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辰时刚过,两边的店铺正纷纷开门迎客。
沿街有卖糖画的、有耍猴的、卖风筝的,茶楼酒肆旗帜飞扬,叫卖声,吆喝声汇成一片。
在一堆挎着篮子的妇嫂和提着雀笼遛鸟的老爷子中间,两个高挑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顾惜朝寒着一张脸走的飞快,追命手里拎个竹篮,东张西望的好不有趣。
追命一拉顾惜朝的袖子,咋咋呼呼的道:“快看!!那里好大一个关公像!!”边说边扑过去摸。
顾惜朝一把扯出自己的衣袖,道:“追命!那个很贵!”
没等顾惜朝说完,那黄杨木雕铺的伙计已经冲了出来:“小子!那是我店里的镇店之宝啊!你买不起不要乱摸!!”
追命悻悻地缩回了手,一甩头,道:“没意思!!”
顾惜朝不禁摇头,终于开始体会到诸葛正我和无情、铁手的无奈了!
穿过人群,顾惜朝当先跨入了一家店铺的门槛。
进门有个当胸高的黑木柜台,柜台后面是一排柜子,上面有着密密的小抽屉。
站在柜台后的,是个穿着件灰衣的青年,眉目秀朗,温文和气。
追命的声音在店铺门口响起:“保和堂??”一边迈进店堂,一边疑惑的说:“顾惜朝,你带我来药铺干什么?”
店堂里弥散的是悠远而甘苦的药香。
顾惜朝不去理睬追命,只将篮子从追命手里接过,递给那年轻掌柜道:“许掌柜,这几味药,你看一下。”
许掌柜笑着接过篮子,道:“是顾公子啊!今天这位公子还没见过,是你的兄弟吗?”
追命道:“很像吧??我是他大哥!!”
顾惜朝皱眉,道:“少胡说,一般的熟人而已。”
追命一擂顾惜朝的肩膀,道:“你这人,真冷淡啊!”
那许掌柜倒是笑了:“我看倒是顾公子比较像兄长的多些呢!”
翻看了一下篮子里的药材,又道:“顾公子对药石颇是精研,要不要来保和堂坐堂呢?我这里人手可真是不够啊!!”
顾惜朝淡淡的道:“我在杭州不见得会多留,多谢许掌柜的美意了。”
那许掌柜笑笑,很有些可惜的样子。
追命插口道:“顾惜朝,你是来这里卖药材啊!!”
顾惜朝压着火,狠狠地道:“谁那样厚颜无耻的来借钱啊!??”
许掌柜自柜台里取出几锭银子,道:“顾公子这几次带来的药材都是良材,这次也和上次一样结账吧?该是二十五两,没错吧?”
顾惜朝一点头,无视追命伸出的手,将银子收进了小包。
正要拖着追命离去,药铺的后堂传来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许仙,把那治跌打骨痛的丁公藤、麻黄、|乳香、三七、姜黄、金不换、白芷、海风藤,各拿5钱给我,姐姐叫我给隔壁福四嫂拿去。”
随着声音,后堂的门帘一挑,出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青衣青裙,只是乌发木钗,不见珠环,却眉眼灵动,秀丽活泼。
许掌柜笑笑,道:“药我刚才就包好了,我去送吧,小青,你来看会儿店吧!”
于是,就抓起药包,跟着顾惜朝和追命走出店去。
追命走了几步,总觉得有些什么疏忽了,不由的怔怔片刻,顾惜朝难得见他正经的样子,就问:“怎么了?”
追命忽然心中一动,转身就冲回了保和堂,倒把那小青吓了一跳。
追命道:“姑娘?你头上的发钗可否让我看看!”
那小青的脸一下就红了,又 “唰”的转白,气咻咻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孟浪?!!”
跟进来的顾惜朝也被追命的唐突骇了一跳。
追命茫然:“孟浪??我吗??”
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举动对个及笄少女来说,的确莽撞了。
连忙取出腰牌道:“失礼了,在下只是在查个案子,看见姑娘的发釵和案子中的发釵有几分相似,所以想借来看一看。”
一旁的顾惜朝只觉得和追命多呆一刻,都会早早地生出华发。
小青倒是收了脸色,将发钗拔下来,递给了追命。
追命仔细一看,果然,木质和那断钗很相似,花样却是雕成一朵莲花的样子,线条幼细,没有极好的手艺是刻不出这样细巧又流动的纹路的。
沉吟一下,追问道:“这发钗是哪里买的??”
小青道:“我姐姐送我的!”
追命又问:“这是你姐姐做的?”
小青笑道:“我姐姐是个大夫,只会给人看病,可不会做簪子!”
追命紧追不舍:“你姐姐在哪?我能见见她吗?”
小青说道:“那可不行,我姐姐在后堂给人看病呢!哪有空理你?!”
追命坚持:“我的脚很痛,正想求医!!”
那小青“哗”地一下,就笑开了,颜若春花:“你真不会骗人!刚才跑进来好快,哪有脚痛的样子??”
追命也不脸红,又道:“我说错了,是这位顾公子腿上旧伤发作,痛的厉害!”
顾惜朝的腿倒不痛,头却开始痛了,寒声道:“追命!!你再把我扯进去,就不用指望我会借你钱了!!”
追命吐吐舌头,又道:“我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可以让大夫看看吧?”
小青一指柜台上的几个药盒,道:“现成的,五个铜子一副;包治包好!!”
两人正斗着嘴;内堂的门帘又是一掀,一个白衣女子扶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走了出来
。
一时间,略微阴暗的店堂内仿佛有温和的光亮起,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素衣女子牵引过去。
那女子也不是绝色,却有着温和婉丽的笑容,只是这样一抹带着慈悲和秀雅的浅笑,就让人转不开眼睛。
那一瞬,顾惜朝忽然想起了曾经发愿治疗众疾,对病人永远悲悯的晚晴,那样的微笑何其神似?!
那一刻,蓦然沉默的追命又是想起了谁?!
小青已扑上去扶住了老人,那素衣女子笑吟吟地道:“小青,你又在顽皮!!”
小青撅嘴道:“才没有,是那个官爷,问我这簪子的来处呢!”
那女子一怔,看看追命和顾惜朝,道:“请问这发钗这么了?”
顾惜朝将缘由简略说了,那女子道:“原来如此,小青,你真是不懂事,这样拦着人家!”
小青一边对追命做个鬼脸,一边将那看病的老妇送了出去。
那女子道:“这发钗是在舞岄坊买的,就从这儿往西,再过去五六家店铺就是。”
追命道了谢,跟着顾惜朝跨出了保和堂。
追命笑嘻嘻地道:“等办完了案,我再过来看看病,这位女大夫很合我意!”
顾惜朝用力按按太阳|穴,觉得头更痛了,道:“刚刚那位是这保和堂的坐堂大夫白素贞!也是这药铺的当家娘子,那位许仙许掌柜的夫人,你就别搅和了!”
追命略略失望:“我喜欢的女人怎么都有喜欢的人了呢?我追三爷这么玉树临风,怎么就没有人喜欢呢?”
也只沮丧了片刻,追命就又一次振奋了精神:“顾惜朝,那小孩拿的一片薄薄的是什么?很好吃的样子啊!?”
给追命缠上,顾惜朝也只好认命了,过去掏了两个铜子给追命买了个浇成鲤鱼的糖画,才堵住了追命好奇的眼光。
片刻后,追命舔着糖画,找到了白素贞所说的舞岄坊。
在镂刻着梅兰竹菊的木门里,都是些精巧的木制摆设,有层层套叠的镂空花球,有眉眼鲜活的人物摆件。
在一侧的柜台上,一溜排开的几个木匣里,搁着十数枝发钗,雕工细腻,木质温润,正是和那断钗类似的品质。
看店的男子四十来岁的样子,正拿着小刀在雕一块木头,见有人进来,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追命忙把糖画递给了顾惜朝,(小顾,你是不是很想给追宝一小斧??)一手掏出金牌在那掌柜的面前一扬。
那掌柜的是个老实人,看了衙门的腰牌,登时拘谨起来。
追命拿出那发钗,问道:“这是你店里的货物吗?”
那掌柜道:“是,我店的发钗都是用上好的桃木制的。这是客人定做的!大约也就是十来天前的事。”
追命道:“是谁定的?”
掌柜道:“是位姓李的公子,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追命又问:“姓李?长什么样?几岁的样子?”
掌柜道:“年纪也不大,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子嘛,好像没有官爷你高,但也差不了多少吧??!”
想一想,又补充道:“长得挺英俊,啊,对了,是个有酒窝的公子!!”
“有酒窝?”追命不知怎地想起了昨天那个有酒窝的家伙,不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弄得那掌柜一阵紧张。
追命看看发钗,指着断裂的地方,又问:“你还记得这发钗上原来刻的是什么字吗?第二个字看不到了。”
那掌柜道:“记得,是‘彩月’二字!”
追命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喃喃道:“彩月?”似乎不久前刚刚在哪里听到过谁人念着这两个字。
走出舞岄坊的追命好似有点郁闷,顾惜朝递回来的糖画也舔的不那样起劲了。
日头渐渐移向头顶,转眼已近巳时,河坊街上的人流渐渐密集。
刚走到那卖黄杨木雕的铺子附近,追命忽然看见不远处卖定胜糕的摊位前,有个眼熟的身影。
追命大喝一声:“李坏!你就擒吧!”
顷刻间,一道白影已如离弦的箭矢般射了出去,从众人头顶掠过,直扑李坏
第三回 东风横笛不忍听
原本熙攘却平和的河坊街,在这一刻,惊叫声此起彼伏,人群迅速的向四周散开,露出一大块空地。
空地的中央有一白一灰两个身影战成一团。
李坏很是郁闷,只不过路过河坊街买块点心,居然迎面袭来一股劲风,来不及说个分明,就看见了追命斗志昂扬的脸。
追命的腿功又有谁可以忽视呢?
李坏措手不及,顿时落在下风,当下也只能闪避腾挪,以期夺回先手。
事发突然,顾惜朝也是一怔,身边的追命已冲了出去,就这么一瞬,人群骚动,已不见了追命的影子。
江南久安,不见战乱,所以这一带的百姓似乎都没有多少危机感。
人群向周围散开,却不散去,将那两人围得严实,里三层、外三层的看起了热闹。
顾惜朝试了几次,都没能从大爷大嫂中挤进圈子,只听到吴侬软语交织成的叫好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顾惜朝不由忿忿地想:当初千里追杀戚少商的一路,实在过于荒凉,要是在这里,围得如此密不透风,戚少商那家伙还能走的了??
那人群圈子忽而左移、忽而右挪,显然里面两人打到那里,众人就移到那里,时不时还传来响亮的破碎声和人们的惊叫声。
顾惜朝左右一望,看见放在店家门口的一对石狮,纵身而上,足尖在石狮头上一点,借力越过人群,青衣飞扬,落在了场中。
围观众人见又有人来,居然爆出一片欢呼,令得顾惜朝一阵烦躁。
此刻,在翻翻滚滚、斗做一团的两人身周已经一片狼藉,倒塌的摊子、扁担、货物到处都是,小面人、烧饼、定胜糕滚了一地。
追命的腿快,李坏躲得也不慢。
借着地形和周围的铺位,两人片刻已拆了百招。
追命有点急了,提气向左边一个卖风车的架子上一踩,腾空跃起,向着李坏的头部就是一踹,带起的劲风立时将那风车架子变成了一堆破烂。
李坏扯过身后一个物事,抬手就是一挡,“啪”的一声大响,好好的一把绸伞被踢成了两截。
李坏挥舞伞柄,连续挡开追命的飞踢,两人将街上闹得尘土喧扬,和着春天的柳花,漫天飞舞。
李坏百忙中喝问:“追三爷!在下那里得罪你了,这样不依不饶的?!”
追命哼道:“没得罪我,我只是拿你问案!!”
李坏怒道:“我最近又没干什么?哪能劳四大名捕的大驾?”
追命刷刷两脚踢向李坏腰眼,口中道:“最近没干什么?!原来是个有案底的!更要好好查查了!!”
李坏见没法子沟通,只好以拳脚说话了,当下也不多说,欺身而上,并指如刀,削斩追命的小腿。
追命见李坏终于反击,精神大振,合身扑上,双手拂出,直拿李坏的手腕。
李坏一向听说追命的脚快,却没提防追命的小擒拿手竟也使得如此凌厉,仓促之下,被追命扣住了左手虎口。
追命的食指纤长有力,正好按在李坏手腕的|穴脉上,追命一发力,李坏的左边身子就麻了,向后一夺,居然没有挣开。
李坏的火也上来了!右手一动,一线银光滑落在右手指间,三寸七分长的小刀!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追命的瞳孔立时收缩!
一时间,四周蓦的静了下来,连周围的人都感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杀气。
追命却仍牢牢扣住李坏的手,衣衫已被风猎猎舞起。
一旁,顾惜朝的眉皱了起来,这两人的打斗再继续下去似要不死不休了。
就在此刻,李坏忽然手一翻,那刀又缩回袖中,一闪而没,杀气也一下散了。
可追命已蓄势待发,见李坏异动,右足随即挑起,直踢李坏的心口!
“咔嚓”一声脆响,一柄突如其来的木制大刀横亘在两人之间,追命这狠狠的一踢,将这木刀的柄踹成了两段!
追命也看出李坏没有杀意,随即松手后跃,两人分了开来。
大家一看,那刀柄还握在顾惜朝的手里,原来是街边那巨大关公像手中,那把黄杨木刻的青龙偃月刀!
适才,顾惜朝眼看事态失控,顺手抽了下来,挡下了这凌厉的一击!
围观的众人眼见斗的精彩,都大声叫好,却听到一个粗哑的嗓子喊起来:“我的关公像啊!!”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群中爆发出许多类似的声音,受到波及的摊贩店家纷纷向三人围了过来!
追命道:“这木刀不是我拿出来的!”
顾惜朝闻言,狠狠瞪他一眼,追命立刻紧紧闭上了嘴。
李坏人群的拥堵下,不得已,也只好靠近了追命、顾惜朝。
那黄杨木雕店的伙计颇是厉害,咄咄逼上前,道:“你们谁来赔我的损失?!”
李坏苦笑:“多少钱?”
伙计道:“这刀是和这关公像用同一块黄杨木刻的,颜色才如此和谐!即使重做,品级也低了!!算七百两银子吧!!”
场中三人都是一惊,追命抱怨道:“顾惜朝,都是你!要拿也看看价格啊!我们只有二十五两啊!!”
顾惜朝恨得牙痒痒,道:“你闯祸还带上我!你自己赔吧!”
追命看向李坏,李坏说道:“一、不是我先动手,二、我从头至尾,没有碰过这刀!三、我没钱!!”
那几个商家一听这三人居然只有二十几两银子,立时群情耸动,有个男子大叫道:“报官!报官!!”登时激起了一片符合之声。
好在追命在京城也已无数次应对如此情景,当下一撩衣摆,又一次,将自己的御赐金牌高高扬起,喝道:“报官?我就是官!在此擒拿疑犯,各位有什么损失,叫这儿的地保开个单子,拿到知州府去!!”
众人一看是个官爷,又得了承诺,会有知州府赔偿,也就在一片嘟囔声中散开一条路。
追命一扣李坏的手,道:“跟我走一趟!”
李坏道:“我真没犯什么事!”
顾惜朝道:“你们少废话,离开这里再说!!”
中午,本该是在春风和花香里品酒的好时光,杭州知州黎临风却没有这样的心情,一张胖脸上遍布汗珠,颤抖的手里捏着一张长长的单子,好似要将那纸捏出水来!
那是一张清单。
上面第一条写着:黄杨木关公刀一柄,七百两纹银。
之后,是长长的一串赔偿名目。
直到最后一条,写着:武大郎烧饼摊子一副、咸甜烧饼若干,七十文铜钱。
而此刻,三个罪魁祸首正聚在知州府衙的仵作房里。
李坏看着横放在验尸台上的女尸片刻,疑惑道:“虽然已经泡得胀了,但我可以说一句良心话: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
追命道:“一般来说,疑犯都不会承认自己认识受害人的,但动刑以后,就会想起来了!”
李坏的大眼睛一瞪,奇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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