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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请他清君侧,而曹操却说什么无法尽诛这类明显唱反调的话,这不就是替宦党一脉求情吗?所以他话一出口,就引来了何进的不满,而碰了一鼻子灰的曹操还不得不恭敬施礼;乖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双膝微曲,缓缓地坐下;有些悻悻然,但却并不是因为被何进训,而是为现在的局势,还有一个看不清形势的何进。
曹操最后的一叹被不远处的荀攸看得真真切切,一脸无奈。半晌,束着高冠,浓眉大眼,留着山羊须的荀攸突然有丝明悟,很恭敬地对边上比他小了五六岁的中年轻声私语,道:“叔,你不觉得今日孟德很奇怪吗,这个时候说出这番话来,无异于画蛇添足,在大将军面前走了一手大大的昏招啊。”
被荀攸称为叔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史书称作为人伟美有仪容的荀彧,荀文若其实今年也不过三十六七岁,实际比荀攸还小着六岁,只是这辈份却比荀攸长了一辈,所以每次见面岁数更大的荀攸却要对荀彧执子侄之礼,这要是交情泛泛也就欣然受之了,可平日里常常想见,这就让两人觉得尴尬了,虽然荀家家学主旨为礼乐,最重这些繁文缛节,可好在荀家不是以大宗族合家居住,所以两人便在私底下立了一个规矩,只要不是在正式场合,只要没用外人在场,两人就以平辈论交。
“是有些看不透。”
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留着五绺短须的荀彧沉吟了一下,眼中射着精光,斜瞥了一眼归回原座之后便怅怅不乐的曹操,此刻的曹操虽然隐晦叹息,但荀彧还是能够看出他好似对大将军不采纳其言大为不满,这般景象让荀彧也和侄子荀攸疑惑起来,下意识的拿起酒樽,浅酌一口,上等的官酿,自然够淳,只不过此时荀彧却全然不知其中滋味,心事重重,沉默了好半晌,双眸立时射出精光,附耳对旁边的侄子含笑说道:“孟德说得对啊,现在大将军想要趁乱除掉蹇硕不难,可要除掉所有中涓却比登天还难,我看啊,在场之中也就孟德一个是明白人,其余劝大将军灭中涓者,其心可诛啊。”
“小叔刚才也不是同意了?”荀攸调侃一句,两人当真也似在伯仲之间,不过有一点荀攸却不得不承认,若非有小叔后来这一番提点,虽然是一语双关,可也足以让他醒悟了。
“我同意是大将军只处置蹇硕,却没有同意灭中涓。”荀彧有些耍无赖的撇清着一切,这让旁边的荀攸很是无语,这哪有半点长辈应有的样子,正要调侃一句,却发现荀彧早已敛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从这件事就能把在场众人划分出三等来,一等谋划,在场众人皆可,二等审时,皆可者不过半数,三等度势,唯孟德想得最周全,中涓是谁,天子倚重的左膀右臂,对付中涓与对付天子有何不同?方今天子仍在,天威犹存,真以为联系了虎贲岩朗这些禁军就能对付中涓了?真要是这样,那也未免太小觑了有天子撑腰的中涓了,如果真能成事,那也轮不到大将军,早在十数年前,天子就栽在窦武手中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 宫变(2)()
荀攸一连点头,对荀彧的看法极为认同,低头叹道:“小叔说得是啊,枉你我叔侄自诩才高,看来还差得远呐。”
荀彧皱了皱眉头,并不认同自己这位大侄子的说法,摆着手对他语调缓慢低声说:“公达此言差矣,首先你我入仕未深难比孟德兄宦海沉浮数十载,其次荀家家学重王道,习礼、法之术,对此狗苟难免思虑不周,只要你我日后行事能够再周密谨慎一些,今日之状自可避免。”
“小叔说的是。”左右看了下的荀攸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更为谨慎:“这事明白着就是天子要在临终前除掉何进,我看何进未必不明白孟德兄之苦心,可如今大将军没有后路,就算明知道没有胜算也必须要搏一搏,此事就怕大将军不懂得见好就收,牵连其余中涓,到时难免就成了下一个窦武,我们这些士族子弟难免又要被连累其中,只怕新一轮的党锢不远矣。”
“公达多虑了,如今的大汉再也经不起新一轮党锢了,不然天子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去对付何进,所以啊,我们就耐心欣赏这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吧,不管最后是中涓咬掉外戚这块硬骨头也好,还是外戚坑掉中涓这块肥肉也罢,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一桩,最好经此一役治好外戚中涓之疮,还大汉清明,那才最好!”
荀攸脸上闪现一道道精光,显然被荀彧说动了,如果他说的这一切真能干发生,大汉朝就必定能在他们这一辈人手中治愈沉珂多年的两大顽疾,还百姓清明……
这场面,那情景,太美了,荀攸都忍不住要一跃而起了。
外戚、中涓之患绝不是藓苔之疾,早已发展成为顽疾,既是顽疾,就需猛药医,以猛药去疴、重典治乱,甚至还需要一点壮士断腕的勇气,但小叔荀彧的一番评价无疑让荀攸看到了希望,狗咬狗不管是哪方败了都对大汉朝是一大裨益,如果是两败俱伤,那才是真正的幸事,荀攸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瞥了眼上首端坐,皱眉不展的大将军,别具深意,随即与荀彧同时敛容,又恢复了之前从容自若的风度。
而此时,大将军府邸前,潘隐身披铠甲,头顶金盔,雄姿英发走下了马车,穿着铠甲腰酸背痛,刚伸了个腰,甚至还没有活动筋骨,府门前的家仆便上前恭恭敬敬地将其礼迎入府内,但按照规矩还需要留其在堂前稍等,他则去通报一声,可潘隐有要事急着见大将军,哪有功夫等候,再加上他对大将军府十分熟悉,直接无视了府中仆役与兵将,径直阔步就往议事厅走去。
仆役知潘隐与大将军乃至交好友,哪敢冒然阻拦,只能陪侍着一边吩咐其余仆役一级级向上通禀,经几番通禀,大将军府长史王谦亲自前来,潘隐出现在大将军府,还如此急切闯了将军府,不用多问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也不多问,更无寒暄,径直引着他穿堂过廊,抵达了议事厅。
潘隐一出现,原本又变得喧闹的大厅再次安静,曹操更是在座上不漏痕迹偷偷观察着他,而何进则很客气的说起了恭维话,一边请潘隐落座,一边强装镇定询问:“潘司马为何到如此匆忙来吾府上?”说完端起酒樽想要借此来掩饰心中波澜,可这非但没有为其隐藏,反而让他再也平静不下来。
潘隐只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则让整座议事厅臣僚尽皆色变!
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原因无他,天子驾崩,赛硕与十常侍商议,秘不发丧,矫诏宣大将军入宫,欲绝后患,册立皇子协为帝。
灵帝的死宛如晴天霹雳,何进握着酒樽的手中一颤,酒樽砰然掉落,酒水洒在他的衣衫之上,可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对身上的酒水无动于衷。
谁也不知道何进此时是因为天子的驾崩太过高兴还是对蹇硕杀自己立董侯太过惊恐,任由着酒水在寂静的议事厅内滴答掉落,阴森刺耳。
细眯着眼的曹操在听到这一消息后眼皮敛了敛,突兀的在厅内放声大笑,此时此刻,在大厅之内,有多少冰冷刺骨的目光向他瞥来,可曹操却一概无视,面色较之之前彻底由阴转晴,幸福来得太突然,如果说之前大将军和中涓肉搏是必败的结局,那此刻就是互有胜算,刀刀见红的局面,谁更狠,谁下手更快,谁就掌握主动,可这样大好的局面,何进却又出现了想要退缩的表现,也不知道天子未驾崩前他那股无所畏惧的劲头哪去了?
难道是因为……
聪明如曹操眼神只是那么几转就彻底明白何进在担忧什么,害怕什么了,一跃而起,急不可耐问潘隐:“天子驾崩,不知可有立储遗诏?”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知晓天子在临终前有没有立储,如果没有的话,那一切还好说,如果有立董侯诏书,那何进想要改立史侯为帝就不得不宫变,而这却是何进不得不深思熟虑的,即要为后世青史那几行字考虑,又要为事不成之后满门遭戮的后果担忧,所以他才会在天子驾崩后表现的如此慌乱不安,甚至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好在,聪慧的曹操看出了他心中的担忧,甚至替他问出了心中的忧虑,只是有没有立储遗诏,潘隐会知道吗?
潘隐不但知道,而且知道的很详细。
真的很可惜,棋差一招,就差一招,来得路上潘隐还在为他的上司蹇硕心生惋惜。
他是蹇硕赖以倚重的心腹,从道义上来说,此刻的他无疑是小人,是出卖了主公的叛徒,可从大义上说,他做了一名大汉子民应当做的事,所以他内心是对蹇硕愧疚的,可对大汉,对庙堂他无愧于心,所以他对不起的,只是一个蹇硕!
而且,事情发展到如今,并不能怪他,如果不是天子顾虑大将军,怕他激变,才想要在铲除何进之后立储的话就不会发生现在这一切,但可惜天子没有等到这一刻就溘然逝去,如果能等到,现在的大将军必然是阶下囚,又怎会在德阳殿上颐指气使?
德阳殿上颐指气使?
现在当然没有,但今天之后必定会有,也许潘隐这一赌注巨大,可相比于天下三分之二兵马的蹇硕掌权,他更信任大将军,毕竟何进和史侯,不,是和未来天子,是舅甥关系。(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 宫变(3)()
潘隐的回答在曹操的意料之中,可在这个时候,任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曹操突然拔出腰间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潘隐。
激变就发生在一瞬间,大厅内几乎是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甚至有人大喊着曹操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大将军面前行凶,可在这一刻,大将军却一反常态没有任何表态,一直挺立着身躯,甚至到最后更是闭上了双眸任由曹操去砍杀潘隐。
大将军的表现让很多人不知所措,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猜测潘隐是在诓大将军造反,不管怎么说他始终都是蹇硕的账下,这一刻不仅是曹操脸色狰狞,连他们都开始恶语相向,死死盯住潘隐,死死盯着曹操手中散发着森冷气息的宝剑,他没有丝毫迟疑,更没有一点犹豫,大喝着:“竖子,竟敢以诈言诓大将军行忤逆事!”说完,刺出了手中宝剑。
满座皆惊,曹操这一声喝可谓是引燃了厅内的气氛,证实了很多人内心猜测,哗然之声在厅内经久不息,尤其是在面对曹操的污蔑时,潘隐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辩解,这让大家更确信了曹操这一说法,不然他怎么连躲都不躲一下?
潘隐一脸讥色闭上了双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耳边传来了破空声,呼啸着,甚至森寒剑气已经刮在了肌肤上,可是曹操的佩剑却始终没有刺出,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停止,甚至连心跳声都已停止,可就在他以为心脏骤停,必死的一刻,却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道巨大的噗通声,再一次响起哗然声,潘隐犹豫着睁开眼,虽然有些担惊受怕,但始终保持着镇定,扫眼四下观察,却发现要杀他的曹操跪倒在地,不用想之前哐的一声是怎么回事了,就在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听曹操万分抱歉的说道:“曹某在此向潘司马谢罪,祈请原谅。”
“无妨!”潘隐伸手扶起了曹操,嘴上更是说着无妨,可任谁都看出他的愤怒,他的怒火,怒目而视何进。猛然挥袖转身,何进急忙冲出来拦下他,万分抱歉赔着不是,说他也是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请求他原谅,让他以大事为主,而脸色难看的潘隐最终被说服留了下来,他之所以留下来,首先是何进把一切事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如果他都推到曹操身上,那他绝对不会再停留,毕竟他是替何进做事,跟这样的人,潘隐不屑。
众臣僚归了原位,包括潘隐和何进,可曹操始终没有动半步,侍立在阶下,待何进跪坐之后,拱手施礼,道:“大将军,天子驾崩,储君未立,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之计,先宜正君位,然后图贼。”
何进没说话,倒不是可以晾着曹操,而是在盘算着得失成败,一时间何进同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如今大家都清楚了曹操是在试探潘隐,既然是是试探,那天子驾崩就是真的了,
既然如此,大将军也就不必过多顾虑了。
正当众人欲要纷纷请命的时候,老僧入定的何进却一跃而起,蹡踉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慨然激昂,道:“当此之时,谁人敢与吾正君讨贼?”
唰。
当此表功之时,厅中人系数站起,有何顒、荀攸、荀彧、郑泰、袁绍、曹操一干人相助,何进信心满满,随即派人联系御林军,虽然掌管禁军的车骑将军何苗被调离出京,可心腹仍在,再加上还有虎贲袁术从中策应,何进底气如何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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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蹇硕完全没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因为心腹潘隐背叛,知道大势已去的他并没有在最后时刻前往永乐宫去寻求太后庇护甚至去见史侯最后一面,出人意料的,他出现在了赵忠面前。
后花园的景致何其缤纷,仙禽异兽,琼花翠竹,山峦叠嶂,绿荫深深,翠焦烟迷;青螺雨洗,在这般场景下,蹇硕心慌意乱的出现却并没有让赵忠大吃一惊,绿树丛中,高高的竹树之下,不无遗憾的赵忠对着不远处层层碧浪微微摇头,叹息说:“木舟在湖水中荡漾,湖水虽活,但木舟终归离不开湖塘,你现在来找我也没用了,我在禁军中的亲信早已被何苗撤了,就算想助你一臂之力,也无能为力,更不要提护送你前往西园。”
蹇硕出乎意料跪倒在赵忠面前,赵忠没说话,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撇过头望着湖上木舟,哽咽声不知何时响起,蹇硕,曾经呼风唤雨的蹇硕在这个时候流着热泪,伤心欲绝道:“我来,不是为了我个人荣辱,而是希望赵常侍能够保住董侯,最少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离开永乐宫,离开南宫啊!”
“这个时候你我都自身难保……”
赵忠眼帘低垂,哀叹一声,可刚要说话的他却被突然不敢吱声了,原来蹇硕起身了,起身后的他没有去整理凌乱上衣,更没有去怕打沾满尘土的下裳,只是草草整了下高冠便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对准了他,看着他狰狞的面孔,赵忠没来由恐慌起来,连退数步,毛骨悚然的喊道:“你……你要干什么!!!”
蹇硕发现自己的举动引起了赵忠的误会,急忙收回长剑,朝赵忠惨笑一声,试图调转剑柄交给赵忠,可心有余悸的赵忠却没有任何反应,不是害怕,而是他终于明白蹇硕为何会将董侯托付给自己,因为他要让自己斩杀他获此大功,交好何进。
要杀蹇硕去获得这样一个人情,一件大功,赵忠自问做不出来,虽然他是大汉朝有名的常侍,杀人何止千百万,但他没杀一个人,虽然不会去管其该不该死,但最少都问心无愧,让其杀他,赵忠做不到。
摇着头,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挺酸楚的,这位跺跺脚能让大汉抖三抖的赵阎王何时变得如此感性了?也许真像刘澜当年说的那样,人老了,也就越发多愁善感了,虽然并不似悲春闵秋的少女,可他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更何况就算下手,他也不信何进会善罢甘休,摆手劝阻,道:“你走吧,你交代我的事我会做到,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