住的颤抖。那年她才十六岁。
岚卿站起身,扑腾一下跪下了,腰板却挺得笔直,神态倨傲从容,丝毫未失方寸。
“在下仅仅以一个为人师的身份祈求各位……”他闭上双眼,诚恳的磕下头,“救救她!”
他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去乞求所有人。希望他们能念在自己一直守护人间的情分上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帮他。
“为什么要窝藏一只妖,欺骗我们所有人!事到如今她死便死了为什么还要救她!”
“……我们以后该怎么信任古华?”
步萝莉站起身,银白的双瞳里闪烁着惊人的光亮“为什么道爷他一生心系苍生,当他想守护自己所爱之人时,你们却不能宽容待他?”
一些右安城百姓开始沉思。
“就像她没有放弃过我们一样……我们,也不可以放弃她!”
突然从人群中嚷出一个粗犷的声音,那个男人是古华弟子。然后,接二连三的声音不断的出现——他们,都是古华弟子!
“拜托用我的血吧!”
“如果说……我们恩将仇报的话,和那些妖又有什么区别?”
“小夭姐姐以前给过我吃的……这回如果我给她,她会不会就醒过来了?”
“我们……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绝不!”
“她是我们的伙伴!”
浩然天地间,磅礴的呐喊声震慑激荡,人心振奋,一些人激动得落下泪,一些人感动得落下泪。那些泪水晶莹剔透,琉璃璀璨,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力量,那股力量纯净洁白,仿佛可以净化世间一切污浊。
许多古华弟子伸出手指,用剑气划下一条不深的口子,然而,没有人同小夭的血液融合!
“拜托了!快些,陶小夭快不行了!”
步萝莉焦急的催促道。此时此刻岚卿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恨不已,他可以救得了苍生,却救不了他的孩子。他将陶小夭拥得更紧了,他想让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舍不得,他想让她可以为了他多留一会……哪怕只有一会,都会有多一分的希望。
“我的血可以!”
在嘈杂的议论中,一个尖锐冷冽的嗓音喊出——众人缓缓挪动,为她让开一条道。新月之下,她的面容皎洁如山茶花,每一寸肌肤都泛出碧色轻盈的光华。
“战岚……”贺绵绵惊讶的低喃道,眼泪快速的从她脸上滚落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战岚拿出血液样本,步萝莉端详了许久,点头道:“快去躺下!我现在就要把你的血输给她!”
战岚走到她身边,岚卿将陶小夭平放在地上。
她微微侧过脸看向伤痕累累的陶小夭。
她的脑海中浮现陶小夭当日信誓旦旦对她所说的一切,今日一切,她终于亲眼见证她兑现的诺言。她让她看到了她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小夭,我一直以为将我从黑暗回忆中救出的人是师尊,殊不知是踏入了另一个深渊,无法得到救赎。直到今天我才发现,真正给与我光明和希望的人,是你——所以,我要你活下去!等你变强后再与你决一死战!
步萝莉拿出她自制的输血用具,将针头扎入战岚的胳膊中。众人屏息看着眼前的一切。
鲜血,从透明的细管子中缓缓流出。
那一刻,就在战岚的血液进入到陶小夭身体里的那一刻,那些悲伤的过去,就这么简单的成为了过去。当人类愿敞开怀抱去接受一只妖时,便是已经准备好迎接充满光明与希望的未来的时刻。就让鲜血来结束多年的争斗,让鲜血化解多年来的隔阂,以战止战,相知难忘。
未名含笑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红色短发在夜风下柔柔飘扬。
是啊,信仰,该得到回报。
若是那人在,必会在这轮圆月下洒酒一壶,潇洒的笑道:“让这一壶酒,敬这一世人。”
无煕殿
已是后半夜,晕黄的烛光下,岚卿正在洗着方才陶小夭换下来衣裳,铜盆里晕染开一大片鲜血。
“疼……好疼……”
陶小夭突然声音嘶哑着呓语道。
朦胧的清醒中,她可以清楚的感到体内传来的剧痛,喉咙干裂剧痛,四肢没有任何知觉,头顶仿佛被巨大的锤子‘咚咚’地敲击着,而那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痛感。
陶小夭的身体突然有了知觉,她期盼很久的知觉却在此时令她痛苦万分。岚卿知晓,这身体本不是陶小夭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在短时间内无法融合,但她会慢慢适应这个肉体,时机一到,便和这身体完全相融。味觉,痛觉,触觉也就随之而来了。
如今的她,生不如死,身体的疼痛不及身处黑暗无法逃脱的恐惧。
她想伸手去抓住什么,仿佛只要能抓住属于人间的东西,就能活下来,留在人世间。
岚卿急忙甩干双手,大步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将她抱在怀中。
她在想,这是谁的怀抱,会有这样的温暖,让人安心。
“你是谁……”
陶小夭的眼睛上蒙着纱布,纱布上殷出血。
“丫头……是师父啊。”他轻柔的说道。
“师父……我……还活着?”
“傻丫头,你当然还活着。”
陶小夭咽了口涂抹,道:“师父……我好渴。”
岚卿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起身去桌上拿了棉球和一杯白水。他用棉球沾了点水,而后轻轻抹在她的唇上。
“步萝莉说怕你喉咙里有伤,不让你喝水,只能用水润润你的唇。”
陶小夭抿了抿唇,嘴里顿时清爽许多,她道“师父……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治不好我,就杀了我吧。求你了……我不想,变成你的累赘……”她哭了出来,泪水从纱布里开始往外洇。
陶小夭不知道,在她面前侧身坐着的岚卿已经泪流满面。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和泪水,他不能让陶小夭知道她的情况有多坏,做师父的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要稳住,孩子才能不那么害怕。
“不!”
斩钉截铁的一个字从他唇齿间挤出来。
岚卿怀抱着小小的陶小夭,侧身坐在床上。低声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这次,师父不走了”
“喂……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感动的,而且你这么抱着我不会难为情吗!以前……我拉你的手,抱抱你,你都会生气……”陶小夭忍着疼痛,强颜欢笑道。
“那个时候,师父不想和你太过亲近,因为师父怕,怕哪天你不在了,留我一人在这无煕殿里。”他开心的笑了:“不过现在好了,你哪都去不了了,师父再也不担心你到处跑了……”
陶小夭的身旁有两个铜盆,铜盆中装满了冰。这是夏天解暑最好的法子。岚卿打开放在一旁的折扇,他撩起袖子,‘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在陶小夭身上来回闪着。霜华如水倾泻而下,冰晶如同琉璃般泛着淡淡的光泽。
“好些吗?”
“好……”
陶小夭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他会变得对自己这样好,只是令她有些不适,也很不知所措……或许他是在可怜自己吧。
细心的他看出了她在流泪,他笑着,夜幕下恍若褪尽了颜色的花瓣:“哭什么?是不是疼的?师父……给你念话本吧?”他替她扇扇子的模样温文尔雅,月光下他苍白的脸颊美丽得惊心动魄。他凝视着她,轻声叹息道:“师父以前脾气不好,总爱凶你。可是小夭以前对师父的那些好啊,师父都记在心里的。”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以后换师父来照顾小夭好不好?小夭看不见了的东西,师父来替你看,小夭以后想去哪,师父都带你去。师父走到哪也把小夭带到哪。师父是老不死的,且死不了,能照顾你一辈子。”
岚卿的话语和轻抚在她脸上的手让她心底一酸,一股暖流从心底一直涌上眼眶。
“师父……”她颤声叫他。
他的眼眶中有泪光,而唇畔却扔在微笑。
“对不起!曾经我也任性过……我以后,都乖乖的!”
“不行,若是你变乖了,就不是陶小夭了。”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然后……她突然大哭起来,嚎啕大哭着。他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顶。渐渐的,陶小夭不哭了,啜泣着说道:“师父我想听……虫儿飞。就是爹爹以前给我唱过的那首……可是……”她在笑声中呛咳出泪水:“他把那酒葫芦给毁了!爹爹的酒葫芦找不回来了,我以后再也听不到爹爹的声音了……”
他付之一笑:“没事,有师父呢,师父给你唱,可是……”他有些为难的皱眉:“师父唱歌走音……你当真要听?”
“不嫌弃你……”
遥远的天边渐渐泛白,隐隐发出孱弱的光亮。低婉的歌声宁静的吟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凉凉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只要有你陪。”
……
师父,谢谢你,我从来没有想过,在你的怀里会这样幸福。
晨曦像是金翅蝴蝶,于朦胧天际的晖光中展开绣纹的双翅,沿着海面划过一条绚丽婉转的细线。千万道曙光遥遥升起。
无煕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步萝莉一边咒骂着一边睡眼朦胧打开门,眼前的雪白的人影让她心底一紧!她苍踉后退几步,半掩着嘴倒吸一口冷气,睡意全无。
岚卿无力的扶着门框,他的蓝白长袍上,三千银发上,惨白的脸颊上,染满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她知道,上面有对方的血,也有他的血……而他的伤口中还不断的渗出鲜血,他撑着沉重的身子站在血泊中,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可那股傲然的气势丝毫未减。
“道爷……”步萝莉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治疗小夭眼睛的天仙玉露膏,在我袖子里。”
她知道岚卿定是为了取天仙玉露膏与天兵天将大打出手,她仿佛能看到他白袂飞扬,不费吹灰之力的取得天仙玉露膏,她也能看见……因为毒发,他急退败走,一边要控制住毒素一边要奋力厮杀,突破重重包围。
白衣胜雪,银发迎风烈舞,刀光剑影交错之中,冷冽暗红的血漫天飞扬。万里江山的惊艳具化于他的白眉眉梢,千秋万代的嫣红花瓣点缀在精致的下颌。
他终是踏着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他未杀一人,只是令其重伤。
步萝莉看着岚卿重伤的模样忽地哭了出来。
“是不是天界那些人把你伤成这样的?是不是!那些杀千刀的平日有事没事就来求你,那态度跟三孙子似的!现在换到你有事求他们了竟然如此待你,气死我了!”步萝莉又气又急。
岚卿扶着门框的手开始发抖,他剧烈的呛咳着,为了不发出声音,便用手紧紧捂着嘴,胸口的郁痛让他弯下了腰,咳出的墨色鲜血从骨节分明的指缝中缓缓流出……
“小声些,别吵醒小夭。”
步萝莉从他袖子中取天仙玉露膏在我的袖子里出染满鲜血的青瓷小药瓶,她攥在手里,阴沉着脸,在那片阴影下她的唇畔勾出笑容“小夭终究没有错付于你。”
遥远的星河,响起天帝一阵沉沉的叹息声:“留着他的命,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洛十三的身后,从那个小村子中冒出血色火光,暗红的光影投射在陶小夭乌溜溜的双眸上。
“陶小夭快点离开这!”她用力推她。
“那你呢?……”
“我……会去找你的!”
“不,我不走!我不要一个人!”
如同水银一般的月光流淌在洛十三玉白的脸颊上,黑色护手下,鲜血沿着葱白似的手指缓缓滑落,滴在她握在手中的匕首上。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洛十三的绝美的容貌仿佛映在水中,而却被落在水里的石子激荡得散乱开。
陶小夭大叫一声猛地惊醒,脸颊上沁出汗珠。然而,眼前不再是漆黑的一片。柔软的阳光从红木窗中静静的透进来,一束束灰尘安静的旋转着。有些刺眼,她急忙闭上了双目。
“小夭,小夭……别怕,别害怕,”岚卿看她做了噩梦,急忙拍着她的头安慰她。“做了什么梦?”
“我做了一个……比你这张脸还要可怕的梦……”她一点点的尝试着睁开……
岚卿郁闷的停住了手,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她刚刚才反映过来,她竟然可以看得见东西了。
“我怎么……可以看得到了?”陶小夭眨了眨她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呼扇呼扇。而她的四肢被石膏固定住,全身都被纱布紧紧的缠住。
“你先等会,师父去给你拿粥,刚熬好的,给你温着呢。”说罢,他便走了出去。没多一会,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双皂底白靴踏入门槛,蓝白相间的缎面长袍上绣着的银丝在静谧的阳光中一闪一闪。岚卿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碗菜粥。
岚卿侧身坐在她的身旁,面颊上不再是绷紧的冰冷,唇畔是掩饰不住的的微笑。他将她抱起来,让她半倚在床背上。
“饿不饿?”
“师父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怎么会突然看见了?”
“为师瞧厨房那老母猪的眼睛不错,就先借来给你用用了。”他没抬头看她,继续吹着粥,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仿佛晴天霹雳——!
陶小夭怒目睁圆:“师父!你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个老不正经啊!什么老母猪的眼睛啊……古华厨房里什么时候养猪了?!”
岚卿替她掩了掩被子,又替她将发丝细心的别在耳后,看着她道:“别管了,好好养病吧,要爱惜,以后看书不能看太久,也不能离得太近看……”
又唠叨了……又唠叨了……
陶小夭知道岚卿的性子,他若是不想说,即便她玩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也无动于衷。于是只好作罢。
岚卿轻吹勺子里的粥,送入陶小夭的嘴边。
“噗!烫死了!”陶小夭将嘴里的粥全部喷了出来!岚卿将粥放在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着嘴边和身上的粥渍。
陶小夭不满的盯着他。
岚卿唇畔的笑容染着宠溺的无奈:“小祖宗……我给你吹吹。”说着,他将勺里的粥又吹了吹,而后放在唇畔试着温度。
陶小夭又一脸嫌弃的说道:“好恶心……”
岚卿微眯着瞳孔,眼中闪烁出冰冷锐利的光芒!
“嘿嘿,我随便说说的……”陶小夭悻悻的喝着岚卿喂她的粥,低声道:“咸了……”
岚卿额头上青筋暴突,喂着她粥的那只手有点抖。
“我,不会做饭。”
“这饭你做的?那你会做糖葫芦不?”
糖葫芦啊……岚卿想象着那酸甜的味道,嘴里一麻,馋的他咽了口口水……
陶小夭看着一代古华掌门被了小小的糖葫芦馋成这样,不停地‘哈哈’大笑起来!眼角泛着泪花。
岚卿满脸黑线的看着陶小夭,头顶好像有乌鸦飞过……
“哎呀完了!!笑得太用力了伤口的血喷出来了!”
“……”
这段时间,岚卿一直按照步萝莉所说的照料陶小夭。他定时定点的帮她翻身,白天每隔一个时辰,夜里每隔两个时辰,左右侧翻交替进行,翻身后热敷,轻轻按摩她的身体。夏天天气炎热,陶小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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