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恶意,却突然轻了起来:“我知道,程齐每个星期回来都是为了见你。”
“你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那么危险的任务,却要掐着时间完成,都是为了你这个孽障!总有一天他会为了你死掉的——!”
程齐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眼泪滑了下来,声音还在继续——
“你怎么不去死?!一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的!你不应该存在——”
程志坐在教室,安静的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有那么多人,钢笔写在白纸上的声音沙沙作响,传进他耳朵,世界喧闹极了。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那一大片樱花,纷纷扬扬、绚烂美丽,他站起身走进了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安静世界。
他未曾听到过的母亲电话那头的声音是:程齐取了您兄长的血,给程志做了亲子鉴定。
第89章 番外二(下)()
世界安静极了,漫天的樱花,身体像花瓣一样漂浮在空中,再也没有人能发现他。
他守着树下,舒服的躺着,从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从前?从前是什么?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悲伤的、重要的事。
那些人走来走去,忙忙碌碌,神态万千,他们看不到他——他坐在一个座位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坐在那个座位上,就像一直坐在这里一样。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站在他身旁,站了好久好久,久到好像发现了他一样,他一抬眼看向那人眼睛,忽的被刺痛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捂住心脏。
那人的动作顿得像只木偶,却非常的轻,在收拾他座位上的东西,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好像听到了从这个人心脏里发出的,绝望的呐喊——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跟着那人了。
那个人沉默极了,可以很久很久不说话,每天都很忙很忙,他做很多事,却不开口。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
他的家就他一个人,他不喜欢开灯,屋子里总是很冷很黑,每天晚上都会去更冷的冰室里,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会有穿着不祥的白褂子的人一块去,一忙活就是一个晚上。
程志不知道他在里头干什么,他不喜欢那个冰室,就像只小狗似的守在外头,一直等,一直等,等那个人出来。
好像有一个月没有听见那人的声音了,那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蹙着眉,眉心一道深痕。
程志守在床边,大胆的看他,然后更大胆的开口:“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他一说出这句话就心虚的捂住嘴,又小心翼翼的看那人反应,那人只是眉头蹙得更深。
他又大胆得凑得更近,近到可以一根根数出那人的睫毛——
突然,猝不及防的听见那人开口说话了,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跌到椅子下,他从缝隙里看见那人的脸——以及不安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冰冷的房间——
“小志。。。小志…”
就像在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魇里,神情是深深的绝望。
程志爬起来,盯着他的脸,歪着头问道:“你是在喊我么?我是小志。”他又继续安抚道:“我一直在这里的,你喊我,我就来…”
那人依旧在继续说话,程志把耳朵凑过去,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就像浑身在发抖,就像是生病了。
“你生病了。”程志说道:“快盖被子。”
那人没有反应。
程志过去拿被子,却怎么也拿不起,最后只得趴在床头看着那人的脸,喃喃道:“被子太重了,我的手太轻了,你得自己拿。”
可是第二天,他又一如既往的像钢铁一样的伫立着,就像病已经好了一样。
那个人又受伤了,他好像经常受伤的样子,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呢?为什么总是受伤?程志觉得不应该每天都在屋子里了,外面的太阳虽然有点难受,但是仔细想想也没有那么难受,比不上看到那人身上的伤口那样难受
他开始每天都跟着那个人,那个人在外面也很忙很忙,话也少,只说一两句。
程志就守在一边,看着他说话,他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义,就这么看着。
那个人有时候会带着可怕的武器,去更远的地方,每次这个样子程志就心惊胆战,因为世界就他一个人的声音,他不断的提醒敌人在哪里,可那个人听不见。
听不见吗?
我的愿望是:你只要在这个时候听见就够了,其他时候我一点也不会吵。
冰室里的让程志不舒服的东西,有一天被搬走了,世界好像出现了什么让人不安的东西。
那个人又带着可怕的武器准备出去,程志在一旁跟着,越来越艰难,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身体好像有点难受,手指就像慢慢消失了一样,他看着身边的人打着商量:“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好像走不动了,只要太阳再小一点的时候,我就跟你一块去。”
那人继续前行,程志在后边跟着,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渐渐的程志觉得自己无法移动一丝。
他看着头顶的太阳,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直到他再次能够前行时,他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
他找呀找,找呀找,那个人去过的地方他都找了,找不到。
他蹲在房子门口,看着遥远的天空,等待着,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凄厉的叫喊——
这个地方,变得让人踹不过气来,天空到处飘着黑漆漆的东西,这些东西程志不喜欢,碰到的话,身体会很疼。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房子,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他飞到半空中,看着整个城市,决定慢慢的找,然后有一天他碰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发现了他。
“咦?”那个人看着他,似乎觉得他很奇怪:“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
程志看着那人棕色的眼睛,歪着头,问道:“我在找人,很重要的人,和你一样高,黑色头发,你见过他吗?”
那人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程志:“他是我…是我…就是很重要的人啊!我一直跟着他,前段时间我把他弄丢了,我找了好久…”
那人看了他一会儿,程志等待着,他本能的知道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这样的眼神是在数花瓣,他在决定是否让程志存在,片刻后那人才开口:“我也在找人,你跟着我,你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你没有发现吗?”
程志歪头:“撑不住就是像那天弄丢他的时候那样,没办法走了,是吗?”
那人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个人身体发出的光非常舒服,程志跟着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走得越来越快。
他跟着那人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
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样,程志大声喊着,没有人听到,他睁大眼喊道——
“快躲开啊哥哥——!”
程志用身体挡着子弹,但是子弹没有任何停留的没入程齐心口的位置。
他是哥哥。
哥哥的血一滴一滴留下来,樱花都变成了白色。
“你瞧,他正慢慢活过来。”哥哥温柔的摸着那个披着他皮囊的怪物的头发。
程志睁着眼睛,眼泪慢慢涌了出来,不断的变成雾气。
“哥哥!我在这里啊!那个不是我!”
他用手不断的扯开那个伏在他哥哥胸口的怪物,像每一次无法捞起被子一样徒劳。
无助又绝望。
哥哥胸口的洞无法堵住,没办法触碰一分。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世界安静极了,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用手擦着眼里不断变成雾气的泪水,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绝望的呐喊:“哥哥不要死,不要死——”
樱花穿透他的身体,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他,温柔的从身后将他环起,他睁着眼睛愣愣的看着前方——
从身后传来的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哥哥一直知道的,小志就在哥哥身边,从未离开过。”
第90章 番外三(上)()
邹允长到五岁的时候,仍然十分的不合群,总是一个人玩。
他穿着合身的袍子一个人玩着花、玩着叶子、玩着蚂蚁。有时候又远远的看着其他家的孩子玩着游戏。
他父亲曾经以为是其他孩子孤立他,怕他一个人孤单,就让管家的孩子带着他玩,可不到一天管家的孩子就哭着过来。
管家的孩子也只有六岁,一把鼻涕一把泪,话都说不清:“少爷不跟我玩少爷不说话我就守在一旁,然后少爷说站在一旁不动的、不说话的是凳子让我当凳子我疼”
邹父只得叹气。
邹允站在树下,个子小小的,皮肤白得像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像只白猫一样,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他终日就在院子里玩,没有人知道他在玩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在院子里看见了另一个比他稍大的男孩,那个男孩蹲在牡丹面前,用根小棍子在戳泥巴。
“你在做什么?”
那男孩听到有人出声,小小的身体抖了一瞬,吓了一跳!
他回头一看,看到了邹允。
他看着是个比他小的男孩,又长得看起来天真无害,立马松了口气,回答道:“我就在这里玩泥巴,我妈妈在里面跟爸爸说话,让我自己玩,说小孩子不能听大人说话。”
邹允突然笑了一下,问道:“你爸爸是谁?”
那男孩答道:“爸爸爸爸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妈妈带我来认他。”
邹允:“我爸爸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难道这个房子有两个主人?”
男孩一怔,看着邹允,睁着圆滚滚的眼睛问道:“你是邹允?”
邹允点头。
那男孩突然怯了起来,小声的说道:“我叫邹承,妈妈说我是你哥哥”
邹允歪着头看他:“哥哥?”他突然笑了起来:“哥哥就是隔壁易家总是带弟弟玩的,那样的哥哥吗?”
邹承想了一下,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邹允的笑容扩大,看起来天真无害。他开口说道:“易家的哥哥可厉害了,你要像他一样,带我玩。”
“我想抓住那只小鸟。”邹允看着邹承说道:“哥哥帮我拿下来。”
邹承抬头一看,那只小鸟在树梢叽叽喳喳的叫着,树好高好高。
他退了一步,拉拢着脸看着邹允:“树好高”
邹允斜着眼看着邹承,像只傲慢的猫,慢慢开口:“易家的哥哥可厉害了,为什么他可以拿,你不可以?你该不会不是我哥哥吧?”
邹承抬头看着那棵高高的树,鼓起勇气就开始爬树,他磕磕碰碰、颤颤巍巍的扶着树干,刚刚捧着鸟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从树上摔了下去。
其实这树不高,但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摔下来却很疼,但他依旧小心翼翼的捧着小鸟,憋着眼泪不哭出来,因为这个地方生得很,还有就是第一次见面的弟弟就在旁边,作为哥哥的自己必须不能哭。
邹允俯视着摔在地上的邹承,看着邹承艰难的爬了起来,捧着小鸟傻笑着给他看,他盯着那小鸟看了不过三秒就别过了眼,慢慢的说道:“什么嘛,原来小鸟是这样的,一点也不有趣。”
说着就不管满身是泥的邹承,走了开去,一边走着还一边说道:“天上的鸟儿一定不一样吧”
他还没走到正厅,就看见母亲一把把他抱了了起来,塞进车子里,猛踩油门出了院子――
身后传来父亲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走啊!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妈妈,我们去哪儿?”邹允歪着头问道。
母亲抿着唇,不打算说话,但见邹允还看着她,她压着火气,勉强让脸上看起来温和一些:“妈妈带你回外公家,外公家比你爸爸那好玩。”
邹允看着母亲,期待起来。
外公家非常的远,邹允依旧穿着那身居家的合身的中式袍子,素色的袍子在崎岖的山路里沾泥带水,边角脏得不成样子,小小的布鞋已经染成了灰色,脸颊是不断流下的汗水,母亲看着他有些心疼,哄到:“妈妈背允子,允子累了吗?”
邹允看了片刻母亲,才张开双手:“妈妈背。”
他攀着母亲的脖子,伏在背上,双眼一眨不眨的一直看着前方。
母亲果然没有骗他,外公家比父亲家有趣多了,周围的景物从未见过。
他很想出去玩,但外公的眼睛像无处不在一样盯着他,外公的皱纹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他躲在门后,就着缝隙看着外公和母亲说话。
“你过几天就带他回去!你不该带他来的!你既然已经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还真的生出了个孩子!你明明知道不能有孩子的你居然胆大的还把他带了回来!”
母亲嗤笑了一声道:“就你们还封建的信着有什么凶兽有什么神明,你们都没有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全变了!你们想象不到的变化!这么多年我们家一直守着那玩意,您姑姑,您妹妹都一个人从生到死的守着,要不是我几年前跑了出去,您还要搭上您女儿我的一生啊!”
外公的眼睛突然就没那么亮了,就像蒙上了一层雾,声音干哑:“可是你幸福吗?你不是又跑回来了我已经做好了你永远也不回来的准备了,你知道吗?”
母亲的眼睛红了一下,就像在叹息:“好歹我还有个孩子有个念想在等着人后悔”
邹允轻手轻脚的趁着两人还在说话,终于走到了外头。
他不知道母亲和外公在说什么,但他眼睛透亮,看着外头――这个地方太有趣了――
他在漆黑的洞了慢慢前行,周围的空气舒服得让他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遥远的前方透着微光越来越亮。
他来到了一尊石像面前,这尊石像雕刻得细致得如同活了一样,一头古怪的兽,舒服的气息从这里发出。
邹允舒服的眯了眯眼睛,突然好像看见石像的眼珠像是动了一下,邹允一怔,用小手摸了摸那尊石像的脸,仔细盯着那眼睛――
“咦?刚刚好像动了?”然后他又把手摸向那双眼睛,确定的说道:“你是活的吧?来骗人的大狗狗――”
突然!灼热的气息涌了出来!从那双眼睛里迸出了金光,邹允连一秒都没坚持下来,小小的身体倒了下去,皮肤白得像纸,血液被烧成了黑色――
圆鼓鼓的双眼睁到了极致,从金色光芒里隐隐化出了一个人,高大的身影慢慢靠近,邹允的双眼模糊不清,终于闭上了眼睛。
如同在岩浆和冰泊里不断起伏,所到之处一片黑暗,身体不断的被锤炼被撕裂,当他睁开双眼时――世界变了。
他见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他们的眼神比冰还冷,他见到原本对他温和的母亲,她的嘴角抿成冰冷一条线,他一眨眼,仿佛就看到了这个村子上头浮着的黑色尘埃,像极了火烧草木后飘荡在天空的飞絮,他一伸手,却只能接住虚无的空气。
他在外面的世界遇见更多更多冰冷的人,恶劣的笑,冰冷的刀,闪着寒光的注射器,将死的生命――一切是多么有趣,又多么令人战栗――
他要找到着冰冷的源头――
他回到家中,看着担惊受怕的父亲,看着愚蠢无知的哥哥――他像一只白猫一样,睁着无害的双眼,走着慵懒的步调,傲慢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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