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敬见过公孙将军。”
刘子敬知天命的年纪,乃刘备之叔,他们一家是否是皇族不清楚,但绝不会与广阳顷王一脉的刘元起有任何瓜葛,只是坊间传闻早年刘元起时常资助刘备母子,后来两家关系就变得密切起来,再后来才有传言说刘备一族乃是中山靖王一脉,至于真假也没有人去争论,就算真是中山靖王之后又如何,都不过是落魄的皇族罢了。
公孙越不敢怠慢,不管这个刘子敬是不是王族,但只凭他是刘元起的座上宾并来此待客就不是他可以放肆无理的,急忙还礼。
刘子敬双手宽大的衣袖护在身前,偷偷瞥了眼公孙越,见他恭敬有礼,不似其兄傲慢无度,立时大笑起来与公孙越客套着先后入座说小冬生归家元起正在安顿,这才让某先来待客,以免怠慢的尊客人!”
公孙越不想这刘子敬待自己这般客气,越发小心起来:“晚辈与玄德交厚,老先生乃玄德叔父,自也是晚辈叔父。”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道:“小侄公孙越见过刘叔父!”
此时屋内闲谈,屋外也在攀谈,一位须眉雪白的老人将屋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后便转身走了,留下了一直在旁的刘备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看看屋内看看远去苍老佝偻的背影,最后还是快步上前搀着老人道:“伯父不去见仲度了?”
老人气态出尘,慈眉善目带着和煦笑意,缓步走着始终没有理会刘备,走了足有百余步,老人显然有些累了,停下来望了眼一侧再没有吱声的刘备说:“这孩子很有礼数,和他大哥不一样,简直就像是个兵匪,不过你说说看他们兄弟俩哪个更好相与?”
“公孙瓒性直,公孙越内明,有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跟公孙瓒相处更简单一些!”
“错了!大奸似忠,大忠似奸,这世上哪有什么对与错,只有真与假罢了,你看那公孙瓒似忠,可我看他内里却奸佞的很,你看这公孙越似奸可我看这公孙越非但不奸反而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不加隐瞒,所以说啊,这公孙越才是那值得深交之人,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公孙瓒那里了么?”
“明白了!”刘备恭恭敬敬的说道,但刘元起却好像有了一丝错觉,好像这话绝不会从刘备的口中说出来一样,但现实却是他偏偏直言明说了,都说人越老越成精,不说真成精了而是很多事都看得更清了,盯着刘备的侧脸看了会儿忽然大笑起来说你啊你啊,其实早就知道了吧,毕竟你与公孙瓒是总角之交自然比他人看得更清楚,对吧!
刘备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道:“这次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人,不是大忠必为大奸!”
“有这样的人?”
“他叫刘澜,表字德然……”刘备说道这里,却发现伯父的身体微微的颤了颤,想到自己失言急忙噤声,片刻之后,刘元起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当年与三君坐道时结识了一位老神仙,后来得老神仙指点倾尽所有家资,更帮助了眼前刘备一家,那时老神仙说此子定非凡器还有些怀疑,可等此子长成之后他才深信老神仙所言不假,此人日后必有大成就。
看来老神仙那句子非子,刘非刘的谶言要应验了啊,只是老神仙说德然而立之年有一劫,怎么当时就当做了耳旁风呢?好在那逆子留下了子嗣不至于刘家绝后,这件心事也就可以放下了。
想到放下,刘元起记起了乳名冬生的孙子尚未有名姓,不若就取放之一字?
刘放,刘放,虽放下,你我祖孙何尝不是被那不孝子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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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以窦武、陈蕃,刘淑三人为三君,“君”指受世人共同崇敬。以李膺、王畅等为八俊,“俊”指人中英雄。以郭泰、范滂等为八顾,“顾”指品德高尚而及于人。以张俭、刘表等为八及,“及”指能引导人追行受崇者。以度尚、张邈等为八厨,“厨”指能以财富救助他人。这种相互的激励,使与朝廷权宦们的对立情绪更为强烈,不但没能使党人屈服,反而更激发了他们的斗志。
1.“三君”一一指窦武、刘淑、陈蕃;
2.“八俊”一一指李膺、荀昱、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宇;
3.“八顾”——指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
4.“八及”一一指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
5.“八厨”一一指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
第二百零一章 用友者霸()
一头白发如雪花雪白的刘元起忽然说道幽州人哪有什么真正的心机,说白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与庙堂沉浮的老家伙们没法比,公孙瓒想得太轻巧了,他以为借着鲜卑乌丸能扳倒度辽将军乌丸校尉他就能坐上乌丸校尉了?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罢了。
刘元起抚须而笑,脸上疲态消散几分,再度面朝子非子的刘玄德,语重心长道:“你当庙堂之上那些个人精真是被檀石槐当年雁门打怕了?不敢出兵了?可笑,当年死的都是些什么人,匈奴人乌丸人,就算是汉军也不过是些戍卒,真正的精锐和今日一样未动,这就是当今天下与先汉(西汉)不同之处,自光武帝已降,说是偃武修文,其实却是以夷制夷!
他三人在辽东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这件事总要有个交代吧,所以屡败的两位将军入了京,被下狱,为啥没有死,那是老家伙们和外戚们都在观望呢,他们等着幽州传来捷报,实打实的让阉党受挫,想要一网打尽。殊不知当时右北平汹汹之际就应该趁胜追击,如今等到安稳了下来想秋后算账?想指望天子真的去对付阉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可惜啊,自三君走后这世上就没有了明白人,所谓的世家所谓的名门都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辈,连四世五公的袁家都要花钱为子孙买爵买官,遑论他人?
刘元起瞅了眼刘备见他正在沉思,缓缓闭上眼睛,道:“在琢磨其中的道理?其实啊这道理最简单,也最难,你有想过那简雍为何不去公孙瓒那里而一直跟着你?”
因为自己和他的关系比公孙瓒更密切?刘备心头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随即又否决,恭敬的说:“请伯父指点!”
“那是因为老夫的时常接济,那是因为你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样的香火情分岂是那交情两字可比拟?”
“谨记伯父教诲!”
“当年三君宫变,若非这帮阉竖当今圣上还能是天子?这就是那份情分,所以天子才会漠视他们去胡闹!”
“难道天子不怕……”
怕?怕什么?阉竖就是阉竖,闹得再大又能怎样?能坐上天子的宝座?而那些世家大族才是天子眼中真正的祸患,这才有了宦官干政外戚掌权,天子啊,可绝不是那昏聩之人,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瞧的远,只可惜天子还是太急了点啊,他不该急着立太子啊,这么一来却是彻底将何屠夫逼到了世家一边,这样一来想让天子对付阉竖就更加难上加难了,老夫真为圣上捏一把汗呐,蛰伏多年怎么突然……
他的心头一慌,却又摇头,方今天子正值壮年,应该不会是时日无多,难不成是放出风声来看看会有多少跳梁小丑跳出来?不过看来天子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啊,本想对这些人恩威并济一举坐实了立储之意不想太多人跳出来反让天子碰了一鼻子的灰。
阅尽人间沧桑事的刘元起抬头望向那浩渺天际,繁星闪烁皓月千里,这一眼收回心头却是突的一跳,按理说这天下真正的辅国大才陈蕃李膺等或宫变被杀或党锢被禁后就剩下那些媚时的才学智士,说他们乱邦祸国怕还没这能耐,但想与天子抗衡也太过不自量力,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真正让天子碰一鼻子灰的人还是何屠夫,但真正的始作俑者恐怕却是那些逢迎媚主的阉竖了,若有他们的支持就算是大将军反对这件事也照样能成事,可惜啊在这件事上三方都不支持,天子也就无能为力了。
“说远了也想远了!”
刘元起开怀而笑,抚须说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哦,想起来了,说到你说那刘德然不是大忠就是大奸!”
“正是”
刘元起点头说道:“这世上什么是忠?什么是奸?什么是正人君子什么又是奸佞小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重要吗?”
“不重要吗?”
“不重要!我刚才在说什么?情分!士兵为何不惧死,因为将领带兵如子;士为知己者死,因为知己待士为手足,这情分才是纽带,现在你再说一个人的忠奸善恶比之情分还重要吗?”
“相比之下也就不重要了!”
“为何大家氏族都豢养幕僚清客?不是看重他们有多少赤胆忠心,而是看重他们有多少真才实学,所以不管是寒门士子还是士族子孙,只要有才华,那就会想方设法为他们谋一个锦绣前程,为的是什么,就是这份香火情,若非这样,四世五公的袁家,四世三公的弘农杨家焉能长盛不衰?
这就是天下!这天下永远是这般平静,又从来都是暗潮涌动的,可古往今来王侯将相,英雄侠义都成了过眼云烟,匆匆过客,惟留下了什么,青史永存!还有枝繁叶茂的家族啊,这些可是在儒家的经典子集里读不到的,但你要记住,儒家的典籍虽则迂腐,但想有所成就,却不可不知,而你有一点是老夫最欣赏的,没有像我那逆子读死书,认死理,你能从中读出大智大道理也算是难得,可终归还是太嫩了,不然为何会在刘德然的身上去纠结什么大忠大奸?只要能留下香火情,只要能让他为你卖命,你管他是正气长存还是笑里藏刀?
方今天下,英雄建功,国士封侯,若依长远计,仍逃脱不出四个字。
“四个字?”
“用友者霸!”
自小被刘元起看重,说此子日后必非凡器的刘备亲耳听到这四字心中充满了震撼,一时间不敢说话了,为将为相他曾梦想过,可那霸之一字却连做梦都不曾有过的想法。
老人瞅了瞅刘备的侧脸,夜风拂面,白须飘逸,实在是超尘脱俗,心中满意,若换常人,那一个霸字足够让其胆破心惊,但此子却只是短暂的震撼然后便陷入到了沉思,果然人的野心是一点点增加一点点挖掘的啊。
老人敛了敛笑容,转身又往会客厅而去,只是在与刘备擦肩而过时,轻声说道:“玄德,老夫过寿那日,记着将刘德然也一并叫来!”
刘备错愕了一下,然后上前搀着老人,扬起一个笑脸,道“小侄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相谈甚欢的公孙越与老人走出了会客厅,当即刘元起安排老仆为他寻了间就近的厢房入住,待一切安排过后,老人才笑意古怪的离去了。
第二百零二章 梧桐巷()
幽州涿郡涿县,驿馆。
清晨,阳光丝丝缕缕、如同绸缎般温暖丝滑地照落在整间屋内,房间并不奢华,但很典雅,越窑的埃几,乌木的地板,还有丝帛的床顶与粗纸窗户,而在墙壁一侧则悬挂着一把以白金为身,用豹筋为弦,能轻易射到一百五十步距离的白金弓。
到涿县的第二天,一大早刘澜穿上榻边沿放着的一对履,方头端上高出一截,然后套上了袍开始洗漱,洗是在装满了水的铜盆,漱则是木瓢里装满了水,只不过水是青盐水,旁边还放着一截柳枝,除垢用的看起来挺恶心的,但为了口腔卫生说不得硬着头皮上了,尤其是想到在草原的青盐磨一磨眼前的待遇立时有种幸福到爆的感觉有木有?
所谓登堂入室,里间睡觉的地方称作室,而外间现在站着的地方称作堂,堂内有两根顶梁,都是上好的乌木,足有三人合抱粗,而正对房门处则是一张越窑产埃几,左右两边下手位置也放置着一模一样的埃几,然后就是厚厚的跪垫。
这等上好的馆舍就像是后世的总统套房,这待遇这享受怎么看也像是省部级高官才有的,若不是跟着公孙越沾了光,而且驿馆也没人入住的话他们的待遇也只能是去通铺十几人二十几人挤着睡了。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啊,刘澜出了厅,有驿丞安排的朝食,就是些稀饭大饼什么的,吃的时候驿丞说刘备一早就来过但司马仍在休酣就没打扰,他说后天是其伯父元起寿诞,欲邀司马前去赴宴。
刘澜嘴上说记下了,然后揉着略微胀鼓鼓的肚腩站了起来,本想找几个人趁着今日没事陪着自己去找找张飞的,可一打听之下才知道这帮小子一大早全都溜出去了,心想一堆土豹子进了城,难道这涿县就能比卢龙好?
要知道现在可是大汉朝,可不是什么晚清明国进城还能听听戏听听书,再不行也能泡个澡听段相声,这时代充其量也就是喷个火耍个蛇小孩子的玩意就把他们都吸引跑了?心中对他们一阵的鄙夷,看来像自己这样见过大场面的奇男子想在大汉朝这么枯燥乏味的时代混下去,也就只能熬啦!
刘澜出馆舍前向驿丞打听了一番,然后按着驿丞的指点一路走走停停,在街头寻些慈眉善目的阿姨大叔问清楚道路,不是去中心集也不是去城外集,而是在涿县东绕西拐,一路穿巷过街打听再打听终于到了靠近中心集的一条坊巷。
巷口有棵大梧桐,老辈人说凤凰栖梧桐,梧桐巷里必出大人物,可百多年过去了梧桐树依然繁茂可那大人物却始终没有出一位,从看到梧桐树的那一刻,刘澜就露出了醉人的笑脸,不是讥笑所谓梧桐巷里必出大人物,而是很多关于‘刘澜’的记忆出现在脑海中,闭上了眼睛,妞妞执拗的样子,弟弟憨憨的笑容还有母亲慈祥的容颜都在这一刻清晰的出现在眼前,刘澜的眼眶发酸,然后缓步进入了巷子里。
幽静的街巷正对着梧桐树,想要进巷从左入,想要出巷从右出,百年来从梧桐被栽下规矩就从未变过,刘澜从左入巷,幽静的小巷宽窄可容两辆辎车并排而过,街道两边门院紧闭,看上去并不是什么豪富之家,从正门而过里面更是传去了狗吠之声。
来到巷子中段,这里就只有一户住家,对面是宽大的院墙,正门前则有五级石阶,石阶盖着厚厚的尘土,朱门的漆皮早已脱掉,四角更有细密蛛网,但朱门两边仍挂着两块桃木板,图形已经分辨不清了,不知所绘何物。
眼珠随着两块桃木板在微风中如柳絮般左右摇晃,整个人好像又陷入到了久久的回忆之中,想到妞妞临走当日坐在石阶执拗的样子,刘澜在石阶前蹲下,拿手擦拭着妞妞当日所坐的方位。
每擦拭一遍好像就会出现妞妞高兴的笑脸,可是面对那天真灿烂的笑容刘澜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心情复杂而低落,伤感的滋味让他的内心变得极为沉重,只有一遍一遍不停的擦拭才能缓解这种窒息的感觉。
忽然远方响起了脚步声,刘澜急忙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装作是路人一般平静的向巷尾走去,平平静静,寻寻长长,就像是误入街巷的百姓,与远处那人擦肩而过,那人向前走的身体忽然怔了怔,然后回头,因为激动额头的几道皱纹更深了,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那娃子,老汉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老爷爷认错人了吧!”
刘澜加快了脚步,可那老汉却一下子听出他是谁来,但心中却又有一丝犹豫怕认错了人,发着颤音,不确定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