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 [俄] 果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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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灵 [俄] 果戈理-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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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在这里就无益了,得尽快离开这里”。
  他赶紧把诺兹德廖夫打发走,马上把谢利凡叫来,吩咐他明天天一亮就要准备好,早晨六点钟一定要出城,要他把一切都检验一遍,要给马车浇好油,等等,等等。谢利凡嘴里哼了声:“明白啦,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可人却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老爷马上吩咐彼得鲁什卡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白皮箱从床下拉出来,和他一起往里装袜子、衬衫、内衣——洗过的和未洗的——、皮靴楦子、日历……顾不得细心分类,抓到什么装什么。他想今天一定要准备好,免得明天再有任何耽搁。谢利凡在门口站了两分来钟,最后非常慢地走了出去。要多慢有多慢,他慢慢腾腾地下着楼梯,在向下翻转的破损的楼梯磴儿上留下了湿漉漉的脚印。他一边下着楼梯一边久久地挠着后脑勺。他挠后脑勺是什么意思呢?一般抓后脑勺表明什么?是惋惜已计划好的明天同他那个身穿肮脏光板皮袄、腰系褡包的弟兄到酒馆的聚会不能完成呢?还是在这个新地方已结识了一个相好,每当夜幕降临、一个穿红衬衫的小伙子对着仆人们弹起巴拉莱卡琴、干了一天活的平民百姓在低声闲谈的时候,他就同相好站在大门旁,文雅地握着她那白皙的小手儿,现在要走时舍不得每天傍晚的欢聚?要么,可能他不过是留恋下人厨房里靠近壁炉铺着皮袄的那块已经住热乎了的地方,不愿放弃菜汤和城市里的松软包子不吃而去风餐露宿长途劳累?谁知道呢,叫人没法捉摸。俄国人挠后脑勺有许许多多的各种不同的内容啊。

  第十一章
  可是奇奇科夫的计划一件也没有完成。首先,他醒得比预计的晚。这是第一个不愉快。起床以后,他立即派人去看马车套好没有,一切是否准备妥当,得到的答复是马车没有套好,什么也没准备好。这是第二个不愉快。他发起火来,甚至准备给我们的朋友谢利凡一顿毒打哩,这时正在不耐烦地等待看谢利凡能提出什么理由来辩解。一会儿,谢利凡便站在门口,于是主人便有幸听到了需要马上出发的时候仆人在这种场合常说的那些话。“但是,帕维尔。伊万诺维奇,马需要挂掌啊。”
  “哎呀,你这个蠢猪!混蛋!为什么不早说?莫非没有时间吗?”
  “时间是有……噢,还有,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车轮也不行了,需要彻底换个轮箍,由于现在道路不好,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另外,要是容我说:车辕子晃动得很厉害,也许走不了两站就得坏。”
  “你这恶棍!”奇奇科夫喊了一声,两手一合就朝他走过去,谢利凡怕得到老爷的“赏赐”便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旁边。“你是想谋害我吧?嗯?你是想用刀杀死我吧?你是打算在大道上用刀捅死我吧,你这强盗,可恶的蠢猪,海怪!
  嗯?
  在这里住三个星期吧,嗯?
  你一声不吭,无用的东西,现在临走了,你来事了!
  等一切都几乎准备好要上车赶路了,你才来制造麻烦,对吧?嗯?你早不知道吗?嗯?你不知道吗?
  快说。不知道吗?嗯?“
  “知道,”谢利凡埋下头答道。“那为什么早不说,嗯?”
  对这个问题,谢利凡找不到什么话来答对,但他却低下头,好象自言自语地回答:“你瞧,多怪:早知道却没有说!”
  “你马上去找个铁匠来,两小时之内要把一切都做好。听见啦?必须要在两小时之内;要是做不完,我就把你,把你……拧成绳子,不久再系成扣儿!”
  我们的主人公气得很厉害。谢利凡刚要转身出门去执行任务,便又停下来说:“还有,老爷,那匹花斑马真该卖了。因为这匹马,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实在太差了;这种马不要也好,只会碍事。”
  “好吧!等我将来到市场上去把它卖掉!”
  “真的,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它只是长得漂亮,但实际上最滑。这种马哪儿”
  “混蛋!什么时候想卖,我自己会去卖。你还胡扯什么!
  等着瞧:你要不立刻去把铁匠找来,在两小时之内要不把所有活计做得干净利落,我就狠狠地揍你……叫你永远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儿!去!滚!“谢利凡出去了。奇奇科夫的心情变得十分糟糕,把马刀扔到了地板上,——这把马刀,他带在身边是为了在旅途上必要时令人望而生畏的。他同铁匠磨了一刻多钟才讲好了工钱:由于铁匠们照例都是一些十足的恶棍,他们看透这是件急事儿,便多要了五倍工钱。他咒骂他们骗子、强盗、拦路抢劫的土匪,甚至还提到了末日审判,无论他多么发火,可是铁匠却毫不让步:他们十分有主意——不仅没有降价,而且两个小时也没把活儿干完,整整磨蹭了五个半小时。在这里,他有幸享受了每个旅行者都熟悉的愉快时光:这时行囊都已准备好,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些绳头、纸片和各种垃圾,这时人既未上路也没有坐在原地,而是站在窗前看着过往行人——那些人一边漫步一边在争辨着鸡毛蒜皮的琐事,偶尔怀着愚蠢的好奇心扬起头瞥他一眼便继续赶路,这使可怜的尚未成行的旅行者恶劣的心情更加残酷。所有的一切,他所看到的一切——窗户对面的小铺也好,住在对面房子里的老太婆走近挂着矮窗帷的窗户时露出的脑袋也好:一切都使他感到厌恶;可是他仍然不愿离开窗口。他站在那里,一会儿冥思苦想,一会儿又漠然看着他面前动的和不动的一切,这时一只苍蝇在嗡嗡地叫着往他手指下边的玻璃上愁着,他就顺手把这只苍蝇捏死以排遣心头的愁苦。可是一切都有个尽头,盼望的时刻终于到了:一切都准备完毕,车辕子修好了,新轮箍安上了,三匹马也饮完牵回来了,强盗般的铁匠也数完了到手的钞票、祝贺一路平安走开了。最终马车也套好了,两个新买来的热呼呼的白面包放到了应放的地方,谢利凡也往车夫座旁边的口袋里给自己装了点儿什么,我们的主人公也最后在仍旧身着那件线呢外套的店小二挥帽相送之下、在本店的和外来的、准备别人的老爷一走便去打瞌睡的仆人和车夫的围观之下,在出行所引起的各种其他情况伴随之下赶出了马车,——这辆单身汉坐的、已在本市呆了那么久、也许已使读者厌烦的马车终于出了客店的大门。“感谢上帝!”奇奇科夫心里想着,画了一个十字。谢利凡抽了一下鞭子,彼得鲁什卡先在脚踏板上站了一会儿,然后便坐到了谢利凡身旁。我们的主人公在格鲁吉亚毛毯上坐好之后,往背后塞了一个皮靠垫,挤了两个热面包一下,因此马车就开始颠簸起来,因为,大家知道,石铺马路是有弹性的。我们的主人公怀着一种茫然的心情看着车外的房屋、墙壁、栅栏和街道,这些房屋、墙壁、栅栏和街道也好似蹦蹦跳跳地慢慢地向后移去,谁知道命运还能否让他这一辈子再看到这一切呢。在一个街口,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由于那条街上满街都是没有尽头的送葬的人群。奇奇科夫伸出头来,吩咐彼得鲁什卡问问是给谁送葬,打听的结果是在给检察长送葬。他浑身充满一种不快的感觉,马上藏到旮旯里,放下了皮幔。马车被迫停下以后,谢利凡和彼得鲁什卡虔诚地摘下了帽子,看着送葬者的身份、神态、衣着和车马,查着送葬者的人数,查着步行的和乘车的各有多少;老爷叮嘱他们不要暴露身份,不要向任何熟悉的仆人打招呼,然后自己也小心翼翼地透过皮幔上的玻璃观看起来:官员们都脱帽走在灵柩的后边。他开始担心起来,怕有人认出他的马车来,但人们这时已顾不上这些了。他们甚至连一般送葬时常常评论的日常琐事也不谈论了。他们这时都在聚精会神地想自己的心事:他们都在思考新总督是个什么人,他会如何就职视事,怎样对待他们。徒步的官员后边跟的是太太们坐的一些轿式马车,太太们戴着丧帽不时从车里探出头来张望。从她们的嘴唇和手势上可以发现,她们在热烈地交谈着。或许她们也在谈论着新总督的到来,在推测着新总督要举办的舞会盛况,现在就在为那衣服上永远不可缺少的牙子和绦带操心了。太太们的马车后边是几辆没坐人的轻便马车。送葬队伍终于走过,我们的主人公可以动身了。他揭开窗帘叹了一口气,由衷地说:“瞧这检察长!活来活去,接着就去世了!报上会刊载文章,说一个可敬的公民、罕见的慈父和模范丈夫与世长辞了,他的下属和全人类都深感悲痛,以及各种各样的歌功颂德之词;也许还会加上一句,说本市寡妇孤儿莫不悲恸欲绝,挥泪送葬;但要仔细分析起来,却只有那两道浓眉是实在的。”说罢,便吩咐谢利凡快走,接着他心想,“遇到了送葬行列也好,人们常说遇到灵柩就会走好运嘛。”
  这时马车已拐到比较偏僻的街道上了;不一会儿看到的就只是一些接连不断的长栅栏了,这预示着快出市区了。石铺马路已到了头,拦路杆和城市也都抛在身后了,什么也没有了,又上了大道。大道旁边又开始闪现着路标,驿站,水井,货车,灰色的农村(在村里可以看到茶炊、农妇、拿着燕麦从大车店里跑出来的长着大胡子的机灵的店主东),已走了八百俄里的穿着破树皮鞋的行人,小城镇以及它那建造马虎的房屋、木造店铺以及店铺里陈列的面粉桶、树皮鞋、面包和别的零碎东西,正在修理的桥梁,色彩斑驳的拦路杆,路两边一望无际的原野,地主的桥式大马车,骑马运送写着某某炮兵连字样的炮弹箱子的士兵,原野上闪现着的绿色的、黄色的和刚刚耕过的黑色的地块,远处飘来的歌声,从松树顶梢,云雾缭绕中,传向远方的钟声,象苍蝇一样多的乌鸦,一望无垠的地平线……俄罗斯啊!俄罗斯啊!我看得见你,我从这美妙的奇异的远方看得见你:你贫困,零乱而冷寂;你那里没有由争奇斗妍的艺术所装点的争奇斗妍的风光,城市里没有矗立在悬崖峭壁、窗牖密布之上的高楼大厦,爬满屋宇的长春藤,没有美妙如画的树木和房屋,旁边看不到瀑布扬起的水尘听不到瀑布的轰鸣,没有层层叠叠耸入云端的嶙峋怪石令人翘首仰望;没有爬满葡萄蔓和长春藤、点缀着千万朵野玫瑰的重重拱门,没有从这些拱门中隐约可见的的闪闪发光直刺银色晴空的远山。你那里荒漠茫茫,一览无余;你的城市没有高楼大厦,在广袤的平原上显得微不足道,象一个个圆点儿或符号;没有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任何风光。但是一种什么不可理解的神秘力量在吸引着我神往你呢?
  为什么我的耳边总能听到你那飘荡在辽阔国土上的凄婉歌声?
  在这歌声里蕴涵着什么意义?
  是什么在悲泣,在召唤,在令人忧心忡忡?是一些什么声音痛苦地在我耳边回荡,钻到我的心灵深处,在我的心头萦绕?俄罗斯啊!你对我的希望是什么?
  在你和我之间隐藏着一种什么样的不可理解的联系?
  为什么你那样注视着我,为什么你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向我投来充满期待的目光?……在我尚茫然伫立的时候,我的头上已布满了厚重的孕育着风雨的乌云;面对着你那万里河山,我凝神思索着。这片广阔的国土在预示着什么?在你那里怎么会不产生出博大精深的思想来呢,因为你自己就是地大物博的呀!怎能在你那里产生不出勇士来呢,因为你有地方让他们大显神通!你的博大胸怀在威严地拥抱着我,在我的心灵深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影响;我的眼睛被神意照亮了:噢!
  那是一个多么金壁辉煌世间还不熟悉的的奇妙地方啊!
  俄罗斯!
  ……。“拽住,拽住,混蛋!”奇奇科夫向谢利凡喊道。“我给你一刀!”一个胡子有一俄尺多长的信使,坐在迎面驰来的一辆马车上使喊道。“该死,没看见吗,这是官车!”
  三套马车带着一阵轰鸣和烟尘象幻影一样消失了。路,这个字眼里包含着多么奇异的令人心驰神往的美好含意啊!
  路上的一切多么美妙啊:晴朗的天空,凛冽的寒风,秋天的树叶……把旅行大氅裹得紧一些,把帽子拉到耳朵上来,紧紧地舒适地往车厢角落里偎呀!身上刚刚打过一个冷颤,现在感到了一阵令人舒服的温暖。马在奔驰着……梦神诱人地潜近身边,一双眼已是睡意矇眬了;在睡梦中听着有人唱《不是白雪》的歌声、马打响鼻的声音和车轮的响声,你挤在旅伴身上打起鼾睡来。一觉醒来:五个驿站已经过去;明月,陌生的城市,教堂以及它那黑糊糊的塔尖和古老的木造圆顶,发暗的木房和发白的石屋。到处都是皎洁的月光:墙上、路上、街上都好象披上了一方方白纱;片片墨黑的阴影斜着落到月光上;木板屋顶在月亮的斜照下象闪光的金属一样,熠熠闪光,寂静无声——一切都入睡了。只有什么地方的小窗户里偶尔透出点点灯火来;是鞋匠在缝皮靴还是面包师在烤面包,——管他们干么呢?啊,夜!我的天哪!夜空的景色多迷人!啊,那空气;啊,那又远又高的天在可望不可及的穹窿之中一望无际,万里晴空!……冰冷的夜的气息清爽地拂着你的双眼,在催你入眠,于是你又瞌睡昏昏地进入梦乡,打起呼噜来;你那被你挤到旮旯里的可怜的旅伴,压得受不了,生气地翻转了一下身子。你醒来一看——面前又是田地和草原,极目远望,一马平川,无遮无拦。一座里程碑迎面飞来;早晨来临了;一抹淡淡的金霞光出现在白的寒冷的天气;风更凉更刺人了:把大氅裹得更紧一些!
  …
  多么令人惬意的冷啊!再续残梦多美!颠了一下——你又醒了。太阳已升到中天,你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慢点!慢点!”
  原来车在下陡坡,山下是一道大堤,宽阔、清澈的池水在阳光下明晃晃的,象一块大铜板;山坡上是杂乱无序的农舍;旁边是村里教堂上的十字架在熠熠发光,象一颗星星;农夫唠叨着无法忍受的辘辘饥肠……上帝呀!痛苦的路,你有时是多么美妙啊!曾有多少次,我象一个要淹死的人在万般无奈时抓住了你,每次你都仁厚地拯救我!在你的身上曾产生过多少奇特的构思、诗的憧憬啊,曾给人留下过多少美好的印象啊!……这时我们的朋友奇奇科夫感受到的也决非全是普通的憧憬。让我们看看他的感受吧。起初,他只顾回头张望,什么感受也没有,想证实一下是否真地离开了N市;当他看到N市早已销声灭迹,磨房啊,铁匠铺啊,城市周围的一切都已看不到了,连石造教堂的白尖顶也早已进了地平线,他这才一心一意欣赏起沿途风光来,一会儿往右看看一会儿往左看看,N市在他的记忆中已模糊了,似乎是很早以前的童年时代去过似的。终于沿途风光也不再使他感兴趣了,于是他便微微地眯上了眼睛,把头歪到靠垫上。作者承认,这竟然使他感到了高兴,因为他得到了谈谈本书主人公的机会;到现在为止,作者不断受到干扰,正如读者见到的那样,一会儿是诺兹德廖夫,一会儿是舞会,一会儿是太太们,一会儿是传遍N市的流言蜚语,而且还有数不清的琐事——这些琐事,当它们正在实际进行的时候却被认为是极端重要的大事而只有被写进书里以后才令人觉得似乎是琐事。不过现在且让我们闲话不说书归正传吧。作者很怀疑他所选择的主人公会受到读者的欢迎。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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