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轻点三下。
他们动作轻灵卷带各色剑气彩光,在黑暗之中宛如画出一只只小小蝴蝶,从人们身边飞舞掠过。他们的歌声悲怆,却无哀幽之叹,好似一名流浪旅人,足踏皑皑白雪,行走在广袤大漠。
孤寂中夹带豪放,旷然思远,决绝前行之意溢满曲中。
云雁凝神去听,隐隐辨析到里面的歌词。
似乎是:我有辞乡剑,玉峰堪截云。浩然走马客,意气自生春。朝嫌剑花净,暮嫌剑光冷。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
“这首叫《辞乡》,是论剑山上对战死同伴的临别曲之一。”何图也在剑修中吟唱,他见云雁神色专注,便停下歌声与手中舞剑动作,道:“北斗弟子们时常在边境与酆州对抗,若是深陷魔族腹地身死,有时候来不及收敛遗骸。”
“大家唯有在遗体前寄曲施礼,便得继续前行。”他将短剑插入身后剑鞘,抬眼眺望地宫前方,道:“走吧。”
随着他的动作,北斗执法队也纷纷收剑转身,开始朝前行走,没有一人再做停留。望着他们挺直的背脊,皑皑雪衣飘飞,似乎对这样的生死离别早已习以为常。
云雁和金灵儿等人上前,将徐泽龙半拖半拽拉起,夹着他追上剑修们的队伍。可徐泽龙却像个梦游者一般手脚乱舞,拼命挣扎,甚至有运出剑气甩脱他们的举动。
前进变得困难无比,因为不仅是他如此,所有天机院的弟子,都在周围修士的搀扶里兀自不肯离开。此时黑暗虚空之气,夹杂着丝丝血腥味,已攀援上灵虚所在的蛋形光团。
那璀璨的金光被覆盖,正被点点吞噬,走向湮没。黑气所及之地,化为了一座深不可探的悬崖,崖上尚可落足,范围却越来越小。眼见着灵虚与叶藏锋的残魂相裹,在崖边摇摇晃晃,就要倾倒进深渊,天机院众人爆发出惊呼,复又哀哭出声。
他们奋力甩脱众修阻拦,争先恐后朝后奔去,伸手想要去拉灵虚。在咆哮的黑气之中,有人几乎站立不稳,就要倒栽入虚空死地。何图回头见此情形,发出一声大喝:“此地宫由叶藏锋的血脉激发而出,灵虚真人施法与它已完全相溶,救不回来的!不要哭哭啼啼,还不快走!”
一名天机院弟子本已哀伤至极,得不到发泄,此时哀极转怒,对他咆哮回去:“要走你们走!我要留在此地陪着师祖和大师兄!硬心肠的剑修怎能理解……”
云雁跃上前去,举起剑柄地将她敲晕,拉扯起背负肩上,对徐泽龙等人道:“灵虚真人正是为了护住你们与天机院,才如此行事。你们若想要他老人家在泉下抱憾,尽可留在此地。”
“看。”她指向黑气最为浓郁之处,那里已冉冉升起巨型光柱,好似朝阳划破云层,气势磅礴正气浩然。
“少阳开启了……”众修随她伫立在悬崖边缘,痴痴地凝望那光柱,口中喃喃。不少人眼眶里闪烁晶亮,难掩悲色少阳灵脉的开启代价,实在太大。
“走吧。”云雁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朝少阳光柱凝视一眼:“均天四象阵目前只启动了两面方位,灵虚真人想看到的,绝不是这样。”
众人微微一凛,连徐泽龙等人都停止了哀哭。只启动了两面的均天四象阵,虽能暂时护住本院地域,但依旧不能击退魔族大军。唯有将其余三院的灵脉一一冲破,方能化解问道坛大劫。
队伍开始前进,在身后黑气的追赶之下,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切。
“叮!”遥遥的悬崖底传来一声微弱的脆响,回音淡淡缭绕。包裹灵虚的光团,终于被无尽虚空吞没。
“哗!”眼前亮起纠漫漫的彩霞轻云,众人只觉充裕灵气扑面而来,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弹出,落入到一个崭新空间。四周建筑质朴高旷,威势赫然是天同院。
叶藏锋开启的地宫,此刻化为汩汩黑气,由浓转淡,迅速隐没进无边夜色。众修回首望去,正对着它的消失地有些出神,头顶突然噼里啪啦炸来数道符。
火花电光一阵肆掠后,张浮生扛着擀面杖,身后围着惊魂组和一大帮天同院弟子,出现在眼前。从地宫里出来的修士,大都修为较强,在他们发出袭击时,就本能地产生了抵御。
虽然没有伤到什么,但大家所处的地面已被砸出个大坑。烟尘弥补,飞灰四溢,里面的人也个个成为焦炭外型,白眼珠咕噜噜直转。
“逮到了!浮生哥,这群从天而降的狗贼,居然出现在天同灵脉正中!”古军跃众而出,手持捆仙锁劈头盖脸,朝最近的一名女修脖子上套去。
然后他猛地一拉,和那人来个大眼瞪小眼。凝视片刻,他像甩开烫手山芋一样,把那女修一掌推开,发出大吼:“云雁!怎么是你!”
“啪!”张浮生踏上前来,随手给他一拳,喝道:“看清楚再打人啊!兄弟!”
“咱们在这里严阵以待的守卫,谁知道他们突然会从灵穴里冒出来!”古军十分委屈,指向张浮生:“刚才叫咱们一拥而上捉贼的,不就是浮生哥你吗!”
“哈哈哈!”张浮生显然十分开心,他左一把扯起云雁给她拍拍灰尘,右一把拎起金灵儿为她梳梳马尾,大笑道:“你们是怎么从天机院的包围圈中出来的?还真会找地方呃?”
他环视无精打采的众修,微微一怔,嘴张得可以塞下鸡蛋:“发生什么事啦?”
894。第894章 生无可恋
天同弟子们七手八脚,将众修从坑底捞出,又摸出治愈丹药朝他们身上涂抹。云雁在兰忆桢的打理下,坐在一面玉阶上,将少阳东宫里发生的一切,对惊魂组详细叙述。
听到地宫中那一幕时,兰忆桢梳理她发丝的手慢了下来,涩然道:“天机掌院和大弟子,都以身殉阵了吗?”
云雁点点头,叹息道:“不仅是他们,从天相也传来了坏消息。唐天茜也如灵虚真人和叶藏锋一样,在护阵时被魔所伤,陨落了。”
她心绪沉痛,又一心对张浮生等人报知情况。却没有在意身边围绕的众修中,有一人突然睁大双眼,几乎要昏厥过去。梅成功急忙用胳膊肘猛戳她,使出眼色朝那人瞥去:“嘘……你小声些,邢晓景在旁边啊!”
云雁猛地一怔,起身站起与瘫软在地的邢晓景,直直对视。天相院中发生的一切,目前周围人里只有自己知道。而在无意之中,刚才将唐天茜的事说了出来。
邢晓景自登顶石自爆元神后,就一直精神萎靡,加上目睹叶藏锋和灵虚之死,更是哀伤过度。现在得知爱侣陨落,这种打击实在太大,千万别惹出什么祸事才好。
云雁越想越觉心惊,朝他迈了一小步,做出搀扶的姿势,小声道:“邢道友……我……”
“你……你……方才所说天茜……她……她的事,可句句是真?”邢晓景努力支撑地面,想要翻身坐起,却又一个急晃再次滚落在地,瑟瑟发抖。看来纵使是如他这样能力的修士,在遭遇心灵打击时,也与凡人并无二致。
云雁不忍再看他惶恐的眼睛。那里原本晶亮的元神之光,就像被秋夜冷风吹拂的残烛,跳跃着,挣扎着,逐渐黯淡……她低头凝视地面,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邢晓景与她相识已久,怎能不知云雁性情。此人向来少打诳语,流露出如此慎重严肃的神色,必然是在讲诉实情。他只觉头顶发凉到没有知觉,心脏跳动之声,在耳边如此清晰。
一种尖锐的力道,像猛兽爪牙狠狠撕扯到心尖。那道人眼泪喷涌,终于支撑不住,口中溢出大口鲜血,颓然昏迷过去。古军“啊呀!”一声上前,将他肩头扳住试探鼻息,对云雁高呼:“你说的话快把他气死了!这人现在连同神魂也在衰弱,怕是要不好!”
众修立刻乱成一团,有人摸出丹药灌入他口中,有人打出真气维系他状态,更有人因情绪太过低落,抱着他呜呜哭出声来。有人想到了惨死的同门亲友,有人回忆着叶藏锋和灵虚之死,有人对前途彷徨至极……
他们发出哀叹低泣,也握拳对酆州破口大骂,一时间压抑气氛遍布四周,传染到每个人身上。张浮生原本坐在台阶上,扶着双膝大头低落,注视地面出神,此刻猛地将擀面杖戳进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碎石飞溅里,那大汉高喝出声:“别都哭哭啼啼的,大敌当前如此这般像什么话!”
“!”他的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包,回头一看,但见名极其高大健硕的女子,挺着大肚子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张浮生立刻像被融化的冰棍,肃然强势化为点头哈腰,谄笑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敢情这家伙如此惧内。如果放在平日,云雁等人定要嘿嘿窃笑几声。但现在这情况,谁都无法有任何快乐心绪,只默默抬头,望向那女子。
张夫人伸出手指,拧住张浮生耳朵,怒斥道:“人家死了师父师兄老婆,哭一场原本是常理。你这汉子好硬的心肠,若是我在此战中死了,你怕是半滴眼泪都不会流,回头就去找位新的小娘子去了!”
“不会不会!”张浮生伸出蒲扇大手与她相握,虎目真切地眨巴着:“夫人若是去了,我谁也不会再要”
“啪!”张夫人抡起同是蒲扇般的大手,拍到他脑门再乱拳飞出,狠揍他胸膛:“好啊!敢咒我死!我和你没完!”
“我错了,知错了……啊啊啊!”张浮生哀嚎躲避,抱头满地鼠窜。
他们这番一闹,倒把众修的哀哭悲叹尽数化解,全体瞪大眼睛呆若木鸡,被牢牢吸引了过来。张浮生一边竭力翻滚,一边对惊魂组大叫:“看什么看!快去天相院协助刺渊!把叛徒易海澜给我捉了!”
“是。”古军等人齐齐擦掉额上汗珠,弹射出数道灵光,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地。
“飕!”紧接着他们的动作,修士群里冲起一道耀目蓝光,气势浩大卷带无限怒意。
“是邢师兄!”一名天机弟子仰头凝视,惊呼出声:“他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他要去天相找魔和易海澜报仇?”梅成功手搭凉棚眺望邢晓景的方向,接着脸色微变:“不对,他怎么在朝天梁院飞?”
“邢晓景因哀过度,原本已神魂衰竭。”怜生水细声道:“他突然如此聚力待发,此去必为赴与唐天雪之约,想要开启少阴灵脉。”
“此人虽被爱妻陨落之伤打击,但意志甚强,依旧顾全大局。”云雁仰望夜空,看着邢晓景的身影从下弦月里划过,皱眉道:“无论是为报杀妻之仇,还是为延续灵虚和叶藏锋的遗志,他这个举动都没错。”
怜生水脸色一白,抱紧了号钟对云雁道:“姐姐,我觉得有些不安……邢晓景此去颇为决绝,灵压虽然气势强大,却后续之力甚微……莫非……”
“咱们跟上他。”云雁顿悟后,目露惊惶跃上高空:“他因唐天茜的陨落,已觉生无可恋,说不定想像灵虚真人一样,以一人之力冲击少阴!”
此言一出,数名修士齐齐动身,与云雁一干人等踏云飞奔,追着邢晓景的方向急速赶去。但那道人火力全开,又比众人动身要早许多。只见月色茫茫下,他如芝麻大小的身影,已没入昏黄云端,再无踪迹。
895。第895章 邢淑彤
因在均天四象阵的灵脉保护中,天同院的一切还算井然有序。一路之上,有不少弟子来回奔走,或补充丹药或置换法器或救助伤员。另有不少外院弟子,沿着与云雁等人相反的方向,自传送门中进入。
他们个个面色惊恐,神色萎靡,许多人身上挂彩,看似才从战事中逃离。云雁等人与这些弟子檫肩而过,径直奔出天同,落到葫芦广场上。
冲天火光映入眼帘,但见残垣断壁横竖交叠,近处的海源阁已坍塌,只剩焦黑的二层骨架。远处的两仪门、洞玄湖,无不被烟尘包裹,在夜色里灼灼闪耀,满是斗法伤痕。
而再远处的百味轩等建筑,已被夷为平地,化为一个个馒头状的土丘。放眼望去,归林与汨罗竹海也被火光燃烧,顶部劫云滚滚,阴风怒号。
至于仙迹崖,则被隐没进浓烈烟雾,它边缘的山峰已被凿平,余下一面突兀高岩,孤寂矗立。地面空中,山林湖畔,四处暴击起战斗巨响,时有哀声痛呼传来,连绵不绝。
众修立在原地打量此情形,微微发怔。因一直身处天机院中,并不知晓,问道坛已成了这番光景。熟悉的云蒸霞蔚,华美宁静,已再难觅分毫,取而代之的,是浩劫之下的一片萧索肃杀。
“走。”最先打破沉寂的,是自灵虚死后,一直萎靡不堪的徐泽龙。此刻他似乎又活了过来,如星双眸里熊熊燃烧着两簇火苗。他紧握剑柄,头也不回地直奔天梁传送阵,不再看混乱的战场一眼。
大家自然懂得他的意思现在一切的唏嘘哀叹已无意义,必须尽快使均天四象阵开启,才能结束这场灾难。只是……不能让灵虚与叶藏锋的悲剧重演,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邢晓景以身殉阵。
众修与激斗的大小战团檫肩而过,虽然偶尔出手救下一两名危急中的弟子,但不敢太过停留。途中冒出一些魔兽与低阶魔,他们也只略微逼退,并无追赶之意。
脚踏着碎石枯木,耳边爆响着猎猎战音。云雁等人宛如一只只盯紧了目标的小豹,在血雨烈火里穿行,终于冲至天梁院门前,迈步进入传送阵。
刚踏进阵心,迎面便扑来一队修士。云雁定睛一看,当先一名俏丽女修倒是认识的。她便是当日在远牧谷松山,与唐天茜斗嘴炫耀宝物的邢淑彤。
此人与邢无痕、玉虚关系密切,但也对邢晓景十分死忠。至今云雁也未能弄清,她到底属于哪方阵营。与邢淑彤仅有过一面之交,当时闹得颇为不愉快。现今看见她,便忆起唐天茜生前巧笑嫣然的模样,云雁心底有些难受。所以干脆摆出一副冷脸色,准备装个路人模样,不作搭理。
她装作陌路人昂首直视迈步,邢淑彤却停下脚步,脸色煞白地打量她,呼唤出声:“你?云雁,你们要去哪里?”
都呼名道姓了,再也装不下去……云雁有些尴尬地维持跨步的姿势,侧身打量她:“我们要去天梁正院永乐谷。”
“去那里做什么!”邢淑彤与身边几名修士同时惊呼,对她连连摆手:“去不得去不得!魔族压来大军将永乐谷团团包围。别的地方还能找到缝隙逃出,那里就是一片死地!”
见她这幅形貌,云雁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此女没有加入玉虚的内线阵营,而是一个邢家家族里,典型的糊涂度日者。在此大难下,她也忘记了从前与自己之间的不快,而是本能地以问道坛弟子身份,提出示警。
邢淑彤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反而有些热络地凑上来,眨巴着大眼朝天机院弟子群里,来回扫视。过了片刻,她似乎非常失望,又有点羞怯地低声道:“云雁……可以问你件事吗?邢晓景师兄呢?为何没有和天机院的人在一起……”
瞧着她紧咬嘴唇,急切关怀的模样,云雁暗道:邢晓景都成亲这么多年了,邢淑彤还对他一直念念不忘,也够苦逼的。对这种痴心人,云雁也不打算欺瞒。便将唐天茜身死,邢晓景冲入天梁院,恐怕打算殉情的情况,对她三言两语道出。
邢淑彤听到唐天茜战死时,便伸出两只手紧紧捂住了嘴,神色惊恐,夹带复杂情绪。再听到邢晓景准备陪妻子战死时,她的眼泪簌簌淌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