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过是一座极其普通的民宅,毫无特色,云凤透过窗户看得到疏疏朗朗的几只梅花正在吐蕊,皱眉问道:“这是哪儿?”后知后觉的她这才想起自己之前遇到的危险。
阮俊诚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她,答道:“京城。”说的纯乎是废话了。
云凤看这天色,微微阴暗,说不出是黎明还是黄昏,心想着自己失踪了,峙逸一定极其担心,这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了,以峙逸那个脾气,莫不是要急疯了,脸色略带焦急的问道:“这里离艾府远吗?你是……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思及此,她才意识到,阮俊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同昨天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这原是十分蹊跷的事情。
云凤心里莫名有些害怕起来,注视着眼前的阮俊诚,他瘦了些,显得更高了,气质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些霸气,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的脸虽毁了,可是那出尘的气质却是没有变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此时整个人看起来诡异无比。
“这里原是城西,同艾府隔得不十分远,我的戏班子昨儿接了艾府的戏唱,我便想借机去寻你,却正巧遇到那些歹人想要绑架了你去,于是我便救了你。”阮大公子说起瞎话来也是毫不费力的。
云凤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戏班子?难道是永熹班?她记得阮俊诚原是手无缚鸡之力书生,怎么又能从歹人手上救自己出来呢?
“你,他们那般厉害,你受伤了吗?”云凤关切问道。
阮俊诚忽而笑起来,答非所问:“没有人见到这张脸不害怕的,你却始终直视着我,你不怕吗?”他的声音有丝柔软,似乎是从心底透出来的。微微一笑,伸手将脸上伪装撕去。
云凤眼睁睁的看着那丑陋恐怖的胶状面具一点点被他那双素手撕了下来,露出曾经那鲜妍动人的面容。
她惊骇的以手掩唇:“这是什么?你……骗我!”
阮俊诚轻笑:“为防止被人认出,我平素都是戴着它的,并没有骗你的意思。”
云凤想着阮俊诚身份特殊,自然有许多顾忌,便不再多言,却不明白既然能逃出生天,他做什么还要进京到天子脚下晃……
如此想来,云凤心一颤:“你回京城,是来寻我的吗?”
阮俊诚笑起来:“这是其一。”
云凤此时岂能将自己同峙逸的事情说出口来,只得继续道:“戏班子?你同永熹班……”
“这班子是我开的。”
云凤骤然想起不久前艾峙逸原是带她去永熹班看过一回戏的,那么自己同峙逸的亲昵阮俊诚恐怕都尽收眼底了。
这么想来,心里一股悲凉,越发觉得对不起阮俊诚……
阮俊诚见云凤神色郁郁,却只以为她在恨他与她一直住在同一座城,也分明知道她的下落,却为何隔了许久才来寻她,就想着如何同她解释,却不知道云凤的满心愧疚。
那日艾峙逸带云凤去看戏,他原是知道的,也在暗处观察着,看到郑福喜来了,心里便了然,知道艾峙逸一定是知道了云凤的身世,所以才带着云凤见郑福喜,他对艾峙逸的为人早有耳闻,心想着这贼精的小子莫不是想到利用云凤的身份讨些什么便宜。哪里知道云凤同峙逸之间完全是他想象不到的另一番光景。
阮俊诚一边想着如何同云凤解释,一边细细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件锦袄,淡淡的绿色,珍珠做的盘扣,袖口领口点缀着白色的狐毛,越发衬得她肤色如玉,此时一双修长秀美的眉毛微微蹙着,五官在忧郁的笼罩下有种莫名的美感,她似乎比从前更美了。还有一种少妇的温润美感挠得阮俊诚心里直痒痒。
说实话,他一年前回京之时就想找她了,其实他待她也不是全无情分可言的,但是一则他如今危险得很,不知道朝廷对他有没有警惕,二则艾府守卫非常严密,几乎是个铁门栓,外人难以进去,加上云凤身份特殊,他知道自然有人对她暗中监视,他绝不可以为了一个她就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云凤小心试探道:“上回我跟着艾少爷也去过永熹班的戏的,你可曾见过我?”
其实那一次阮俊诚也是想借机接近云凤的,无奈紧要关头那风流状元李穆竟然上前去调戏云凤,折了他大好的机会。嘴里却道:“原是听说了,却没见到。”
云凤原是个糊涂的,哪里知道这背后的事情,又道:“那打劫我的三个歹人原是厉害的很,可是伤了你?同我一起的还有个嬷嬷,你可是见到了?那三人见了你把我劫走会不会同人说起,那你会不会有危险?”一口气又问了一堆。
阮俊诚哼一笑:“你大可放心,凭他们岂能碰到我的毫毛?那嬷嬷原是被他们药倒罢了,无甚大碍,那三人已被我下属杀掉,你放心,死人是不能开口的。”
云凤不由大惊,在她的印象里,阮俊诚就是杀一只鸡都是满心不忍,如今说起杀人来,却为何如此这般轻描淡写,似乎还有几分快意,让她不禁害怕起来,脸上也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阮俊诚见她这样,不禁皱眉:“你怎么了?害怕了?他们不过是些不相关的人罢了,死不足惜,如若不是我救下你,他们不知道要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呢。”他不明白,他刚刚面容那般吓人,她却一点都不怕,为什么现在却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烦躁起来,执起云凤的手道:“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大可不用害怕了。”
没有料到的是,云凤却挣脱了他的手:“我……阿诚……我想要回去了。我一直不在,他……他会急死的。”
第五十二章
阮俊诚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只感觉当头被砸了一记重拳,眯起眼睛看着云凤:“……你说什么?”
云凤窘迫的咬了咬唇:“我……我想回去了,我不见了,家里一定急死了。”
阮俊诚一双眼定定看向云凤:“凤儿,你真的要走吗?”那一脸的不舍、心碎和压抑看得云凤的心忍不住都软了下来,却只是咬牙别转了面孔:“对不起,阿诚,都怪我,是我水性……”
阮俊诚愣愣站了半天,他原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心痛得急了,才知道云凤已然变了心肠了。
他一面恨峙逸居然能把云凤这样的哄得变了心,一面无名火就焰腾腾烧将起来只因云凤的背叛。脸上却还是继续做出一副温柔无害心碎不舍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我派人送你回去便是。”
云凤喜不自胜:“真……真的吗?”
阮俊诚作出一副心酸的笑颜:“我什么时候舍得骗过你,难道我们曾经的感情竟敌不过一个他吗……”
云凤低了面孔,眼中几乎窘迫得涌出泪来:“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已经是艾家的人了……你还是另觅佳偶吧,我原本就配不上你……”她自惭形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阮俊诚许久不说话,竟笑了出来,温和道:“凤儿既做了决定,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是我担心艾府凶险,先前如若不是我相救,保不齐你此番要遭到何等劫难……此时想来当时光景,还是说煤苣亍!彼遣幌敕潘厝ィ还窍人抵澳欠叭盟畔陆湫模缃裨俾呓馑娜ヒ狻�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他此时暂且为了大局放过她,待他成事之后,便有她好瞧的。
阮俊诚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云凤神色,却见她哪里是听得进去,一双眼睛虚晃晃的也不知道望着何处,分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阮俊诚见她这副模样,此时恨不得将手放在云凤喉间,杀之而后快。
众人皆言妇人水性,他只当人与人还是有不同的,今日见云凤这般,却同那些下贱货色又有甚区别?
是他往日里高看她了,什么前朝公主,什么本性忠贞,是他阮大瞎了眼。
他想象不到自己从小就为复国而被苦苦培训,喜怒不形于色,察人于微毫之间,这种种识人之术,他不可谓不精,不可谓不专,竟也在她身上栽了个跟头。
阮俊诚心里有恨,针扎一般疼痛,痛得几乎无法纾解,转念一想,自己身份尊贵,区区云凤不过是他棋局中一枚子而已,却让他莫名牵动到此,如此的话,复国大任却该当如何呢?
心里渐渐有了念想,面上就越发平静起来。
云凤心中知道阮俊诚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绝不会为难自己。
她本还害怕这些年他遭了这么些磨难,怕是同从前不同了,也不知道自己对他说出这番话来,打击有多大,可是无奈她已然背叛了他,便不想再欺瞒于他,不论如何都是要说出来的,硬着头皮把话说完,见阮俊诚这温和样子,只道自己先前是想岔了的。他同先前没什么不同,还是菩萨一般的好性情。
云凤开心一笑,捉住阮俊诚衣袖:“你放心,我会保护自己的,我便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如今我们既然做不得夫妻了,做兄妹也是可以的,你这些年一个人在外漂泊,一定孤独得很,待我遇上合适你的好姑娘,我便介绍给你……嘿嘿,看我傻的,我每日拘在艾家大宅,又能有什么合适人选?还是你自己在外多多留意的好。”
阮俊诚的心如被刀锯一般疼痛,嘴里阵阵发苦,面上却温润摇头:“我哪里顾得这些?”
云凤越发愧疚起来,赌咒道:“待我碰到极好的女子,我一定让她认得你,你这样的人品,纵是天上仙子都配得起的。”
阮俊诚扑哧笑出声,心里却在淌血,他从前笑她笨,却也怜惜她的娇憨,如今这娇憨竟化作一把利刃,狠狠插在他的心头:“你说得这样好听,为何却要弃我?”他声音如珠玉落盘,娓娓道来,不过一句话其中婉转周折,听的人心都痛了。
云凤神色有丝黯淡,埋头道:“怪我自己没福,遇上了那么个冤家。”
说实话,见阮俊诚如此好说话,云凤的心里还是有几分难受、堵得慌,少年夫妻、曾经患难与共,离别三载,他却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可是不放弃又如何呢?难道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就连她都知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突然就恨起来,他既然不能在她嫁人前找到她,如今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也许是不再深爱了,这恨意恍惚得很,似是在心上轻轻扎了一下,远没有什么切肤之痛的感觉。
如果他对她的爱不过如此,那么这背叛也就不会伤他至深,这么想来,她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阮俊诚注视云凤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他真的那么好吗?”这声音虽然努力压制,却还是透出一股苦涩。
云凤想了想:“若说好与不好,他人品什么的同你比差得远了,肚子里的书也没几本,名头叫得好听,什么榜眼郎,不过是为了当官才读的书。如今在朝里不过也是凭着一肚子坏水同一笔好字胡混罢了……我从前以为自己原是配得起你的,现在想来,是我痴人说梦,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云凤一直在心里觉得艾峙逸是个市侩小人,如今似是找了个好理由把他臭损了一顿,她想阮俊诚一定是还有一些难过的,她只盼着自己这么说可以纾解他心中的郁闷。
阮俊诚见云凤一边数落艾峙逸,一边脸上还漾着甜蜜的笑容,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几乎失控,却还是忍住,试探道:“既是如此,他有同你提过什么吗?我听说那日他带你去看戏,还见过了那太监郑福喜,他们有同你说过什么吗?”
云凤恍惚摇头:“什么?太监?”她原是都忘记了她曾见过谁了。
阮俊诚见云凤这般表情,心中了然,云凤不会骗他,看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艾峙逸原再漩涡之外的一个人,竟将她瞒得滴水不漏,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这么想来,阮俊诚心中复又生了不祥的预感。
云凤见外间天已大亮,知道这已是第二天了,心里盼着回去,一脸的急不可耐。
阮俊诚在心中冷冷一笑:“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可好?”
云凤点点头:“好的,我定会再来看你的。可是你自己也诸般小心,你……”
不待她一番话说完,阮俊诚一双眼睛深深看她:“你私自出来见我,你不怕被他知道吗?”
云凤知道峙逸脾气,深知不能让他知道阮俊诚还活着的事情,一脸严肃道:“我定然不会让他知道分毫。”
阮俊诚看到她傻兮兮的打包票,继续道:“你此番回去,他自然会问你那三个杀手是如何死掉的,你如何作答?你如何才可以说出一个好的谎话把他瞒骗过去,你想过吗?”
“我……”她说不出话来了。
“你也知道我如今的下落若是被人知道,便唯有一死了。”
大冷的天,云凤鼻尖都沁出汗珠子来了。绞着手中帕子良久,忽而福至心灵:“我便说我昏厥后便人事不知,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身处某地,你看如何?”
阮俊诚看傻瓜一样的看她,却笑起来:“这样说倒也好。也不失一个好法子。”他并不怕艾峙逸知道了他的行踪,说实话他此时倒是有些兴趣想要会会他。
云凤被夸得笑起来,又道:“京里总是危险些,你要多加小心啊。”
阮俊诚点头道:“我此番回京原是有要事在身,一是为了寻你,二却还要寻另一样东西。”
“什么?”
“那东西本是我们阮家家传,后来当年被你爹得了去,这对我家极其重要,所以我务必追回,如今我遍寻不见,不得不问你,你爹临刑前可是有留下什么给你吗?”
云凤皱眉回忆:“我原是去探望过他,却没有给我什么东西,许是留给我继母和云英了吧!”
“绝对不会,这件东西他只会给你。”
云凤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重要东西?只会留给我?”
阮俊诚望着云凤的眼睛,一瞬不瞬,许久。
时隔多年,云凤再想起这一刻,都会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单纯,他分明是在谋划如何欺骗她,她却以为他是那般真诚,可是想到此后种种经历,却还是忍不住又流下泪水。人生诸多心酸,尝过了才会知晓,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云凤看着阮俊诚真诚双眼,有些不知所措,讷讷问道:“……阿诚?”
“……你知道当年你爹为什么要告密陷害我们阮家一门吗?”阮俊诚似乎是极其不想说,却还是说出来了。
“……我爹……他真的……当年竟真的是他?”
阮俊诚神色凝重:“就是为了将那件东西据为己有,那件东西对我们极其重要,我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东西不在你继母和妹妹手中。”
云凤有些恍神:“这么说来……”照着阿诚这般说,他们之间本是横亘着血海深仇,难怪他当初不告诉她他还活着,难怪他一直不来找她,如今他却还是待她这般好,云凤忽然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了。阮俊诚的形象在她心中越发高大起来。
“所以,凤儿,你务必告诉我,你爹临终可有给你留下了什么吗?”
云凤想了想:“……只有几枚簪子,不过我爹说那是我娘的。”
阮俊诚心中大喜:“你可否把那簪子给我一看?”
“……那簪子在艾府。如果你送我回去,我就想办法给你。”
阮俊诚心中有疑问,莫不是云凤看出了什么,所谓取簪不过是缓兵之计?但是以她此时对他的信任,当是不可能,这才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命人送你回去,若日后我要联络你,自会派人寻你。”
云凤想着终于可以回去,见到峙逸,心头一暖,不经意间面色稍解,甚至唇边含笑。
这一番小女儿态看在阮俊诚眼中却刺眼得很,他此时心中只是盘算如何让那姓艾的生不如死,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阮俊诚默默注视着云凤良久,冷笑:小公主,除非我不要了,不然,你岂能逃出我的掌心?
第五十三章
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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