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
林婉清眼眸微敛,目光沉凝的看了一下三娘子,薄唇微启,心思微动。却依旧欲言无声。
“大家都是女人,老二媳妇你这么说可就太不尽人情啦。”佟氏一个没收住,又张了嘴,“女人这辈子,能遇到个喜欢的人那就是福气,让林姑娘回来替安哥儿守丧那是应该的。”
“何为应该?”佟氏这嘴不把门的性子真是让三娘子受不了,“无名无分就不是正路,说件冒犯天颜的事,高祖皇帝当年微服私访的时候曾风流数度,后患不断,后来文帝继位,曾有高祖皇帝遗留在民间的子嗣进宫求贵,结果却被文德太皇太后腰斩了。文德太皇太后放言,无名无分的就是野路子,休得痴心妄想攀附皇权。那么按着当年文德太皇太后的法子,母亲是不是应该赐了林姑娘一碗滑胎药方显我靖安侯府的清正家风呢?”
事已至此,三娘子是真的不怕把林婉清往陆云英那边推了,毕竟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心有相悖,而是举棋不定。因为举棋不定,所以你对她再好或许换来的也不是将心比心而是投其所好。
既然陆云英已经明着说动了林婉清的心,那陆承安这一房的子嗣不留也罢。毕竟当时陆承廷带着林婉清回来的时候三娘子就觉得这件事是欠妥的。
“呵,妹妹这是摆明了要弃林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于不顾么?”陆云英笑得胜券在握。
“这不是大姑奶奶希望看到的吗?”三娘子也一并笑了。“便是昨儿得知大姑奶奶要过来的时候我还希望大姑奶奶是带着公允过府来做和事老的,只是没想到,大姑奶奶竟是来过河拆桥的。可是原本包括侯爷在内,其实咱们都不曾想过要从母亲手中夺什么权势,本来我年轻急躁,处事不稳,正是应该好好的跟着母亲学几年规矩的时候。但母亲防了我,还防了侯爷,一心一意是想搅和的这个家鸡犬不宁呢,既然如此,大家也不要怪我这个做晚辈的待无礼遇了。”
三娘子声音不响。却不卑不吭,说话的时候目光缓缓的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的掠了过去,撇开最后无奈闭眼的陆云姗,将在场的所有人的各色神情都印在了脑海中。
“朝堂纷乱则天下乱,军心稳固则国力盛。皇上是万民之尊,百官之引,圣君御言,可驳却须有理,一家之言自然无法坐拥大周九域,但试问哪一个臣民胆敢随意挑战了皇上的君威?这个道理,搁在如今的侯府也是一样的。”三娘子说着便仔细的牵起了仪姐儿和昱哥儿的小手,暗中轻轻的握了握紧,“我虽不过是初入侯府的新妇,可也知道靖安侯这顶铁帽子是大周开朝皇帝御赐、陆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侯府在,陆家的颜面就在,陆家在,侯府子子孙孙的威名就能继续发扬光大。二爷有幸承袭,占恩于众,是想着要如何传承‘靖安侯’这个威名的,而并非是想看到大家联手排异窝里造反的。母亲您以为是二爷霸占了大哥的位置,霸占了公爹的位置,那今天我斗胆来问一句,这位置,二爷若是让给小九爷,母亲您敢点头么,二位伯母你们放心么?还是咱们干脆把这整座靖安侯府拱手送给大姑奶奶,以后咱们陆家都改姓荣算了?”
“妹妹以情服人,确实令人动容。”陆云英的神色沉了沉,可脸上左右还算摒得住,但是长房老夫人佟氏和四房老夫人康氏的视线却飘忽了起来。
其实说到底,长房和四房仰仗的都是侯府的鼻息,这侯府到底谁当家做主,和他们确实有关系,但要说这关系深至血骨筋脉,却好像也是言过其实了。
可叹她们今儿不过是被陆云英和老夫人的“威严”所逼来的,但很明显,眼前这两方人马其实真的是势均力敌难分伯仲的,即便是心思活络的佟氏,这会儿也只想赶紧拔腿走人,不要再被当成箭靶子了。
毕竟,老夫人和三娘子,一个占了人脉威严,一个占了身份正统,硬要长房和四房这两个受益者选,简直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可以,那最好就是两边都不要得罪!
“以情服人大姑奶奶不喜欢吗?”三娘子继续冷笑道,“既大家都看不得我苦口婆心的动之以情,那不如我就拿自己的身份来压一压诸位?众人皆知,如今我头上顶着皇上御赐的一品诰命,据我所知,便是母亲也都还不曾有过这般殊荣,诰命御赐,可代皇威,大姑奶奶若要帮着母亲来反,不如就先想想回头若是皇上问及了此事,你们要如何在皇上跟前自圆其说吧。”
三娘子说着便拉着两个孩子迈开了步子,路过林婉清的时候,她万般不屑的睨了她一眼,厉声道,“原本侯爷是不想留你的,偏我动了恻隐之心,想着是不是应该替大哥留一方血脉。如今你可想好了,如果从今往后你要跟着大姑奶奶,那这孩子以后可就要姓荣了,和大哥和侯府可就半点干系都没有了。”
林婉清一张脸本就惨白惨白的。听了三娘子的话,她猛的后退了一步,若不是一旁有个小丫鬟眼明手快的暗中撑住了她,估计她这会儿就已经要坐在地上了。
可是,三娘子最恨的就是三心二意之人,她本就隐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感到不安,再加上裴湘月,三娘子对林婉清就完全欣赏不起来。
毕竟林婉清和普通的宅门妾氏是不一样的。她跟着陆承安,其实是两情相悦的,而且林家门楣其实不算太低,搁在以前。和许家都是有的一拼的,想她这般清白的家世,对妾的身份是压根儿不屑的,所以林婉清从骨子里就是准备要争一争在侯府的一席之地的。
而这也是陆承廷怎么都不愿意让林婉清名正言顺住进长房的原因。明眼人都知道,所谓妻妾茶不过就是个说辞,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其实林婉清能不能在侯府安身立命,还是全凭陆承廷一句话一记点头的。
但现在……
仅是陆云英那几句轻飘飘的挑拨离间就让林婉清这般动了心思,这样的人,三娘子是断然不敢将她留在桃花坞留在睦元居的。
若是陆云英真的稀罕,那林婉清只要一走,三娘子就敢下诳语,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是一定得不到陆承廷的正眼相待的。
但谁知,就在三娘子迈开步子要走的时候,昱哥儿却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跑到了老夫人的跟前怒眉而视道,“孙儿请祖母放了我屋里的两个丫鬟。”
三娘子一愣,定睛看去,见昱哥儿的双手正紧紧的攥着拳,话音有些微颤,透出了他此刻内心的害怕。
“什么丫鬟?”三娘子低头去问仪姐儿。
仪姐儿连忙小声说道。“早上的时候我和哥儿是被袁妈妈带出来的,袁妈妈还命人带走了司棋和侍书。”
“你屋里的百灵呢?”三娘子之前让仪姐儿自己挑丫鬟,仪姐儿挑的就是百灵。
“她……”仪姐儿一愣,随即支支吾吾的低下了头。
三娘子心中顿时清澈一片,桃花坞里头果然还是有老夫人的眼线的,只怕不止百灵一个。
“无妨,咱们先回去吧,你们祖母胸襟豁达,又怎会为难两个毫不相干的小丫鬟呢?”三娘子看着老夫人,一句话说的字正腔圆的。
“可是我……”
“哥儿,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对人宽厚亦不能斤斤计较,你将来是要承袭你父亲的爵位的,你的尊贵,以后是谁都比不了的,难不成你祖母还会为了两个丫鬟为难你么?”这话三娘子自然是说给老夫人听的。
老夫人脸色果然一青,当即“噌”的一下就站起了身,伸手直指三娘子道,“许孝熙,你敢信口雌黄!”
“她没有信口雌黄,我这儿有世子爷临终以前的亲笔书辞,白纸黑字写着要将世子之位传给昱哥儿。”
忽然。一记清辞绝丽的声音猛的穿透周遭压抑的氛围破空而来。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却见门口有一抹聘婷身姿正背光而入。
那模样,那语气……
“裴姐姐!”三娘子瞪大了眼睛,瞳仁里浸染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不只三娘子,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呆若木鸡的表情,索性还是站在最靠门边的陆云嫣最先反应了过来,见裴湘月正提着衣摆要垮过门槛,她连忙上前去虚扶了一下。
“谢谢。”裴湘月冲陆云嫣淡淡一笑,端得是双颊透芙蓉,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恰似一抹风光月霁之色,令人耳目骤明。
“裴湘月?”眼看着裴湘月一步一步的走进,陆云英的脸色便渐渐得凝重了起来,“这是陆家祠堂,你来做什么?”
“我来替世子爷传一句话。”裴湘月看了一眼陆云英,只觉和她年少时的手帕之情似乎还是历历在目的,心里不由泛起了一阵惋惜,当即便郑重的从斜挎着的云锦布包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三娘子。
三娘子还没从看到裴湘月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当下只觉得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大半。
“你先看看这封信。我今儿要在你这儿住一宿,咱们一会儿有的是时间好好聊。”裴湘月自然能明白三娘子此时此刻的心境,她是在昨儿晚上收到陆承廷快马加鞭送来的请函的,她猜到陆承廷应该是瞒着三娘子的。
说句实话,当时她和陆承安和离的时候两人没有怨没有恨,甚至还平心静气的坐了下来一起吃了一顿酒。开的是当年裴湘月嫁妆里的几坛女儿红,配了清粥小菜,是陆承安喜欢的甜酱口味。
在裴湘月的记忆中,那是两人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相聊甚欢的,陆承安说,若有来世,他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投胎贵门,若能做个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潇洒剑客,扶弱锄强,快意人生,便是他一生所愿。
裴湘月便问,那让你一直默默牵挂的那位姑娘呢?然后陆承安便给了裴湘月一个信封。
信封是不曾上了火漆封口的,裴湘月当时不解,可陆承安却和她说——如果有一天,二弟没有顺利的承袭爵位,又或者母亲不依不饶的话,这封信。就劳烦你送去给二弟或者许氏,这也是他能给那个女子的最后一点依靠了!
裴湘月不解,虽收了信,却还是忍不住问陆承廷的用意。
陆承安当时只是笑笑,烈酒下肚,他咳得面红耳赤,却豪迈不羁,惬意自在好不快乐,“二弟被祖父送去军营的时候我就知道将来能代替我掌管侯府的人只有他。若我身子硬朗,无病无灾,这一生,有他这样一个可以明着暗着较量的亲弟弟,一定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是偏偏我是个病秧子,所以你知道么,这几年,有好几次,他陆承廷是抓住了父亲和我的把柄的,可我知道,对着当时还是太子爷的皇帝,他瞒而未报。这样的对手,让我这个世子爷如坐针毡啊,我何德何能可以坐享侯府荣华?就因为我是嫡出,又是长子?可分明他才是更适合的人选。这信是我亲笔写的,白纸黑字,把世子之位传给昱哥儿,宣氏也是生不逢时,如果当年她能再狠一点,我就会更艰难一些。所以月娘,你别以为宣氏是枉顾了你们的友情,宣氏……是个念旧情的,不然当年她完全可以把云英的事……把云英的事公布与众的,那我们靖安侯府就……”
一坛女儿红,一场解忧梦。
裴湘月还记得。陆承安喝着喝着咳嗽的声音就渐渐轻了下去,呼吸声却隐约重了起来。后面的话,他说的断断续续毫不清晰,不过可惜的是裴湘月当时一颗心是全吊在了手中的信封上,关于陆云英的事,她连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这是……”就在裴湘月思绪渐远的当下,三娘子已稳稳的从她手中接过了信封。
“世子爷临终以前已把世子之位传给了昱哥儿。”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长房佟氏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津津黏糊糊的握了一把热汗。
今儿完全就是来错了啊,之前以为陆云英是个可以运筹帷幄的,谁知根本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湘月,你……”陆云英面露凶光。可话没有说完,老夫人已经冲到了前面。
“月娘,你已经不是我陆家妇了,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老夫人看着还算沉得住气,可从三娘子手中把信封抽过来的时候,腕子却抖得厉害。
“老夫人。”裴湘月恭敬喊了一声,“我今日来,是受了世子爷之托,并非以陆家妇人自诩。”她说完,很机敏的拉着三娘子就往边上站了站。
屋子里全是老夫人哆哆嗦嗦拆信封的声音,无奈那信封里头就一张孤零零的信纸,老夫人力气之大,差一点就把信纸给扯破了。
白纸黑字,短短的一句话,笔锋苍劲,墨染无声,那一笔一划,确实出自陆承安之手,是陆承安惯写的柳体。
信上书——二弟陆承廷嫡子陆谨昱天资聪明,性格刚毅,能成大器,择其承袭靖安侯世子之位。以正家风,光耀门楣。
老夫人的手抖着,信纸从她的指尖滑落,飘飘荡荡的就落在了透着寒光的玄石地上。
“不可能!”忽然,老夫人戾眸紧盯着裴湘月,声音沙哑的冷笑道,“你说,你给安哥儿下了什么毒蛊,他明明是要和你和离的人,他一颗心就从来不曾放在你的身上过,月娘。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你扪心自问,我们陆家,我这个婆婆是不是待你不薄,我待你不薄啊……”老夫人说着一双手就直直的向着裴湘月的脖颈处伸了过去。
三娘子吓坏了,连忙冲过去要拦,谁知老太太整个人就如同失心疯一般,不管不顾的掐住了人就死死的不松手了。
三娘子只觉得嗓子眼儿一紧,张着嘴顿时就喘不上气来。
周围乱成了一团,有人往后退,有人往前冲。三娘子眼冒金星,不过眨眼的功夫,老夫人那留得长长的指甲好像已经掐进了她的皮肉里,隐约间,一股血腥味就在空气中漫开,三娘子甚至能感觉到被老夫人掐着的地方有粘稠的东西顺着她扬起的脖子缓缓滑落。
“母亲,您快松手!”
“祖母,你放开,你放开母亲!”
“快松手……”
耳边,层层叠叠交错响起的是陆云姗的尖叫声,仪姐儿的哭声和裴湘月的急呼声。
三娘子只觉得脖子那里疼的厉害,心肺憋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炸开一般难受万分。
忽然,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人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空气顿时猛的灌入了三娘子一直张着的嘴里,但她根本来不及好好的喘一下气,只感觉眼前一黑,径直就晕了过去……
三娘子醒来的时候,视线所及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顶绡纱帐和宽帷幔,她眨了眨眼,恍惚的撑起了手肘坐了起来,正想开口喊人,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药香和墨香夹杂在一块儿,三娘子仰起头,却见一道素白清亮的锦绣之色已缓缓的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裴……”不过才堪堪的发了一个音,三娘子就感觉脖子这里隐约有些紧。
“你可知,你家老太太那手若是再用力半寸,你这个嗓子就要彻底废了。”说话的是裴一白,面若朗月,目沾狡黠,笑得温润如玉。
三娘子一愣,却见裴一白已自顾自的拉过了她的手,一边漫不经心的把起了脉。一边悠哉道,“要我说,男人上阵杀敌一个不慎也不过就是伤筋动骨,可你们女人这一吵架,怎么都和索命阎王似的。”
三娘子闷声一笑,刚想张口,就立刻收了裴一白一记白眼,“不准大声说话,不然你这嗓子以后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