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就要发生“旅游地惨案”,时不时闹出点人命,谁也担不起责任。就算初阶的剑奴与剑仆弟子,若没有充足的准备,也难以渡过这些复杂通道。
所以吕开源亲自带领参加火庆的剑奴们,北出西岭,拾阶而上。踏出青衣岭区后,是一片山中小林,遍布青石水涧,泉眼奇洞。此时细雪纷飞,与灵泉冒出的热流蒸汽相融。既有雪地碎冰,也有蜿蜒而过的清流,冷暖交替袭来,银装素裹里铺青染金,别具风情。
剑奴弟子们自从拜入山门后,先入东岭与外界隔绝,又进西岭整日做杂事。就算杂事要求与山上交接,也是在外楼不远的崖台,与峰上来人会合,运送货品。
他们从未踏上论剑山更高处,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个个兴奋莫名。不少人一面行走,一面拿着玉简地图,欣赏山势美景,指指点点。又或驻足观望,窥探泉眼山洞,议论纷纷。
于是这个队伍搞得跟自主旅游一样,叽叽喳喳闹成一片。吕开源却没有压制骚动,反而含笑在前方当导游,或许回忆起了自己年少的初阶时光。
见前辈导师放任不管,剑奴们更加肆意在山涧里乱窜。到后来更相互热烈讨论,声音将树梢上的积雪,纷纷震落。
“你们看这地图上,明明写着,此地叫拾芳谷,位于焙药崖下。据说这些山洞,还被历代不少弟子选作过洞府,理应遍地奇花异草,芬芳扑鼻。”
“对呀!我一路走来,别说花了,连草茎都没有看到几根,全是雪水温泉……”
“你们不看看现在的时节,这是开花的时候吗?我听闻,论剑山的冬季比寻常地严寒数倍,而其余三季也各有奇景,与外面不一样。”
“就你懂!要知道此地寒暑交替,阴阳之力常年冲突,并不适合花草生长,就算是春夏来临,要拾芳恐怕也很难!”
“你们别忘了,这山上有的是地境剑阵。一旦催动,别说春夏,就连酷寒时节,叫它开花就得开花。”
“开出一会就死掉的花,还怎么拾芳?叫逝芳还差不多!”
“愚蠢,谁会用如此不吉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家园驻地!”
“你们都别吵了,等会上了九曲云道,这种幼稚无聊的争论,会让七峰的师兄师姐们笑话。”
“就是!你们要出丑也别扯上我,我是要被大能们钦点的幸运儿,不能在这时候掉份!”
“就凭你?开什么玩笑,你个四灵根,怎么和我比?”
“无知。听人说,择峰考验的是度量,并非单一的灵根。度量是个综合的玩意,包括修士的心智性情。就你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度量定是极小。”
“再小也没有你小!”
“想打架吗?度量的测试,当然是实力优先,咱们现在就看看结果!”
“嘘……你们别闹,吕司剑看过来了!”
“惨!他要是生气把咱们逐回西岭,可就全完了!”
随着这声警告,原本吵吵嚷嚷,甚至拔剑出手的剑奴们,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对吕开源赔笑。
吕开源嗔了众人一眼,上前走到一面石英斑岩处,解下腰间识牌,朝手心轻划,七彩迸射。他咳嗽一声,举起手心彩光,击打到岩上刻字的凹陷,道:“你等看我的操作,在此地想要步入九曲,需先开一线门。”
“我只做一次示范。”他凝视鸦雀无声的剑奴们:“以后你们就得自己依靠识牌验证,上下主峰。记得,一旦入驻七峰,便是正式的论剑山弟子,要时刻注意仪态规范,从容镇定。”
“门!一线门开了!山阶直通九曲,我们就要上七峰了!”一声欢呼从剑奴中炸响。接着众人兴奋的情绪,好像被传染了一样,瞬间将吕开源的声音压下。
云雁安静地立在人群里,看着那老者先有惊讶,又有愠怒。接着愠怒消失,换上无可奈何的表情。这表情没有持续多久,只见他侧身,抬袖接引欢呼雀跃的弟子们,蜂拥进一线门。
在那一瞬间,她看见吕开源凝视他们的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怜惜与哀伤。那情绪稍纵即逝,但也深深将她心底触动,暗自叹息。
作为剑奴导师,吕开源这一生,想必已见过数次这样的情景,将不知多少名剑奴,亲手接引进一线门,踏上九曲云道。
而这些鲜活热情,青春洋溢的弟子们,还健在的,目前究竟有几人……
在与魔族的战场上,他们的魂魄可曾归家,可曾忆起往日时光。
弥留之时,他们是否后悔当日踏上九曲,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第1208章 冬至火庆(四)
叹息之后,云雁暗暗握拳,神游天外。
如果酆州能够覆灭,如果世间再无魔族侵扰,那么一切都会平静下来。修仙路上,那些从初阶开始,就相逢过的友人面容,此刻一个个浮现在记忆里。
他们依然如此清晰,就像昨日还走在身边……
只要能铲除酆州,所有的生离死别就不会再有!未来再也不会有痛苦与恐惧,心底的郁结也会消逝无踪!身边的热情欢笑会一直存在,没有人会在与魔族的战场上,孤魂徘徊,低吟《辞乡》战歌……
思绪翻滚,云雁渐渐陷入激烈战意之中。她低头咬唇行走,只觉胸中升腾起灼热火苗,极想发泄,极想……出剑!
“云雁,你怎么了?”身边有人搭上肩头,好似贴上了一块温润冷玉,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暗香袭来,使她骤然清醒。
“枢夜……”她瞪大眼睛,不无惊讶回头,与那人充满关切的凤目对上,只觉难以吐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要跨入战场,奋力厮杀一番。”
“因为你踏上了九曲云道。”枢夜抬手指向身侧的袅袅云雾,温言道:“这是上古便修筑的古复道,曾有数代弟子,日夜行走于上。”
“他们许多人已消逝,但复道上累积了自古以来的剑气与心念。”他轻声道:“这种东西在论剑山上,以战意为多。你目前念力敏锐,所以与它们产生了应和。”
徐泽龙将脑袋探过枢夜右肩,对云雁猛使眼色,再左顾右盼,有些慌张:“速速收敛心神,你的眼睛又泛红了。”
周晴的脑袋则探过枢夜左肩,踮脚小声道:“师父!这云道上下左右,在高空挪移翻滚,好像一条长龙。刚才已经有好几队七峰弟子,路过时偷眼看你。”
“你可不要被他们看出,有魔族……”她话音未落,被周阴与郭小冬齐齐捂住嘴。她顿时醒悟过来,开始自己掌嘴:“呸呸呸!我胡说八道!师父你小心些就是,我不闹了!”
“闹什么闹!”同行的一名剑奴,歪头朝周晴瞪来:“没听见吕司剑教导,要咱们从容镇定吗!”
“我们就要上丹霄殿了,可不能再放肆。”另外名剑奴也转头,小声提醒:“庆典火种已备好,你们看”她指向复道右侧云雾正中:“上面不知聚集了多少高手,动根手指就得让咱们趴下。”
云雁顺着她的指向望去,果然在青云高空,看见一座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宏伟大殿,正渐渐显出身形。
这便是论剑山的心脏地丹霄大殿。
此殿横绝于空高悬,是山主驻地与长老的议事所。论剑山需要集结七峰高层商议重大事务,或是举办大型庆典活动时,都会运用此殿堂。丹霄大殿并非一个实体建筑,它是七峰利用九曲云道,共汇灵气打造而出。
平时作为山主驻地时,它只是七峰合围下的一柱冲天石笋。颇为寂寥窄小地孤立在云雾内,旁人不得接近。但需要它的时候,原本小小的孤峰面积,会徒然增大变宽。
而宏伟华丽的丹霄大殿,带着它那可容纳万人的硕大广场,就凭空出现在云端,好似瑶台仙阁,通连各个九曲道的出入口。
现在火庆将至,各峰弟子们已纷纷出动,在九曲云道上穿梭。四面八方的人群如潺潺溪流,不断涌入闪现华光的丹霄广场。九曲如盘龙行空,上面点燃晶莹七色。而丹霄大殿被霁虹笼罩,如一颗巨大的明珠,吸纳着四方溢彩,场面甚为壮观。
现场依然无一人驭剑,出门基本靠走,喊人基本靠吼。所以壮观之中夹杂着人声鼎沸,汹涌热烈。九曲云道与丹霄殿都宛如活物,生机勃勃,不断旋转颤动。
在火热气氛里,剑奴队伍跟随吕开源,终于抵达了节庆中心,站在了丹霄广场上。广场虽是玄英石所制,但在寒冬雪色里,已厚厚累积出一片银白。
从大陆各地收集来的异火种,被盛放在特殊石鼓中,异色萦绕,熠熠生辉。大殿的礼台之上,已坐着不少高阶修士。他们的衣饰与中低阶弟子稍有差别,但色调相近。
大多是白衣加身,领口袖口绣着代表各峰本色的纹样,再披覆广袖大敞与外袍。而与其他弟子相同的是,他们每个人都依照古剑修传统,身负长剑在背后。
剑修向来与法修不同,他们在衣饰装扮上力求简洁,便于行动。因为没有过度修饰的风气,所以大家能够炫耀并彰显个性的,就是背后这把剑了。
云雁等人站在广场,尽情见识论剑山这场盛会。发现无论是初阶弟子,还是高阶前辈,都无一例外,在自己的剑器装潢上,极为重视。
他们有的用犀鳄皮做鞘,有的则打造各类金属剑匣,有的捆缚上华丽的鲛人丝缎,有的装饰着大小明珠,甚至还有用鲜花藤条、动物筋骨做装饰的……五花八门,奇思妙想倍出。
徐泽龙再也按捺不住兴奋,当场与剑奴队脱节,自己窜出人群。据他解释,既然这些剑匣剑鞘剑袋都如此讲究,那么里面的武器本身,应当更是琳琅满目,夹带奇货珍品。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猎奇机会,他自然要细细观摩一番。反正火庆还没有正式开始,正是赏剑的好机会。
他这偷偷一开溜,顿时使云雁头大无比。想不到都是做了天机掌院的人了,这小子的热情,依旧好像一把火,拦也拦不住。无奈之下,她只能与身边人一起,悄悄也离开了队伍,朝徐泽龙追去。
却不料那家伙兴奋之下,动作极为迅速,七拐八拐之间,在一片白衣胜雪里,已消失了踪影。云雁几人团团乱转,从西赶到东,又从东挪到北。
丹霄大殿太大,人们聚集也实在太多,一行人兜兜转转转到午时,竟发现迷路了。他们现在被挤进了一处单行道入口,站在两座冲天高台之下,面面相觑。
在周围热烈到几近疯狂的气氛里,云雁看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东西在问道坛斗法场里,经常出现的双龙壁。
第1209章 冬至火庆(五)
玄青色的巨大岩石,在两个高柱之间矗立,顶部雕刻有一黑一白两条小龙,扬须舞爪缓缓游动。它们口中吐出同色的圆珠,缠绕云纹活灵活现。
北斗与南斗一样,在公开比斗时,都以双龙壁作为记录验证。此刻双龙壁出现在这里,周围的剑修弟子们又如此激动,看来那两个高柱,就是传说中的“真武台”了。
火庆还未正式开始,人流就汇聚在真武台下。果然在论剑山,最得关注的活动,还是比试斗剑。据说在祭典大庆这样的场合,真武台作为传统助兴活动,比试规则十分宽松。
只要是愿意上台献技的,都可以爬上去亮剑切磋,不论弟子品阶,也不论修为。当然,另一方跳上台的对手也是如此,所以会出现金丹揍筑基,心动挑元婴的场面。
这种赛斗,在论剑山上称为:“祀礼演武”,近乎娱乐性质,十分温和。实力悬殊过大的擂台战,结局都差不多,弱的那方坚持不了多久,强的那方也不会动真格。
聚众观看的,都是钟爱剑道的狂热分子,自然会对战斗做出评价。偶尔低阶弟子在祀礼演武里表现出色,获得的评价会比高阶还高。但大家喜爱的,还是旗鼓相当的对决,因为那样才悬念未定,精彩纷呈。
云雁等人追赶徐泽龙未遂,被人流挤到真武台的范围内,想要再出去时,发现非常艰难。到了这里的弟子们,已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而新来的人群更是接连不断,若不使用强硬手段,恐怕难以撕破出口。
于是一干人只好在人群里乖乖呆着,顺便仰脖注视真武台的动静。反正庆典有个燃火仪式,像问道坛的仲夏祭一样,由七峰高阶主持,到时候真武台的人流,定会暂时散去。
云雁仰望真武台,心中略有遗憾。
对这个十分出名的赛斗场,她曾经幻想过许多形象,都是面积巨大,威势赫赫,充满战意的场地。但现在看见本尊,竟然只是两个光秃秃的柱子。高倒是很高,但顶部面积狭窄,就算站上一人,也只能刚好落脚。
这样的真武台,如何能让剑修们腾挪转身,大展威力呢?
她正暗自纠结,双龙壁的玄青岩面上,突然升起了两个金灿灿的光圈,直抵龙形雕像顶。这是有修士已验明身份,要上台演武的征兆。云雁微怔之下,周围响起的巨大骚动,已传递进耳中,震得“嗡嗡”作响。
“这是什么鬼!”身边君莫愁发出抱怨:“要天降劫雷了吗?就两个人上那破柱子打架而已,至于那么激动吗!”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立刻得到关注。不少剑修冷冷瞥过目光,不满情绪显而易见,更有人怒气冲冲呵斥过来:“剑奴小子,好好说话。居然称真武台为破柱子,你找死吗?”
君莫愁见他修为和自己差不多,语气却狂傲至极,充满挑衅,立刻不服气了,当即回答:“笑话,难道为了两根破柱子,你会当真宰了我不成!”
他原本以为在众目睽睽下,又是节庆大典中,没有人会来真的。最多打打嘴皮仗,相互白眼一番,就会宣告作罢。不料那人上下打量他片刻,突然从背后抽剑,平行而出直抵他咽喉,高声道:“残灯点亮华光现。”
道偈决斗!
这下不仅君莫愁傻眼,连云雁也被唬得一愣一愣。为何在这样的场合,有人会一言不合,就发起决斗!而且那修士表情平静,甚至面带微笑,好像刚才发出的,不是生死相约,而是下帖请客吃饭。
围观的众修也无一人表现惊异,只歪着头看过来,好像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大家的目光只落在君莫愁身上,安静等待他的对应。原本挤满的人群,此刻悄悄后退出一个圆圈,提早为死斗双方,铺开场子。
君莫愁站在一片空隙里,与那修士面面相觑,瞪着送过来的剑锋发愣。接着他猛地醒悟,挥袖大叫:“开什么玩笑?你要与我在这里死斗?”
那修士皱眉:“我向来不喜玩笑,快接,快打!”
君莫愁连连后退,小腿发软有些哆嗦:“我凭什么要接你这疯子的决斗?你脑子进水了没?为了两根破柱子,就来玩命?”
“你还在说破柱子。”对面显然很气恼:“真武台是我论剑山的演武圣地,不可羞辱,你敢出言挑衅,就不敢接下死斗?”
“我才不和你这疯子斗。”君莫愁转身一蹦,跳到云雁身后,露出半个头:“现在正值礼庆大典,要是地上染血,那多不吉利。”
“呵。”对面轻蔑一笑:“这么说你是不敢接了?”
“不接!”君莫愁斩钉截铁,转动眼珠:“你奈何我?”
那剑修再一笑,反手送剑回鞘,抱起胳膊打量他:“剑奴,报上你的名字。”
“不报!”君莫愁继续斩钉截铁:“你又能奈何我?”
“我叫聂浪,是天英峰的五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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