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抢劫?也许归附了另一家地主,在耕田种地?大概你们在蹲监狱,叶列梅。卡里亚金,快腿尼基塔和他的儿子快腿安东——从绰号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逃亡的好手。波波夫是家仆,我想你不会拿刀子,一定粗通文墨:一定是用正当手段偷东西。但是你没有护照,被警官捉住了。你神气十足地站在那里反驳。‘你是谁家的?
‘警官问你,并趁此大好时机加了一个不干不净的词儿。你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是某某地主的,‘’怎么到这里来了?
‘警官又说。’放我出来挣代役租,‘你毫不迟疑地答道。’你的护照在哪儿?
‘’在我的雇主皮缅诺夫市民手里。‘’传皮缅诺夫!你是皮缅诺夫吗?
‘’我是皮缅诺夫。‘’他是把护照给你了吗?
‘’没有给过我什么护照,没有。‘’你为什么撒谎?
‘警官问完,又加了一个不干不净的词儿。’是这样,‘你满不在乎地答道,’由于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的确没有给他,就交给打钟人安季普。普罗霍罗夫保存。‘’传打钟人!他给过你护照吗?
‘’我没有收到过他的护照,没有。‘’你怎么又说谎!
‘警官说完,又用一句不干不净的话加强了自己说话的份量。’你的护照到底在哪里?
‘’我本来有护照,‘你机灵地说,’看样子是走在半路上丢了。‘警官说着,’那么大衣是哪儿来的?
‘又加上一句不干不净的话来难为你。’为什么要偷?为什么还偷了神父的钱匣子?
‘’我根本没有偷,‘你矢口否认说,’我从来不干那偷东西的事。‘’可为什么从你那里搜出了一件大衣?
‘’不知道,大概是别人扔的赃。‘’好,不肯招!你真狡猾,‘警官摇着头,叉起腰来说。’给他带上脚镣,带到监狱去!
‘’请便!我听从摆布,你答道。说完,你从衣袋里掏出鼻烟壶友好地请两个给你钉脚镣的残废兵嗅,你还问他们参加过什么战争,退役多久了。于是在法庭审理你的案件的过程中,你就呆在监狱里。
最后法庭推断把你从察廖沃科克沙伊斯克押解到某市的监狱。那里的法庭又判决把你转押到什么韦谢冈斯克。因此,你就从一个监狱转到另一个监狱,每到一个地方你就打量着新居说:‘还是韦谢冈斯克的监狱干净一些:那里还有地方玩羊拐子,伙伴也多一些!
‘老弟,菲罗夫!你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游荡呢?命运把你带到了伏尔加河,你爱上了那儿的浪漫的生活,加入了纤夫一伙?……“奇奇科夫说到这里便停下来,陷入遐想。他想的是什么呢?是在想菲罗夫的遭遇呢,还是象任何一个俄国人一样,不管他们的地位高低、年龄大小和家产多少,假设一想到放荡无羁的生活便会自然而然地心驰神往起来?实际上,那菲罗夫如今在什么地方呢?大概已经跟商人们讲好工钱,正在一个粮食码头上高兴地寻欢作乐呢。纤夫们大概个个帽子上插着花儿、系着彩带在跟带着项链、满身飘带的身材颀长苗条的姘头或妻子告别呢;歌声,环舞,整个码头广场一片欢腾。而搬运工这时则在吆喝、辱骂和催促声中用吊钩背着九普特重的袋子,悄悄地往深邃的船舱里倒豌豆和小麦或者搬运着粮米袋和燕麦包。码头广场上的粮袋子象炮弹似地堆成一座座金字塔,老远就能看得到;那大片粮堆简直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些都要搬进一只只大船的深舱里,然后这些大船就将排成一眼看不到头儿的船队随着春天的浮冰奔向远方。那时你们就要干个痛快了,纤夫们!你们就会跟寻欢胡闹时一样亲密无间地唱着象俄罗斯大地一般广阔无际的歌子,拉着纤绳,出力和流汗了。”十二点啦!哎呀呀,“奇奇科夫最终看了一下表,说。
怎么磨蹭了这么久?
要是做正经事倒也罢了,可我却先发了一通议论,后来又胡思乱想起来。我真胡涂!“此后,他就脱下苏格兰式短衫,换上了欧洲式上衣,系了系皮带,把他那便便大腹勒得紧绷绷的,又往身上洒了点香水,夹着文件,拿起皮帽子,动身到公证处办手续去。他很快倒不是怕晚了——晚,他并不怕,因为处长是熟人,所以根据他的意愿延长或缩短衙门的办公时间,正象荷马笔下的宙斯当需要使他心爱的英雄们停止角逐或使他们见个高低时便能随意延长白昼或加速黑夜降临一样。他着急是因为他自己想赶快把事情办利索;事情不办完,无论怎么说,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妥靠;总有这样一个想法泛上心头:这些农奴毕竟不是真的,这个包袱总是卸得越快越好。他肩上穿着酱紫色呢子面儿熊皮里子大衣,心里思考着这些问题,还没有走到大街上,刚刚要朝胡同里拐,就跟一位绅士撞了个满怀,这位绅士也穿着酱紫色呢子面儿熊皮里子大衣,头上戴着有耳挡的皮帽子。绅士叫了一声,原先是马尼洛夫。他们立刻就拥抱到一起,这种姿态在街上持续了五六分钟。双方亲吻都很卖力,结果两人的门牙都几乎痛了一整天。马尼洛夫高兴得脸上只剩了嘴唇和鼻子,眼睛完全不见了。他两手握着奇奇科夫的手,握了足有一刻钟,把那只手烤得滚热。他用极为文雅动听之词叙述了他是怎样飞来拥抱帕维尔。伊万诺维奇的;他用一句只有请一位少女去跳舞时说出来才得体的客套话结束了他的演说。奇奇科夫张开嘴,因为还没想出用什么言词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心情,这时马尼洛夫突然从皮大衣里掏出一个用粉红色绸带系着的纸卷儿,两个手指捡着轻巧地递过来。
“这是什么?”
“农奴名单。”
“噢!”他马上把纸卷打开,匆匆看了一眼,那字迹的娟秀和工整使他大为惊奇。“字写得真好,”他说,“连抄也不用抄了。而且四边还画了花饰!这花饰是谁画的,这么好?”
“您就别问啦,”马尼洛夫问。“是您?”
“是内子。”
“哎呀,我的天哪!
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深感惭愧。““为了您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是谈不到麻烦的。”
奇奇科夫感激地举了一躬。马尼洛夫听说他是到公证处办理契约手续,便表示愿意和他同去。两位朋友手挽手儿一同走起来。路上一遇到小岗、上坡或小坎,马尼洛夫就搀着奇奇科夫,几乎要用手把他托起来,而且笑容可掬地说,他是绝不肯让奇奇科夫扭伤他的尊贵的小脚的。奇奇科夫觉得很难为情,由于他自知体态有点笨重。他们就这样互相照看着终于走到衙门所在的广场:衙门是一幢三层石砌的白色大楼,白得象白垩,这大概是为了表示楼里办公的官员们的心灵洁白无瑕吧。广场上的其他建筑物则跟这座宏伟的大楼毫不相称。听说其他建筑物不过是一个岗亭——一个持枪的大兵站着,两三个出租马车亭以及一些长长的板墙——那上面用木炭和粉笔涂满了板墙上常见的脏词儿和图画儿。在这个偏僻的——或者用我国惯用的说法——美丽的广场上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三楼和二楼的窗户里,偶尔有几个为司法女神效力的官吏把那廉正无私的头颅探出来,可是却马上又缩了回去:大概那是上司恰在这时进了屋。楼梯,两位朋友不是走上去而是跑上去的,由于奇奇科夫为了尽力避免让马尼洛夫来搀扶自己,加快了脚步,而马尼洛夫呢,为了的是不让奇奇科夫劳累,也奋力赶着去扶着他,结果当他们走进昏暗的走廊的时候,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无论在走廊里还是在办公室里,他们都没有看到整洁的景象。当年人们还不关心整洁,因此,那些本来脏了的东西绝不肯稍加收拾,就任其脏下去。司法女神不修边幅地穿着便袍接待着来客。本应描写一下我们的两位主人公所走过的办公厅,可是作者对各种衙门都敬畏异常。作者即使穿过那些豪华讲究的地板和桌子都闪着漆光的办公厅时,也总是毕恭毕敬地低头垂目,力求尽快地走过去,所以他无从知道那里究竟如何舒适和华美。我们的主人公看到了许多文稿(有誊清稿也有草稿)
、高昂的头、宽大的后脑勺、燕尾服、省会流行式样的常礼服,甚至还看到了一件极为刺眼的灰色短褂——这灰短褂斜歪着头,脸几乎要贴到纸面上,正在龙飞凤舞地抄写一件土地纠纷或侵吞庄园的官司记录(吞并庄园的是个安分守己的地主,他靠了法院的庇护正在法院的审理中安闲地度过晚年,如今已经儿孙满堂了);我们的主人公间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说:“费多谢伊。费多谢耶维奇,劳驾,368号卷宗!”
“您总把大家用的墨水瓶上的盖儿拽到什么地方去!”
有时又会传来一个令人畏惧的声音,无疑,这是一个长官发出来的,只听那声音威严地说:“拿去重抄!
要不,我就叫人拿掉你的靴子,饿饿你,关你六天禁闭。“鹅毛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震耳欲聋,很象几辆满载干柴的大车走在积了半尺多厚桔叶的树林里发出的响声。奇奇科夫和马尼洛夫发现第一张办公桌旁坐着两个年纪尚轻的官吏,便走过去问道:“请问,这里什么地方办理买契约手续?”
两个官吏转身问道。“您有什么事?”
“我要办个买契约手续。”
“您买什么啦?”
“我想先打听一下买契约在什么地方,是这里还是在别处?”
“您应该先说明买什么、价钱多少,然后我们才能告诉您在什么地方,否则无可奉告。”
奇奇科夫马上看出,这两个官吏同所有年轻官吏一样纯粹是好奇,并且也想给自己和自己从事的工作增加一点儿份量和意义。因此他便说:“亲爱的,请听着,我很清楚,所有的买契,不管价钱多少,都在一个地方办理,于是我请您告诉我们买契股在哪里,要是你们不明白你们这里的情况,我们就去问别人。”
两个官吏听了此话,什么也没有说,其中一个只是用手向办公室的一个角落望了一下。那里一张办公桌旁的一个老头子正在编排公文的号码,奇奇科夫和马尼洛夫便穿过一些办公桌照直向他走去。老头子正在聚精会神地工作着。奇奇科夫点了一下头问道:“请问,这里办买契手续吗?”
老头子瞪着起眼来一字一板地说:“这儿不办。”
“哪儿办呢?”
“买契科办。”
“买契约在哪儿?”
“在伊万。安东诺维奇那儿。”
“伊万。安东诺维奇在哪儿?”
老头子朝办公室的另一个角落指了一下。奇奇科夫和马尼洛夫就奔伊万。安东诺维奇去了。伊万。安东诺维奇已经向身后斜了一眼,虽瞥见了他们,可是却马上更加聚精会神地埋头抄写起来。奇奇科夫鞠了一躬,问道:“请问,这里办买契手续吗?”
伊万。安东诺维奇专心致志地在埋头处理文件,好似没有听见,没有作答。一眼可以看出,这人已届不惑之年,绝非一个夸夸其谈、举止轻浮的年轻人可比。伊万。安东诺维奇发现已经四十好几了;他的脸庞,中部向前突出,集中到鼻子上,他的头发又黑又密;一句话,这就是俗话听说的猪嘴脸。奇奇科夫问道。“请问,买契约在这儿吗?”
“在这儿,”
伊万。安东诺维奇说着就把猪嘴脸转过去,继续写起来。“我有这么一件事:我买了此地县里几位地主的一些农奴,准备带走。双方早已写好契约,只剩下办个手续了。”
“卖主来了吗?”
“有的写了委托书,有的来了。”
“申请书带来了吗?”
“申请书也带来了。我想……我有点急事……今天就准备把这件事了结,行吗?“
伊万。安东诺维奇说。“嗯,今天?今天不行,还需要批阅文件,看有没有什么禁令。”
“其实,在加快办事速度上,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处长是我的至交”
“可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也不是一个人哪;还有别人呢,”伊万。安东诺维奇生气地说。奇奇科夫弄懂了伊万。安东诺维奇的言外之意,便说:“别人也亏待不了,我自己作过事,也当过差,知道吗?
……“
“就请去找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吧,”伊万。安东诺维奇的语气亲热些了:“该谁办,让他吩咐好了,我们这里是不会耽搁的。”
奇奇科夫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扔到伊万。安东诺维奇面前,伊万。安东诺维奇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马上用一本书遮上了。奇奇科夫本想指给他看,可是他的头摇动了一下表示不必要了。“他领你们到处长室去!”伊万。安东诺维奇用头指了一下,说。因此在此处从事神圣职务的人中间便有个人过来为我们的两位朋友带路。此人为司法女神极为尽力效劳,以致两袖都已磨灭,肘部早已露出了衬里,于是也便及时地获得了十四品官这样一个职位。他就象当年维吉尔为但丁效劳。领着我们的两位朋友走进了处长办公室。处长室里的圈椅全是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座法鉴和两摞厚厚的书,桌后是一张大圈椅,处长一个人坐在那里象一轮太阳。这位新维吉尔来到这里感到如此惶惶不安,竟无论如何不敢迈进门来,于是便转身回去,把后背展现在我们的主人公面前——他的后背已经痛得象一块破席似的发光了,有一处还沾着一根鸡毛。我们的主人公进入处长室之后,看到处长并不是一个人,旁边还站着索巴克维奇,方才完全被那座法鉴挡住了。客人的来到,引起一阵欢呼声,处长室的椅子嘎嘎吱吱地移动开了。索巴克维奇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四面八方都看得到他那拖着一双长臂的身子。处长把奇奇科夫拥抱起来,于是屋里便响起了亲吻声。他们互相探问了彼此的身体情况;原来两人都感到腰部作痛,于是便马上把这归咎于坐办公室的生涯上了。处长好象从索巴克维奇嘴里听说了奇奇科夫买农奴的事,因为他向奇奇科夫表示祝贺了嘛。这开始使我们的主人公感到有些尴尬,特别是当他看到跟他个别秘密成交的两个卖主索巴克维奇和马尼洛夫现在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的时候。不过,他还是向处长道了谢,然后转身对着索巴克维奇问道:“您的身体可好?”
“没有可遗憾的,上帝保佑,”索巴克维奇答道。他的确不该有什么可抱怨的:即然一块生铁会伤风咳嗽,这个结实得出奇的地主也不会伤风咳嗽。处长说,“您体格健壮,远近闻名,去逝的令尊也曾经是一个结实的人。”
“是的,先父一个人就能打倒一只熊,”索巴克维奇答道。处长说,“我觉得,”
“您也能够撂倒一只熊,如果您想同它较量一下的话。”
“不行,撂不倒,”索巴克维奇答道:“先父比我壮实,”随后叹了一口气说:“不,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人罗;就拿我的生活来说吧,这能算什么生活?好象”
处长说,“您的生活有什么不如意的?”
“不好啊,不好,”索巴克维奇摇了摇头说。“您想想,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我已四十多了,但一次没有病过;哪怕是嗓子疼、长个疮啊疖子什么的……不,这不是好兆头!
总有一天会跟我算总帐的。“
说完,索巴克维奇便焦急起来。“瞧他!竟抱怨起这个来了!”奇奇科夫和处长同时在心里发出了感慨。“我给您带来一封信,”奇奇科夫把普柳什金的信从衣袋里摸出来,说。“谁来的?”处长说着,打开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