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着鸿胪寺少卿是个体面的,好像比王公子要精神许多,但您不想想,之前宫乱当下的时候,他们可是冲在前头的,老奴听说,那时候,养心殿前可是血流成河的,虽最后两军不曾正式对垒,但前锋厮杀可是少不了的。眼下倒是真太平了,可太太难道您就能保证这天下以后会一直太平吗?”
秦氏眼底的戾光这才隐隐的有了一丝缓和,半晌终于透了一口长气道,“诶,我就是气她总喜欢挑刺儿堵着我,我这张罗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求动了老爷私下去请王大人吃酒相聊,她倒好,轻飘飘的一句二姑爷替五娘子说了一桩媒,就让我这点辛苦劲儿全成了笑话,你说,等再过两年,她若拿了权有了身份,我还能说得动她么?”
“您心思太紧啦。”田妈妈笑着倾身提秦氏顺着气,“三姑奶奶如今是陆家的人,她好,虽咱们未必能沾光,可她不好,咱们也不用出手帮衬啊。您当陆家现在真是干干净净就等着换一个新主子的吗?您打小也是见多了的,这高门大户,哪一家是不生事儿的,陆家连着奔丧,前头老侯爷才刚死,后面世子爷就跟着去了。您之前不也说了,那靖安老侯爷身后是留了一屁股烂账的,且老奴还听说,世子爷死的时候,是只有咱们三姑爷一个人在他住的那处水榭里的呢……”
“难道……”秦氏看着神神叨叨的田妈妈,瞪大了眼睛,“难道世子爷的死和三姑爷……”
“咳!”不等秦氏说完,田妈妈赶紧咳嗽了一声,“太太仔细隔墙有耳。”
秦氏一愣,立刻眨了眨眼,压下了声音,“罢了。这些都与咱们无关,索性她对嘉哥儿是真上心的,就冲着这点,五娘子的事儿我也就忍了。”
“太太大度。”田妈妈闻言也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转了话题把秦氏的注意力给拉开了。
而话说,一路从明月居匆匆赶到文墨楼的三娘子这人才刚踏进内屋话都没说一句呢,眼睛就已经红了个透。
姚氏这一胎怀的不易,保来保去结果还是没了,小产也是产,大夫让她必须坐满了双月子再下床,是以现在她还躺在床榻上呢。
“快过来,站在门口做什么!”一早就知道三娘子入府了,姚氏左盼右盼,眼下终于盼来了她,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嫂嫂……”三娘子心里难受,挪着步子走到了床边,径直就坐了下来,拉着姚氏的手人却颤得厉害。
“这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姚氏人看着倒是精神的,唇红齿白脸颊泛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裹得严实的关系,她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丰腴了不少。
“都是二爷的疏忽,让嫂嫂吃了这样大的苦头!”见一旁的雪雁递上了帕子,三娘子接过以后就抹了抹眼角,“原我知道嫂嫂小产以后就想过来了,只是家里那时太乱了,我又还穿着丧服呢,这跑来跑去的不成体统不说也不见吉利,可好不容易挨到除了服出了丧,世子爷又……”三娘子说着说着眼眶里又泛起了水雾之光。
姚氏连忙伸手拍了拍她起伏不定的肩,笑道,“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衷,我人虽然在坐月子,可外头的事儿,你大哥是一件都没落下全和我说过的。”
“那你这身子……”三娘子仔细的看了看姚氏,“大夫是怎么说的?”
“你也知道,这第一胎我怀相本来就好,后来你大哥出了事儿,我确实暗中有着急过,可这孩子掉了,却不是完全因为我忧思过甚所致,左右还是这孩子福薄,和我们没什么缘分。”姚氏倒也是想的透彻,“后来大夫来瞧,也是这么宽慰我的,大夫说孩子的好坏,其实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能分辨一二了,像我这样怀的这么辛苦的,若是努力保了,将来生下来也可能是个先天不足的。不瞒你说,其实你哥哥出事那几天我虽有担心,但每天照旧还是好吃好喝的养着身子的,宫里宫外有公爹打点着,父亲知道了也有暗中出手帮过,更别说二爷还忙前忙后的疏通着,你哥哥从大牢出来我知道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所以这孩子,也是自己没的,怨不得任何人。”
听姚氏能讲出这番与她推心置腹的话来,三娘子当下就放心了许多,便渐渐的敛了情绪。一一的将最近侯府发生的事儿细细的说给了姚氏听。虽最后她还是隐去了林婉清这一桩,可关于五娘子的亲事,三娘子却是没有半点隐瞒的。
“鸿胪寺少卿薛宏毅!”姚氏听完以后就惊呼了一声,“他……他可是……出了名的童子军啊!”
三娘子也跟着抿嘴笑了好久,“之前我只是有听二爷提及过薛少卿此人,知他与二爷是多年的旧识,情同手足。只是我真没想到,最后二爷竟想着会要把五娘子说给他。”
“这是好事!”姚氏正色点头,“你别看薛家是武将之家,可是家风严谨的很,薛家从祖上开始,承家业大统者是不允许纳妾的!”
“竟有这样的事儿?”三娘子愣了愣。这才发现好像真的歪打正着的给五娘子捡到了一块宝贝。
“是啊!薛少卿的母亲是当年名动金陵城的才女蒋苑,据说当年,皇上对她的才情也是颇有仰慕的,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一行成画一纸成书,落笔神韵收笔绝叹,说的就是这个薛夫人蒋氏。蒋家在金陵名气很大,两间山麓私塾,年年想登门求学的人是数不胜数的,要是过了收学生的时间,那是有银子也未必进的去的。这样的蒋苑,竟嫁给了大字不识几个的薛参领,当年真的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呢。”
“撇开薛大人对薛夫人的一片深情厚谊,估计当年薛夫人下嫁,看中的也有薛参领不纳妾这一点吧。”三娘子感叹道。
姚氏点点头,“自然是,你不知道,当时金陵城里有多少女子羡慕薛夫人呢,所以啊,二爷给五娘子择的这门亲事,是真的不错。”
“是五娘子运气好,正好撞在了点儿上。”三娘子不禁汗颜,“也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你从明月居来,方才估计是瞧足了母亲的脸色了吧。”姚氏说着拍了拍三娘子的肩。一脸的轻笑,可忽然,她目光一沉,转口问道,“对了,你知道如画的事吗?”
“如画?母亲不是说如画到了出府的年纪,所以遣了她回老家庄子上了啊。”
“呵……”姚氏淡淡一笑,“也是,母亲是肯定不会和你说实话的。”
“怎么了?”三娘子方才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如画是秦氏身边服侍的最久的丫鬟了,三娘子一直以为秦氏会把如画许给府里体面的家丁,然后过两年再让她回来做媳妇子的,毕竟对于许家这几个主子,如画可谓是知根知底的,将来便是跟在欢哥儿屋子里,那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件事说起来也……”姚氏欲言又止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长叹一声道,“其实说穿了都是长辈的事儿,咱们小辈也没资格品头论足。那还是先帝爷驾崩以前,有一天公爹吃酒吃多了,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门口遇着值夜的如画,这花前月下的……诶……”
三娘子瞪大了眼睛,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幕幕绯色的画面,“如画被父亲……”
“没有没有!”姚氏连连摇头。“如画是个聪明的,当即脱了身就喊了田妈妈出来,第二天公爹酒醒了以后两人谁都没有再提及此事。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很快就让母亲知道了,母亲就……把如画给赶去了庄子。”
三娘子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她问及如画时秦氏和田妈妈会有那般闪躲的目光了,“如画伺候了母亲有十多年啊,我刚出生没多久她就已经在明月居打下手了,这……”
“谁说不是呢。”姚氏轻轻的叹了口气,“当时如画是哭着来求我的,可我和她说,就算我开口把她留下,按着眼前这样的状况,她在许家也立不了足了,你说呢?”
“嫂嫂考虑的对。”三娘子认同道,“只是没想到,如今家里渐渐好了,母亲的性子倒越发的小了,但是……爹爹竟……”
“其实如画的心思是正的,且先不说爹爹和她这事儿究竟是意外还是爹爹确有此心,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如画心思不正一些,借着这个机会是完全可以往上爬的,但是她没有,宁可被赶出去也不肯将就着在母亲底下做小,还是有些骨气的。”
“所以如画被赶去了哪里?”三娘子好奇。
“确实是她老子和娘待的庄子,不过我派了人私下偷偷打听过,她过的不好。”
“她这样回邵阳,还能有什么好日子。”三娘子蹙了眉,心中隐约有了一点想法,不过当即却没有说破,只怅叹道,“母亲这样眼里容不下人,想来和父亲也只能是越走越远了。”
“也是环环相扣啊。”姚氏点了点头,“母亲越是睚眦必报,父亲就越不爱进明月居,如今不都是肖姨娘在管家么,父亲说,等我出了月子,身子好了,就让肖姨娘把手上的事儿全交给我。”
“嫂嫂要掌家了?”三娘子眼睛一亮,觉得姚氏也算是熬出了头。
“若是能管的好,我自然也是乐意父亲抬举我的,我就怕……”
“嫂嫂这般聪明,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还有大哥帮衬着你呢,嫂嫂出手管家那是天经地义的。”不等姚氏说完,三娘子就接了她的话。
两人随即又是一阵唏嘘感慨。这一聊就聊到了晌午。
这天的午膳,三娘子自然是留在姚氏这儿同她一起吃的。想许世嘉初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之职,新官上任,许世嘉自然不敢马虎,今儿一早是寅时末就出了府,瞧他那样子,好像大有这两天都巴不得睡在翰林院的架势。
姚氏双月子已坐到了尾,如今正是巴不得有人陪她吃饭闲聊的时候,今日三娘子一来,正好中了她的下怀。
可是用完了午膳,三娘子却不敢再同姚氏聊下去了,生怕扰了她休息会影响她的身子。随即两人约好入秋小聚,三娘子便腹饱脸润的出了文墨楼,往肖姨娘的院子走去。
毕竟,不管秦氏有多勉强五娘子的婚事,三娘子却由衷的觉得陆承廷给五娘子说的这是一门好亲。
果不其然,在听到三娘子带来的这个好消息以后,肖姨娘哭着就要给三娘子磕头行礼,吓得三娘子也跟着她差点跪了下来。
屋子里顿时闹哄哄的,丫鬟婆子全都凑了上来,五娘子却愣在了一旁,想笑,又想哭。
三娘子当即就上前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道。“薛家祖宗立下规矩,承家业者这辈子都是不能纳妾的,这门婚事,你可满意?”
肖姨娘见女儿愣得都出了神,连忙甩开了一旁搀着她的小丫鬟,抢在五娘子前面说道,“满意,满意,多谢三姑奶奶和姑爷费心了,小五这是何德何能,能得三姑奶奶这般周全上心,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会做牛做马来报答三姑奶奶的。”
为人娘亲,肖姨娘这辈子的要求都是简单平实的。从前,她希望自己能过得衣食无忧,现在她希望五娘子能过的衣食无忧,要求不高,才会容易满足,容易满足,才会岁月静好。
三娘子以为,肖姨娘能以一个后居者的身份得到许三老爷的信任从而掌管许家内宅的事务,其实和她这不争不抢的性子是有很大关系的。
那天,三娘子从肖姨娘的院子出来的时候,是五娘子步步相送的。
时近黄昏,倦鸟归巢,看着眼前这儿时惯见的院景,三娘子不禁恍惚得放慢了脚步,幽沉的用手比了比自己腰间的高度道,“我记得我最开始教你练字的时候你才到我这儿,怎么一转眼你也要与人说亲了。”
“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和姐夫丢脸的。”五娘子心中微动,不禁想到因为自己的事儿,三娘子这一路以来的折腾,当即就正色许了诺。
“出嫁从夫,你未来的夫婿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他与二爷情同手足,在皇上跟前也是颇受重用的权臣,你将来要做的就是敬奉公婆,相夫教子,这一生足以了。”
“我知道。”五娘子垂了眼帘,毕恭毕敬的。
“若是之后四娘子同你闹,你且也要忍着让着,那些体面话,能骗得了母亲一时,可却骗不了她一辈子,薛家和王家到底哪一家好,以后不用人说,母亲自己也能看出端倪的。”
“三姐……”五娘子忽然抬起头,神色严肃的看着三娘子。“如果今天不是四姐的婚事已定,是不是薛家的事儿也就轮不到我了?”
三娘子一愣,她还真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其实要说,四姐姐出身比我好,见的也比我多,要论知书达理,四姐姐若装腔作势起来,也是能骗了不少人的。”
本还有些沉重的话题,竟突然就被五娘子带偏了,三娘子闷声笑了出来,半晌以后才顺气道,“你若有心思,等大嫂出了月子以后,你就多去文墨楼走走。你可知,你未来的婆婆当年是名动金陵城的才女,不管是你还是四娘子,这点学问到了薛夫人面前,连给她塞牙缝都不够。”
见三娘子说着就迈开了步子,五娘子连忙又表了态,“三姐你放心,等大嫂出了月子,我会督着让姨娘把手中的事儿全交给大嫂的。”
“你姨娘不是个贪心的人,这点我从来没担心过。等以后大嫂真的掌家了,你姨娘的日子也不会差。咱们许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天,陆承廷是申时末踩着点儿来青竹胡同接的三娘子,陆承廷没有食言,来许府的时候,手上是提着大包小包的随礼的。
夫妻俩随即又在许府的内宅转了一圈,一一将随礼送出后方才请辞出了府。
上了马车,陆承廷就问,“方才在岳母屋里我瞧着你四妹妹的脸色不大好,怎么,你难得回来一趟,又和她置气了?”
三娘子无奈。只能将四娘子的亲事和陆承廷说了一通,末了叹气道,“四娘子的性子就是火气起来的快,今儿这当下,我若去找她,定是会被冷嘲热讽的体无完肤的,我本来就是来看大嫂的,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三娘子也是苦笑。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陆承廷恍然大悟,“你也从未和我说过,不然我……”
“不然二爷就不给五娘子说亲了吗?”三娘子径直反驳,“夫君之选,本来就是各有姻缘的,王大人的公子难道不好吗,大家只看到薛少卿风光的一面,却不见武将比文官多豁出去的那条命可是搁在刀口之上的。帝都大乱就在眼前,母亲忘了,四娘子忘了,我可没有忘!那几天我日日担心着二爷会不会就这样……”想着这到底是不吉利的话,二娘子便隐而不说,只深吸了一口气巧妙带过了,“所以要我说,四妹妹也不用羡慕二爷给五妹妹说的这门亲事,文官亲政,武将亲权。文武双关,哪儿能左右都坐拥的?天底下若有这么好的事儿,我倒也想参合一脚呢!”
“你什么?”陆承廷问道。
“我也想参合一……”三娘子的思绪还在四娘子和她赌气的事儿上,当下也没注意到陆承廷脸上的变化,只以为陆承廷没听清楚她的话,便没心没肺的又重复了一次。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腰间一紧,眼前一晃动,整个人就跌入了陆承廷的怀中。
“再说一次!”陆承廷声音不大,可眼底却有着让三娘子无论如何都无法闪躲开的炙热目光。
他的瞳仁里,映照出来的是三娘子那慌乱却又想笑的滑稽神情,“我说,天底下即便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