麽。”他厉声接着道:“但是现在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人!”
绝大师冷冷的听着,忽然问:“你是想看着你的这位朋友先死?还是想让你的朋友
看着你先死?”
.铁震天怒吼,身子忽然扑起,向绝大师扑了过去。他的力已将竭,可是这一扑之
势,仍然有狮虎之威。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清悦如铃的尖声:“大家都活得
好好的,为什麽要死呢?”
笑声响起时,墙外已经有一阵淡淡的烟雾飘进了院子,看来竟彷佛是碧绿色的,带
着种茉莉花的香气。等到她这两句话十四个字说完,雾已经变浓了,浓如炊烟,绿如翡
翠。
这不是烟,更不是雾。世上根本没有碧绿色的雾,可是看起来又偏偏是雾。就好像
马如龙明明是马如龙可是看起来又偏偏不是马如龙
标题
古龙《碧血洗银枪》
第二十三章 不老实的老实人
铁震天那一扑,本来已经是他最後的一击,生死都在这一击,他已抱定必死之心。
可是他没有死,因为他根本没有扑过去。这一次是马如龙拉住了他的腰带。
绝大师本来已准备迎上来的,也没有迎上来。笑声一起,绿雾飘散,他的动作忽然
停顿,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然後他就已看不见铁震天。
这一阵绿雾就像是从魔童嘴里吹出来的,小小院子忽然间就已被笼罩,除了这一片
雾外,什麽都看不见了。这时候马如龙已经带着铁震天回到了他的杂货店。
经大师地们什麽都看不见,马如龙当然也看不见。但是他毕竟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
个月,陶保义的家他也来过。也的顾忌也没有绝大师他们那麽多,他不怕被暗算,也不
怕撞破头。一个本来已经准备要死的人,还怕什麽?所以他回到他的杂货店。
睡得早的人,通常也起得早。附近都是早睡早起的人家,平常在这个时候,杂货店
早就开门了。
今天却是例外。马如龙带着铁震天,从旁边一条窄巷绕到杂货店的後店,从後墙跳
进去。
铁震天显得很衰弱,刚才那一击,虽然没有击出,可是他已将力气放出,放尽。马
如龙拉着他走,他只有跟着走,但是他并没有忘记他的兄弟。铁全义虽然不是他的亲兄
弟,但是多年以来,他们出生入死,同生共死。他们之间,也已有了种比血还浓的感
情。
“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铁全义道:“我们一定要回去把他带出来。”现在回去
已来不及了。
“他们要的不是他,是你。”马如龙道:“你还没有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绝不会
对付他。”
这杂货店的後院,格局也跟陶家的後院差不多,只少了口井,多了一间屋子。张老
实住的屋子。屋子的门开着,张老实不在屋里,也不在厨房里。谢玉仑在,彷佛已真的
睡着,马如龙悄悄的推门进去,没有惊动她。
也让铁震天在他平日常坐的那张旧竹椅上坐下,又到前面去把一桶盐,一箩生鸡蛋
都提了进来……张老实也不在店里。
吞下一大把盐和两个生鸡蛋之後,铁震天才问:“这就是你的杂货店。”
“嗯。”
“床上这个女人是谁?”铁震天又问:“是你的老婆?”
马如龙不能回答。他不想骗铁震天,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应该承认?还是应该否认。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麽说。
铁震天也没有再问,忽然叹了口气。“你不该把我带回这里来,绝对不应该。”
“我一定要把你带回这里来。”
“为什麽?”
马如龙道:“因为这里有个人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铁震天眼睛发出了光。他不能不兴奋,只要有人能治好他的伤,他就有把握可以对
付绝大师。就因为他一直对自已太有信心,太有把握,所以他才会以掌力和绝大师硬
拚。但是现在他已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谁能治得好我的伤?”这句话他正想问,还没有问出来,一直沉睡着的谢玉仑忽
然说:“你实在不该把他带回来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能治好他的伤,除了谢家的人
之外,谁也治不好他的伤。”
“可是你……”
谢玉仑忽然张开眼,瞪着他。“我不是谢家的人,我只不过堤这个杂货店的老板
娘。”
还是同样的话,同样的意思。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逼马如龙说出真象的机会,她当
然不肯放弃。铁震天忽然站起来,又吞了一把盐,两个蛋。“我走。”他真的要走了。
他纵横江湖二十年,当然已看出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他不想让马如龙为难。
谢玉仑不让马如龙开口,抢着道:“你本来早就应该走了。”
想不到铁震天却又坐下去!
“我不能走。”
“为什麽?”
问话的人是谢玉仑,铁震天的回答却是对马如龙说的。“我留在这埋,他们来找你
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跟他们拚一拚。
“找我?”马如龙问:“他们会来找我!”
“现在他们第一个要找的人是你。”
马如龙不懂。铁震天又叹了口气:“你真的认为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
马如龙道:“你认为他们相信!”
铁震天道:“绝对相信。”
马如龙道:“他们为什麽不承认?”
铁震天道:“因为他们如果承认你说的是真话,承认你就是马如龙,他们就得放我
走。”他冷笑:“既然我们都已落在他们掌握中,谁也逃不了,他们为什麽要承认,为
什麽要放走我?”
马如龙怔住。现在他已经不想笑了,现在他才知道,江湖中人心的险诈,绝不是他
所能想像得到的。谢玉仑一直在盯着他,忽然挣扎着坐起来。
“你就是马如龙?”她的声音已嘶哑:“你就是那个阴险恶毒,无恶不作的马如
龙?”
马如龙只觉得胸中忽然有一股气踊上来,是血气,也是怒气。
“不错,我就是马如龙。”他的整音也已嘶哑:“我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马如
龙。”
铁震天怔住。
近年来,世上已经很少有能够让他惊怔的事,可是,这个女人明明应该是马如龙的
妻子,为什麽不知道马如龙就是马如龙?
谢玉仑彷佛也已怔住,过了很久,才叹出口气:“你不是那个马如龙。”
“我是。”
“你不是,绝对不是。”谢玉仑道.“那个马如龙阴险恶毒,什麽事都做得出。”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温柔:“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已经有三个月另二十一天,我看得出你
绝不是个坏人。”
马如龙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他的咽喉彷佛已被塞住。现在他已习惯被人侮辱,
被人冤枉,别人的同情与了解,反而让他难受。
就在这时候,前面的杂货店忽然有了声音,张老实的声音。马如龙彷佛不愿再面对
谢玉仑,所以立刻冲了出去。张老实果然在店里,正在整理杂货,好像准备开店的样
子。
马如龙盯着他:“你回来了。““我没有回来,”张老实道:“我根本没有出去
过,怎麽回来!”
他真的没有出去过?刚才他明明不在屋里,也不在厨房里,店里也没有其他的人。
张老实道:“刚才我在上茅房。”
刚才他也没有上茅房,他要去方便的时侯,总是把茅房的门从里面拴起来。刚才茅
房的门却从外面拴上的。
马如龙已学会注意这些小事,因为他已知道,有很多大事,都是从小事上看出来
的。他忽然发觉,这个老实人,也很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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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碧血洗银枪》
第二十四章 老主顾与大主顾
一家杂货店在开门之前,总有很多事要准备,有很多杂货要清理。张老实正在做这
些事。一个经营杂货店已经十八年的人,店里如果忽然少了一大桶盐,一大箩鸡蛋,他
绝不会不知道。张老实好像根本没有发现。
昨日午後有雨,巷子的泥泞还未乾。他脚上也有泥,也没有乾透。刚才他是不是出
去过?到那里去了?为什麽不肯承认?马如龙忽然发现他非但不太老实,而且很神秘,
很奇怪。这已经是马如龙第二次有这种感觉。
张老实已经准备开门了。他正想拔起门上的栓,马如龙忽然道:“今天我们休业一
天。”
张老实歪着头想了想,才问道:“今天是不是过节?”
“不是。”
“今天我们家里有喜事?”
“没有。”
“那麽今天我们为什麽不开门?”
马如龙既不能把真正的理由说出来,也编造不出别的理由,他不是个善於说谎的
人。“因为我是这里的老板。”马如龙道:“我说今天不开门,就不开门。”
张老实又歪着头想了想,这理由虽然根本不是理由,他却不能不接受。可是屋里却
有人反对。
“今天我们还是照常开门,他说的话不算数。”这是谢玉仑的声音。
马如龙冲过去,已经有点生气了。“我说的话为什麽不算数?你为什麽要管我的闲
事?”
“不是我要管,是你这位朋友要我管的。”
铁震天道:“因为今天你这杂货店一定要开门,非开门不可”
马如龙想不通。“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是马如龙,是这杂货的老板,随时都可能来
找我,我为什麽还要开门放他们进来?”
“就因为他们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你非开门不可。”
“为什麽?”
“因为杂货店若是不开门,他们就一定会闯进来。”铁震天道:“现在我们将门户
大张,他们反而摸不透我们的虚实,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谢玉仑冷冷的接着道:“看来这地方每个人好像都比你想得周到得多。”
马如龙只有闭上嘴。他不能不承认,谢玉仑和铁震天想得都此他周到,可是张老实
呢?难道这个从来没有在江湖中走动的老实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四块门板都已经卸了下来,杂货店已经开门了。张老实拿了把破扫帚,把门里门外
都扫得乾乾净净,就好像已经知道有贵客要临门,特别表示欢迎。巷子里听不到一点动
静。
铁震天忽然问道:“在外面扫地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伙计?”
“是。”
“他是个什麽样的人?”
“是个老实人。”马如龙觉得自己好像在骗自已:“他的名字就叫张老实。”
铁震天眼里闪着光。“我喜欢老实人,”他的话中显然别有深意,“只有老实人,
才能骗得过那些奸诈多疑的阴险小人。”他又冷笑:“那位名满天下的正直君子绝大
师,就是个奸诈多疑的阴险小人。”
马如龙了解他的愤怒。
“他相信你就是马如龙,他还是可以先杀铁震天,再杀马如龙,如果他敢这麽做,
我反而佩服他。”铁震天冷笑:“可是他不敢,因为他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做出食言背
信的事,他要让天下人都确信他绝对是个嫉恶如仇的正直君子。”
他用力握紧双拳:“我只恨不能将这样的君子刀刀斩尽,个个杀绝。”
谢玉仑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这样的君子你连一个都杀不了,你自己反而快死
了。”
这是事实,谁也不能反驳。
事实为什麽总如此无情?如此残酷?谢玉仑又道:“就算他们现在摸不透这里的虚
页,还不敢轻举妄动,但一定已将杂货店包围,你们也休想冲得出去。”
她的声音中带种很奇怪的意味,也不知是怜悯?是悲伤?还是讥诮?
“所以你们只有在这里等,我也只有陪着你们在这里等,反正他们迟早会来的,说
不定现在就已准备先派人来刺探这里的虚实。”谢玉仑道:“要刺探这里的虚实并不
难,因为这里是个杂货店,任何人都可以来买东西。”
她淡淡的接着道:“等他们来的时候,我好像也只有陪你们一起死。”这也是事
实,不容争辩,无可奈何的事实。
谢玉仑盯着马如龙。“我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真的做过那些事,我只想问你一句
话。”她问的这句话就像鞭子:“你让我这麽样不明不白的陪你死,你自己心里能不能
问心无愧?”
话已经问出来,鞭子已经抽在马如龙身上。不能,他问心不能无愧!
“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是无辜的,”马如龙嗫嚅道:“我可以先把你送走。”
“你能把我送到那里去?他们会相信我是无辜的?”她冷冷的问:“你要我像野狗
般被他们捉去,受他们拷打盘问?”
马如龙只觉得自已彷佛正在被拷打鞭挞。“你要我怎麽做?”
“我只要你还我几样东西。”
“还你什麽?”
“还我真面目,还我的武功。”谢玉仑忽然变得愤怒而激动:“这些东西我也不知
是被你用什麽法子骗走的,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现在你就应该全部还给我。”
马如龙没法子还给她。他不敢面对她,不敢抬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贼,他希望
她手里真的有条鞭子。他宁愿被抽打,被鞭挞,他宁愿忍受最酷毒的苦刑,也不愿良心
负疚。
就在这时,铁震天忽然沉声道:“看来你们的杂货店已经有主顾上门了。”
今天来的每一个主顾,都可能是绝大师派来刺探他们的人。铁震天额上青筋凸起。
“你去看看他是来买什麽的?是真的来买杂货?还是想来买我们的命?”
来的是那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
马如龙已经听见她的笑声,她不但是附近最爱管闲事的人,也是这里最爱笑的人。
她笑,因为她心情愉快,他愉快,因为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新的左命。
马如龙并没有出去看,他对她很是放心。
“她是个老主顾,每天都来。”
“每天都来的?来买什麽?”
“来买红糖。”马如龙道:“她总认为红糖就像是人叁一样,不但滋补,而且能治
百病。”
买不起人叁的人,只好买红糖,人叁和红糖同样都是种心理上的寄托,就好像有的
人信神,有的人信佛一样。
但是今天她却不是买红糖的,马如龙已经听见她在跟张老实说:“我知道你一定会
奇怪。”
她吃吃的笑着:“因为我今天不买红糖。”
“你实什麽?”张老实在问。
“买盐。”
杂货店里卖盐,每家人都要用盐,天天都有人来买盐,这一点都不奇怪。
“你要买多少?”张老实又问。
“今天我们家要腌肉,腌得越咸,越不会走味。”小熄妇好像特地解释她买盐的理
由:“我要买三十斤盐。”
杂货店里天天有人来买盐,却很少有人一下子就来买三十斤。普通一家杂货店,最
多也不过有三、四十斤盐。
铁震天额上的青筋更粗。“你要她进来。”他压低声音道:“她不肯进来,就抓她
进来。”
马如龙没有动。“你为什麽不去?”
“她是个大肚子。”马如龙道:“我不能对一个有了孕的女人做这种事。”
“就算你明知她是那个伪君子派来的,你也不能做这种事?”
“我不能。”
这些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能去做,不肯去做。宁死也不肯。
铁震天盯着他,忽然长长叹息:“你真的是个好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像
你这种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谢玉仑忽然也轻轻的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人,我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