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示意我吸一口,我朝她摆手,我从不吸烟,我只喝酒,酒量是在赌场里锻炼出来的,很多赌徒都有自己一套迷信,他们要求赌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摆放香案和财神,每逢八的时间往火盆里烧一锭元宝,比如八点八分,九点八分等等,连输三局后就会要求喝杯酒去去晦气,发牌小姐陪着喝,久而久之我酒量也练了出来。
但我轻易不会出局,除非是纪先生这样身份,我和席情属于这个场子里身价最贵的,我们伺候的赌局都是整个场子底牌最大的,席情和我关系还凑合,夜场的小姐和我们斗,真是连渣子都剩不下,外界知道行情的对我们评价都是混风月场的精,因为夜场鱼龙混杂,玩得多,赌场是混江湖的精,玩是幌子,交涉摸底是真的。
席情属于精里的精,连眉眼都透着算计,可她才二十九岁,我私下说她混社会有天赋,她说勾男人就是天赋。我说你怎么不单干,华南天下虽然难拼,但对你也不算难事,她很喜欢抽烟,她是老烟枪,她一天要抽掉一盒半,她总是喜欢抽烟时候笑,她有一双凤眼,笑起来狭长而狐媚,她喜欢橘色口红,抹两层,再上一层大红,她说话时候嘴唇特别美,我第一次见到有女人连唇都是风情万种。
她对我说,“我就想玩儿男人,男人搞天下,我搞男人,我多省事啊。”
我当时还很懵懂,搞这个字我不是很清楚,我问她拿什么搞,她手朝我大腿伸过来,忽然挤入到腿缝里,我吓得并拢双腿更紧,她眯眼笑着说,“拿这个搞啊,不然呢?”
她是我对于风尘的第一个启蒙者,也是我对于那些男人最初了解的一只万花筒。
因为她我明白男人面孔不同,身份不同,驾驭方式也不同,一万个男人有一万种搞的途径,可以这么说,席情没有靠山,她的靠山就是自己手段,她在赌场混得有多风光,在男人堆里有多亮眼,背后的经历就有多残忍。
席情将我拉到过道里,甩开那些围堵我的女人,她身上穿的旗袍总是最短的,刚刚盖住屁股,稍微躬一下身就春光乍泄,“听说纪先生记住了你名字。”
她靠着光滑的粉红色理石墙壁,和她身上的宝蓝色丝绒旗袍交相辉映,她胸口那枚钻石别针我认识,是一个到赌场玩儿德州扑克的台湾富商送给她的,这俩人走动了几天,最后不欢而散,因为那男人想包她,她不肯,她说她不想让自己属于一个男人给予的一座牢笼,那把钥匙又不能给她,用自己青春换短暂的奢华日子,她觉得不值得。这群小姐都不理解,这么好吃香喝辣的机会不要,是他妈脑子进屎了吗!
我盯着她那枚十分漂亮精致的红宝石胸针,“记就记了,人起名字不就是为了让别人记的吗。”
席情朝我脸上吐了一大口烟雾,我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你懂个屁,这种人记下谁不是好事,你就一外人眼里的玩物你知道吗?我回来跟姜环点一句,还不娶你这么耗下去是打算白睡吗?”
她脾气爆,经常把自己当救世主,可她自己好多事还闹不明白,我也没和她犟嘴,她抽完这根烟就到包房去伺候牌局,我一个人站在窗前拿口红和粉扑抓紧时间补妆,我手中的小镜子反射到门口方向,我看到姜环正站在楼梯口朝我点头招手,他似乎不想被别人发现,在朝我示意后悄无声息离开。
我收起化妆包拿了把伞跟出去,我出去时候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外面下了瓢泼大雨。
我从背后抱住他,他接过我手里的伞,另外的掌心扣住我揽在他腰间的手背上,“我上次给你的包裹,你放在哪里了。”
我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句话,我以为他会说两句安慰我体贴我的话,毕竟这行太累,稍不小心就出差错,他又救不了我,而且他这段时间都没回家,他也和别人合伙在码头做事,赌场港口两边跑,有时候晚上在哪就直接过夜了。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亲密举动,我松开他脸色不是十分好看说,“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姜环有点着急,“别闹,先告诉我,包裹安全吗?”
我赌气没理他,他搂住我肩膀哄我,“时间紧,我得拿走,如果在家里我现在回去拿。”
我说没在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具体在哪里,他捂住我嘴,非常谨慎看了看大厅内的人,他指了指外面一条漆黑的巷子,“去那边说。”
姜环撑着伞将我抱在怀里,我跟着他走下台阶冲进雨中,到达另外一段比较隐秘少人经过的巷子,他张口对我讲话,雨声实在太大,我根本听不清,我让他再说一遍,可他瞬间没有了任何反应,只撑伞站在那里,像被定格了一样。
我朝他喊了很多次,他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盯着我后方,我察觉到不对劲,正打算回头去看,忽然后脑被一个坚硬的洞口抵住,那东西非常冷,比冰凉的雨水还要冷,硬梆梆的戳住我脑勺,我在姜环惊恐的眼神内明白了那是什么,我身体不敢动,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姜环距离我很近,但远没有我身后的男人近,因为我能听到他在我耳畔警告我不要动,我僵硬得定住,我看着姜环,他用口型询问那个人要什么,男人说要包裹。
姜环没有任何破绽,他说,“我不知道什么包裹。”
男人冷笑了几声,“不知道吗?”
我听到抵在我后脑上的保险栓忽然响了一下,整个枪身都弹动起来,我吓得叫出声,我没有陷过这样的危险中,我当然害怕,我知道姜环只要再说错话,那枚弹头很有可能穿透我头颅,我带着哭腔朝他喊,“你把东西给他啊!”
姜环看了我一眼,他脸上没有丝毫起伏,他将目光再次移向男人,“你要的我没有,我无法给你。”
我整个人都呆住,就像失去了引力,凌空摇摆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男人唇贴着我耳朵,他呼出的热气却无法驱逐我体内争先恐后的恶寒,“这就是你男人吗?自己娘们儿命不救,还他妈护着那堆东西。”
我被他刺激得浑身颤抖起来,我捏着拳头大喊姜环的名字,人在生死面前是非常敏感和神经质的,我听到后脑又传来一声扳动保险栓的声音,我闭着眼尖叫出来,我面前在这一刻忽然闪过一阵疾驰的风,非常快,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我整个身体被巨大力量推倒在地。
我匍匐在满是雨水的坑洼内,眼前两抹黑影迅速厮打到一起,他们纠缠得难分难舍,而这一时刻又有两个男人从巷子深处奔跑出来加入了混战,他们三人打一个姜环,虽然身手方面姜环更胜一筹,双方厮打起来势均力敌,可拉锯战让姜环逐渐失去了优势,他出手的动作明显少了最初力气,那些人其中一个不知接到了对讲机内的什么消息,似乎是什么先生赶来了,他从姜环身上爬起来,对另外两名说了一声撤,他们很快便捂着伤口跌撞逃离雨中。
第四章 无比陌生()
姜环手臂也受了一点伤,但没有他们严重,对方想要问出东西的下落,对他手下留情,都没有击中在要害,可姜环不同,他下了死手,对方当然抗击不住。
我蹲在墙根角落,我甚至都来不及闹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伙人为了那个包裹拼命,姜环交给我时不允许我看,我很听他的话,我也就真的没打开,我此时是胆颤心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为了一桩恶势力的帮凶,而我腿脚都是软的,浑身都湿透了,我不敢想刚才如果姜环来不及,我会不会此时已经死在枪击下。
我眼前全部是血迹,大滩大滩的在雨水里蔓延渗透,流泻到我脚边,那刺目的鲜红让我发了疯,我抱住自己头部失声尖叫出来,姜环把枪塞回口袋里,他跪在我旁边用大衣裹住我不停安抚,他试图将我捂住耳朵的手挪开,可他冰凉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我,我便奋力挣扎起来,他没想到我在经受了刚才的惊吓后还有这么大力气,他被我推倒在地上,跌落在雨坑内,溅起带血的水珠,我看着那张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小锦…”
“不要叫我!”
我身体颤抖,控制不住的抖动,可声音却很冷静,姜环从我眼中看到了死寂,是真正的死寂。
他慌了神,他顾不得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他将我抱在怀里,我疯了般挣扎着,我的嚎哭被雨声覆盖压下,他下巴抵在我头顶,“过去了,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是我不小心。”
我在他怀里失去挣扎,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一句过去了怎样抹杀掉他在生死抉择面前舍弃我的事实,我跟了他三年啊,这三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包裹有价值。
我在他怀里闷声哭出来,他感觉到我无法止息的颠抖,他松开我双手捧住我的脸,他用唇一点点吻去我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的水迹,他殷切温柔得看着我,可我再不觉得这眼光令我安心和痴迷。
“他刚才是要杀了我,他真的要杀了我。”
姜环急迫向我解释,他手指因为着急而用力嵌入我下巴的皮肉里,“没有,他只是拿你威胁我,他只是在…”
“可我感受到的是那把枪威胁我生命,会随时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朝他面目狰狞嘶吼出来,他所有解释在我爆发的霎那戛然而止,他沉默不语凝视我,他脸上也都是雨水,从头顶顺面部轮廓滑下,他眼睛里的光亮在电闪雷鸣时覆灭晦暗。
我要的爱情不是这样的。
他为什么没有奋不顾身。
他那张和我相处了三年的脸,怎么忽然间就这么陌生了。这三年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连我都不认识。
过去的姜环,刚才残酷无情的姜环,交替着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又再次排山倒海而来,我脑子好像要炸裂一样,全部朝一个点汹涌而来,我一把推开他,他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激烈,他被我推向一旁,后背撞在潮湿的墙壁上。
“小锦!”他大声在背后喊我,我听到了,但我没有停下,我无法面对他虚伪的脸,和他虚伪的解释,我歇斯底里哭嚎着朝雨中冲去,很快便将受了伤的他甩在身后,他叫喊声逐渐远去,到最终被瓢泼大雨覆盖湮没,我奔跑过程中眼前闪过一道霹雷,像要将这个世界炸开一样,我整个人被那道近在眼前的闪电惊住,我动也不动,在雨中绝望失神。
我被浇得失去力气,雨越下越大,到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吃力,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不想面对姜环,我不想回忆起和他有关的一切,可我的家是他的,除此之外在这座城市,我没有任何去处。
我陷入迷惘和绝望,我缓缓蹲在地上,大雨将我完全吞噬,我把脸埋在湿透的膝盖内,我听不到自己哭声,耳畔只有惊雷狂风,呼啸着掀起巨大波涛。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头顶忽然失去了被雨水砸中的力量,我将脸迟缓抬起来,我看到眼前还是一片水雾,将整个街道都浸泡为模糊的狼藉的,唯独我和大雨隔开,置身在一把巨大的黑伞保护下。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偏头看到身旁一双脚,黑色皮鞋没有一丝尘土,只沾了几枚水滴,他踩在一处低低的坑洼内,裤腿卷起,我顺着他的脚往上看,我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脸,他正垂眸打量我,我一点点把脸上粘连的头发捋开,我确定我没见过他,他微微俯下身对我柔声说,“是冯小姐吗。”
他面色很祥善,干净高档的穿着像一个有身份的男士,我十分茫然点点头,他侧身指了指不远处停泊在大雨内打着闪灯的黑车,“我们先生请冯小姐上去换件衣服避雨。”他怕我多想,又立刻补充说,“我们先生没有丝毫恶意。”
他在我的沉默中弯身将我扶起来,我浑身湿透,腿脚也跪得发麻,我非常踉跄站住,他将伞完全打在我头顶,而自己则半副身体淋在大雨下,可我已经湿了,再湿也没什么,也是我推开他手臂,将伞重新还给他,“我不需要。”
我转身想要离开这里,他快步从我后方绕到前面,他对我微笑说,“冯小姐,雨势太大,您自己不可能走得回去,那边深井泛了地下水,这一片都已经泛滥成灾,如果您摔到深更半夜根本不会有人施与援手。”
我转身看他,他对我介绍说,“我姓曹,是纪先生的管家,车上人是我们纪先生和一名专职司机,纪先生的口碑,您大可放心。”
原来是纪先生。
可他不是走了很久吗,为什么几个小时后还在这里。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已经完全嘶哑,我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送到唇边喝下去,我跟着曹管家走向那辆等待已久的黑车,司机撑伞下来将后厢车门打开,纪先生正坐在右手边看窗外,他膝盖上放着白色西装,身上穿的不是傍晚在赌场时的黑色衣服,而是一件酒红色衬衣,大约是离开后办了其他事又去而复返,我朝他打了招呼,他没有回应,我在那位管家的照顾下坐进车中。
我进入后管家便走向后面,我这才发现车后方还停泊了四辆汽车,只是雨水太瓢泼,空气里泛起了白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所有人全部进入车中,纪先生将头偏过来,他打量我湿透的衣服,目光久久没有移开,我顺着他看的位置垂眸,发现我胸领完全贴住皮肤,露出里面的黑色胸。衣,我下意识别过身体,有些窘迫和尴尬。
他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内也没有任何轻佻,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并不存在情。欲。司机从前面递来一条干毛巾,我接过擦了擦身体和头发,将浮在皮肤上的水珠拭去,我做完这些纪先生将他放置在膝盖上的西装披在我身后,他这个动作令我受宠若惊,当他掌心接触到我肩膀那一刻我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直,动也不敢动。
他指了指前面漆黑的巷子口,“你从那边跑过来,是吗。”
我点头,但我又立刻反应过来,我不可置信看着他,“你都知道?”
他嗯了声,“那些人欠了我点东西,得知我在附近才会跑掉,否则不会轻易罢休,那是伙蛇头无赖,办事非常不地道,惹了他们的大多没有好下场。”
第五章 容恪()
我想到刚才那样一幕被他尽收眼底,我脸立刻烧起来,我的歇斯底里怒吼,和我与姜环的拉扯争吵,原来他都看到了,大概女人都非常在意外界眼光中男人对自己的态度和情分,姜环为了一点东西宁可弃我不顾,不管最终结果是什么,这个过程有些无情和残酷,我忽然很想跳下车,自此再也不见他,但我知道这不可能,纪先生是赌场最大的牌客,狭路相逢的事每天都会上演。
我垂头不语,只想把这个话题赶快岔过去,纪先生手上捻着一枚碧绿色的奘玉扳指,他漫不经心问我,“姜环是你什么人。”
我脱口而出说是场子经理。
他从后视镜内看了看我,我恰好抬头也看向前面悬挂的后视镜,我们目光就这样碰撞到一起,他眼神十分深沉凌厉,我从没见过如此洞悉一切精明无比的目光,就像…一头猛狼,一只雄鹰。
我身体一抖,又立刻垂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问我,“你家住哪里。”
我听到家这个字眼,觉得心里满满都是苦涩,我并没有家,我在华南的一切依靠,都来自于姜环,从工作到住处,再到我于那些发牌小姐的尔虞我诈中安然无恙至今的资本,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给予,一旦脱离了他,我根本无法存活。我不想离开华南,我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