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头顶的高空之中,一头危险的黑龙盘旋在云海间。仰躺在黑龙背上的将绝正闭眼听着下方的这场闹剧,他英俊不羁的面容上还流露出几分荒谬之色。
说实在的,将绝对长生的第一印象根本称不上好。早年间他游遍了三千世界,见过的狂妄之人不知凡几,而长生……却让他有些看不透。
你若说他狂,周身气质却意外安然;你若说他不狂,偏偏敢拿他和帝阙的姓名开玩笑。于是将绝就觉得——这个人大概只是单纯的不要命。
恰好将绝最讨厌的就是不惜命的人。若不是因为此子说了那样的话,若不是他向来重诺,今日他绝不会来到此地。
今日见到长生后,将绝对他的观感更差了。这小子不仅不惜命,还很会惹麻烦。他不知道这店铺为何被烧焦,也不知道长生和女子间的恩恩怨怨,他只知道自己讨厌麻烦。更别提长生还这般欺负一位女子。
若是百年之前,他或许还会不动声色地教训此子一番,但现在已是百年之后。这世间之事是对是错,皆已与他无关。
长生自然察觉不到将绝的嘲弄,他盯着女店主投来的怨恨目光,挑衅般地笑了起来。张狂地笑完之后,长生不经意地侧头看了眼那间被烧焦的小店,漆黑的瞳孔瞬间又幽深了几分。
女店主已经不想理会找茬的长生,她只是哀恸地看着对面满是灰尘的杂货铺,发间那火红的玫瑰绽放地更加热烈。她没注意到身侧惹人厌恶的男子是何时离去,也没注意到与长生同时离开的几个路人。
将绝在黑龙上半睁着眼,他侧过身看着长生走进酒楼,再出来之时那人的手中已拎着一壶新买的酒。许是美酒让将绝稍稍有了点兴致,他拍了拍黑龙示意它慢悠悠地跟着长生,他想看看这小子究竟要做些什么。
长生刚才似乎在酒楼里打听到了消息,他竟拎着酒爬到了一座雪山山顶。只见长生环望了片刻,最终视线停在了落满白雪的大树下。
将绝侧目看去,只瞥见树下立着一个简陋的墓碑,墓碑上刻的仿佛是时无常的名字。
这是时无常的墓?这小子……难不成救他的人死了,他还要特意跑到对方的墓前饮酒庆祝吗?
6。在修真界奏曲()
“你这家伙又怕冷又怕寂寞,死后竟被葬在了这里。”
遥立许久,长生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时无常也是幼年被遗弃,所以没有什么所谓的祖坟,女店主许是觉得此处风景不错,便在这里葬了他。
“你以前总说我傻,容易被忽悠,我今日想了一天才肯定了……这三千世界没有比你更傻的家伙。”长生没有看向时无常孤孤单单的墓碑,而是注视着满山的皑皑白雪,那漫无边际的雪色似乎使空气都染上了薄凉的味道。
“喝酒吗?我欠你的灵币就换了这么一小坛酒。不过你都死了,自然喝不了,就由我勉为其难地帮你喝吧。”
长生渐渐地话多了起来,可他说的那些话非但不是对友人的怀念追忆,反而更像是在挖苦讽刺。这些话时无常能不能听见无人知晓,但躺在黑龙背上的将绝却听得一清二楚。
将绝终于嗤笑着坐起了身,他实在是没兴趣听下去了。哪有人会对着墓碑这般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下面埋着的这小子的仇人。
将绝本已打算现身了,他准备与长生见上一面后便直接离去,也算是给了结了那句“我想要你”的狂言。然而长生接下来的话却止住了他的念头,只听长生说:
“说到底还是你名字取得不好。时无常,世事无常,这不是和那将绝一样,听上去就是早亡的命吗?你若是如我一般唤作长生,说不定便长命百岁了。”
“你说你这辈子就想找个不嫌你丑的人成亲。那女店主的确不嫌你丑,但她性子也忒泼辣了,整个就一副要冲上去和放火之人拼命的架势。”
“不过现在她铁定顾不上纵火者了,经过我今天作死的行径后,她大概更恨的是我。我唱了这么多年歌,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演戏的天赋。怎么?你不会怪我没让她早点下来陪你吧?”
“啧……我到底在说些什么玩意儿?矫情的牙酸。”
听到此处,将绝慢慢皱起了眉头,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嘲的长生,似乎想将人看个透彻。
“时无常,你不是胆小吗?我若是在你坟前把当日那首曲子唱完,你是否会被吓得活了过来?”
“时无常,你不是好奇吗?我若是在你坟前把这面具摘下,你是否会被惊得活了过来?”
“时无常,你不是要花吗?我若是在你坟前送上漫天花雨,你又是否会被乐得活了过来?”
这三句话落下,将绝只觉自己心头一跳,他那漫不经心的眼神也瞬间暗沉了几分。
这小子……这小子看着坏到骨子里,心中竟也有痛。越是说出这样自欺欺人的话语,就越是放不下,越是哀恸。
没想到当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将绝渐渐有些好奇了,他好奇的是……此子那面具之下,究竟是何模样?
“今日这酒你喝不了,我便将它化作曲子送予你。”
长生瞥了一眼满是白雪的地面,闭了闭眼后便将盒中之琴置于膝间,随后他右手用力猛地将酒坛倒转,那奔腾的酒液竟悉数流淌在了琴弦之上!
就在这时,长生脸上的面具应声而落,他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将绝眼中,惹得男人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时无常,我再说一遍,此曲名《长生》。”所以我唱完后,你最好给我长生不死。
悠悠远远的琴声顿时徘徊在雪山之巅,这次的琴声比之昨日仿佛多了几分更沉重的东西。随着《繁音诀》的运转,低沉柔和的箫声也缓缓渗入曲中,那流动的酒水顺着琴弦的拨动慢慢浸透到时无常的墓碑之下,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绵延的酒香。
将绝的心思早已不在曲子上了,他沉默地盯着长生的面容,突然想起了这小子当初说自己太丑的话语。如果这算是丑,三千世界还剩下几个好看的?
将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长生那张脸,一时间眉头皱得更紧了。此子冰冷的容颜似乎缠绕着雪山山顶所有的苍白脆弱,以至于连他都起了将其揽入怀中的冲动。
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偏偏他那双漆黑的桃花眼中流露出自信的意味,抬手抚琴之时更是气度从容。这小子明明还没开始唱,竟给人一种天地之间无人能比他唱得更好的错觉。
他将绝之前似乎也看走了眼。
远处飘起的白雪模糊了将绝过于凌厉的眉眼,也模糊了他此刻略显危险的表情。男人看了半响后便移开了视线,他身躯后仰,就这么顺势躺倒在龙背上,同时还闭上了那迫人的眼。美人他见多了,长生倒也不至于让他一见钟情。
“白日飞雪,听琴瑟呜咽……”
“念长生天阶,孰人能越……”
将绝本已做好了静心听曲的打算,然而刚闭上眼就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细细嗅去后还有暗香缭绕。他不禁睁开了眼,而映入眼中的景象却猛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你能想象单薄的冬日突然下起了漫天花雨的情景吗?那纯白的荼蘼混着火红的玫瑰花瓣,世间的艳丽似乎一朝汇聚于此,靡丽悲情到令人心惊。
将绝不受控制地瞥向了抚琴而唱的长生,恰好一片玫瑰花瓣贴到了那人的薄唇上,飘转之间竟透着几丝惑人的美感。
原来长生之前那句“在你坟前送上漫天花雨”并非是玩笑。将绝从空间戒指里摸出了一坛酒,仰头便灌了几口。此人此景足以惊世,可惜这里只有他这么一个不解风情之人。
“黑夜染血,觉冬风凛冽……”
“登九宵帝阙,我命将绝……”
长生唱到这里后眉目渐渐舒展了开来,这随性而作的曲子渐渐被他唱出了一种独特的韵味。只见他垂眸撩拨着琴弦,似乎仍在思量酝酿着什么。
“想那红颜妖冶,百年后转身忘却。”
“想那仙人渡劫,千年后归于何穴?”
将绝闻此歌声又仰头灌了口酒,漆黑的眼底不禁浮现出几分嘲弄之色。就如此子歌中所言,修真一修便是千百年,修到最后谁还知道自己是为何修炼?说到底红颜易老、仙路难行,能想明白这一点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不归之途。
世间谁人例外?谁人又肯例外?纵使是他自己曾经不也追求着无上的力量吗?如今此子究竟想借着这歌表达什么?
“莫若归野,执盏戏明月!”
仿佛在回应他的疑惑一般,长生此句一唱出,还在走神的将绝瞳孔骤然紧缩,甚至连心脏都反射性地抽动了一下。
“执盏戏明月”?有意思。
将绝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别人都是对酒当歌,亦或是以酒邀月,这小子却要举着一杯清茶去戏弄头顶的明月?这小子明明才刚踏上修真路,脑子里就只想着“归野”二字,世间竟真有这样毫无执念之人。
将绝注视着长生俊美的面容,竟不自觉地想象起对方归隐后执盏戏明月的潇洒恣仪。他突然觉得昔日的自己有些可笑,活了这么久竟还不如一个筑基境的小子看得开。
此子之前的那些做派也并不是出于大胆,也不是出于狂妄,此子只是无欲无求罢了。
因为他无欲无求,所以他不在乎将绝帝阙是何许人也;因为他无欲无求,所以他更不在乎女子的谩骂怨恨。长生根本不愿意在修真一道上追名逐利,即使他有着俊美无双的面容,即使他有着这样摄人心魄的天赋。
将绝想到此处,一时间竟有些意兴阑珊,然而就在这时长生瞬间敛去了所有笑容,原本悠闲舒缓的曲调也骤然变得郁气缭绕。
“白日飞雪,听琴瑟呜咽……”
“念长生天阶,孰人能越……”
“黑夜染血,觉冬风凛冽……”
“登九宵帝阙,我命将绝……”
还是一模一样的词,但这次词中却仿佛被人揉进了无尽悲怆,像是在借此昭示着隐藏在修真背后的残忍与无奈。而那零零落落的箫声终于盖过了琴声,战场上的绵延号角声也在长生抬眼之时缓缓溢出。
“想那繁花未谢,抬首间火光烈烈。”
“想那知己长歇,又能凭谁诉离别?”
“奏遍曲乐,唯此恨……难灭!”
“嘣——”长生唱完此句后,七根琴弦竟应声而断,流淌在琴弦上的酒液顿时飞溅而出,悉数落在了时无常的墓前。然而琴弦虽已断,曲声犹未消。长生还在运转着灵力,天地间唯独剩下那几近呜咽的曲调。
“待到来年……”
此刻长生低下头掩去了面上所有的表情,将绝只能瞥见对方慢慢上挑的薄唇。而下一秒长生轻轻地唱出了最后一句词,这一句宛若惊雷乍响,使得将绝都失手捏碎了酒坛。
只听长生唱道:“待到来年,我必踏遍三千界……”
“闹一个天、崩、地、裂!”
7。在修真界醒悟()
冰凉的酒水混着酒坛的碎片流淌在将绝指间,男人那晦暗的眼眸牢牢锁在了长生身上。
就算他将绝已站在了三千世界的最巅峰,就算他离长生境只有那一步之遥,他也从未想过要闹得天崩地裂。因为自百年前起,他已丧失了所有的热情与血性,也厌倦了所有的黑白与对错。所以将绝不明白,长生不过是死了一个友人罢了,还是个算不上熟的友人,怎会偏执至此?
“时无常,我们不是患难之交,亦不是莫逆之交,要说什么生死之交也未免太过夸张。”
“时无常,我并非多愁善感之人,更非圣人之辈。你我皆知,你之死是因当琴之事。此事我是引子,你的贪欲却是根源。”
将绝的神情早已不复最初的倦怠,他的面上露出了些许探究之色。长生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若是真的觉得时无常之死与他无关,为何心中还藏着那样的苦痛?
“可是时无常啊……今日对着你的墓,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长生用着温柔缱绻的语调说道,他淡漠的眼神却比雪更冷。
“我明白了就算有人造出灵卡,就算有人渴望太平,可这个世界终归是弱肉强食!”
“我竟这般天真,天真到忽视了这血淋淋的丛林法则。”说到此处,长生眼中划过了稍纵即逝的痛色。
“想要归隐没错,想要逍遥山水也没错,可弱小本身就是最大的错。我竟然没办法护住一个我想护的人,这是多么令人难堪的事。”
“时无常,我们没有共患难,也没有经生死,可我们……的的确确是朋友。”长生抬起苍白的手触碰着冰冷粗糙的墓碑,全然不在意什么灰尘。
“我突然在想,当初我为何偏偏选了那本《繁音诀》?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甘心百年终老,我想修真,我想风靡三千世界,只是那时的我不愿承认罢了。”长生抵在墓碑上的手慢慢收紧,一朝之间他似乎抛却了所有的闲适从容,变得锋芒毕露而直刺人心。
“时无常,你的死,我背了。”既是弱肉强食,那么昨日纵火杀人的修士亦当自食恶果。
“其实唱歌之前我就知道你活不过来了,我又不傻,我只是想再吓你一次罢了。现在歌也唱完了,你走好。”
“你别担心我不守承诺。当初我说怕帅瞎你的眼,你看,我果然很帅吧?要知道我向来很讲信誉。”
“所以安息吧,时无常。”说到最后长生微微顿了一下,终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你总担心别人嫌你丑,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觉得你丑……”
长生浅浅的尾音掩埋在无声落下的白雪之中,将绝已顾不上欣赏对方难得的温柔了,因为他发现……他稍微有些失控。
“有点不妙啊。”将绝反握着自己漆黑的长剑,那冷硬的剑鞘就这么隔着单衣抵在他的心脏上,此举非但没有抑制住他的情感,反而让心脏越跳越快。说到底都是因为他一开始便对长生印象太深,所以今日在了解此子时,不知不觉地被蛊惑到这等地步。
许久之后,将绝终是叹了口气,他抬起右手在虚空中懒懒一划。下一秒,陌生的宫殿影像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最先入目的是暗金色的龙椅,只是那龙椅上空无一人。
“不在这里吗……”将绝再度挥手一划,这下子他还没看清画面,无数龙吟之声便已先行淹没了他。将绝抬眼瞥去,只见到了满地的龙。这些龙不约而同地低着高傲的头颅,却不是对着他将绝,而是对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穿着暗金色长袍的男人。
当那个男人转身看来时,将绝懒散的神情渐渐转为危险,薄唇也微微扯出一个挑衅的弧度。只听将绝用低沉的嗓音唤道:“帝阙。”
“将绝。”帝阙冷淡地回应道,沙哑的声音中还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讽刺。
“我说了多少遍……离我远点。”帝阙的声音极低,仿佛天生带着贵不可言的意味,听起来就像是喜怒无常的帝王在号令天下。短短的一句话罢了,竟有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他和将绝定定地对视着,一触即发的氛围瞬间蔓延在两人之间。整个三千世界敢和将绝如此争锋相对的,怕是唯有帝阙一人而已。可惜就算他气势再盛,语气再冷,对于将绝来说也不过是摆设。
“发什么火啊。我如今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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