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将军看上去比洪夫人苍老许多,额头眼角布满皱纹,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番威严。他除了点点头喝喝茶之外,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洪夫人一个人撑门面。好在刘念不是程旭宇,并不是真的要当洪家女婿,自然不会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将洪夫人私下决定的日子交给洪夫人再当众决定一下之后,就安安心心地坐在一旁当雕塑。
洪夫人与四姨一搭一唱,很快将日子定下来。
邹直听了日子,皱了皱眉:“五天之后,会不会太仓促了?”
四姨笑道:“我算过了,五日后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错过太可惜了。”
邹直笑了笑。哪有什么好日子是十年难得一遇的,以为是七星连珠吗?不过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揭穿,便道:“毕竟是一生一世的婚姻大事,就怕委屈了睡莲丫头。”
洪夫人道:“只要她找到一个正正经经的好人家,我就放心了,其他倒是无所谓。”
明知道洪夫人指桑骂槐,邹直也只是呵呵了两声。
从邹府出来,刘念如释重负。
临别前,洪夫人别有深意地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等他回去一看,竟然是一张上品遁地符。有这样一张上品遁地符等于是多了一条命,其价值不可估量。
刘念觉得分外烫手,恨不得立刻掉头将东西退回去。靳重焰看了眼,绷了一天的脸色倒是好看少许:“总算还有点诚意。”
刘念脸色微微发白:“我一会儿就还回去。”
靳重焰奇怪地看着他:“还回去做什么?”
“无功不受禄。”
“为了她女儿,你都愿意成亲了,还叫无功吗?”原本是嘲讽的话,说出来之后,心痛难当的却是自己。靳重焰感觉到心绪起伏不定,不敢和他待在一起,快走几步,很快消失在他眼前。
刘念拿着遁地符的手轻轻颤抖,暗道:他一定以为我与洪姑娘成亲是图谋她的东西,又看不起我了。
明明是正午,他身上却冷得发抖。
四姨奉命送他们,见他们一个跑了一个呆站,疑惑道:“你们怎么了?”
刘念惊醒过来,将上品遁地符塞入她手中:“请还给洪夫人。”
四姨看清上品遁地符,也愣了下,随即明白了洪夫人的用意:“这是为何?”
刘念道:“我帮洪姑娘并不是为了贪图这些东西。”
我帮洪姑娘并不是为了贪图这些东西。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为何刚刚对着靳重焰却说不出来。
刘念懊恼不已。
四姨道:“你人品如何,我与大姐三姐早已知晓,不然也不会放心将睡莲交给你。”洪夫人和她其实私底下商量过,万一程旭宇真的回不来,洪睡莲嫁给刘念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是刘念为人淳朴,值得信赖,二是他与程旭宇有交情,不会亏待他的儿子。她看着刘念,真有几分将他当做自己的外甥女婿,微笑道:“五日后你就要与睡莲拜堂成亲了,见着大姐就要喊一声岳母。做岳母的送点礼物,你怎么好意思不收?”
刘念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四姨突然压低声音道:“别忘了还有国师虎视眈眈,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身边带着遁地符,我们也可安心些。”
刘念还是坚决不收。
四姨无可奈何道:“不若这样,你先拿着防身,等你平安无事地成亲之后再还给我们。要知道,你的安危关系的并不是你一个人,还有睡莲。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要陷入龙潭虎穴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念拒无可拒,只好暂时收下,心里却惦念着拜堂之后,即物归原主。
回到租住的地方,刘念将遁地符小心翼翼地收入玲珑囊。天色还早,他坐在床上盘膝修炼,到了晚上,屋里屋外黑成一团,靳重焰也没有出现。
他的心与落日一样,沉到看不见的地方。
刘念想:他认为自己的确是贪得无厌,所以失望地离开了吗?
应该是极难过的,可是他脑海一点想法也没有,呆呆地看了会儿窗外,就躺下睡了。
正站在屋檐上听国师两父子商量着怎么使坏的靳重焰并不知道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后院起火了,听着他们俩打算将刘念神不知鬼不觉地抓起来,炼制成鬼傀儡,怒火就蹿到了头顶,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国师父子吓了一跳!国师色厉内荏地喊道:“什么人?”
靳重焰慢慢地抽出意剑。
国师瞳孔一缩:“通天宫?!你们提出的条件我都已经完成,也发誓不再涉足斐国!你还来做什么?”当日,他被封辨达抓回通天宫后,银月宫为了赎他,出了一笔不小的赎金,他师父灵禽道人耳提面命,不许他再去斐国,更不许与通天宫作对。他应了,也做了,谁知道老实成这样还被通天宫的人找上门来。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道:“同为三宫,银月宫也不是任通天宫搓揉的面团子!”
靳重焰道:“你刚才说要抓起来炼制成鬼傀儡的人,是我的道侣。”
“什么?”国师第一个念头是:哎呀不好,策划坏事的时候被人发现了!第二个念头是:既然是你的道侣,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别人成亲?
国师道:“这里面必定有误会!”
靳重焰和和气气地说:“那我听你解释解释。”
刘念在床上呼呼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就看到靳重焰坐在床头看他。“你怎么回来了?”他慌忙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靳重焰从背后拿出一束花:“送给你。”
刘念看过别人送花,都是男的送女的,男的送男的还是头一回见,更没想到被送的人还是自己。
“是栀子花,很香,你闻闻。”靳重焰将花递到他面前。
花香不由自主地钻入他的鼻子,的确芳香迷人。刘念接过花,低声道:“谢谢。”
靳重焰开心地笑笑。
刘念看了他一眼,去厨房煮了一锅粥,盛了一碗给他。
靳重焰惊喜不已。
刘念心里默默地算着,一捧花还一碗粥,应当扯平了吧。此外,上次打听洪睡莲下落时,靳重焰给了一颗中品灵石。可惜他现在还有实力还。
他又想起自己欠袭明的,洪夫人,顿时整个人萎靡了。
准备成亲的五天对刘念来说是极为轻松的五天。婚事由洪夫人、三姨和四姨一手包办,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最多是量量尺寸,试试衣服。
靳重焰回来的时间也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见踪影。这倒是让他心里松了口气。这次重逢之后,靳重焰经常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有时候看看是期待,有时候看看是热切,有时候看看又是忐忑不安。
刘念想着自己说要成亲时靳重焰的态度,担心他从中作梗,一直提心吊胆。可直到成亲那一日,靳重焰也没有动手,甚至到他上马迎亲时,还找不到他人去了哪里。
第39章 疑无路,喜临门(八)()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广元城转了一圈,刘念骑着高头大马,受万众瞩目,很多百姓干脆跟了他一路。到邹府,几个下人举着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他翻身下马,被迎入府中。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府外的喧嚣。然而府里却是异常的寂静,大红的囍字各处都是,红色纱幔垂挂,映衬着古板的黛瓦白墙,透着宁静的喜气。
刘念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走。
前方,本应高朋满座的喜堂空无一人,只有一对龙凤蜡烛一左一右地立在案几两侧,等待着新郎新娘上前拜堂。
“阿念。”
身后传来温柔的呼唤。
刘念身体微震,慢慢地转过身去。
靳重焰站在梨树下,穿着一身与他身上一般无二的喜服,笑容明灿。偌大一个喜堂,偌大一个邹府加起来,还不如他一个人熠熠生辉。
刘念看得眼睛一眨不眨。
靳重焰一手执喜秤,一手执红盖头:“阿念,你想戴红盖头还是揭红盖头。”顿了顿,又轻声道,“我倒是想看阿念坐在龙凤锦被旁等我的样子。”
刘念避开他灼热的凝望,低声道:“记得有一次,我们路过一个小镇,适逢镇上富商嫁女,我们说了两句吉祥话,也被邀请入席。看着新郎带着新娘从外面走进来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了你成亲的样子。”
靳重焰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是有什么我没做到的?你告诉我,我立刻补上。”
刘念摇摇头:“那时候,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你成亲的时候我应该在哪里。直到他们拜高堂。我想,你父母双亡,我对你来说,不是兄长胜似兄长,若是你找不回其他的亲人,兴许我能蹭上去坐一坐。”只是后来,相识太久,相知太深,舍不得放手,所以掏心挖肺地对他好,生恐被嫌弃被抛弃,可是,还是被嫌弃了。
靳重焰惨然一笑道:“阿念,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刘念正要解释,就听靳重焰急匆匆地接了下去:“怪我也是应该的。你对我这么好,我……”难堪得说不下去。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收留自己帮助自己的是刘念,然而,在刘念最无助的时候,怀疑刘念讽刺刘念的却是自己。
还有什么颜面出现在他的眼前乞求原谅,甚至得寸进尺地想要像从前一样,得到他的全身心的爱?可是没有办法。他想他真的是入魔了,成千上万的清心咒也没有用。一想到失去刘念,恐慌和愤怒就充斥胸腔,自己生无可恋,其他人面目可憎,恨不得摧毁天下最美最好的东西,为刘念陪葬。
刘念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这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看他痛苦内疚,自己又何尝好受。“阿惜,不用对我愧疚。若是没有你,我仍是穷乡僻壤无依无靠的孤儿,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你是上天赐予我最美好的礼物,我怎么可能怪你。”
靳重焰脸红了红,期待地看着他:“那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刘念说:“我没有怪你,何需原谅?”
靳重焰握住他的手,举到唇边,亲了亲。
那一垂眸,满眼温柔。
刘念心颤了颤,将手缩了回来。
靳重焰的手僵在那里,慢慢地抬头看他。
刘念道:“以前是我想错了。我太自私,总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却忘了,你是阿惜,更是靳重焰,是通天宫的少宫主,肩负着太多人的期待。”
靳重焰垂下胳膊,手里的喜秤和盖头落了一地:“你是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是。”刘念急切地说,“这么多年患难与共,怎么可能不要?我们还可以是朋友……”话音刚落,就被靳重焰堵住了嘴。
靳重焰啃咬着他的唇瓣,看着他震惊的双眼,恶意地笑笑:“朋友会这样吗?”
刘念有气无力地反驳:“你只是太愧疚……”
“是吗?”靳重焰沉默了下,“其实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占满了我的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这样的感情,我不会再对其他人产生,万分之一都不可能。那么,我对你的是爱是愧疚还是其他,又有什么关系?”
刘念心狠狠地悸动了一下。夺舍以来,靳重焰对他的态度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以为是愧疚,一味地否定着,甚至是逃避着其他可能,没想到竟然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靳重焰停下清心咒,任由眼睛一点点地变红,看着一脸骇然的刘念,微笑着说:“阿念,与你成亲是我的心愿,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
刘念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红。
靳重焰依旧盯着他笑。
“阿惜。”刘念颤声道,“你的心魔……”
靳重焰笑道:“好像控制不住了。阿念。”
他是通天宫的少宫主,道修魁首的继承人,怎么可以控制不住?!
刘念忍不住搂住他的肩膀:“快点回通天宫找你的师祖想办法!”
靳重焰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赤红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悲似喜。
“靳重焰!”刘念提高音量。
靳重焰仍旧一言不发。
刘念揪心的疼,无力地抓着他的衣服,像是不堪重负,慢慢地弯下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靳重焰手掌拖住他的手肘,将人扶起来,单手捏住他的下巴,不容他躲避:“我想怎么样,你知道的。”
刘念茫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又被搅得天翻地覆。曾经错了一次,所以这一次他无比小心,每走一步都思量再三,可是为何,好像又错了。
他到底该怎么做?
靳重焰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的面孔,像老到的猎人,极耐心地守着陷阱,看着猎物在陷阱上方挣扎,确信着属于自己的丰硕果实终究会掉下来。
终于,刘念喉咙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慢慢地垂下头:“好,我们成亲。”
尽管内心的喜悦快要炸裂开来,靳重焰仍是执着地抬起他的下巴,追逐他的眼神:“阿念,你是真心的吗?”
刘念脑袋有点疼。
他以前为靳重焰而活,以为这条路走到尽头之后,他为自己而活。看似简单的改变,却耗尽了他一生的执着。如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念又被推翻,他真正感到无所适从。
看着沉默的刘念,靳重焰眼眸一点点地暗下来,强颜欢笑道:“我怎么能怀疑阿念对我的真心呢。阿念对我当然是真心的,对吧?”
刘念慢慢地回过神来。
从推翻到重建,也不过花了短短的半盏茶的时光。对刘念来说,为靳重焰而活远比为自己而活要简单得多,毕竟,那曾被他当做了信仰。
他垂下眼眸,将心里最后一点疑虑驱逐出去。
其实,为谁而活有什么关系呢?还是那样过日子。自己只要安守本分就好了。
这样想着,刘念放松下来,对着靳重焰露出释然的微笑:“嗯。是真心的。”
靳重焰将人狠狠地搂入怀中。
哪怕知道他这么说是不让自己彻底入魔的一种妥协,他也决定当真心话听了!
“阿念,来,我们拜天地。”
他牵起刘念的手,一步步地朝喜堂走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府中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可两人仿佛受人指引,无比默契地完成了拜堂。
第40章 疑无路,喜临门(九)()
喜堂与洞房原本都安排在刘念暂居的宅邸,虽然靳重焰在邹府仓促地不知了喜堂,却并未真的准备洞房。两人拜完堂,就肩并肩地坐在喜堂外的石阶上。
刘念有很多话想问,靳重焰知道这场婚事是靠自己的心魔挽回来的,怕刘念心有不甘,有问必答。
刘念说:“你怎么说服洪夫人他们的?”大门在自己身后缓缓合上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件事与邹家脱不了关系,原以为是国师的手笔,没想到是靳重焰。
靳重焰道:“吴德善已经被我打发回洛州了,保证以后不会再来骚扰洪睡莲,邹直也会安分守己。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她心上人回来。”特意强调“心上人”三个字。
刘念担忧道:“国师是银月宫的人。”
“我是通天宫的少主。”握着刘念手的手微微一紧,靳重焰强忍住翻涌的醋意,“你宁可搬出袭明,也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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