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街角开了一家馄饨铺子,普通的木头长板凳上座无虚席。几个大汉呼一般哧呼哧吃着烫嘴的馄饨,一边肆无忌惮的大声交谈着。蒸腾着水汽的灶台旁,胖老板光着膀子一边下馄饨一边侧着头和旁边桌子的客官们和颜悦色的聊着天。
“二位客官,您的馄饨好了。”小二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桌子上,香味顿时扑鼻。
“盯着我的脸这么久做啥?难道是因为你爹我越发的帅了?”
“啪”的一声!陶小夭的手重重的拍在红木桌子上,引来了旁边许多客官们的注意。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大声说道,目光急切的望着悠哉悠哉吃着馄饨的夙子翌。
“傻闺女,你被我骗啦”他对她贱笑着。
闻言,陶小夭顿时的感觉就如如同五雷轰顶大风刮过岚卿冲她妩媚一笑!!
她怒气冲冲的瞅着他。
“你什么意思!”
“就是……哎呀,闺女你怎么那么笨啊?我是在骗你的呀,我装得很像对不对?其实早就没事啦哈哈哈,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在乎我啊~闺女说真的我好感动——呃……不要这个眼神看着为父嘛,温柔一点……温……”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中冒出了晶莹的泪花——
泪水哗啦一下流了下来,她梗着脖子颤声道:“骗我很好玩吗?”她的十指紧攥,不住的颤抖着:“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你都快死掉了!我看你吃不下去东西我也吃不下,看你每天都虚弱得好像都快站不起来了,我的心都快痛死了!”她趴在桌子上大声哭着,一边哭一边喊:“我害怕你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她的哭声很委屈,声音越来越大,引来周围的客官好奇的眼神。
夙子翌手足无措的急忙哄着她:“闺女啊……闺女爹爹错了,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我给你道歉,你别哭了啊,你一哭我也要哭了。”说着说着,夙子翌的话声也带着哭腔。
“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关于你师父的哦,我跟你讲啊,他年轻那会有一次跟我去执行任务,我俩要潜入一家妓院,你猜怎么着?我让他化妆混进去做倌人,竟然——竟然一夜之间成为了花魁!哈哈哈……哈哈……哈……别哭啦……”他心痛的将他拥进怀中,让她在他的胸口哭泣。
夙子翌的眼眶也红了。狭长的双眸中忽而流露出一抹浓重的哀伤。
“算了。”陶小夭一下子推开了夙子翌的怀抱,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抹着眼泪,道:“只要你活着就好了,骗我就骗我吧。我知道你不拿人开心就得疯,就算你拿我开玩笑开一辈子我也愿意……因为那样的话……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边说着,陶小夭边揽过碗,一脸不爽的吃着馄饨。
“慢点吃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吃得快会胃痛啊,哎你这孩子又不听话了……”
眼泪,落在了浓稠的馄饨汤里。
真好……
一定是那天九天玄女娘娘被古华所有人的祈祷连感动了,所以降下奇迹,让夙子翌的病在一夜之间就好了。
陶小夭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因为,他可以活下来了……她整日来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望向远方的繁华景象,深吸一口古华清晨的空气,天高地阔。
这个世界,真美好啊……
旋即,她抬起明亮的双眸,胡乱用手背摸着嘴边,精神奕奕地扯出一嗓子:“小二!结账!”。
夙子翌摸了摸身上,突然惊恐的对小夭道:“等等,你看见我钱袋了么?”
“……你有钱袋的么?”
“好像,没有……那你呢?”
“我也没有……”
此时,小二拿了个算盘过来,劈里啪啦一算,道:“共计五两银子。”
陶小夭咽了口唾沫,对夙子翌道:“咋办?”
“你觉得呢……?”
“跑吧!”话音未落,二人拔腿就跑!一阵风呼啸而过,小二还愣在原地。
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冲出两个身影。后面,传来‘抓住那两个吃霸王餐的流氓!!!’的声音。
夙子翌拉着陶小夭欢快的奔跑着,在人群中快速穿梭,在一个偏僻的街角里,二人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陶小夭一边喘着一边傻笑着,夙子翌也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然后,夙子翌挑眉贱笑着从怀中掏出他的钱袋……
小巷中,传来某个男人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血泪抛红豆
他说为了补偿她要带她古华一日游,吃这里最美味的菜式,买最昂贵的首饰罗裳,看最精彩的街头卖艺。
绮罗坊中,他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她试衣服。她很喜欢红色,选了一件轻纱红绸的裙襦,上绣着金丝银线,那是最贵的一件成衣,许多小娘子都像陶小夭投来羡慕的目光。老板说,怎么会有这样好的父亲,这样的疼爱女儿。
夙子翌看着她穿着新衣服在自己面前旋转着让他看,那时候他才惊觉到,她已经长大了,举止投足间都充满一股少女的气质。
一家接着一家的逛,夙子翌怀里抱着一堆小夭的东西。陶小夭很奇怪,仅仅买一些衣服啊首饰啊点心啊就够了,为什么——连月事带这种东西都要买,而且还买了许多许多。想起来刚才他在茉莉轩那么大声的说:“老板!有月事带吗!”
陶小夭此时想起来脸颊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
“闺女,来这家店看看,听说这里的首饰是全古华城做工最精美的,就连皇宫的妃子每年都会定制一批。”
陶小夭茫然的被他拉了进去。
两条桃红色织锦缎带,上面绣满瑰丽的银纹,用银丝缀着几颗洁白无瑕的珍珠。夙子翌得意洋洋的在陶小夭面前拿着发绳晃啊晃。
“怎么样,好看吧?”
陶小夭狐疑的看着他:“我说,这玩意这么贵?你是不是打算用你的棺材本钱给我买啊?我可不干这种缺德事。”
“我可是腰缠万贯的古华酒圣哎,你看你师父那房间里,全是相当值钱的古董。”
“他活了一百多岁,他小时候的夜壶放到现在都是很值钱的古董了吧……”
夙子翌郁闷的盯着她:“不要这样……”
陶小夭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我应该说,爹~我爱死你了~”
“不要这样恶心我……”
“你——!”
镜子前,老板捧着用红色绒布包着的发绳笑盈盈的站在一旁。夙子翌让小夭坐好,用梳子轻轻梳着。陶小夭能深深的感受到,他指尖的温柔。
此时的天空已经有了淡淡的暮色,夕阳祥和的金色光芒从窗外轻柔的洒进来,仿佛在燃烧着最后的灿烂,夙子翌琥珀色的眸子里也染上了光华。尘埃在空气中安详的游走着。
陶小夭忽然怕,怕这只是个梦,梦醒了后发现夙子翌并没有好起来。
他告诉她,女子出嫁时,会请来好命婆来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他叹息道:“我闺女出嫁那天,一定很美,这对发绳就当我送你的嫁妆怎么样呀?”
她在泛黄的镜子里瞪他:“岂不是便宜你了?”她还是很开心的笑。陶小夭看着夙子翌。他的脸庞依旧如同冠玉般明朗俊美,黑色剑眉英姿飒爽,眼眶深邃。他仍旧是那个俊美得不可一世的酒圣。
他将发绳悉心的系好,镜子中,陶小夭俊俏的小脸儿全部露了出来,整个人显得朝气蓬勃,明艳动人。
夙子翌看着陶小夭,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忧愁和不舍。
夕照给树枝绣上了橘色镶边,静谧的湖泊中,鲤鱼的尾鳍在清澈的湖水中滑过一条绣线,黄昏落幕,阳光裂在池塘上映出柔和的微光。花树垂下的枝桠仿佛也染上了夕阳的色泽,在一片安详的光影里静静吟唱。
湖水旁的树下,陶小夭和夙子翌坐在那里,她挽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片金黄色慵懒的燥热中,她昏昏欲睡,满丛野花香芬扑鼻。
“今天玩得开心吗?”夙子翌歪着脑袋在她头顶宠溺的蹭着。
陶小夭满意的点点头。她满眼期待的对他说到:“爹爹,过几天就是花灯节了,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好不好?我要买一个最大的。”说着,陶小夭张开双臂在空中画出一个很大的灯的形状。
泪水哗啦一下滚落下来,缀在他棱角分屏的脸庞上,然后轻轻敲落在他洁白的衣衫上,晕染开……
陶小夭惊讶的望去:“爹,你怎么哭啦?”说着,她伸出手替他揩去泪水。她越是擦,他就越伤心。
他把头扎进她小小的怀抱中,蹭啊蹭,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
“因为太高兴了啊。”
“喂这么大人还撒娇,不害羞吗?”
他在她怀里摇头,声音闷闷的:“你看我什么时候害羞过?”
陶小夭挑眉点头道:“也是哦,你脸皮比较厚。”
他忽然起身,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闺女,听好,如果说有天你师父要杀你,你就跑!听到没有!”
陶小夭愣住了,他摇晃着她瘦小的肩膀,眼神恳切:“要活下去!”
“放心啦。”
他轻笑着点头:“嗯。”
夕阳一点点沉了下去。仿佛有生命即将陨落“来,亲我一口。”
陶小夭惊愕的看着他:“……干嘛啊。”
“快点,别人家的闺女都会亲自己爹爹的,快点,亲我一口。”说着,他闭上眼睛。
小夭为难,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亲过任何人的……这个酒鬼又在抽什么风啊。
“亲哪里……”
“当然是脸颊啊!不然呢?”他闭着眼嗔怒道:“小笨蛋。”
陶小夭屏住呼吸,看着他半响,随后用唇瓣快速的在他脸上轻点了一下。
他幸福的揽过她的肩膀,抱紧她。
“做我的闺女……你,开心吗?”如鸦羽般的睫毛下是一片阴影,陶小夭并没有察觉到夙子翌情绪的变化。
“当然开心啦,每次当我被骂的时候,你都会来哄我啊,给我好吃的,逗我开心,给我讲我师父的糗事,自从一些先生知道你是我爹爹以后,他们都不敢像以前一样那么说我了哎~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也不会每天都这么快乐。”
“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你师父多一点?”
陶小夭愣住,为难的道:“不一样的……”
他的声音有些失落:“如果有下辈子,你还做我的女儿好不好,那个时候,心里多惦记着我点。”
“好啊……”她幸福的笑着。
风过,周围安静得只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陶小夭忽然摸到手心有粘稠的液体,她低下头——鲜血……滴答,滴答的敲落在草坪上。夕阳斜缀而下的温暖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冰冷,铅水般沉重的冷光从树叶中洒下。
她的心突然一紧!
“爹爹……你怎么了”
“别动”他抱着她的手臂用力一弯,急切的说到:“让我多抱一会你……”
“你怎么了……你不是好了么……怎么会流那么多血……”陶小夭的声音不住的颤抖着,脑袋里好像突然被大锤猛地锤击一般!没有一丝情绪——
他苍白的唇角勾勒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傻闺女……我骗你啊……”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夙子翌身上的鲜血像一条小溪般,活泼泼的淌了下来……惊心动魄的红色染满了陶小夭的衣服上,手指上,脸颊上……
他白色的下摆随风轻扬,静穆的像飞散的烟云。
泪水从在她脸上崩溃的流出,陶小夭大哭着,号啕大哭着,眼前忽而白花花的一片……心痛如绞,眼泪落在他的衣衫上面,晕湿一片。
“骗我是不是那么好玩……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她悲痛的摇头,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心好像被刀生生挖出一个黑洞一般,她低声哀求他:“求求你,别走……”
“抱歉……答应你不会丢下你……可是,我办不到了。我向神要了一天的时间,我要把你这辈子要用的东西,都买给你……我要在你的记忆中,留下个最美的印象……”夕阳的光芒下,他的笑容像在发光。
他开始呛咳出血沫……
四周好寂静,风很寂静,阳光很寂静,摇摆的花仿佛在低声哭泣。
“过去一直想带你走,是因为我想自私的过我想象中的生活……忽略了你的感受。”
【“喂,谁说她没有爹,我就是她爹!”】【“爹……师父不要我了……”
没事,爹爹要你……”】
她忍住泪水摇着头,体会着他最后一刻的温柔和气息。
【“你就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吗!我试想过无数次你死后,我站在这个房间里,我会看到在这里所有的回忆!我会看见你以前穿过的衣服,我会闻见你身上的味道!我会以为你还在这里!但是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啊……你让我怎么办!你告诉我……”
“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我会好想你但是就是找不到你……”】夙子翌忽然哭了出来。
“很抱歉……本来想躲起来一个人静静离开的……”
“爹……”她噙着泪,弯出宁静的笑容。“过几天我们去花灯节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
“……”
“明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我给你酿酒喝……”
“……好。”
夙子翌的神智开始渐渐不清,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他唯一的感知就是怀中的小夭。他这辈子唯一的牵挂。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光线被黑暗吞噬——
“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好……闺女,我们回家。”
【“爹,你会不会丢下我?”
“不会啊~”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爹爹啊,我答应你,以后,都会做个好父亲。”】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提壶把盏焙新茗
当岚卿找到陶小夭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无月亦无风,空气中流动着骇人的血腥味。她紧紧抱着他,一动不动的跪坐在那里。花瓣上染满了已经凝固发紫的血渍。
岚卿要把小夭和怀里的夙子翌分开。
她喉咙中发出呛咳的声音,使劲挣脱开岚卿的双手,死死怀抱着已经冰冷僵硬的夙子翌的尸身不放。周围摆着下午时他买给她的礼物,它们很安静的呆在那里,仿佛还弥留着夙子翌指尖的香味。
没有眼泪,没有思维。陶小夭的魂魄似是被狠狠的抽离,余下的只有刻骨铭心的伤痛。
岚卿再次尝试,陶小夭喉咙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声,用力再次推开他,不让他碰他,然后更加紧的将他拥在自己的怀中,眼神是极端的执狂。
就这样,陶小夭一夜未合眼,呆滞的望着远方。岚卿陪在她的身边,不说话,在她身旁陪着她,和他。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天空的时候,岚卿伸出他骨节分明的十指,陶小夭疲惫的抬起头。
“丫头,跟师父回家吧,带上你爹爹,好不好?”
陶小夭更高的仰起头,看到他那一向绷紧的面部线条陡然凄凉。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师父。”
古华派放眼望去,满目缟素。夙子翌躺在上好的楠木棺材里,面部很平静,像是睡了去而已。
灵堂的屋檐挂着白色的灯笼,白绫随着化不开的浓烟漫天飞扬,惨白的“奠”字在阴霾的午后透出寒意。淡淡燃起的纸烛之气,令沉寂的灵堂显得更加压抑。
紫檀灵案上,“夙子翌”三字刻在灵牌之上。一名古华男弟子声音略带喑哑哽咽的念着他的生平事迹。陶小夭以他长女之名披麻戴孝,跪在他的灵柩前。
夙子翌,道号云梦子,即人生不过大梦一场。生于煕照二年,古华平南县人。二十二岁时以其精湛剑术技压群芳,拜在古华掌门龙胤门下。二十三岁时同三位同门师兄弟阻挡妖界大军来袭,镇守人间。三十五岁时被封为古华长老,人称‘酒圣。’……
享年一百二十六岁。膝下只有一名义女,一生无酒不欢,不喜束缚,桀骜不羁,性度恢廓,然心系苍生,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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