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她是林邈林大学士的独女。”陆承廷直言,“当年大哥在翰林院司学,就是拜在林先生门下的。”
老夫人愣了愣,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那年她要大儿子迎娶裴家女时大儿子那极力的反对和拒绝。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知道大儿子心里有个人,可是她为娘私心,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是比能让陆承安保命更重要的事了。所以一线姻缘换来裴一白对陆承安的格外照顾,老夫人觉得没有谁家的姑娘比裴家女更适合做陆家的世子夫人了。
年少懵懂,春心荡漾。老夫人也是从姑娘家来的,她自然清楚陆承安心里的那些念头,但高门大户的姻缘,又岂是小辈说一句“我喜欢”就能随随便便定下的。
只是,她以为大儿子是面善心冷的,只要成了亲,定了性,日子久了,便也能将那段青涩早发的感情忘的一干二净了,谁知……这些年,他竟一直念念不忘。到死,都是死在那个女人的身边的。
是不是就是印证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最令人难以割舍”?
“如今也不用管她是什么身份,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将安哥儿的孩子生下来,我们侯府是能保她衣食无忧的。”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大圈,老夫人这会儿已经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谁知,陆承廷竟也微微的点了一下头,“是,如今大哥也已经走了,若再迎个妾氏进门也不太像样,更何况……林大人当时宫乱被伏,因为是九皇子的人。所以已经被就地阵法了。如今,靖安侯府已是经不得一星半点的折腾了,林姑娘这样的身份,能尽量微尘如介,那对她,对侯府,对大哥的孩子都好。”
但陆承廷话虽这样说,可始终觉得林婉清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可能会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毕竟,陆承安是顶着世子爷的身份走的,不管林婉清将来在侯府有没有名分,她的孩子可是名正言顺的长房之嗣。如果是个女儿。或许将来府上还太平些,如果是个儿子……
陆承廷不禁看向了老夫人。
老太太正目光旁落,一脸的若有所思。
陆承廷又道,“这件事,我明日进宫,也会告诉一下太妃娘娘的。”
老夫人身子一怔,忽然冷冷一笑,“还在人肚子里呢,你就开始担心这半大不小的孩子会和你争位置了?”
陆承廷也终于冷了目光,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夫人。语不沾情,话意平静,“母亲,留下林姑娘,是为了给大哥、给长房留一方血脉,可是这本就是个冒险的法子,谁也不能保证这孩子将来是会给侯府带来福气呢还是霍乱,所以这件事,太妃娘娘是必须知道的。毕竟她以一己之力保全了侯府百年声誉,这么惨痛的代价过后,我们难不成还要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毁在一个罪臣之女,毁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陆承廷是这么说的,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第二天一早,他就进了宫,先越过了养心殿,直奔坤鸾殿。
蕙太妃如今虽身份高了一等,可宫里大乱数日整顿以后,当新帝欲将她送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翊申宫的时候,太妃娘娘拒绝了。
“姑母不喜欢吗?”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跟着陆承廷一样,在人后,会敬喊蕙太妃一声姑母。
蕙太妃摇摇头。指了指自己惯住的坤鸾殿,“旧殿迎旧人,新殿易新主,本宫如今在后宫,不过就是帮着皇上代为掌管庶务罢了,翊申宫历朝历代都是正统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安享晚年的福地,本宫若是住进去了,岂不是折煞了将来皇后娘娘的福泽?”
新帝听罢,静默不语,不过心里却流淌过一丝宁和之悦。
蕙太妃陆氏,这个出自靖安侯府,久居深宫,看似无争却心思缜密的女子,向来都知道何时该迎面直击,何时又该以退为进的。
正如眼下,听完了陆承廷的话,蕙太妃便搁下了手中的凉茶说道,“把孩子留下也不是不对,一个世家之女,没了你大哥的庇佑,若是让她留宿在外,说不定比放在眼皮子底下更不安全。”
见陆承廷点了点头。太妃娘娘忽然笑了,“这不是你的主意吧。”
陆承廷诧异一怔,“您怎么知道?”
“若是你,从小拿定了主意,就不屑同人说的,这主意拿对了也好,拿错了也罢,好果子坏果子,你全都能一个人咽下。”蕙太妃是看着陆承廷从一个小小的兵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对他的习性拿捏的还是很准的,“这是你媳妇的主意吧?”
“她一听林姑娘怀了身子。就劝了我好几回。”陆承廷直言。
“你媳妇考虑的对。”蕙太妃平静的迎合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题又问,“安哥儿是小辈,眼下已过头七,侯府是已经除服了是吗?”
“是,但是白事灯笼还要再挂满一个月。”陆承廷回道。
“那如今侯府是你母亲掌家?”蕙太妃似问的漫不经心。
陆承廷看了看她,眼底波光流转,深幽如井,“姑姑,侯府的事儿虽不能再这么拖着,可这烫手山芋,我却也不是说接就能接下的。”
“你母亲糊涂,你也要跟着糊涂?”蕙太妃又怎么会不知道陆承廷心里的气,“母子亲情这些,其实也都是缘分,并非连着血脉,一家人就都是亲密无间的。便如同我和你这般,我膝下无子,却也不曾想竟会和你这般投缘。当年我进宫,你大哥也才刚出生,后来我偶然听闻你的事,也不过就是觉得这个孩子可惜了。也是你跟着父亲进了宫。我才发现,咱们姑侄俩竟有些相似之处。廷哥儿,切莫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坏了侯府的根基啊。我这般细心筹谋,众叛亲离,为的可不是让你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的。”
“您不怕三娘子不能胜任吗?”其实,侯府之任,陆承廷还真是无所谓的,如今,他连五城兵马司都能统帅在手,一个侯府,两房亲戚。他不会觉得有多麻烦,很多的庶务,只要找几个忠心可靠的人,比如余安这样,再多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的。
可三娘子不同,年纪小,处事轻,论身份尊贵比不上宣岚,论手腕能力又比不过裴湘月,让她突然就担起当家主母的担子,怕最开始。她肯定是要在母亲跟前吃暗亏的。
偏偏内宅之事无关男人,就算他再心疼三娘子,也不能天天跟在她的身后帮她打理内宅庶务。所以,这样的话才会从陆承廷口中问出来的。
“你知道为何当年我不喜欢宣氏?”蕙太妃突然反问。
陆承廷摇了摇头。
“宣家和我们陆家一样,都是几代为臣的大户人家,做官的人,年数久了,就容易烂根,宣家比陆家还要早一步就走偏了。没错,宣岚很聪明,人也很伶俐机敏。所以头胎得男,她自然会把心思打到你大哥的头上。说句实话,当年嫂嫂提出要让裴家女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的时候我就是反对的,裴家清流,一白年纪轻轻医术精湛,性子虽有些不羁,但却是坦坦荡荡的磊落君子,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光那不争不躁的性子上就赢了宣氏一大截,按我说,她才是你嫡妻的不二人选。”
“我?”陆承廷在脑中想了想,有点不太敢深究自己和裴湘月若是成为夫妻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
“但既你母亲心意已决,我一个做姑姑的又有什么可以横加干涉的。索性,宣氏福薄,索性,最后让我遇到一个许家三姑娘。”
“为何三娘子能得您眼缘?”陆承廷一直想知道,毕竟他和三娘子的姻缘,其实全是蕙太妃一手促成的。
“并非是许家有多好,也并非是她有多出色,放眼帝都,和许氏这样的姑娘其实有很多,但只有她,几次因缘巧合偶遇,和我也算是有些缘分。你将来是能成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内宅,那就必须要找个能让你放手由她来管家的女人为妻。许家势薄,就必须要仰仗侯府的鼻息,所以这一辈子,她不可能越过了你去拿捏侯府的大事,她会一心一意的做好你的贤内助,因为只有你好了,侯府好了。她才会好,许家才会好。你是重情重义的人,三娘子也是知恩感恩的人,有什么是比‘家和万事兴’更重要的?若是换做宣岚,宣家心思太大,占了尊贵还想吞了我们靖安侯府,放着有这样一个念头的女人睡在枕边,你能安心吗?”
“姑姑,若来日我真的承袭侯位了,那世子的位置多半也是昱哥儿先得的。”陆承廷笑了,因为蕙太妃的这番坦言,因为大乱之后姑侄依然想联手重整家业的这份默契。
“那不一样。”蕙太妃格外明事理,“孩子如苗,要怎么长,看的是养苗的人,看的是土壤,看的可不是那株苗!”
陆承廷笑出了声,“那我这儿是遇到姑姑这个善于精心养苗的好农户了。”
“都做爹的人了,还嘴贫!”蕙太妃一个没绷住嘴皮子,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笑过后她却还是正色道,“爵位的事,皇上也来问过我一次了,一夜之间,侯爷没了,世子爷没了,空着一个偌大的靖安侯府,皇上心里也是没着没落的,你千万不能再拖了。”
第127章 桃花转?齐家治国()
出了坤鸾殿,云霁蔚蓝的天际日光倾照,笼在金碧辉煌的宫城上,映衬出五彩斑斓的艳丽明光。
这百年宫邸,华瑞万祥,福泽盈满,即便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浩劫,却依然能傲立在大周九域的土地上,代代相传,威严不断。
陆承廷定睛看了看,心中感慨千万。
祖父祖母已长辞于世,父亲母亲是几乎从不在意他的仕途之路的,从前的宣岚,将他当作了兼并权贵的绊脚石……左右亲眷,似乎只有姑姑一人,在这寂寥的深宫之中,关注着他这一路走来的千辛万苦。
从默默无闻的军营一卒,到百户,到千户,到步军校,到护军参领,再到如今已经手握千军的五城兵马司大统领,陆承廷知道,这一路上,有自己的忿不服输,有军营兄弟的相互扶持,有皇上的赏识,更有姑姑的暗中庇佑。
若他不是侯府的嫡出,想来眼下这在手的尊荣之享也并不可能如此轻易摘得,因为有了侯府,所以他能跑的比别人快,跳的比别人高。所以当姑姑说,要他竭尽所能守护住侯府这百年来好不容易攒下的风光荣华时,他点头了。
并未为了这爵位加身的富贵,而是为了姑姑托付给他的沉重使命。
世袭罔替的官爵侯府,要从根上拔除浸淫了几十年的贪腐之气,要的不止是勇气和魄力,需要的还有脑子。
皇上也不傻,想他陆承廷为何能在新帝跟前坐享圣恩。靠的绝不仅仅是他和皇上这十几年的私下交情,靠的是他的赤忱,他的清白,他的忠心不二。
如果有一天,他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贪至龙脉,搅动皇基,他信,皇上杀他,易如反掌。
君臣之道,唯有真心,才能长久。新帝并非昏庸之士,他的宏图谋略,是能让座下臣民都心之所望的,陆承廷觉得,宪宗贤德,堪比太祖,宪宗之智,可较高祖,大周朝已经混沌太久了,若继续这般沉迷下去,只怕不出十载,即便不被外戚强族攻破边防,朝中也会贪污成风,自烂根基的。
想到这里,陆承廷忽然就稳稳的迈开了步子。一无反顾的朝着养心殿走去。
正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啊,不管有什么雄心壮志,可是首先,还是要先齐家!
话说自从新帝登基以后,那空无一人的若大后宫就成了摆设,新帝的日常起居全都从东宫搬至了养心殿,说实话倒真方便了一众日日要上朝来递折子的大臣们。
谁知,陆承廷这边还未走到养心殿,刚转过了最后一个弯子,迎面竟撞上了低头而来的许世嘉。
两人相视互望了一眼,便是立刻恭敬作揖,互问安好。不过却也马上尴尬的沉默了下来。
索性,还是陆承廷先开的口。
“大嫂的事……是我的疏忽,如果当时不是因为要务在身走的急,或许我……”
“陆兄无须自责!”因为陆承廷唤了姚氏一声“大嫂”,许世嘉也就没有尊称他一声大统领。虽然在官言官,可私下,两人确实是连襟,“国难当前,很多事都是无可预料的,内子这胎怀相本就不好,想来也是我们和这孩子没有缘分。陆兄处事稳健,既公正不偏,又暗中辅协。也是左右为难,我身在官场,深知陆兄的处境,若换成是我,自问也未必能做到像陆兄这般体面。”
“多谢大哥体恤!”虽身份年纪都长于许世嘉,可陆承廷这声“大哥”却喊的心服口服。
许世嘉磊落之性,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武者的豪迈,确是个很值得交心的手足。
不过御前廊下,却不是个说话畅谈的地方,是以两人便只是私聊了几句,就相互行礼请辞,分道而行了。
金殿门口,毕恭而立的小太监一见阔步而来的陆承廷,并未转身进殿通传,就笑眯眯的迎了上来道,“大统领,皇上早上还念叨着您呢。”说着,便把陆承廷请了进去。
殿内,皇上正手执朱笔伏案阅奏,听见脚步声,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张口就问道,“见着你的连襟了?”
“皇上这顺风耳的功力是越发精进了。”陆承廷叩拜请安,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的薛宏毅,不懂这厮怎么这个时候竟会出现在养心殿里。
“什么顺风耳。”皇上一收笔锋,随即提起了手腕眯着眼嗤笑道,“许爱卿前脚才走,你后脚就来,养心殿前就一条道儿,你们这照面打的是理所当然的。”皇上说着又叹了口气,“许夫人的事儿也非朕所能预料,国丧当下,很多事都是人为无法掌控的。”
“皇上,许大人性子沉稳能辨是非,他是懂得皇上的一番苦心的。”陆承廷垂首而答。
“是了,所以今儿朕提了他为翰林院侍读学士,那儿缺人啊,如今是正好的机会,能不能再往上走,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翰林院的案子已经全部查清了,那些被抓的文官该贬的贬,该杀的杀,该放的也都放了,无辜受累的有识之才,新帝必定是要知人善用的,这样的机会,是只有新朝新政才会遇着的,许世嘉算是赶上了。
“恭喜皇上新得贤才,我想许大人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的。”陆承廷闻言,也由衷的替许世嘉感到欣慰,而且这下。在三娘子面前,他也总算可以有所交代了。
谁知,皇上听了,却冷冷的哼了一声,干笑道,“马屁就别拍了,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憋这几句已经够为难你的了,你若有心,帮我给他找个媳妇吧。”皇上说着,一脸无奈的指了指一旁偏着头发呆的薛宏毅。
“媳妇?”陆承廷笑了,“薛老参领不是说宏毅兄在二十五岁以前不能成亲生子吗?今年他才二十四啊,还差一年。”
说起薛宏毅的事。那也真是不比话本故事逊色的。
话说薛家是武将世家,三代之中从父辈到子辈,所有的男人都只知道打打杀杀,舞文弄墨的事儿是沾都没有沾过的。
谁知,薛宏毅的爹却娶了当时金陵城的第一大才女为妻,当年这件事,轰动了整个金陵城,外头甚至有流言蜚语说薛老参领是强占民女,以武降妻的。
可就在大家都不看好这段姻缘的时候,薛夫人却喜滋滋的怀了身孕,而且还是双胎,把薛老参领给乐坏了。
但是,偏偏事与愿违,薛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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