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支吾吾也没具体讲,更没把发哥跟我说的话告诉席情,感情这种事,外人能给支个招,但大主意得自己拿,家丑不可外扬,姜环好面儿,没必要四处喧哗博同情,自己管不住男人还有脸抱怨吗。
但我心里不是没抱着期待,我等了他三天,这三天淳淳和席情倒班来医院陪我,晚上上班夜里陪床,我自己觉得特对不住,我有心说别来了,但他们不答应,而这三天作为我男人的姜环连面都没露。
我胸口仅剩的希望终于一寸寸心如死灰,变得毫无温度。
他亲手将我幻想中天长地久的梦打碎,使它彻彻底底的破灭。
席情原本还把他挂在嘴边骂个没完,可拖到我出院那天,她也不再提及这个人,好像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和我没半点关系,她帮我打包好东西带着我到楼下办理出院手续,她排队退费时候,我就拿着包裹在椅子上坐着等,我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拆线,但留下了一条方形疤痕,藏匿在发际线上,一般留意不到,但如果近距离观察,还是看得非常清楚。发牌小姐也好夜场小姐也罢,想当红牌说白了都是靠脸吃饭,靠身材拼天下,你能发骚那是本事,你长得好那是硬件,我脸上这道疤对我从业生涯的影响极大,至少断了我当头牌的路,医生不建议做整容手术,因为它紧挨着大脑神经线,我皮肤也很敏感,激光辐射和局部植皮不安全。
我宁愿这道疤陪伴我终生,让我永远刻骨铭心姜环对我的薄凉与绝情。
我等了很久也不见席情回来,服务台人山人海,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密密麻麻,我坐烦了,干脆拎着包裹去找她,我起身离开椅子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音非常大,我下意识回头去看,门外几辆黑色轿车同时停下,最前面走下一个黑衣男人,他背影十分眼熟,我一定见过,他背对我撑着一把黑伞,绕到第二辆车拉开车门,医院保安也走过去迎接,车中人缓慢从里面步下时,我有些不可置信的屏住了呼吸。
竟然是纪先生。
他穿着咖啡色的格子西装,脸上戴着墨镜,头发用发胶固定住,油亮的大背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他身上气宇轩昂,那份气场相隔很远都能感受到,是一股强劲的逼射气焰,他五官辨识度极高,轮廓坚毅硬朗,我只看他高挺的鼻梁就能认出来是他,仿佛独一无二的组合。
他站在台阶下仰面看了看医院大楼的标识,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银色项链,非常粗的水钻,那条项链是限量典藏版,根据克拉数十万到千万不等,我还打算今年使劲攒钱明年初姜环生日给他买一条,此时我看到纪先生脖子上闪光的项链,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傻,特别蠢。
他不知道对曹管家说了句什么,曹管家把伞朝后面收了收,指了住院部的方向,纪先生点了下头,保镖从车内相继下来,走在两侧开路,不少没见过这阵仗的市民都纷纷朝两边避让,对于不见真容的纪先生议论纷纷。
他置若罔闻,沉默朝住院部的方向走去,我正盯着远去的浩荡人马愣神,席情举着单据从人群里挤出来,她拍了下我肩膀,没好气说,“都给老娘的奶挤歪了!矫正之前要损失多少钱你知道吗!”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她接过我手上的包裹,朝电梯位置抬了抬下巴,“那谁啊,我看一群穿黑衣服的男人进去,是来砸医院吗。”
我说不知道,没看清楚。
她媚笑起来,“穿衣服谁看得清呀,脱光了就知道几斤几两。”
我没再耽误功夫,当天晚上就到赌场上班,不过我是在确认刘大拿不在之后才答应上局,发哥告诉我他之后又来了两次,还是点我的桌,得知我进了医院也没收敛,根本不在乎吃官司,他知道警察不会管我们这群发牌小姐,就算管了,也就走个形式,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能告倒他呢,干的什么活儿,就得受哪份罪。
发哥告诉我晚上出贵宾三包的牌局,仕途上的,讲究面儿,为难不了我,我跟他道了谢,补好妆后往三包走,我经过走廊时听到俩走我前面的荷官议论姜环,其中一个问,“他对象不是冯锦吗,赌场人都知道,心照不宣的秘密。”
另外一个十分嘲笑说,“你睡一女的睡三年你还能咽得下去吗?男人没钱没本事也就人命了,不然谁天天嚼一道菜啊,冯锦是有手段,可比她道行深的狐狸精多了去了。看见没,那穿豹纹短裙的辣妞儿,眼睛里都是戏,绝对好角儿,刚都挂姜哥身上了,跟没骨头似的,你说没睡过,蒙鬼呢?”
“可关键冯锦和他…”女人话没说完,她眼角余光发现我在后头,立刻住了嘴,她捅了捅另外那女人,显然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我,两人回头一起朝我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冯姐出院了?没听发哥说。”
我盯着那个满脸圆滑的大胸女人,“姜环来赌场了吗?”
她脸色僵了一下,“这个,冯姐还是自己打他电话问吧,我们不好讲。”
她说完扯了扯旁边女人的手臂,在我愣怔中闪进一个包房里。
姜环把女人带来了,带到了赌场。
他是在狠狠打我的脸。
我用力揪了揪自己头发,我感觉自己被逼到了一个死胡同。这一次是纪先生,可下一次呢,姜环要我的世界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是完全空白的,我就像一只小狗,离不开他的世界,他的施舍,他的保护。
他在用最后的时间威胁我做出选择。
第十四章 野百合还有春天呢()
我蹲在角落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崩溃时,席情正好从洗手间补妆出来看到,她见我脸色白得吓人,就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我不想在她面前掉眼泪,就使劲咬着自己手背摇头,她和我相处了这么久,当然了解我性格,立刻就明白过来,“我听人说姜环带进赌场一个小婊。子,敢情不是新来的荷官,是他养的情儿?”
我沉默着,席情朝地上啐了口痰骂了声操他妈,“当初我算瞎了眼,还以为他能对你好,没想到搞到手就这么祸害。我去把他那玩意揪下来,看他还怎么上女人!”
席情骂完就要去找姜环,我吓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喊她姐,她头也不回往前冲,一身戾气,我伸手从背后拉住她,可她力气太大,她比我高半个头,我不但拉不住她,还被她拖着往前走,到达一个转角处,她忽然止住步子把我往后面一推,接着我就听到砰一声巨响,那扇方才抵住我们的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飞,席情手臂上的蕾丝被边框狠狠刮破,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肉,里头响起男人和女人混杂的尖叫声,席情骂了一句街,我赶紧冲过去想把她扯回来,她脾气傲,嘴巴也刁钻,很容易惹事,华南她是最横的女人,冯小怜特别低调,所以不和她争,唯一一个敢和金苑商姐当街扒衣服扯头发的就是席情,干这行的妞儿能搭上她一根手指都谢天谢地。
可我拉席情的过程眼睛看到了包房里的场景,我立刻怔住了,反应过来时席情已经捂住了我眼睛,她骂骂咧咧说都他妈搞什么呢,把衣服穿好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席情放开了我眼睛,我没想到淳淳这么火爆,淳淳是赌场二楼的鸭,这个场子里有十来个,他最火,就是伺候一些女牌客的,也叫荷官,但比较低俗,当然一夜雇主大多是富婆,规规矩矩的女人不会来赌场潇洒,都是男人有本事,天南地北的飞,打着出差幌子和小三小四耳鬓厮磨热火朝天,女人寂寞起来什么敢做,这场子就设置了专门的女人赌坊,陪玩儿发牌的就是淳淳这行男人。
刚才踢门的是一名女牌客的保镖,淳淳穿好衣服立刻跑到席情这边来,那女牌客还在看手上的麻将,旁边三个女人都没了心情,有的遮住了脸,似乎不想被人认出来,其实认出来也没事,赌局里什么人没有啊,铁打的场子流水的赌徒,也有说流水的嫖。客,我们发牌小姐的保密工作是非常过硬的,不该说的半个字也不吐。
席情扫了一眼那名最有派头的女牌客,“哟,我以为谁呢,原来是马太太,今天风可是刮得不小,把马太太这尊大佛刮到我们场子来了。”
马太太原本没当回事,天王老子来了她没舒服,这事也完不了,谁让她出身名门又嫁了个有头有脸的丈夫,女人啊,对于拥有的资本都做不到不炫耀。但她一听有人招呼她声音还很耳熟,她抬眼往这边看了看,在发现是席情后,她脸色顿时变了,她手上拿着的三条也顺势手抖丢进牌池里,她旁边的女人见状立刻喜笑颜开,将一列牌推倒,操着细声细气的上海口音说,“呀,我胡了!马太太,我可要谢谢你哦。我今天晚上陪玩儿输了好高一摞码,我还以为今天金镯子也要撂在这里了。”
马太太没有反应,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席情身上,她们目光僵持了片刻,她忽然开口说,“你还在。”
席情无所谓的耸耸肩,“不然呢,马太太以为那点招数就能把我逼走吗?华南当今除了我,还有能在这个圈子混出花样的吗?再有十年半年,这片场子也得指着我。”
马太太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波浪卷,“话别说太满,做人留一线。华南赌场一个月开十几个,想捧红一个发牌小姐还不是手到擒来。都是女人我也劝劝你,你也二十九了,也该为自己谋谋后路。”
马太太一边说一边往走廊上敞开的几扇门里扫了一眼,“老马今晚没过来吗。”
席情倚着门框说没有,马太太笑着端起酒呷了一口,“你看我说什么了,傍老马的狐狸蠢到了家,他这辈子就喜欢玩儿女人,玩儿了几卡车,还能在一张床上睡死吗。他过不来了,他在马场道那边迷上了另外一个局子里的发牌小姐,他这人啊,没常性,什么好吃吃什么,就好比吃饭,一道菜他从不会夹第二个口。”
席情满不在乎撩了撩长发,“这样啊,正好我最近也没功夫接待他,胡局长经常过来,我怎么也要选择一个谱更大的伺候,不过我得多说一句,马太太知道马总用套也从不用同一个牌子同一种口味吗?”
马太太闻言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张嘴要说什么,她对面的女人脚在麻将桌下踢了她一下,马太太看她,她微不可察摇了摇头,便继续装作看牌的样子,马太太最终权衡再三忍了下来,她吩咐旁边另外的鸭洗牌,四个人重新开局,席情等了会儿见她没有下文,便非常清晰的冷笑一声,“管好自己男人,不要张牙舞爪恨错了对象,有本事你也去让男人花钱搞,别花钱搞男人啊。”
席情说完后不可一世扬着下巴带我和淳淳从赌坊里出来。
淳淳一路上捂着下面,直到我们进了一间包房他才松开,脸都憋红了,席情叼着一根烟坐在沙发上,她摆弄着盘子里的樱桃果,那颜色鲜红的珍珠在她染了朱蔻的指甲上异常漂亮活泼,“你是不是陪别的太太让她知道了,她支会过场子,你一年之内不许陪别人,得等着她,她有洁癖。”
淳淳立刻捂着胯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我陪她一个?我中途换换口不吃母猪吃母虎都不行了?她有这气势把他老公搞回来啊!”
席情看了看他拉链断开的裤子,“你不是干这个的吗,客户需求高于一切。”
我在旁边拾了一颗樱桃吃,我原先在卡门宴做红牌时候也听说了,对于他们这行,比小姐还没地位,因为从古到今女人就处在被男人压制的位置上,当她拥有了权势和金钱,却不十分得到丈夫疼爱与忠诚,这种情况下的女人在骄傲资本的同时,还会有一种不公和赌气的念头,她玩儿起来远比男人更狠更残忍,许多男的进包房选台时都硬着头皮,不为了那点钱真是不愿意干,怎么干呢,那些要求听上去都觉得挺恶心,更不要说付诸实践。
淳淳到现在都干了七八年,他攒得钱都用来供他青梅竹马在意大利读书,席情原先问他一年见面吗,他说没工夫,打电话。席情没说什么,但她跟我断言,他们早晚会完,淳淳舍掉尊严赚来的那些钱算是打发了狗。
我对淳淳说,“你要不别干这个了,挺大老爷们站起来七尺长,何必跪在地上让女人耍。说出去不好听,没有不透风的墙。”
淳淳捂着嘴十分夸张尖叫,“这行怎么了,你有职业歧视吗?没有我们这世上多少寂寞的老女人会独守空房彻夜难眠,没有我们女人怎么翻身把歌唱,就眼睁睁看着男人风流潇洒吗,女人拿什么维权,拿什么抚慰自己创伤的心灵?黄瓜啊?再说了我们就没有春天吗,野百合还有春天呢,我们好歹还多出两条腿和一身毛。”
席情捏着鼻子抬起膝盖朝他胯下顶了顶,“你比野百合多出三条腿呢,第三条还是社会主义公有财产,这么光辉荣耀的东西可别忘了,你老祖宗能不能指望你让祖坟冒烟就看它还能坚守一线多久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笑做一团,席情粉白粉白的小手在淳淳脸上一下下拍打着,好像在询问他马老板老婆那点事儿,淳淳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脸鄙夷,他们哇了一声后笑得更激烈,脸上全是八卦。
第十五章 惨死()
接连很多天阴雨连绵,每个人都失去了生活的好心情,华南就是这样,夏天非常潮湿,就像泡在水里,很难看到彻底放晴,总是模模糊糊,仿佛蒙了一层霜和雾。
而这座城市终于彻底放晴那天,赌场传来一个噩耗,确切说不是赌场,而是警察。十几辆警车停在外面,几乎滞堵了这条并不宽敞的街道,当时是黄昏,我和一个大厅发牌的姐妹儿买了水果回来,远远听到警笛呼啸,我们还打趣是不是赌场被突查了,可怎么会呢,那么硬的后台都扛不住,这片地界岂不是要变天。
但事实远比我们所想更加恐怖。
淳淳死了。
对,那个不到三十岁,为了初恋女友舍掉一切,一生都在颠簸和屈辱中赚钱,却从不舍得给自己买件名牌穿,唯一的奢侈便是到整形医院做穿环手术为了得到更多出局的机会,那个淳淳。
死了。
我听到门口的保安议论,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笑着说别闹,我还给他带了脐橙,他最喜欢脐橙,美容养颜。
保安说,“谁跟你闹,死人了就是死人了,我说这瞎话干啥,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算了你还是别看了,太吓人,夜里做恶梦,我都虚得慌。”
警察拿着对讲机拉起警戒线,将围观的群众全部隔开,我听到他们说封锁现场,放法医进去。
我手上提着的水果袋子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崩断,那些脐橙从里面滚落出来,洒了一地,一直从马路牙子溜到街道中央,一辆在停滞的汽车中穿梭而过的摩托,狠狠从上面压过去,顿时碎裂炸开。
我嚎哭着往赌场里冲,由于我蹿出去的太突然,警察没有留意到,所以从前面根本没拦住我,等我冲进大厅,正在采访证人的两名女警听到外面警察的提醒,立刻扑上来拉住了我,她们不让我进去,我大声嚎叫说淳淳是我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们说就算家属现在也不能靠近,里面死了人,现场不能破坏。
我没有理会她们,我拼尽全力甩开了禁锢住我的女警,朝楼梯飞奔上去,我眼前大片模糊,不知道怎么了,眼泪就是停不了,几滴几滴往下滚,抹了还有,没完没了的。
我满脑子都是淳淳那张脸,他笑起来的样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