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到了尽头，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身后追兵已至，三人只好到街上去冲进人群。那二十多名魔教弟子皆是尊主亲信，在街上一通乱闯，顿时闹得街上人心惶惶。
镜眠和双毒缩在一间废旧茅草屋的房檐下，瞧见有不少街上的魔教弟子都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更有拦下追人的弟子问的，被一把推开。
看到这里，镜眠心中一动，低着头钻到街头人多的地方，突然大喊道：〃造反了！叛变了！有叛徒要杀尊上，大家快拦住他们！〃
她这一嗓子喊完，混乱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追兵和教众迎面相冲，前者因为有任务在身无暇解释，后者因为不明所以拦在路中央，双方推推搡搡，几乎拔刀相向。
镜眠趁乱忙溜回了茅草屋下面，伶舟颜约摸摸她的脑袋：〃真聪明，我们快走。〃镜眠却指指反方向：〃我得回去叫上墨疏，你们先走吧。〃
伶舟颜约看了她一眼，咬咬牙：〃你和我姐先去安全的地方，我去叫他！〃
镜眠还待再说什么，被伶舟颜约推着往外走，伶舟袭夜也不停扯她。镜眠只好和伶舟袭夜先行离开，伶舟颜约则折了回去。
街头的人越来越多，魔教弟子听到动静纷纷涌过来。镜眠见此，飞快地想了一下哪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然后抓着伶舟袭夜的手：〃快和我过来！〃
两个人拣着街边不起眼的小道走，把身影隐藏在屋檐下，所以一路上并未引起混乱的人群注意。
穿过街头，青碧的竹林就在眼前。镜眠拉着伶舟袭夜跑进去，到了一处翠竹茂密的地方，才停下来。
伶舟袭夜看着四周：〃这里就是你和我说的遇上前教主的地方？〃
〃是。这里人最少，颜约应该也会想得到，来这里同我们会和。〃
伶舟袭夜张大了嘴：〃你们来这里遇到前教主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75 三十年河西
镜眠呆了一呆，有些无奈：〃我不是叫你跟他说？罢了，墨疏知道这里，只希望颜约能找得到他……〃
伶舟袭夜点点头，自觉做错了事，安安分分坐着等。但是姐弟连心，她担忧着伶舟颜约的安危，不时又站起来四顾一番。
〃你说他找到君上没有啊？没找到倒也先回来给我们递个……〃伶舟袭夜说到一半才想起是自己没告诉伶舟颜约地点，导致他找不过来，又讪讪闭上了嘴。
镜眠相比之下要安生很多，只是抱着膝坐在那里，但是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手心。
她不知道谷耀阳是否知道了她们闯入了竹林——以他的耳力听到动静自是不难，不过反正他没有出面来赶她们走便好。
又过了半晌，伶舟袭夜几乎等不住，在原地踱步：〃我说这怎么还不来？天都快黑了，别是出了什么……〃
正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远处的竹林尽头出现了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飞速向着这边挪移过来。
墨疏面色沉静如水，三两步跨到镜眠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轻叹一声，松开了手。镜眠正欲开口，就听伶舟颜约的声音响起来：〃我都说了她没事……你也不用、咳咳……〃
他个子比墨疏稍矮一些，镜眠方才见到墨疏时，心中情绪又如潮水一般翻涌，这时听到伶舟颜约开口才想起来去看他。这一看却吓了一跳。
他面色白得近乎透明，让镜眠一下子就想起了第一次在盛京遇到他的时候，他因为身中奇毒而面白如纸的样子。但是那个时候，他形容绝无现在这般憔悴。
伶舟颜约见她看着自己，不由得低笑了一声：〃你看什么？〃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才发现原来是袍襟上染了一片血渍，笑着摇摇头：〃不是我的血……〃
他这话正说着，胸口的血迹又扩散了一大块，根本遮掩不住了。他这才苦笑一声：〃好用的法子在来的路上都被眠儿你用过了，到了我这里再用他们自然是不上当。不过是被人刺一下，还刺偏了，不碍事……〃
他说出〃眠儿〃二字的时候，镜眠觉得自己的手蓦地被墨疏抓紧了一下。斜过眼看了看他，他却转开了头，没有说什么。
镜眠对伶舟颜约感到歉疚，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轻咳了一声：〃那……你快把伤包扎了吧，我们晚上还要想办法藏身逃命。〃
伶舟颜约〃嗯〃了一声。墨疏是剩下几人里唯一的男子，但是叫他给伶舟颜约扎伤他自然是不愿意，还是由伶舟袭夜撕下衣角来给他包扎好了，再盘算往哪里。
〃所有人都在前面守着，如果这时候我们从后山逃走，应该还有一线希望。〃
墨疏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这必然行不通，他们既然来抓人，就不会给我们留后路。〃
〃那怎么办？〃
墨疏皱了皱眉，道：〃这个时候，再逃下去是不行了，不如趁机翻盘。〃
“你打算怎么做？”
墨疏眼神微微一转，“跟我来吧。”说完，他就已经率先向着谷耀阳的居处走去，做了个手势叫他们也跟上。
隐而为谋，起而成事。
这一回，墨疏等人虽然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才被迫主动进攻了，但是眼下的局势，未必不是个好办法。
谷耀阳静静坐在石屋前的轮椅上，竹林外的喧嚣灯火偶尔映在他面上，他也一动不动。若不是眼中闪烁的矍铄精明，看到他的人一定会以为他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听到几人匆匆的脚步声，他慢慢转过头来。表情平淡，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来一般。
墨疏像以往那样走到他面前，施了一礼。
这次却是谷耀阳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是不行，但你要说出足够了理由劝服我。〃
墨疏面色平静，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你逆谋了这么久，无非等的是一个时机。而且我也不信，今晚的事情你没在其中出一点力。〃
他停了停，成竹在胸一般微微一笑：〃我们只要弦佩。但是你，却是要什么有什么。〃
谷耀阳怔忪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个要什么有什么！宫主的话都已说到这份上，我还能再拒绝么？〃
听他答应，墨疏心里一松。却听谷耀阳又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墨疏面容一紧，下意识睃了一眼镜眠。
谷耀阳笑道：〃不是她。我是想要宫主你一个保证——从今往后，七折宫承认圣魔教地位，永不与我教为敌。〃
墨疏迟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但是已经足以抵千金。谷耀阳面上也露出了郑重的神情，摇动轮椅向着竹林背后移动：〃随我来吧，我先帮你们去开法罩。〃
他先开法罩，后行逆谋，并不是因为对墨疏等人有多好，而是思虑着法罩被强行碎裂之后，施法人的身体会受重创——他手下的部署本来就不足，强行起事，反倒不易成功。
谷耀阳向法罩的方向去，墨疏等人默默跟在后面。原本都是闭口不言，却突然听伶舟颜约低声问了一句：〃这都是怎么回事？〃
镜眠一怔，这才想起来伶舟颜约道此刻为止对谷耀阳的事情都一无所知，难为他现在才问出来。她刚想回答，却听谷耀阳突然道：〃有人向这边来了！〃
墨疏也侧耳听了一下，然后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谷耀阳现在一个心腹都不在身边，纵使他和墨疏都是武功盖世，有大批人闯进来也不好办，叫尊主提前发现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更是麻烦。想到这里，他随手点了伶舟颜约和伶舟袭夜：〃你们俩去拖住他们。〃
两人俱是一怔，随即点点头。伶舟颜约虽然有无数问题想问，但是也知道眼下情况紧急，容不得拖延，应了一声便拉了伶舟袭夜向外走。
谷耀阳道：〃魔灵殿那边就交给你们，能拖一刻是一刻，撑到我开了法罩就好。〃
话音刚落，双毒二人已经消失了身影。
镜眠随着墨疏和谷耀阳继续向石林的方向走，她跟着前面走得极快，而实际上却心不在焉。心里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起和伶舟颜约说的那句〃以后的日子还长〃。
以后的日子还长，可是越是天长日久，对不起伶舟颜约的地方越多。
还没来得及和他完全和解；所有人都知道谷耀阳的事情，唯独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来的时候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一去如果他再也回不来……如果他再也回不来……
镜眠几乎不敢想下去。
就这么一路心神飘摇地，到了石林外沿，井台上的红光在夜色中显得尤为耀眼，璀璨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谷耀阳仍是坐着，但是神色间已经收起了那分倦怠，眼中光芒四射。此时，三十年前的光彩仿佛完全回到了他身上。
他将轮椅停在法罩的外沿，双手缓缓向前推出。
一道艳红的光芒射出，如同水雾般覆在了法罩上——这还不同于当初镜眠在甬道中抵御法罩，现在，谷耀阳要做的是开罩，完全将这个法罩破坏。
两道光芒皆是红色，贴合着法罩光滑的边缘。一内一外，时而明亮时而熄灭，犹如两只互相抗争的手。
渐渐地，外部的红光开始越来越盛，向着法罩中心压过去。
镜眠虽然不懂原理，但是也看出了是谷耀阳的力量更胜一筹，法罩即将破裂。
这里快上一分，双毒在外面就能少受危险一分。
正想着，却见那法罩中心的光芒蓦地闪了一闪，四周的气流波动了一瞬又恢复正常。
随着光芒的变动，镜眠觉得心口猛地一痛，然后痛感迅速地消失。
她以为是幻觉。
但是很快，心口又刺痛起来。法罩的光芒闪烁不息，她心脏的位置便仿佛被无数细丝线拉扯纠缠，巨大的疼痛像潮水一般袭来，直冲上大脑！
她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墨疏本是看着法罩当中的，此时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便也被那尖锐的疼痛扎进了心口，脸色倏地一下变白。
〃怎……怎么回事？〃
两人此时同时感觉到心口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内部传到四肢百骸，然而根本找不出原因。
谷耀阳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面露惊愕：〃魂牵？〃
镜眠疼得连话都说不出，墨疏勉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什么是魂牵？〃
谷耀阳转回头去，一边对付着法罩，一边道：〃一种毒蛊，中蛊之后没有症状，除非施蛊人开始用内力控制，就会感觉心口疼痛难忍。如果全面发作，一刻之内便会身亡。〃
镜眠本就难受得要命，听了这话更是面无人色。
原来尊主早就打好了主意，而他们竟连魂牵是什么时候下到自己身上的都不知。
但是即使知道了，也防不胜防。他们在圣魔山上困了这么多天，难道还能不吃不喝么？
墨疏突然道：〃也就是说尊主快不行了。〃
他们身上早被种了魂牵，却此时才发作，无外乎是因为尊主被逼到了绝路，不得不翻底牌。
谷耀阳紧盯着法罩中央，默默点头。他此时不能分神，如果他动作慢了，等一刻过去，墨疏和镜眠就要丧命。
一时间，法罩的外壁被两股力量撞过去又弹回来，光芒漫天，夺目耀眼。
☆、76 梦萦魂牵
于此同时，魔灵殿外。
伶舟颜约和伶舟袭夜一把毒药倒了门前把守的侍卫，从下人进出的走道悄无声息地溜进殿去。
魔灵殿此时出乎意料的空旷，微小的响动都能映出一片回音。
灯光昏暗。
两个人贴着墙边，慢慢地向着魔灵殿中心移动。等到了主殿门前的时候，恰好发现殿门是虚掩着的。
不像是故意留的圈套，反倒像是因为过于费神劳力而留下的疏忽。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伶舟颜约在前，袭夜紧随其后，缓慢地探头到了那门缝前面。
门内是融融的橘黄色灯光，一眼望过去可见尊主独自坐在金座上，背对着他们，身旁的蒙面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尊主手中缠绕着血丝一样的红光，他身体因为疯狂催动法力而不住地摇动。周围的空气都炽烈得快要燃烧起来。
他的面前放着一面水镜，里面倒映着一片模糊的景象。
伶舟袭夜探了探身，尚未看清那水镜中的景象是什么，却突然感觉身边弟弟的身体猛地一震！
伶舟颜约一把推开了殿门，提着长剑风一般地冲进了殿内！
伶舟袭夜轻呼一声，慌忙跟着进殿。伶舟颜约却已经和尊主在高台上斗了起来，尊主一边催动手中的法咒，一边发出剑气刺向伶舟颜约。
尊主是如何让功力，即使一心二用也在瞬间就拂了伶舟颜约一身的血口。
一滴一滴的血渗了出来，殷红飞溅在空中，落在金座上时，却一下子变成了幽暗的紫色。金子被腐蚀了一片。
尊主大惊失色：〃你血液带毒！〃
伶舟颜约冷哼一声，提起剑来，在自己的肩头、肋下、大腿上毫不犹豫地挑了几下，一时间，数条暗色的血流如泉水喷出！
伶舟袭夜飞速掠过来助他：〃你不要命了？〃转过眼，却看见水镜中的景象：石林的外沿，法罩的光芒下，镜眠惨白的脸。
伶舟颜约在自己身上猛扎下一个血口，向着尊主扑过去：〃说得对，我不要命了！〃
法罩当中的红光突然暗了一暗。
谷耀阳趁机将手上的力量加大了几分，全力向着法罩中心推去。
镜眠和墨疏同时感到心口一松，夺命的疼痛瞬间消失。镜眠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几乎虚脱：〃怎么……突然好了？……难道是要死了么？〃
墨疏面色也惨然，但是精神却振作了几分：〃应当是双毒他们拖住了那边，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镜眠点点头，有点欣慰，又有点担忧：〃那他们两个现在岂不是已经和尊主正面对上……〃
墨疏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谷耀阳开罩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将法罩的红光封到极小的角落，两边的力量在做着最后的抗衡。谷耀阳身体颤抖，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神色却沉静如水。
红光不断地闪烁，墨疏和镜眠的魂牵不时发作一下，但是疼过很快又消失。
谷耀阳不能说话，他们两个亦是沉默。可以想象在魔灵殿中，双毒面临的处境是怎样的凶险艰难。
镜眠想着伶舟姐弟现在正在和尊主斗智斗勇，心里就像是被烧了一把火一样难受。墨疏轻轻揽住她的肩，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谷耀阳咳嗽了一声。
一口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的身体脱力一般倒下去。但是与此同时，法罩却猛然碎裂！
红光飞溅，最后如花瓣一般，一片一片飘零消失。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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