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对于她自己看不过眼的,总是会义不容辞地拔剑相助。萧哲十分敬佩这个女侠士,然而,当他发现这个旅程,简直是用人类的鲜血和尸首所铺成的时候,也只有把自己从小诵念的往生咒再拿出来替被害者超度了。
没办法,当他还没出口求情时,程蝶衣的剑就已经动了,而对方的头就落了下来,亦或是咽喉开了道口。
无能为力,罪过,罪过。
除此之外,萧哲不能否认,程蝶衣是他一生中所遇到过,最为动人的一名女子。
爱憎分明,虽然有点任性、心地却十分纯洁而良善……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已经许了婚,而赵兄弟……是啊……除了他,还有谁配得起程蝶衣呢?萧哲再度重重叹了口气。
这样的旅程相处下来,在萧哲和程蝶衣心中都产生了莫名的情愫。然而,两人猜着、隐藏着,直到回到了山庄的那一天。
起身、梳洗、练剑、吃饭、练剑、梳洗、等赵飞英回来一起吃饭,然后就是跟赵飞英聊着天、下几盘棋、看看书,然后就是就寝。
十分规律,而且幸福的生活。冷雁智不禁仰天长叹。这样的日子,叫他过一辈子也甘心啊。
美中不足的是,赵飞英似乎十分想念程蝶衣,总是担心着。有时在跟冷雁智聊天的时候,还会出神一会。
如果,世上没有程蝶衣这个女子存在的话……
冷雁智有时会气得大力摇着赵飞英,把他摇回现实。
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我!
有时,赵飞英回过了神后,会抱歉地笑了笑。
她到底有做过什么,让你这般依依不舍。如果今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会这样想念我嘛!
冷雁智有时会气得三天不跟赵飞英讲话,但是最后自己还是乖乖地坐回了餐桌旁,跟赵飞英有一下、没一下地谈着天。
通常此时,赵飞英惊愕的表情,会让冷雁智忍不住大笑。
猜不透吧!笨师兄!
冷雁智笑完,不禁有点悲哀地低头吃饭。
搞不好,赵飞英连自己为何生气都搞不清楚呢!
赵飞英又在替他夹菜了,有时,这表示他在求好。冷雁智渐渐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在心里偷偷地笑了。
这样的温馨日子,在一个师弟把来自山庄的消息带到京城之后,就结束了。三位庄主要赵飞英立即返回山庄,与程蝶衣成亲。
赵飞英不解地,收拾了行李,向朝中请了假期,带着冷雁智回到山庄。
一路上,冷雁智沉默不语。
太短了……才三年……
之后,他的怀里就是别人的归宿。冷雁智忍着满眶的泪水。
可以再给我几年吗?我要的并不多啊……
「雁智,你怎么了?」赵飞英关心地问着,因为冷雁智一直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我要的并不多……」冷雁智终于哭了出声。他连忙捂着自己的脸。
「雁智?」
「可不可以……师兄,我们可不可以不回去……」冷雁智抽抽噎噎地哭着。
「这是师父的命令,雁智。再说,我也想成家了。」
所以,我说你始终不懂。
15
风尘仆仆的两人回到了蝴蝶山庄。
事实上,冷雁智再次的擅离,已经让赵飞英迟疑了半天,不知是否该先跟三庄主求个情再把冷雁智带回。然而,冷雁智一路总是常常出了神、失了魂,对于此事,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赵飞英却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
拜见了师尊之后,赵飞英表示想去看看程蝶衣,然而三庄主不知如何变了脸色。
「不管如何,你们不能见面,婚礼三天以后举行。」
二庄主瞧了三庄主一眼,三庄主转过了头去,却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似乎连冷雁智的事情都忘了。
这是?赵飞英疑惑地看着两位庄主,二庄主还是一副严肃的脸,而三庄主似乎总是不敢看二庄主的脸色。
婚礼之前,将要拜堂的新人是不能见面的,这一点,赵飞英也知道。然而,事情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冷雁智则是一听见三天之后完婚的消息,就惊得嘴唇苍白。
「这么急?」冷雁智失声惊呼。
三庄主一听,转过头就是恼怒地吼着:
「这叫急!真要是急,出庄前就该要完婚了!叫她给我……」
在场的赵冷两人都呆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庄主气愤地拂袖而去,二庄主仍然端坐在位。
「师父?」赵飞英实在是不知,为何一向和蔼可亲的三庄主会如此。
「这你不用管。既然你们的双亲都已不在了,婚姻大事就是我们做主。我跟三妹研商的结果就是如此,其他的事情你就不须知道。」
眼睁睁瞧着庄里到处喜气洋洋,人人忙着为赵飞英和程蝶衣两人筹办婚礼。冷雁智直是有苦说不出。
至少,他们还会待在庄里,而自己,也能时时看见赵飞英。
冷雁智不断地安慰自己,直到大礼的前一天,他进到赵飞英房里,想再找他聊聊天。赵飞英身穿大红的新服,正在作修改的工作,喜上眉梢的他,连笑容都带着煦煦的暖意。
「雁智?快进来,看看我还有哪里要修的。」赵飞英笑着,而冷雁智失神地走近了一步。
看着冷雁智有点呆愣的脸,赵飞英笑着。
「不必如此盯着我看,你以后自己也是要穿的。」赵飞英一把拉进了还迟迟不肯跨进门槛的冷雁智。冷雁智踉跄了几步,几乎跌倒。
赵飞英连忙扶着。
「怎么了?雁智?」赵飞英打量着冷雁智,他今天很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如果,我说,我不要你娶程蝶衣,你可答应?」冷雁智哀怜地抬头望着赵飞英。
「雁智?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还是喜欢蝶衣吗?」
「我讨厌她,我恨她!」冷雁智大吼着,彷佛要用尽所有的肺活量。
「你……」赵飞英简直慌了手脚。
「雁智,你有话慢慢说,别这么激动。」试图安抚着。
「我激动!我不该激动吗!赵飞英,在这里,我问清楚,你要程蝶衣,还是要我?」冷雁智喘着气,他说了,他终于说了。
赵飞英却仍是一副不解地望着他。
「我不信你到现在还是不懂!」冷雁智喊着,伴着眼泪。
「说!我一定要听清楚!」冷雁智咬着唇,大颗大颗的泪水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雁智……」赵飞英简直像是讨饶般地唤着。
「告诉你,我受不了了。你今日要娶程蝶衣,你就再也见不到我。如果你……我……我就……」不行,冷雁智咬着唇,今日要是说出那种话,叫他以后怎么做人。
赵飞英彷佛迟疑了一会。
「雁智,你听我说,今日我就算娶了蝶衣,你还是我最疼的师弟,我们之间,不会改变的,你相信我。」
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在使小性子,就像不愿意自己的玩具被抢走的小孩一样?
冷雁智不敢置信地望着赵飞英,缓缓退了一步。
够了,就到这里吧,再跟他厮混下去,他这一生就完了。
「雁智?」赵飞英尝试地叫着,因为,冷雁智简直是面无血色了。
既然收不回,就把心留给他吧,反正,他以后也不需要了。
「雁智?」赵飞英伸手想拉住他,冷雁智却把手缩了回,不让赵飞英碰。
两人对望着,冷雁智眼中有着难得一见的决绝。赵飞英心里只是一紧。
「你无论如何,都要娶程蝶衣是吗?」冷雁智缓缓说着。
「师尊之意,为人弟子的怎么可以违背。再说,我跟蝶衣是早已订过亲的了,今日我一旦毁婚,会让蝶衣身败名裂的。」
「那么,你爱她吗?」
一个问句,让赵飞英呆愣了半刻。
「你想起她的时候,心会痛吗?」冷雁智问着,带着浓浓的哀伤。
赵飞英仍是静静想着。
「看着她的时候,你是不是愿意把整个世界都献给她?」
「她的一言一笑,是不是都让你牵在心上?」
「当她跟别人亲近的时候,你会妒忌吗?你想把她栓在自己身边,不给任何人看见吗?」
一连串的疑问下来,赵飞英彷佛恍然大悟。
「你爱她吗?」冷雁智又问着,带着一丝丝的希望。
赵飞英微微笑了。
「……我想……我是爱她的,雁智……」
世界,崩毁了。
「什么时候?」
「也许,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吧。」赵飞英淡淡笑了。
「那么,敬祝师兄与师妹白头偕老,永浴爱河!」冷雁智哭喊了一声,转头而奔。
「雁智!」赵飞英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袍。
冷雁智猛然回过头,狠狠瞪了赵飞英一眼。赵飞英缓缓地松开了手。
「今日,我就效那古人,割袍断义!」冷雁智掀起衣袍,胭脂刀一挥,半截衣衫就掉了下地。
「雁智!」赵飞英惊愕地喊着。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冷雁智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有。」冷雁智咬着牙,把颈上的冷胭脂一把扯了下。
「从今之后,我们恩断情绝,永不相见!」冷雁智把冷胭脂狠狠往地上一掷,四散的艳红碎片,就像自己的心。
赵飞英抬头望着他,带着一丝丝恼怒。
「雁智,你说清楚!」
「我们之间,无话可说!」冷雁智用力一掷门,发出了巨响,转过身,飞奔而去。
赵飞英追了几步,却被一个俏生生的声音挡了下来。
「飞英哥哥?」程蝶衣一脸哀凄欲绝的样子。赵飞英连忙走向了她。
「蝶衣,你怎么了?」赵飞英担心地问着。然而,随即背过了身去。
「对不起,我忘了,我们不能见面的。」赵飞英的脸微微发红。
然而,没有声音回答他,赵飞英不解地回过了头,却发现程蝶衣已经跪倒在地。
「蝶衣,你别这样,快起来。」赵飞英连忙想扶起她,程蝶衣却执意跪着,带着泪汪汪的大眼睛。
「飞英哥哥,蝶衣有事求你……」程蝶衣拉着赵飞英衣袍的下摆,失声痛哭着。
够了!够了!一切都够了!冷雁智奔出了山庄,然而,却下意识地想起当年赵飞英背对着夕阳,向他微笑的样子。
停下了急奔着的脚步,伫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走着,却在下意识里,回到了当年赵飞英为他带上冷胭脂的地方。
看着四周,景色依旧,然而人事却已全非。
当年的他,满腔的爱意、满腔的希望,如今只剩一副失去了魂魄的躯壳。
颓丧地坐倒在地。
「师哥,我们明年再来看烟火,好不好?」冷雁智把脸埋在膝盖间。
和煦的东风吹拂过,就像赵飞英的笑容和体温。
冷雁智侧着脸感受着,尽管……尽管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他,但是,这风,却聊可慰怀吧。
原来如此,赵飞英淡淡笑了。
看着赵飞英的脸,从惊愕、不敢置信到趋近于绝望的平静,程蝶衣冲向了前,紧紧抱着赵飞英哭了。
「对不起……飞英哥哥……蝶衣对不起你……」
「没关系,我了解。」赵飞英柔声安慰着,但是喉头却有些哽咽。
「飞英哥哥,帮帮蝶衣吧。萧大哥他……他被锁在西厢房,师父说我要是不听话,就要杀了萧大哥的。」程蝶衣把脸埋在赵飞英的胸膛,直把赵飞英的前襟沾湿了一大片。
何其残忍……何其残忍……赵飞英凄凉地笑了。
「……我会帮你的。」最后一次搂着程蝶衣,赵飞英紧紧闭起了双眼。
下定决心离开山庄了,这充满着是是非非、伤透了他心的地方。冷雁智整理着行囊,然而,几乎全是赵飞英替他买的东西。毛氅、斗篷、衣衫、连束发的带子都是两个人一起选的……还有好多好多的小玩意,竹雕的蜻蜓、草编的蚱蜢、用瓷烧成的小观音、挂在腰带上的玉饰……
冷雁智一把将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在地。不要了!都不要了!
散落一地。
敲门的声音。
「滚开!别烦我!」冷雁智喊着。
「师……师兄……」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师弟,吓得结结巴巴。
「什么事。」冷雁智瘪着嘴,打开了门。
「师父叫我们去观礼……看到你没来,师父就叫我来请你。」
沉吟了一会。
「好,我马上到。」冷雁智大力关上了门,小师弟连忙跃了开,才没被门扇打到。
现在……冷雁智粗暴地换上一件新衣。赵飞英在京里替他买的。
记忆又飘上心,冷雁智狠狠咬了下唇,直到鲜血淋漓。
忘掉!忘掉!冷雁智,中用点!死心吧!死心吧!
一脚踢开了门,他大踏步地往前厅走去。
看吧,看吧,赵飞英要跟程蝶衣双宿双飞去了,你呢,一个师弟,他把你放在哪里……
停下了脚步。
重新抬起了头,继续走着。可以的,我撑得过的,不是吗?这是一场仪式,把过去忘怀的仪式,冷雁智,不要后退。
整个山庄的人都到了,冷雁智一迳低下头假寐,他实在不想与众人说些什么郎才女貌的浑话。
程蝶衣凤冠霞披的被一群女眷簇拥而进,然而,被红盖头遮住了脸,看不出表情。
「新娘到。」负责带新娘的师姊高声喊着,试图在这登时喧闹起的前厅唤起一点注意。
新郎呢?不是应该一起进来的?众人探头探脑地瞧着,直到身穿大红礼服的新郎走了进门,嘈杂不堪的前厅登时静了下来。
鸦雀无声,冷雁智猛然察觉,抬头一看。
穿着礼服的不是赵飞英,而是萧哲。
程蝶衣连忙掀起了盖头,看到是萧哲,忍不住就是纵横的泪水。
飞奔而去,扑向萧哲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萧哲的双眼也微微发红。
「新郎到。」带新郎的师兄缓缓说着。
「怀仁!这是怎么回事!」二庄主喝着。
「师弟走了。」这位师兄慢慢说着。
「然后,他在师弟房里。」
一听到这里,冷雁智大怒,猛然站了起。
冲向了前,狠狠扯着程蝶衣的头发,程蝶衣惊叫,萧哲想拉开冷雁智,却被他一把推了下地。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冷雁智大力扯着,程蝶衣痛到掉泪,冷雁智满脸的痛苦、满心的酸楚。
「我没有做什么,师兄,我只有求十一师兄成全我跟萧大哥。」程蝶衣哭着,整个前厅的人又骚动了起来。
「你这……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冷雁智怒极,往程蝶衣脸上就是一个巴掌。
程蝶衣哭叫着,眼看着第二个巴掌就要落下,几个师兄弟连忙拉开了冷雁智。
我最爱的,我最珍惜的,我千求万求得不到的,竟然被你这样的糟蹋!他爱上了你哪,程蝶衣,你怎么忍心、怎么敢伤他的心!
程蝶衣的脸上有着掌痕,嘴角还渗出了血丝。冷雁智手下没有留情,要不是程蝶衣闪得快,只扫到了后劲,只怕整口的白牙都会被打断。
「够了,雁智,他好歹也是你师妹!」一个师兄劝着。
「她不是我师妹。」冷雁智冷冷说着。
指着程蝶衣,他一字一句地说。
「要是十一师兄有什么事,我第一个杀了你。记住了,程蝶衣,我手下不会留情的。」
话一说完,冷雁智狠狠推开了人群离开,众人拉也拉不住。
二庄主缓缓站了起身。
「我早说过,婚姻不是儿戏,怎知你们这群小辈全然不当这么一回事。」冷冷的眼光扫着四周,人群又静了下来。
「今日先不管谁是谁非。飞英这孩子自小苦命、受尽折磨,但是却还这般地待人好。可我怎么也没料到,这样一个处处为人的孩子会落到如此的下场。」二庄主沉重地摇着头。
「莫要说我偏心,我最疼的徒弟是他,大家想必也清楚。然而,飞英他,我却不可能不疼,他平常做人如何,我不说大家也知道。我不疼他,有谁疼?」众人低下了头。
「今日的事,我不会管,但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三妹,你来解决。」二庄主拂袖而去,三庄主则是一脸铁青。
「程蝶衣,不要说我逼你,今日你要跟了他走,蝴蝶山庄从此就没了你这号人物。你好好考虑清楚。」
师兄,你在哪里?
冷雁智只胡乱带了几张银票,以及胭脂刀,就连忙出了庄。
一路问了下来,都没有赵飞英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