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遇到前来参拜祈愿的信徒民众,大都会对着他弯腰行礼,言行举止间都对他颇为尊重,这可不是罗文身上的那身教士袍起的作用,毕竟库伦神殿中的教士包括那位教士长也只有六位而已,那些耳熟能详的面孔并没有那么容易认错。
罗文会受到礼遇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能力,虽然因为不是神侍而无法在神殿中当职,但罗文对神学的精通程度却并不逊色于那几位教士,最近的两年中也时常在神殿中无偿帮忙,行那教士所行之事。
在库伦神殿之中,罗文是公认的没有教士职称的教士。
若是平时,罗文肯定会回之以的礼节,然而现在他却没有力气一一回礼,但仍然颔首以对,然后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缓缓走出神殿。
那些目光全无恶意,反而满是真诚的意味儿,但罗文此时却只觉得如芒在背,恨不得能够早些脱离众人的视线,他不自禁地想到,若是自己魔徒的身份暴露,那些纯净的目光是否会在瞬间变成厌恶与憎恨?
没有多少人比他更了解魔徒在神信者心目中的地位,几乎每一本神学教典中都有详述,是恶魔的爪牙,所行之事无一不污秽而丑恶,有记载的魔徒总是被万民所唾弃,被圣骑士的长枪刺穿心脏,被异端审判者压上火刑架烧成焦炭!
尤其是最近几年的传闻里,但凡有魔徒现身的地方都是瘟疫肆虐、诅咒遍行,死伤的无辜民众不知凡几。
这更加加深了民众对魔徒的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就是罗文自己也对魔徒充满了说不出的憎恶,可他何曾能够想到,自己居然是被恶魔眷顾的一员?
罗文前行的步子越来越沉重,遇到向他打招呼的商贩居民,都被他一一忽视。他要去的,是他在这库伦沙城中的容身之所,位于救济区的沙屋。
虽说是救济区,但库伦神殿所信奉的神明乃是罕见的命数系神明……“库伦”。在“库伦”的庇佑下,库伦沙城常年和平安详,并不存在太过贫困之人,因此长时间居住在救济区的也只有罗文一人而已,偶尔借住沙屋的也只有那些手头资金周转不灵的狩猎者罢了。
《神魔纪实录》中有记载,库伦是拥有牛角、龟背、马蹄、狐尾的下位神明,拥有趋凶避灾的权能。
从万年前人神魔三界共通时流传下来的神魔传说中有讲,凡是库伦滞留过的地方,都将迎来数年的和平安详。当时的古洛马帝国皇室曾经在战乱中谋求一方和平之所而下令捕捉库伦,但举全国之力却一无所获,反而因为劳民伤财而更加贫弱,很快衰败。由此可见,库伦虽然只是弱小的下位神明,却是极为稀少并且极度受人欢迎的神明。
罗文通读《神魔纪实录》,对里面记载的神魔知之甚详,并且一直为神殿能与“库伦”这样的神明签下“神之契约”而自豪着。
救济区内没有其他人家居住,就是“避灾”权能最好的体现。
穿过了熟悉的狭长甬道,罗文再次了救济区,但是他的家却已经,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杂乱不堪的废墟。
徒步走入废墟之中,完全不顾那拖到脚踝的教士袍被沙石尘土弄脏,罗文就那样一遍一遍地在废墟中来回走着,似是要寻找那永远不可能寻回的感觉,在这样的记忆旅途中,他似乎能够将自己的魔徒身份暂时遗忘。
“罗文啊,今天的粥是不是撒了梦桑花?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花呢?梦桑花那么小,却能在沙漠这种严苛的环境中生存,散发出的香气虽然清淡,却能飘香千里,小时候我都是闻着它的香味才能安然入睡。”
“罗文啊,等我身体好些了,就带我逛逛这库伦沙城吧。我一路流亡到此,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呢。”
“罗文啊,你说,哪一天要是我和神明一起遇难,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选择救谁?”
……
“我会选择救谁呢……”低着头重复呢喃着,一向信仰坚定的罗文在神明与她之间犹豫了,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在废墟中茫然游走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色渐暗,黄昏将至,罗文突然驻足弯腰,一块一块地将面前的沙石搬开,一本被掩埋在下的书籍展露出一角,却是那本被罗文遗落在此地的《神典》。
沙石渐渐被挖开,《神典》呈现出全貌来,罗文小心地将《神典》拾起,这本神典跟了他三年光阴,虽然破旧却不曾缺字少页,如今虽然遍布尘土,看起来倒还算完整,只要仔细清理一下应该能再用一段时间。
废墟之中,罗文抱着《神典》,望着那血一般红艳的晚霞,茫然叹道:“你说我只有堕落才能变得强大,难道不堕落,我就不能变得强大吗?”
他远远没有意识到会发出如此叹息的自己,对莉莉安娜的在意程度已经超越了对神明的信仰程度。
五年的信仰,竟不如五日的相处。
魅魔的诱惑,根深蒂固。
正因如此,才需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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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普天之下莫非神土()
神明在三十六层神境之上照拂着人类,崇高而知性。
恶魔在十八层魔域之下窥视着人间,贪婪而嗜血。
吾等顺应神明的旨意,在这人世间行使那神明的诸般权能,以此铲除那恶魔的爪牙,以此守护那封锁魔域的镇魂石,以此维护这世间的公正与和平……
一位身穿白色袍服的老人,吟诵着宣扬神明的歌谣,踩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踱入了这南荒边缘的小小沙城。
此际,已是一年以后。
库伦沙城迎来了三年来的第一场雨。
细雨绵绵,如烟似雾,洒在那灼热的沙地上,顿时腾起一片蒙蒙的蒸气,如梦似幻。
对于库伦沙城的居民来说,眼前的雨确实如同梦幻一般他们不敢相信似的揉搓着眼球,好一会儿才欢快地跑出屋檐雨水淋在自己的头上,肩上,似泪水般滑过脸颊。
一场雨,对南荒大漠的居民来说,都是神赐的福音,这代表着平日里只能通过吸收荒漠本就稀薄的水元素来缓慢蓄水的巨大蓄水池,终于有了蓄满的可能,而极度缺水的居民,也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为水源发愁。
身穿白袍的老人城门之后,就驻足不前,持杖而立,望着欢呼雀跃的人们露出了亲切而和蔼的笑容。
这老人名唤卢森,是一位来自最高神殿……诸神殿的主祭。
在这个神权至上的时代,主祭的地位甚至比伯爵都要来得尊贵,尤其是他还是来自诸神殿的主祭。
这片大陆上分布着千千万万座神殿,从最低一级到最高九级,而诸神殿正是那唯一超脱于等阶之外的神殿,人类有三大帝国,诸神殿却是远远凌驾于三大帝国的存在。
有一句流传在民间的话最能道出诸神殿的地位,那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神土!
卢森从位于中定神州中心的诸神殿来到这南荒大漠的偏远之地,在地精飞艇坐了整整三十七个时辰,又耗费了四个时辰从附近的御方沙城步行到此,他的心情其实并没有表面上来的那样平静。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雨从他头顶滴下,却未能在他身上留下一点水迹,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雨幕隔开。
随着天色渐暗,那层屏障上本来极淡的白色光辉也变得明显起来,这让雨幕中的老人显得神圣而高贵。
从城门路过的行人都在卢森身上留下了好奇的视线,但是没有一人因此而留步,他们急着回家拿出各种器皿接取雨水,可没有心思去管这陌生的老人,更何况这老人明显是会使用神术的神侍,还轮不到他们去担忧。
但是卢森可不这样想,他保持着亲切和蔼的笑容站立在城门口,望着无礼的平民陆续从他身边跑过,又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越来越坏。
“不知神恩,不懂礼节的粗鄙之徒!”
许久之后,卢森在心底狠狠地啐了一口,保持着不变的笑容迈开了步子。
——他在有人向他跪拜,向他献礼,向他展示属于信徒的热忱,然后带他前往这小小沙城的神殿。
天上的雨不是自然而成,也不是神明恩赐,而是他,卢森亲手施展的高阶神术——“祈雨”!
更何况,他的身上穿着纯白的主祭袍,那是比黑色的神官袍,红色的祭司袍,黄色的大祭司袍都要高贵的主祭袍,他的胸口更是戴着诸神殿的权杖纹章,那被荆棘缠绕的权杖徽记,是每一个人类都必须了解认识的荣耀徽记!
按照他的计划,他为这小小的沙城降下大漠中最缺少的雨水,又以最平和慈祥的笑容面对那些卑微的平民,他们必然会给予他最高的礼节,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打下良好的基础,或许作为他此行目标的年轻人会因为感恩而乖乖地向他献上那份珍贵的技术!
但是事实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扇了个重重的耳光,他不得不自行去寻找这沙城的神殿……
……
正当卢森郁闷不已的时候,他要寻找的库伦神殿之中,有一位少年正通过一面“水镜”中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诸神殿的主祭?我们库伦神殿不过是二级神殿,连祭司尚且没有,又怎么可能人人都认得主祭的袍服?而且那些认得出来的人,怕是都在正厅里恭候您的大驾吧?”
少年摇头轻笑道,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的轻蔑,也没有过多的崇敬,仿佛卢森主祭的所作所为都与他完全不相干似的,刚刚的话也只是随意地自言自语而已。
这少年自然就是罗文了,一年后的他与一年前的他相比,不仅是样貌体型有了明显的变化,就是心态也大不相同,若是换成一年前那个对神明的信仰无比虔诚的他,卢森主祭这样的身份肯定会成为他膜拜的对象,但是一年能够改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一年前的那件事后,老殿主凯伊以弥补罗文无偿帮助神殿宣扬神学两年为由,替罗文做了“脉络之影”的测试,起先罗文还担忧自己身为魔徒的事实会因为这一测试而暴露,他跪在“库伦神像”面前忐忑不安,神像上那对铜铃大的眼睛似乎能透析他的身体,看穿他修有魔络,身具魔器的事实。
这可不是罗文的心理作用在作祟,每一座神殿的神像都是神殿成立的基石,人类以神像为媒介施展“神游”之术,可让意识三十六层神境的特殊区域,与身居其中的无契神明签下“神之契约”,从此神明使用自己的权能庇佑人类,人类向神明奉纳自己的信仰之力,结下这互惠互利的关系。
就像这“库伦”,便是老殿主凯伊在年轻时通过那“神游”之术在第三层神境与之相遇,并以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他,这才换来了库伦沙城数十年的和平安详。
如果需要,结下了“神之契约”的神明能够将自身的投影降临于神像之上神像成为他们在这人世间的一具分身。
除此之外,神像还是一位神侍修炼强大的根本,神侍修炼四大境界:脉络境、术法境、引魂境、转生境。
其中脉络境的修炼需要在神像面前祈祷“人脉”沾染上神性,成为“神脉”,才能接下来进行下一步的修行,这一步通常被称为“神启”。
而术法境的修炼更是需要在神明的辅助下才能领悟神印,习得本命神术,本命神术与普通神术大不相同,真要说的话,本命神术才算是真正的“神术”,也就是神明使用的术法!
至于后面的引魂境与转生境,虽然超脱于神像,却离不开神像,因为修到了引魂境的神侍,他本身就是一尊神像,而完成转生境的神侍,则已经能与神像签订神之契约!
因此,“脉络之影”的测试必须在神像面前进行。
罗文跪在神像面前,只感觉如芒在背,似有千万支利箭在背后指着他他无法冷静下来,更不用说像曾经那样虔诚祈祷了。
溢出的汗水****了他的衣袍,神性的光辉让他自惭形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老殿主就站在他的侧前方,却误以为这是他兴奋激动的表现,反而有些欣慰地笑了。
柔和的白光从神像身上泛起,在老殿主的神力牵引下,如春雨般洒在罗文身上,这便是侦测“脉络之影”的透析神术了,那些白光中蕴含着丝丝信仰之力,平日里都是储存在神像之中,大部分会被神明通过神之契约吸纳接收,少部分则留下用以维持神明权能的显现。
白光落在罗文的身上,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没有感觉到不适,反而浑身像是被洗涤了一般清爽,那些白光融入他的体内,流经他的脉络之影,与魔力相交之时也未曾发生的碰撞排斥,罗文心中的不安消去了大半。
透析神术以神力为引,神像为辅,其实使用却是纯粹的信仰之力,信仰之力来源于人类的精神信念,那些白光中并未沾染神性,自然不会与魔力产生排斥。
最后测试安然结束,罗文终于明白神明并不会时时刻刻人间,更何况库伦从来就是嗜睡的神明,相传它一年中至少有十一个月趴伏在山峰之巅沉眠。
安下心来后,罗文从老殿主那里获知了自己的脉络上限,却是不免有些失望,“脉络之影”天生而成,是否拥有,又拥有几条脉络,这些决定天资禀赋的因素极难改变,几乎钉死了人的一生所能达到的成就。
罗文有三百一十二条脉络虚影,这个数据不上不下,勉强属于中等资质,在库伦沙城这个偏远之地已经算是极为少见了,但是这样的资质如何能够成为强者?
罗文不知道莉莉安娜所说的强者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虽然对神学钻研极深,却从未走出过库伦沙城十里之外,个人的见识实在有限。
但是既然能够被称为强者,至少也是上等资质才能达到的成就,这是仅仅从字面上就能理解的事实。
罗文拨了拨表盘,面前的“水镜”波澜涌动,消失在镜面中的卢森再次出现,却是了一个场景。
这“水镜银盘”之术并非是神术,以罗文魔徒的身份他也不可能掌握神术,当然这也不是魔徒使用的魔法,先不说他无从学习魔法,就算魔法典籍摆在眼前,他也不想去学,亦不愿去学。
“水镜银盘”之术是以烙银制造的银盘为媒介施展的炼金术,用藏在库伦沙城各个角落的银盘收集信息,然后传递到水镜中形成图像,算是一种最常用的炼金术,也是较少的能够流传开的炼金术,经常被用来维持各种大城的治安。
不过在这个神权至高的时代,与神学在某种意义上相驳的炼金术,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漠视、限制、甚至厌恶,要不是一部分炼金术已经与日常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说不准炼金术师就会被各方神殿视为异端送上火刑架。
在绝大多数人的口中,炼金术师常被称为“戏子”,炼金术也多叫做“戏法”,由此可见炼金术师的地位有多尴尬。
罗文开始学习炼金术也是出于诸般巧合,只是没想到仅仅学习了一年,他的成就已经斐然。
“差不多该去准备一下了,从诸神殿而来的主祭,或许我能从他的身上找到净化魔性的方法……”
低声自语道,正准备离开实验室的罗文忽然双手捂住右眼,身体痉挛着蹲下。
他的右眼又开始发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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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炼金术()
罗文紧咬牙关,面部的肌肉因为痛苦而扭曲,在那从指间溢出的丝丝红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
一年前,他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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