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掌心,轻轻的触在了略显粗糙的石砖地上。
有温度,有感觉,有念想,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可以呼吸,也懂得难受,可以默然,也懂得害怕,这才是人被困险境的真实感受。
三娘子想,这偌大的皇宫真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遥想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几年前。她第一次在禅云寺见到蕙妃的时候,这略见年纪的妇人给她的感觉就是优雅翩然,绝尘于世的。
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养尊处优不问凡俗的,应该是与花月共舞不问疾苦的,更应该是善果存心不问黄泉的。
可是,为了活着,为了世族,她竟要挑起重担,只为保全一方血脉。
曾经,三娘子以为蕙妃会偏心于陆承廷,只不过是因为陆承廷自己能耐,年少得志,才会让蕙妃娘娘刮目相看从而得到太子爷的重用的。
可是,兜了这一大圈她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靖安侯府从根本上就已经分了心,变成了对立之势。
可是为什么呢?
迎着令人倦意顿生的暖暖春阳,三娘子不禁犯了疑惑。
靖安侯府家大业大,整个势力在大周朝的皇亲贵胄世族之中都是不容人小觑的,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体面,靖安侯还有什么能争的?
想到这里,三娘子忽然心中一念,整个人就如同被人在大冬天彻头彻尾的灌了一桶冰水一般,寒彻心扉。
之前,陆承廷虽没有明着点头表示过,但是当她猜他想毁了整个靖安侯府的时候,陆承廷是没有否认的。
可是刚才从蕙妃娘娘和萱妃自言自语的那些话中,三娘子不难听出,蕙妃娘娘会走到今日这样艰难的地步,完全是为了要保全靖安侯府和整个陆家所致。难道,这姑侄俩的意见也是相左的?
还有,蕙妃之前明明确确的和她说过,将来等世子爷过世以后,让她一定要善待裴湘月,这句话里,又隐着怎样的家族之变?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帝君已换,人心未聚,那么等皇宫太平九州皆宁之后,靖安侯府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三娘子只觉得眼前的路已经渐渐的变得模糊不清、令人无从下脚了……
第111章 惊宫变?幽香如故(上)()
这天的夜,似入的格外的早。
在三娘子的记忆中,这仿佛是她第一次,如此静谧不躁的看着暮沉日落,星月渐升。
整整大半天的时间,东宫依然安然无恙,这让三娘子多少放心了一些,有的时候,没有消息,便就是最好的消息。
毕竟,皇宫虽大,可大不过帝都城大不过九州域,两军胶着,只要一方猛攻而入,那一旦防御被破,皇宫这点地儿,要冲到底最多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事儿。
可如今,东宫还是风平浪静的,看这样子,前面或许并没有开始水火交战。
之前蕙妃请去探查各处的几位夫人也赶在夜色渐浓之前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裴湘月带回了两位贵人和一位美人,三人除受了些惊吓外,其余都是安好的。
不过程夫人当时赶到天禄殿的时候张贵人已不知了去向。殿宇里只剩下了几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宫女,程夫人仔细的一一盘问,这才知道张贵人已趁乱逃了出去,至于有没有成功的逃出皇宫,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邢夫人说,她去的时候,整个太医院已经空了,不过延休宫里倒真的还有很多的宫女,邢夫人按着蕙妃之前的吩咐,将她们一一盘问清楚以后全带回了东宫。
最后一个回来的是魏国公夫人,她说长春宫里也是空的,而且内殿的所有柜子都已经被人翻过了,魏国公夫人检查过,发现一应值钱的物件全都没了,应该是被人趁乱偷走了。
“树倒猢狲散。”蕙妃听完以后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被带回来的方贵人、刘贵人和胡美人道,“张贵人会逃,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皇上薨逝了,你们膝下皆无子,多半是要被……”
“娘娘!”方贵人闻言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着声音道,“臣妾不求和娘娘讨这条命,臣妾只求娘娘能保臣妾家人性命无忧!”
“求娘娘成全!”一旁的刘贵人也留着泪跪了下来,面如死缟,声音沙哑。
而胡美人见了,则是一头雾水的跟着效仿而跪,可她心里却有些拿捏不定两个姐姐到底在害怕什么。
毕竟胡美人是三年以前才进的宫,当时只被皇上临幸过一次,这偌大的皇宫对她来说本就是还陌生着,更不要说是大乱骤至的当下之况了。
蕙妃闻言,先是让一旁的余姑姑将三人扶了起来,然后说道,“你们放心,若是新帝能平息大乱,我会劝皇上三思而行,或许会让你们代发修行远住知行寺。”
“谢娘娘成全!”两个贵人一听,皆感激涕零的连连磕头,胡美人见状,也跟着一起做起了规矩。
知行寺她是知道的,那是皇家寺院,专门收住宫里犯了事的嫔妃女官,可是……她又没做错什么事儿,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那远在南山山坳中的知行寺呢?
胡美人忽然慌了起来。以前她刚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知行寺清苦万分,嫔妃一旦到了那里,几乎都是要脱一层皮的,且下半辈子,伴着她的就只有青灯古佛,笔墨心经了。
慌张间,胡美人抬头的时候,发现蕙妃不知在何时已出了屋子。她见状,连忙拉住了一旁的方贵人轻声问道,“姐姐,为什么我们要去知行寺?这深宫大乱又不是我们……”
“你……”方贵人脸颊上还沾着泪。闻言便是恨不能抑的一手拍在了胡美人的肩上气绝道,“你以为张贵人为什么会逃?因为她知道,如果不逃,像我们这种膝下无子的嫔妃,那都是要给皇上陪葬的呀!”
胡美人一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眨眼的工夫,身子就软软的摊了下去。
去知行寺……可比活葬要好太多了!
话说左右安置好了在东宫避难的人之后,蕙妃便吩咐余姑姑去简单的准备了一些素面果腹。
吃了晚膳填了肚子,见大家都精神了不少,蕙妃就找来了个两个侍卫,提出想去前殿看看情况如何的想法。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就说,“娘娘,属下奉皇上之命保全娘娘的安危,万万不可带着娘娘冒险啊。”
一旁的裴湘月闻言,也上前劝阻道,“娘娘,这后宫还需要您坐镇,前殿危险万分,这万一您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回头咱们怎么和皇上交代?”
蕙妃看了裴湘月一眼,正想说话,却听三娘子抢先道,“娘娘,还是我去前面看看吧。”
蕙妃一愣,有些犹豫,裴湘月便在一旁帮腔道,“我和三娘子一块儿去吧,左右有个照应。”
其实,大家此刻心中都是七上八下的,若是要她们就这样坐着干等,总让人觉得有种等死一般的煎熬感。
这皇宫的前殿是一点儿声音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进来过,金碧辉煌的东宫,好像就这么被人为的与世隔绝开了,安全是安全的很了,可这一入夜,待的久了,就让人开始觉得心慌了。
纵使明知是冒险,可总比两眼一抹黑坐以待毙的好。
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思其实都是出奇的像,所以三娘子她们能理解蕙妃,蕙妃自然也能理解她们。
“带两个侍卫去吧,万一有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赤手空拳难敌对手。”蕙妃说着就冲那两个侍卫点头示意了一下。
两个侍卫欣然领命,对他们来说,去或者留都是兵则,而只要蕙妃娘娘不亲自出马,安静的待在东宫,此刻即便让他们赴汤蹈火他们也是在所不辞的。
四人很快就趁夜出了宫,因为怕被人发现,他们连灯笼都没有带,仅靠还算皎洁的月色勉强照路,一路往广明殿走去。
入夜的风很凉,迎着如墨沉寂一般的微寒。三娘子下意识就伸手拢住了衣襟。
走以前,蕙妃特意嘱咐过她和裴湘月,只要发现有任何的不对,就赶紧折回身再想办法。
这一琢磨,三娘子脚下的步子就变的急躁了起来。
什么叫不对劲呢?如果前殿有什么不对劲,那就是新帝败了,八皇子率军而至,可援军没有赶到,陆承廷很可能也遭遇了什么不测,朝堂将乱,山雨欲来……
三娘子不敢想,前殿的答案,不是正就是反,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其实牵扯的都是上百甚至上千上万条人命,这答案太沉重,重得三娘子觉得她连想一想都是不够资格的。
忽然,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中开始夹杂着迎风而飘的军旗声,“呼啦呼啦”的声音令三娘子神智一怔,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
视线所及,是连成一片火海似的火把,火光通天。人影绰绰,那站在殿前的一个个挺拔修长的军戎身姿分不清是敌是友,令人望而生畏。
“二位夫人,容属下先去看看情况吧。”不等三娘子重新迈开步子,前面一个侍卫已经折回身了。
“看得出是什么阵营的军旗吗?”裴湘月问。
前面迎风飞展的旗子整齐划一的足有三列,每一列都有十来面,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那侍卫摇摇头,“那是锭紫银边的军旗,是宫中禁卫所持,只是……光这样看,实在难分敌我。”
裴湘月看了看三娘子,像在征求她的意见。
三娘子顿时也心慌如麻,不由反问道,“你们可知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侍卫伸手指了指军旗飘扬着的一大块空地道,“那是养心殿的前廊。”
养心殿?三娘子也不确定了,看着裴湘月道,“瞧着倒是风平浪静的,也不知道是两边都有耐性在耗着呢还是全部的人都在里面议事。”
“那还是去看看吧。”裴湘月咬唇想了想,然后吩咐了其中的一个侍卫道,“若有情况,速速撤回。”
“是!”那侍卫冲两人行了个军礼,然后抹黑顺着路就走了过去。
听着那侍卫渐渐消失在风中的脚步声,三娘子一颗心突然就变得七上八下了起来。
她下意识就摸索到了裴湘月的手,然后紧紧的握住,想借此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前面忽然就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三娘子和裴湘月皆一惊,顺势非常有默契的直接一起转了身就放开了步子跑了起来。
但谁知,月色墨夜中,突然就窜出了十几个灵动的身影,每个人手中都闪着森森的寒光,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将三娘子和裴湘月还有另外一个护着她们的侍卫团团的围住了。
“是谁?”黑暗中,有人重重的咳了几声,然后踩着沙沙作响的草坪慢慢的靠近。
裴湘月一愣。本抓着三娘子的手忽然就滑落在了身侧。
这个声音……
“是谁,报上咳咳,咳咳……来……”那声音渐渐近了,就着周围燃得极旺的几支火把,三娘子看到那人的影子渐渐短了下去,身子随之就浮现在了明晃晃的亮处。
那张脸……三娘子瞪大了眼睛,扭头就去看裴湘月。
来的,竟然是陆承安。
“你……”
“月娘,咳……咳咳……”
夫妻相见,没有喜极而泣,没有相见恨晚,有的只是惊愕万分。
裴湘月的唇颤抖着,睫羽飞速忽闪着,盈盈的清泪顿时蓄在了眼眶里。
而陆承安那张脸则白的吓人,犀利中带着病态,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昏过去一般。
“你……你怎么……”裴湘月是震惊不已的,此时此刻,陆承安是最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可他怎么会进了宫,还带着侍卫守在这通往养心殿的要道上?
“姑姑还在东宫吗?”每说一句话,陆承安就会咳好几声,再喘好几下,让人看着都觉得格外的辛苦。
裴湘月刚想点头,可目光却一敛,张口问道,“世子爷是八皇子的人吗?”
枕边人,合衣眠,一朝明,意两散。
裴湘月忽然想起,之前三娘子还问过她,世子爷有没有收到过宫里传来的什么口谕。说实话,她当时也是纳闷的,可纳闷之余却也有些心凉和害怕。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陆承安身子羸弱并没有入了毓妃的眼,那也是令人庆幸的,可怕就怕陆承安是有准备的留在家中的,也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进宫为质的。
“咳咳,咳咳……月娘,你来。”谁知陆承安竟没有正面回答裴湘月的话,只伸出了手想去牵她。
“你放开我!”谁知裴湘月却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般,眼露防备和警惕的看着陆承安,一掌就拍掉了他有气无力的手。
“月娘,有些事太复杂,一时半刻也说不清。”但陆承安却平静的看着裴湘月,淡淡然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了三娘子道,“二弟也来了,你若想,我派人带你去见他。”
陆承安说的平静,三娘子听的竟也非常的平静。
那千盼万念的人,那早该出现的人,这会儿真的已经踏足皇宫了吗?三娘子聪明的不动声色。
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机会让她和裴湘月先发制人。
之前蕙妃在东宫寝殿中和她说的关于靖安侯府的那番话,裴湘月是不曾听见的,可此时此刻。裴湘月却仿佛认定了自己的夫君早已倒戈在了八皇子的麾下,那三娘子就更没有理由这般轻率的相信他陆承安所说的话了。
“大哥愿意让我见一见二爷?”心有不定,却不表示她心无奢想。
“三娘子!”裴湘月有些诧异的看着三娘子。
“大嫂,或许事情真如大哥所言,是有万般曲折的呢?”三娘子很明白裴湘月脑中的思绪是怎么转的。
眼前的情况其实还是很好说清的,首先很明显,陆承安是带兵埋伏在此地的,为的就是截断此时此刻要去养心殿的人的路。
而如果眼下,是太子,哦不,是新帝一方大获全胜占得先机已平宫乱的话,那陆承安的埋伏就等于是多此一举了,东宫那里也肯定已经有人去通传好消息了,她们之前就不会感觉是在坐以待毙了。
但既新帝没有获胜而眼前又是一片太平的话,那就说明现在双方还在胶着着,商谈着,所以各路进出口的要道才会设了人来盯梢看守。
可是,陆承安身子弱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是陆承廷他们掌控了局面的话,又怎么会让陆承安出手帮衬?
所以,陆承安是敌是友,眼下真的很不好说。
“呵。多谢二弟妹信我。”陆承安笑了笑,一阵轻咳之后嘴角溢出一抹苦涩。
“那就烦请大哥把二爷喊来吧。”三娘子也不傻,眼前是机遇和圈套各一半的机会,她若全身而跳,只怕到时候得不偿失。
可没想到陆承安竟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就吩咐了身边的一个侍卫几句,那侍卫闻言应声就跑开了。
三娘子见状,看了看一旁的裴湘月,然后又大了胆子问陆承安道,“敢问大哥,方才我们这边过去探路的侍卫呢?”
陆承安闻言又冲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快速的后退了两步,然后从黑暗的角落里押出了一个手脚被捆绑、嘴里被塞了布条的侍卫。
三娘子定睛一看,果然就是他,便微微的放了放心,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另一个侍卫先赶回东宫去把目前的情况转告给蕙妃娘娘的时候,前面不远处便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三娘子顿时屏住了呼吸,耳边似乎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整整一天的时间其实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