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卫夫人的脸上洋溢起微笑，伸手触及身边的一朵艳丽小花，停顿下来，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云雁等人观她神色，已知她定是那五人中的一员，联系爱花草的嗜好，她便是五兄妹里的二姐。
现在她沉浸在昔日的快乐回忆中，显得温情无限，好像忘却了所有的烦恼，脸上熠熠生辉。
云雁轻轻开口，问道：“那个洞府……可就是现在的花神迷苑？”
卫夫人含笑点点头：“这里就是当初我五兄妹修行之处，我是二姐卫襄，我夫君便是大哥，名唤卫长清。我俩原本是自幼交好的本家人，共同外出游历后，遇见了……”
她神色微微一变，缓慢接话：“遇见了大水牛、小木头和乐乐。”
琳琅一直提笔记录着故事素材，听到这里抬头举手提问：“前辈，为什么你和你夫君有大名，其他三人就成了水牛木头之类？”
“因为我们平时就这样叫他们呀。”卫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继而转为柔和，道：“老三虽然活泼开朗，热情豪爽，可冲动起来谁的话也不听，就像头牛。”
“而老四闷里闷气，经常闭门练功，赶不上大家的活动，咱们就叫他木头。”她笑道：“至于老五，那乐天爱蹦达的小丫头，特征就是爱笑。遇见什么事，她都能咯咯笑起来，有时候让我们都莫名其妙。”
“其实呀，她看起来有些冒失，却是最能为别人着想的人。”卫夫人抱起膝盖，盯着上空的石壁与瀑布，有些出神：“乐乐心底有大爱，她爱着一切美好安宁。为了维护她爱着的一切，她曾那么勇敢，那么坚强……”
“啪嗒。”
一滴眼泪从卫夫人脸颊摔落，溅射到柔软的草丛中，打得一朵黄裙白边的小花摇头晃脑。众人见此情形，心中都雪亮……那个爱笑的老五妹子，多半已经身死道陨。
卫夫人也明白自己已经剧透，抬手抹抹脸颊，叹了口气：“乐乐的死，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都已是高阶修士，身上各有担负，不能像从前一样整日腻在一起。”
“来带给我们夫妻乐乐死讯的，是小木头。”卫夫人陷入了另外一场回忆，声音渐渐低沉：“除了这个悲恸的消息外，他还说了一件事，说大水牛因伤痛绝望，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778。第778章 复仇的故事
鹭过一直眨巴着眼睛，安静听着故事，此刻冷不丁接了句话：“前辈，那个大水牛是不是很喜欢乐乐？”
卫夫人一怔，微微点头，似乎不大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但鹭过却没有察觉她的神色变化，指手画脚道：“其实我很理解大水牛的。那么好的一个女孩死掉了，又是自己的心上人，所以性格大变是肯定的呀。”
她面朝云雁，托腮做出思索状：“如果恩公哪天也死掉了，我定也会性格大变。”
云雁徐泽龙等人立刻满头黑线，侧身不敢理她。唯有木越西有点兴趣，开口搭茬：“你又要如何大变？”
鹭过哼了一身站起身来，抽出梅花匕朝空气里一阵乱划。然后她挺直腰板，摆出个很酷的“s”型姿势，严肃冷然道：“为君剑指天下，归鸿苍茫，三千劫灰动烽火。”
木越西朝后就地一躺，在花丛里笑得打滚：“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太可笑了！”
鹭过气急败坏地踹他：“喂！别看我现在这样，被愤怒熊熊燃烧起来的我，会是很可怕的！”
“好……好……你很可怕……”木越西边躲她的攻击，边捧腹大笑。笑着笑着，他的目光瞥到卫夫人身上时，咧开的嘴角顿时僵硬住了。
因为卫夫人的表情相当古怪。
她安静地坐着，手心里却暗暗攥紧了衣角。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鹭过，显得那么严肃，那么慎重。似乎觉得这女子随意说的话，并无半点可笑之处……
难道！
所有人心底暗惊：卫夫人是如此一位高阶大能，与她同期的大水牛，水平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更何况她说过，老三是五兄妹里天赋最好，境界最高的那一人。
鹭过胡言乱语的什么：为君剑指天下，三千劫灰动烽火……落在那大水牛身上时，或许就不是胡言乱语了。
“大大大……大水牛杀人了吗？因为乐乐的死，他性子变得暴戾，杀了很多人吗？”琳琅以敏锐的记者嗅觉，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会是个极富八卦含金量的故事。
远古大能因爱暴走，毁天灭地屠戮生灵……哇哇！想想都是很凶猛华丽的场面！她眼睛迸射精光，连连挪动几步，靠得卫夫人更近，情不自禁催促问道：“前辈，是不是我猜的这样啊？！”
卫夫人显得十分疲惫，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道：“他……是杀了人，包括不该杀的人。”
“我夫君长清当时听闻他因忧伤愤恨，有些失了心，怕他走火入魔，含恨堕天。”她淡淡继续开口：“于是和小木头联袂而去，想找到大水牛给予劝解安抚。”
“我当时即将临盆，无法脱身，也托付他们带去了一封书信，希望他好好的……”她低下头来缓缓道：“没有想到，原本是兄弟之间的一场知心相聚，却成了夫君和四弟的不归路。”
“大水牛杀了他们？！”琳琅第一个惊呼出声，紧接着云雁等人也都纷纷站起，张口结舌怎么会这样！
卫夫人苦笑抱着膝盖，缓缓摸着自己的腹部：“我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只知当我拖着六甲之身，赶到那处山峰与他会面时，他将夫君和老四的尸首，血淋淋地交给了我。”
“我惊怒悲痛之下，胎气不稳跌坐在地。他目露痛心之色，想要过来搀扶我……”卫夫人越说越急，越说越冷：“我当时一把推开他，指向雪地里的两人尸首，喝问大哥和四弟是你杀的吗？”
“他……他……”卫夫人已经控制不住激动之色，面色惨白，艰难捂脸开口：“三弟他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我当时在心底，呼喊了十来次不会是他……但他却木然着脸，重重对我点了头！”
“那一刻，我的天塌了。”卫夫人软软坐倒在花丛里，泪水如倾盆而下：“我等修士逆天而行，行正道斩杀魔孽，踏浩气俯仰寰宇，生死本不是太可怕的事情。”
“可是……现在死的却是我的情谊，我的心。”她摇头落泪：“原本我五人死于魔族爪牙之下，或天劫刑雷之中……都不可恨……可恨的却是，为何要亲人相残，友人互伤！”
“要知道，我们以前每一个，都会毫无顾忌地愿为对方而死！”卫夫人发出哀哀呼喊，双手举向北方：“三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今天我依旧不明白！”
云雁等人已被她的情绪完全牵引，每个人心中都泛起苦涩与悲伤。一双手悄悄伸过来，与云雁掌心紧握，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怜生水。背后传来温暖的触感，一左一右搭上了梅成功与徐泽龙的手。
大家紧紧相偎，脑子里都转着一个念头：我们……必然不会像他们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我们都不会是那个老三。
接着，云雁只觉背部越来越重。回头一看，鹭过脸上带泪搂住了自己的腰。而她肩头上，趴着神色复杂，眼神贼亮的木越西。古军三人叠成人墙，正压在木越西后背，一个个抹着眼泪。
好嘛！哭成一团了！
云雁刚想甩开这些重担，却被卫夫人的继续讲诉，立刻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她不得不杵剑半跪，艰难地撑在地面，像个蜗牛一样背着所有人的重量，继续听故事。
后面的情节，依旧是伤虐的风格：卫夫人惊怒之下，不顾自己挺着大肚子，举剑和老三大水牛死斗。她出手毫不容情，而她的三弟刚开始还在躲闪，后来也冷下心肠，与她正面搏击。
或许是因为已然杀掉了大哥和四弟，再加个二姐也无所谓。
那大水牛在冷静漠然中，祭出了最强剑境，将卫夫人与她腹中胎儿一并斩灭。而在巨大的愤怒情绪里，已知自己结局的卫夫人，在最后关头动用了鬼修道门的引导之术聚集残念怨魂！
她不甘心这样死去，她恨极怨极，她要保留这一世的记忆。她要为自己和夫君、四弟，还有腹中未曾见过一天光明的孩儿，向老三讨一个说法！
779。第779章 百万年后
卫夫人是有极坚韧性子的人，她扛过了最为痛楚的怨魂凝聚。而那三弟见一尸两命后，并未下补刀，将她斩得神魂飞散。他只收剑回鞘，头也不回地踏着满地血痕，消失在风雪之中。
卫夫人也是福缘深厚的人。谁也没有料到，在这雪山之巅的一隅，地下十尺处，会有着极阴属性的秋雨石。而在那秋雨石缝隙里，催生着一头雪斑巨人蜈蚣王。
那蜈蚣王被卫夫人的阴魂怨念吸引，急急爬过来寻觅，一口咬上她的残破尸身。卫夫人正在鬼修入道的最后关头，澎湃阴气与这剧毒而属性极寒的蜈蚣相互冲击、融合。
可怜的巨人蜈蚣，非但没能吃掉卫夫人，反而阴气被她尽数吸纳，化为了一个两米高的空壳。在机缘巧合下，卫夫人顺利收敛完整怨魂，踏入了鬼道之门。
一缕重新凝结完毕的游魂，孤单伤痛地在山巅盘旋。她在自己与夫君四弟的尸身面前，久久不肯离去。新生的鬼修无法凝出肉身，羸弱无力。她虽想要流泪但已失去了感官，想要悲号却没有声带。
甚至想给他们铸造一座坟墓，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积雪一点点覆盖到，前世至亲挚爱身上。她没日没夜地在雪山上独坐，心也冰冷，魂魄也冰冷。
看着尸身们的最后一点形迹，被浩然的山风狂雪吞噬后，卫夫人终于暴走了。她开始发疯地修炼，发疯地屠杀从这座山杀到下一座山。只要一见活物，她便以所有能量搏击，无论是花草鱼虫，小兽飞鸟……只要入了她的视线范围，无不纷纷殒命。
被怨念纠缠，满腔愤怒得不到宣泄的卫夫人，在某日斩杀了雪鹿群后，发现其中有一只身怀六甲。小鹿紧闭着双眼，瘦弱还残留温度的躯体，缓缓滑出母鹿撕裂的肚腹……卫夫人的双手停下了，她跪倒在雪地大声哭喊。
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儿，几乎癫狂。
自己是怎么了，原本是那么热爱花草灵兽，自然风物的人，变成了这样一名残忍的暴徒！如果夫君在世，如果四弟和乐乐在身旁，看见了自己变成了这样，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现在定在星空俯视着自己，在发出无声呼唤，让自己不要再这样走下去……不要变得和老三一样……无情无道。
不能让怨念愤怒左右自己，就算已是一名鬼修。
如果再这么屠杀生灵，随着自己道行加深，恐怕将会下山屠村灭城，失心堕天！卫夫人此刻彻底警醒过来，她怀着悲恸，也怀着愧疚，一步步踏下雪山，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她只觉无颜面对夫君和四弟五妹，不敢与他们的残骸相伴，于是寻觅到了昔日的红叶宫殿，闭关进花神惑苑之中。
故事到此就告一段落，卫夫人停下了倾述，垂目不再言语。
在一片寂静中，一直十分安静的何图，突然发言了：“前辈，你就没有想过杀掉老三？”
“想过。”卫夫人低声道：“当然想过很多很多次。”
“可是……一来我的能力，还不能与他抗衡，二来，他身份特殊难以接近……”她抬起头来，目光呆呆地眺望北方：“鬼道的修炼严酷漫长，进阶十分缓慢。我开始时憋着一股气，想着恢复实力后，定要让老三为夫君四弟殉葬。”
“后来时光一年年过去，我偶尔会想，老三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下了这种毒手。”她叹了口气：“一旦冷静下来后，我便想得更多。如果把老三杀掉，后果将是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环绕之下，她将头埋下更低：“老三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地域的守卫者，和乐乐以前一样。如果他身死道陨，会带来很大的动荡，甚至波及凡人地界。”
琳琅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忍不住开口：“大水牛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厉害？”
卫夫人道：“像我们这样有过百万年经历的老妖怪，许多出世之人，身份都非同一般，这并不奇怪。”
“所以前辈为了不引发时局动荡，就放弃追讨这个凶手了？”何图抱起胳膊连连摇头：“恕在下直言，前辈的想法和作为，与我的风格差距甚远。”
怜生水微微皱眉，道：“如果是我处在前辈的情况……其实我也不知会不会……渐渐地放下仇怨。”
“我夫君在世时候，常担忧我的性子，虽然柔韧但并不刚烈，时常会放弃一些重要的东西。”卫夫人缓缓道：“我曾几次接近过老三，但都因实力差距，或是心绪不稳，没有与他太过纠缠。”
“后来听闻他修行境界越来越高，也没有再失心疯，做出惨无人道的事情。”卫夫人陷入沉思：“而且他在与魔族的抗衡中，十分勇武顽强，极得人望。”
“一年又一年，时光荏苒……我渐渐发现，能够除掉老三的机会，已越来越少。”她默然片刻，接着小声道：“我虽然修至高阶，但他一直在我之上，而我的心……也慢慢的变了。”
云雁回忆起，卫夫人曾经说过，要有爱地重新感悟世界……的一席话，不无感概。出于多种原因，曾经怀恨到极致的这名女修，渐渐收敛起了复仇的怨念，走向了安宁孤独的清修。
每个人的性子和追求不同，做下的决定，自然也不同。或许有人会持续百万年的复仇之心，绝不放弃。但或许有的人，真的会如卫夫人一样，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地走向另一种心绪。
到底哪一种方式才是好的，哪一种道路才是对的，又有谁能正确评断呢？如果换了自己，又该如何……
不不！这样虐心的事情，最好永远也别发生在身边！
云雁不愿再继续想下去，只轻轻出声，将前半部分思索道出：“时间是个难以琢磨的东西，我们谁也无法把握，百万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众人闻言微微点头，皆陷入了沉思。而卫夫人却收起有些飘忽的神情，转头面对云雁，深深一笑。
780。第780章 群芳吐艳（上）
“我的故事讲完了，原本想着把它留到坟墓里去。”卫夫人含笑环顾众修：“或许是许久未见他人，有些寂寞，见你们这群孩子活泼明朗，所以话多了一些……”
琳琅不失时机地大拍马屁：“前辈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我还想多听一些呢！”
卫夫人抿嘴一笑，斜斜望向她：“难道你们不想再回昊苍大会了吗？”
“啊？”琳琅回过神来，有些难为情：“当然……还是想的……可是在这里陪着前辈解闷也不错。”
众人瞥着她坐立不安，摩拳擦掌的模样，全暗自吐糟：这个家伙难得说一句真心话。明明看起来，就想要立刻蹦达出花神迷苑。却要装出这般乖巧模样，完全言不由衷！
卫夫人当然也心知肚明，只继续笑道：“别着急，快了……今夜子时一到，我就送你们出去。”
“啊？”这下众人纷纷惊呆，面面相觑。徐泽龙这个愣小子第一个挠挠脑袋发问：“不是说好了陪前辈半年吗？”
“我之所以当初要你们留下久一些……是有缘故的。”卫夫人拍拍他的肩膀：“你信不信我会掐算星辰的运势，夜观天象？”
徐泽龙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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