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大楼,三层靠南角位置的窗户被打开,露出一张男人的面庞,他侧颜恬淡柔和,正垂眸看一份报纸,病房内似乎非常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窗纱后隐藏着一盆吊兰,随着起伏的弧度而若隐若现,我深深吸了口气,我看到何堂主带着两名保镖从大楼里出来,脚步非常急促,他在举目四望,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找我,我吓得脸色一白,我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令我毛骨悚然,我飞快冲进人群内,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卡门宴,我坐在车里催促司机快点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我苍白的脸,他问我还好吗,要不要先去医院,我从厚势阱内看到走过来的何堂主,他眼睛盯着这辆车,不确定是不是发现了我,我整个人都慌了神,坐也坐不住,我用力敲打着车门,将两张百元钞丢给他,我大声说快点开,马上开!
司机拿起散落在腿上的钱,他不敢怠慢,立刻踩下油门朝对面街道冲了出去,何堂主几乎已经要摸上车尾,但当这辆车冲出去那一刹那,他抬起手臂制止了身后要追赶的保镖,只站在原地沉默看车离去。
我坐在车里长长舒了口气,压抑绝望紧张窒息,轮番对我进行轰炸,我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响,是何堂主的号码,我犹如触电一样把手机关掉,紧紧攥在掌心,任由它被潮湿的冷汗浸泡。
我达到卡门宴后,没有开机给霍砚尘打电话告知他我到了,而是直接向前台询问他是否在办公室,通过上一次前台认识了我,卡门宴内部也开始流传昔年的红牌冯锦又要回来上班,甚至开始下赌注,猜测我和白茉莉谁能当一姐。
我没有好奇去打探结果,我知道在现阶段,和白茉莉拼地位谁都会败下阵,因为她太火了,在华南能够和冯小怜势均力敌的只有白茉莉,她们手上掌握的贵宾资源,财力相加能够养活一个三线城市所有居民。
而我当初最风光时,也远远没达到这种程度。
前台告诉我霍老板就在办公室里,我朝她道谢,我四下看了看选择一条几乎没有人行走小路,之所以走小路是不想碰到任何人,现在这个时机太敏感,我不希望我重新回来的事还没有彻底敲定就闹得满城风雨,夜场这种地方,小姐的嘴比豆腐渣都碎,想要隐藏一个秘密,比让男人怀孕都难,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不被知道。
我到达霍老板办公室时,正好碰上从对面走廊过来的白茉莉,她自己一个人,没有携带保镖,穿的还是旗袍,一件玫红色的短旗袍,她从对面缓缓逼近时,摇摆的身体带起了一阵百合味的香风,清清淡淡的弥漫在空气中,和她冷冷清清的气质非常相得益彰,我才发现她身材十分清瘦,该饱满的地方却丝毫不含糊,这就是俗称的会长,最令女人羡慕的东西。
她有极其纤细挺拔的脖子,看上去高贵优雅,她站在我面前,我以为她是来找霍老板说事情,虽然我也急,但还不至于争这一时片刻,我立刻让开一条路,打算让她先说,到卡门宴上班,该规避的风险不能忘记,白茉莉风头正盛,不管我怎么看她不顺眼,在我站稳之前,我都不能表现出来。
我也很奇怪,我对白茉莉莫名其妙的有些厌烦,也许是因为她占据了我曾经的位置,也许只是看她的脸觉得很不入眼。
我让出一条路后,她没有立刻经过我进去,反而随我一同停下,她眼睛在我身体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最终落在我脸上,她声音很低问我,“纪先生受伤了吗。”
我听到后顿时一愣,我有点不可置信,她问我纪先生?她是卡门宴的小姐,纪先生是金苑老板,卡门宴和金苑势如水火,几乎连最基本的面子工程都懒得维持下去,用华南人都知道的话说,如果有一场巨大战争,双方一定是纪先生和霍老板。
白茉莉竟然在卡门宴地盘上问我纪先生是不是受伤了,关键她怎么可能知道呢,纪先生已经吩咐下去,他受伤的事一定要保密,不可以让任何人清楚,白茉莉从哪里听到的风声?莫非她私下和纪先生有来往。
我原本就很怀疑她与纪先生认识的心思在这一刻更是急剧膨胀,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白小姐如果担心,怎么不亲自去看。纪先生是性情中人,对待美人的关怀问候应该不会不领情。”
白茉莉没想到我没回答反而还质问她,她脸上表情僵了僵,却在极力克制不被我窥探出来,“我和纪先生并不认识,所以谈不上关怀,难道谁还会去关怀一个陌生人,甚至是敌对方吗。”
我恍然大悟点头,“那就是我听错了,刚才白小姐没有提及纪先生,抱歉。”
白茉莉听着我阴阳怪气的声音,她扯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冯小姐虽然年轻,可也是江湖里混出来的,没有我年头久,三年四年也有了,我们对外耍手段玩儿心机,对内就坦诚简单一些,不然活得不是太累。”
我举起手看着自己已经有些掉皮的指甲油,我把最难看的拇指盖上的宝蓝色用指甲抠掉,抠完后我将上面粘连的最后一丝也吹得干干净净,我对准头顶的白色灯光,左右看了看,“白小姐先不对我坦诚,以一副清高姿态想要套我的话,我为什么还要以德报怨。如果我连纪先生这么私密的事都了解,那么我不是他的保姆就是他的情人。白小姐觉得我会是哪一种。”
白茉莉的目光从我脸上转移都我胸口的红宝石别针上,“冯小姐难道不是吗。”
原来她误会了,也难怪,武三爷那么精明的老狐狸都误会了,竟然豁出去那么多兄弟朝我下手,白茉莉毕竟是女人,一个在风月场上吃男人的女人,她不可能比武三爷还精。
可她不是通过其他方式来揣测我的身份,而是我佩戴的胸针,这枚胸针一定有故事,绝不是纪先生从前不曾见过,在拍卖会上忽然有了眼缘一时兴起买下来送给我的小玩意。
纪先生说它没有过主人,那么它曾经一定被白茉莉看上了,最终擦肩而过。
我没有再解释,我也不需要对她解释,我故意放了一个烟雾弹,我莞尔抚弄长发,拨到脑后,“白小姐这么聪明的女人,一猜就中。”
白茉莉抿唇不语,她脸上泛起一丝惨白,将她潋滟红唇衬托得像是刚喝过血一样夺目。
我歪着头问她还有事吗,她不理我,转身从原路返回,她似乎心情忽然间低落下去,连自己过来找霍砚尘有事都忘记了,她渐渐远去的清秀娴静的背影十分落寞。
我等到她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上,才敲了敲门走进办公室,霍砚尘正拿着一只杯子站在咖啡壶前往里面加水,我反手把门关上,他听到声音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对着壶嘴自言自语说,“没有任何征兆就坏了吗。”
他摸着壶有些惋惜的啧了两声,好像根本没发现我进来了,我等了几分钟,霍砚尘想到什么,他突然转身问我,“壶嘴坏了,瓶塞也被堵住,我用什么办法都拧不开,那我该怎样喝到里面的咖啡?”
他眉宇间有焦急的神色,我走上去接过来,拿尖锐的笔去撬,用牙齿咬住瓶塞的软头用力抻拉,仍旧纹丝不动,我只好把壶再递给他,“我也没办法,不如您换一壶重新煮。”
霍砚尘盯着眼前的壶,他脸上表情颇有深意,“我精心挑选的豆子,用最好的山泉水烹煮,准备了最香浓的伴侣,成败就在这一壶咖啡上,因为壶坏了而喝不到,这不是太可惜。”
他说完忽然将壶举过头顶,我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眯了眯眼,我本能把手挡在眼前,透过指头缝隙去看他,他把壶撂在一个巨大的盘子内,拿起小斧头对着壶身毫不犹豫的用力砸下去,伴随尖锐刺耳的声响炸裂开,香热浓郁的黑咖啡从被砸开的洞中流出来,全部流到盘子上,他放下斧头把咖啡倒入杯中,加入提前准备好的奶和方糖,他端起来置于鼻下嗅了嗅,仰起脸眼神陶醉说,“这样好的味道,破了一个壶又算什么,就算破了几百个,也很值得。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将杯子送到我唇边,眼底闪烁着细碎锋利的精光,“如果是你,你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对吗。”
第四十四章 间谍()
我盯着霍砚尘送到我嘴边的咖啡,这哪里是咖啡,分明是毒水,喝下去我也跑不掉了,我笑了笑说,“这才几年不见,霍老板竟然忘了我不喜欢喝咖啡的习惯。”
我轻轻伸出手把杯子推开,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霍砚尘被我推离的手再次压过来,仍旧紧紧贴着我唇边,“人的习惯也要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更改,你在赌场安分守己不争不抢,这也是你的习惯,可如果你过得好,你不会再度站到这里,所以人不要太固执。”
我唇边的杯口很凉,并没有因为滚烫咖啡而沾满热度,我看了一眼隔热的杯子,“霍老板连杯子都这样高级,我这种俗人就不染指了。”
他听我如此坚决,怎样都不肯喝,也只能暂时将杯子移开,他放置在桌上,用食指拨动着它旋转,我等了片刻他也不再开口,我只好问他今天让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他盯着杯子里晃荡的咖啡,“你想要为什么。”
“当然是工作,我和霍老板除了工作方面事务,也没什么好接触的。”
杯子中的咖啡忽然在这时倾洒出来,霍砚尘扫了一眼,他用掌心轻轻抹掉,再拿起湿巾擦手,他擦完后把湿巾丢进桌旁的纸篓内,“你想要回来,我也想让你回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然而卡门宴红牌不计其数,我看重你什么才会把现有的全部按下去,把你捧出来,你知道吗。”
霍砚尘说着话偏头看向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华南动不动就血流满地的局势吓住,我总觉得他比三年前更加恐怖,他眼睛里的城府让人遍生寒意,他不加遮掩的锐利和锋狠就像一把尖锐无比的匕首,他不会干脆刺入进来,让你只痛苦那一瞬间,他会一点点像打针那样,缓慢插入皮肉中,在这个没入的过程中,对于它扎进的深度巨大的恐惧和猜测,才是最痛的关键。
我说我知道,他问我是什么,我说,“白茉莉很红,在华南提起风月场,没人不知道她和冯小怜,冯小怜冷漠,白茉莉清高,对于男人而言,这样女人换换口味很不错,但时间久了,拿着的程度过了,就会惹来做了婊子还不脱衣服的非议和辱骂,我不算清高,也不至于放荡,很多时候我比白茉莉更适合掌控男人。只有一只右臂的人,怎么能比得上左膀右臂都齐全的人呢?”
霍砚尘对我最后一句话最感兴趣,他饶有兴味的说,“你怎么就能保证,你一定可以红,压在你面前的大山,除了白茉莉,还有许多,卡门宴这三年捧出许多红牌,只是白茉莉最势不可挡,她有诱惑男人的天资,她的名气最响,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她明年就三十岁了,确实不如你的优势更大。”
霍砚尘重新倒了一杯咖啡,他端着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他朝我指了指面前椅子,示意我请坐,我没有坐,而是用手握住椅背,站在他前面,我以一个高出一些的角度垂眸看着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要您肯捧我,我没有什么胜任不了的。曾经不也是这样吗,我的能力已经被时间验证过。”
“可今非昔比,你已经在风月场销声匿迹三年,时事格局都变了许多。”
我脸上的表情开始不太好看,“霍老板电话里可不是这样讲的,您承诺会捧我,怎么见了面反而多了这些说辞。难道我回来只能屈居那么多人之下吗。华南最火的场子是金苑和卡门宴,但不代表除了这两处,就没有我能够容身的地方,如果以后我不得已要与卡门宴为敌,希望霍老板多多原谅。”
我说完后将椅子狠狠一推,转身要往门口走,霍砚尘忽然在我身后朝着我背影问,“你认识纪容恪。”
霍砚尘的毫无征兆,使我所有动作和气愤都戛然而止,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他似乎转动着椅子,发出一丝轻微的吱钮声响,他沉默等我回答,我们都不肯先开口,就怕最先说话的那个人掉入了陷阱,直到很久后霍砚尘的秘书从外面敲门进来,她手上拿着一份花名册和盈利账薄,递到霍砚尘手中,后者翻开审阅的时候,她回头看向我,我没想到过去三年,他身边秘书还是她,当时霍砚尘和她的桃色新闻传得轰轰烈烈,有人甚至说目睹过他和秘书在地下车库玩儿震的场景,还十分夸张探讨霍砚尘的尺寸,惹得一票小姑娘面红耳赤幻想连连,后来没多久霍砚尘就和他现在的妻子认识,迫于婚姻的压力,他将这个女人隐藏了一段时间,外界也都以为他们断得彻彻底底,没想到其实金屋藏娇。
霍砚尘不像是风流成性的公子哥,他对这个女人倒很特殊。
他浏览签字后,把封皮合上,重新交给秘书,秘书接过去抱在怀中,她葱白的手从自己锁骨上划过,声音十分媚态,“霍总今晚有空吗。”
霍砚尘说,“没有,我今晚要早回去。”
秘书有点失望,但她没有过多表现出来,她笑了笑说,“那霍总忙,等您有空了,我再约您。”
霍砚尘把桌上一些东西归置到两旁空处,留出中间一片位置,他把双臂折叠压在上面,“以后也不见得有空。”
秘书说没关系,天长日久总会有的。
她转身走过来,经过我身边时朝我微笑颔首,一切都非常自然,看不出是否还记得我。
这个女人三年前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聪明,十分的聪慧,她善于参悟男人什么时候渴求什么,并且对症下药,我一直以为这方面把控我算是最好的,可在她面前我不得不甘拜下风,在霍砚尘身边纠缠这么多年,还能够屹立不倒,她的妥协智慧和手段的确很厉害,她不会逼迫男人,不会强求什么,不争宠不掠夺,安安静静的让你看到这个人就觉得所有疲惫和不快荡然无存,哪怕你想要斩断,都会于心不忍,这大概是作为小三最高的境界。
我知道自己隐瞒不了,我只好坦诚说自己认识,霍砚尘笑着说,“这三年你混得也不简单,连他都认识,不过认识他不算好事,我和他的私人恩怨很多,在华南是不起硝烟的死对头,如果你打算重回卡门宴,我也有我的条件。”
我当然清楚他的条件,无非是让我从此远离纪先生,这段时间相处我也深刻意识到,纪先生那样的男人绝不是我可以可以接触的,等到我攒够了钱还给他,也许装作陌生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我刚要点头答应,霍砚尘忽然又说,“你看过一本外国名著吗。”
我被他绕来绕去的话搅得很茫然,我摇头说我从不看书,他没有嘲笑我,只是觉得很有趣,“有一本英国译文,叫做间谍。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翻来覆去通读了很多遍。间谍这个职位,在全球许多国家都存在。当权势和财力到达一定程度,他会渴望赚取更多,人的贪欲总是永无止境的,会随着你的能力地位而膨胀得更厉害,可在开拓疆域的同时,能否守住眼前拥有的东西,其实比掠夺更难,间谍便顺势而生。掌控对方的每一个举动和决策,省去了自己估算的精力和概率,何乐不为。”
霍砚尘说完这番话后,他颇有深意的看向我,我这才领悟他的意思,我有些好笑说,“霍老板让我做间谍,为您打探纪先生的事。所以您的要求不是让我远离他,以防止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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