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绝不在意这琴到底是便宜是昂贵,也不在意身侧伙计或是坊内其他人的目光,他挑了把还算顺眼的琴便自顾自地走去付账了。常人觉得尴尬之事在他眼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没有琴盒?”将绝付完账后没有接过伙计递来的琴,他以为这琴会被放在琴盒中给他,难不成还要他抱着这琴回到客栈?
他将绝的怀中能揽长剑,能拥美酒,却不想抱什么琴。
“只有楼上的琴才送琴盒,不过我们坊内也卖琴盒,您可以再看看。最便宜的只要两百灵币。”伙计勉强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一千灵币的琴本来就赚不了多少钱,怎么可能还送琴盒?
将绝闻言倒也没说什么,他只是站在楼下抬头瞥了眼楼上。
二楼中央有美人正在抚琴,柔和的琴声幽幽传来,仿佛能带走所有愁绪。将绝看的不是什么美人,而是美人身后用透明之物罩着的琴盒。
那木制的琴盒通体乌黑,既未上漆也未镶嵌累赘的宝石,甚至连那盒上宛若雷霆般的纹路皆非工匠所刻,而是浑然天成。
将绝认出了用来造这琴盒的木头,或者说……非常熟悉。
“就那个吧。”将绝盯着琴盒,他的嗓音在隐约的琴声下显得愈发低沉。
“……什么?”伙计还以为是他听错了,一时有些嗫嚅。等他反应过来后,瞬间睁大了眼:“你是不是看岔了?那盒子虽然看着不值钱,但那却是用雷击木制作的,极轻极韧防火防水,同时还不腐不朽不惧雷霆,价值十万灵币。”
这可是十万灵币啊,足以让一个凡人直接踏入筑基境了。
“结账。”将绝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木头,或许连专门雕刻木头的工匠都没他熟悉。因为这百年之间他游离在各色雷霆之下,雷霆所落之处几乎是寸草不生,唯有此木屹立于世。他倚着这木头不知睡了多少个日夜。
将绝猜测长生买普通的琴怕是不想引人注目,而这琴盒看着也尤为低调,若是不仔细欣赏掂量,不将它放在雷霆下遭劈,这和两百灵币的琴盒也无甚差别。
伙计看着将绝随手转来的十万灵币,就这么晕晕乎乎地目送着男人离去。他发现他有些弄不懂这个世界了,十万灵币的盒子装着一千灵币的琴,这是个什么样的怪人?
长生回到客栈之后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将绝,随后也看见了那乌黑的琴盒。不过他不了解修真界的木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觉得修真界的琴挺便宜。
事实上长生甚至想着将绝能拿着钱一走了之才好,这样他还能少操点心。长生慢悠悠地走下楼,他和客栈老板又要了一间天字号房,全然不知琼玉宗因为他那句挑衅的留言而沸腾了起来。
那时琼玉宗宗主钱经义正端坐在高台上,他饮着宗门新酿出的美酒,细细打量着高台下两两切磋着的弟子。修为最高的还是那几位真传弟子,他们天赋都不错,年未半百便已踏入了金丹境,只可惜……
钱经义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几个弟子或清秀或沉稳,放在凡人之中也还算出挑,可在修真者中就着实有些平凡了。
且不提只收美人的花容宗,就连其余六大宗门也各自都有拿得出手的人物。那些弟子要么飘逸出尘、要么温润如玉,亦或是妩媚动人邪气四溢,不知迷倒了多少凡人,以至于那些宗门的特产也因他们的代言而卖得越来越好。
小千世界的八大宗门中,唯有他们琼玉宗美酒销量一再下滑,只因他们宗门里实在没有哪个弟子有让人一见倾心的魅力。
钱经义扫过下方一张张普通的面容,心里不免有些发苦。天知道他有多想招一个相貌好的弟子,只要在镜子里播放美人饮酒的画面,他们酒水的销量起码要翻一番!
如今春日降至,花容宗也剪裁出了各色新装。他们请各个宗门的美人前去试衣,若是哪个人被选上了,花容宗愿意向其所属宗门支付一笔灵币,以此来邀请对方一同走秀。
这可都是钱啊!!!钱经义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从晃动的酒液中他还能看见自己的尽显老态的脸,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白发仿佛又多了几根。
为什么就没有美人敢来他们琼玉宗试一试?他们真的不是只招收天赋好的人啊,难不成他们自己宗门的广告真要找其他宗的人来拍不成?他多想和花容宗宗主一样,每天就动动手和那些个美人签下分成契约,之后只要捧着这些人,无需费力就有大把灵币进账。
当钱经义还在为此发愁时,一则留言浮现在了他的灵卡上。钱经义不免有些讶异,自从他当了宗主之后,很少有人敢通过灵卡给他留言了。他摸着自己的白胡子,随意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所有的酒液呛在了他的喉咙,他突然响起的咳嗽声也吸引了下方所有弟子的视线。
半响之后,钱经义擦干净了胡子上溅落的酒液。只见他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苍老的面容上竭力绷出了威严之色,仿佛刚才失态的人不是他一般。他右手一挥将灵卡扔向空中,灵卡上那龙飞凤舞的八个字顿时映在了琼玉宗的上空。
只见那八个字是——“明日酉时,美玉拂尘。”
狂妄!自负!嚣张!一系列的词瞬间在弟子们的脑海中浮现,哪怕是宗门里的执事都不禁为这句话动容。而当他们将注意力放回句子本身的意思上时,又是一阵抽气声响起。
“有人要来我们宗门走‘拂尘路’啊!”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自古走“拂尘路”者就没个几个成功的,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选择这方式的人,除了疯子就是疯子,比如说百年前的那个人……那个三千世界的最强者将绝。
百年前将绝初入分神境,声名不显。他满身血渍的出现在了中千世界,似乎是想加入某个宗门。只是那时他发丝散乱满身狼狈,所以宗门的执事毫不犹豫地将他赶走了,甚至还说了不少羞辱的言语。
当时将绝倒也没说什么,但第二天子时他便走起了“拂尘路”。
将绝刚准备走“拂尘路”,当初负责招收弟子的执事便认出了他,毕竟一身血衣前来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那个执事许是被将绝惹烦了,直接出手想要灭了他。这一出手,便为宗门带来了为期十二个时辰的噩梦。
整整十二个时辰,这个男人都在大开杀戒,他一个人屠了半个宗门!谁也不清楚为何一个分神境的人会强到这等地步,强到连渡劫境的修士都倒在他的剑下。将绝一身血衣而来,一身血衣而去,漫天作响的雷霆和地上焦黑的痕迹成了他疯狂的见证。
自那之后,“拂尘路”上再无修士敢暗下杀手;自那之后,将绝的凶名便响彻了三千世界。
而今将绝已成了三千世界的最强者。就算他整日昏昏欲睡,就算他只愿酩酊大醉,也无人敢忘记那懒散的表象下藏着何等的疯狂。
不只琼玉宗之人在猜测着长生会如何走“拂尘路”,就连将绝也在疑惑。因为他发现长生出门买了一套华贵的衣物,那套衣物怎么看也不像是适合打斗的。
“你明日要穿这身去琼玉宗?”将绝倚着门哑声问道。
如今的长生一袭白色宽袖单衣,漆黑繁复的腰带衬得他肌肤更加苍白,脚下的木屐更是为他染上了飘逸张狂的气质。
这小子究竟想做什么?他不过是筑基期,穿这种衣服别说是切磋比试了,说不得会被那皑皑白雪给冻僵了。
“自然。”长生听到将绝的问话后止住了回房的脚步,他没想到这么晚了这男人竟还未入睡。
将绝只是定定地看着长生。许是夜深了,那人的桃花眼因为倦意而微微眯起,当他侧头瞥来之时竟让人有种光华流转的错觉。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风姿……将绝隐隐猜到了长生的打算。难道此子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动用武力,他是想靠脸来迷倒一个宗门?
12。在修真界拂尘()
“我的确没打算和人动手。”长生似乎看出了将绝的心思,于是笑着说道。通过“拂尘路”的条件是得到一半以上弟子的认可,可谁也没规定非要用武力达成。
“莫非你还以为我要做第二个将绝?饶了我吧,我哪有一言不合就灭了人家宗门的气魄。”
长生也听说过将绝百年前强闯“拂尘路”的事迹,但他又不是将绝那种疯子,怎么可能屠尽一个宗门?他要是有那本事,哪里还需慢慢算计,直接上门灭了凶手不就好了?
“一言不合吗?”将绝闻言扯出了一个懒散的笑容。当年之事不过是无聊之人瞎传罢了,真相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不过那段岁月……他当真有些发疯。
“怎么?关于这事你还知道别的版本?”长生也不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来这个世界时日尚短,有些事情只是道听途说。
将绝从未和人聊过百年前之事,今日也不欲多言,然而当他和长生的眼睛对上时,却还是慢慢开了口。
“如果我说,将绝原本不叫将绝呢?”将绝之名,是他百年前自取的。
“将绝曾是小千世界的一个将军,那宗门收人之日他刚输了仗亡了国,所以满身血渍。”
“宗门收人的执事见状对他说,‘你在哪里沾上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血?简直肮脏至极。赶紧滚!’”
将绝无所谓地说道,瞳孔深处却闪过了阴郁之色。他不知道长生能不能理解他言语中的未竟之意,他也不想再解释什么。
“其实就算那执事不对将绝下死手,将绝也会杀了他。至于灭宗门,只是因为那宗门之人沆瀣一气,围攻不成反被灭罢了。”
“自那之后,将军已亡,唯有将绝。”什么“见将绝者,汝命将绝”都是凡人修士们的臆想,他名将绝,只是因为此生不愿再为将率兵。
长生不由挑起了眉,他倒是没想过还有这么一段内情在里面。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男人怎么知道的,不过听起来倒挺像真相。将绝动手不是因为自己的命被威胁了,而是因为同袍的血液被怒斥“肮脏”吗?长生没从过军,没体会过这种信仰,却隐隐约约能想象一二。
不过说到底真相如何和他全无关系,他不过是将它当作故事听一听,听完便罢了。
“将军已亡,唯有将绝。”长生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这男人取这短命的名字是因为他不想活了,倒没想过是这原因。”长生随口感叹了一句,然后便回房睡觉去了,他自然没注意到倚着门的男人那愈发暗沉的眼眸。
因为百年之前,他将绝的确已生无可恋。
比起将绝的彻夜未睡,长生倒是一夜好眠。第二天他便穿着那一身华贵衣袍,领着将绝来到了琼玉宗所在的位面。
也不知是不是冬日的黄昏太过匆忙,还未到酉时天色已然昏黄,那整个位面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薄光,而空气中飘荡着的似乎是幽幽的酒香。
就连将绝都因此抬起了倦怠的眼眸,他懒懒地打量起这个位面来。只见街道两旁皆是各色酒楼,甚至有不少巨大酒坛被直接摆在酒楼门口,以供过往之人品尝。
将绝理所当然地向前了两步,他接过了街边女子递来的美酒,下一秒便仰头一饮而尽。他也不管酒水的滋味到底如何,就这么一路喝了过去,蜜色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半丝醉意。
长生盯着还在豪饮的男人,他发现那人的眉头总是微微皱着,仿佛缠绕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不知为何,这男人饮酒时的气度实在让他感到熟悉,长生瞥了眼将绝那一身低调的黑色单衣,又看了看他腰侧被黑布包裹的长剑,心中的疑惑越甚。
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易近人的类型,如今竟然毫不挑剔地饮了这么多酒,他莫不是……在求醉?长生不想探究男人内心到底是痛是悲,他干脆先一步伸手接过了女子递来的大碗,当着将绝的面饮尽酒液。
“……抢我的酒?”将绝看了长生半响,终于低哑着声音轻轻说道,那张英挺深刻的面容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晦色。
世间孰人不知将绝嗜酒如命?自百年前起就再无一人敢动他的酒。
“抢?”长生本来只是不想将绝醉酒误了自己的事,听到这话后他不禁笑了起来。长生也不和将绝多说什么,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酒楼前递酒的女子。
时无常死后长生便不再戴面具了,俊美的面容使得他一踏入此位面,灵卡上的数字便不断跳了起来。这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乐得通过灵币对他表达钦慕之意,他毫不怀疑自己的魅力。
“这位姑娘,告诉我吧。这酒……你是递予谁的?”长生微微压低了声音,话语中三分温柔七分散漫,足以勾得女子面色羞红神魂颠倒。
“当然是给你的!”女子顿时斩钉截铁地回道。你的你的,统统是你的!之前那个黑衣男子虽然也还算帅,但明显她眼前的长生更加美色惑人啊!
“听见了吗?”长生勾起唇和身侧的将绝对视着,最终还是将绝先行移开了视线。
这小子……将绝沉默地跟在长生身后,眉间的纹路不知不觉间松了几分。长生刚才看似只是在阻止他喝酒,却未尝没有试探他的意思。这小子在借此试探他的脾气他的底线,还真是聪明狡猾得过分。
而且试探他的方式,未免也太过勾人了。被这小子这样看着,别说那位春心萌动的女子,就算是清高的修士,大抵也抗拒不了的。
长生还是小瞧了自己的魅力,要是换个人在他面前做出这些事来,将绝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动怒。
“琼玉宗或许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美酒。”长生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宽大的衣袖在寒风之中显得异常飘逸。他的语调平平缓缓的,莫名地让将绝想起了三月乍暖还寒的春风。
不过长生说这些话是在安抚他?这可真是……将绝下意识地将长剑揽在怀里,一时间竟生不起半点怒意。
“我路上一直在想,这位面为何酒楼遍地、酒香四溢?果然源头还是在琼玉宗啊。”走了片刻,长生终于踏上了琼玉宗的地界。面对着那一群古朴巍峨的宫殿,长生冒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在赞美此宗。
“哼,算你识相。”长生话音刚落,一个豪迈的声音从刻着“琼玉宗”三字的巨石后传来。长生不由侧目瞥去,他来之前花灵币调查过琼玉宗,所以他认出此人正是那二长老的真传弟子——火尚明。
只见火尚明穿着黑底红襟的长袍,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配上那比火还烈的脾气,看上去倒不像是什么修真者,反而更像个穿错衣服的土匪。
随着火尚明的走出,陆陆续续地又出现了几个穿着黑金衣袍的年轻男女,他们是琼玉宗的内门弟子。至于身着黑白长袍站在最后方的那群人,皆是琼玉宗的外门弟子。
前来围观的人似乎算不上多?将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长生,他知道之前这小子挑衅琼玉宗宗主是为了将此事闹大,好让整个宗门的人都出来看热闹。现在看来效果着实一般,毕竟琼玉宗上下都忙着弄新酒,虽然对此事好奇,却也没空管一个胆大包天的无名之辈。
在场大概无人觉得此子今日会成功吧?将绝低垂着眼扫过了不远处那群琼玉宗弟子,却发现有不少人竟脸红了起来,他们嘴唇开开合合的,似乎在传音给各自的好友,甚至还因此还被领头的火尚明给狠狠地瞪了瞪。
将绝知道,他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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