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有如此心思,我们才能相处,进而相亲相爱。在条件上差距太远,连
交真心朋友都难。故而,我对帼眉相当珍惜,对她的大方,尤其尊重。
帼眉说过:“每人天生的福分不同,不能强求,你升么都比我强,连父母的
爱,我也比不上你,然,有人在世上比自己幸福,终究是好事。”
帼眉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外婆长大。小时候,她到我家来玩看见爸爸抱着我、
疼我,脸上就会流露羡慕而喜悦的表情。且曾透露,我拥有而她独缺的各种福分
中,要她挑,她只愿也能有位好父亲!
我望着眼前的帽眉,想起过往的种种,突然心上怦怦跳动!帼眉并不漂亮,
可是她温柔婉顺,楚楚可人,不是不吸引的!会不会就是近在咫尺的这个女人?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很多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
就是眼前人!
我的推测,也不算不合乎情理。帼眉从小就渴求父爱,父亲又因为爱屋及乌
而对她产生怜惜,实不足为奇。况且自我十六岁赴美深造开始,帼屑跟父亲在港
一直有来往!
以帼眉一向朴实无华的性格,不重富贵而尚清廉,只谈感情而淡名位,也是
颗理成章的事。
想着想着,我心竟慢慢温热,不期然地捉住帼眉的手,轻呼一声说:
“眉眉,我感谢你,也爱你!”
帼眉凝望着我,半丝惊骇,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稍稍红了脸,讷讷地说:
“老同学,说什么见外的话!”
我捉着帼眉的手,没有放下来,益发抓紧了放在我发烫的脸上,问“眉眉,
我有句难为情的说话,不知该不该开口!”
帼屑的战粟加深了,用了一点点的劲力,缩回了她的手道:“有什么话只管
说好了,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定会帮忙的。”
“目前没有要你费心费力的事,只是,想跟你道达由衷的感谢。这么多年了。
我的为人我的心意,你总应该明白,现在爸爸死了,……也只有我一人做主,谁
也不能说什么话,就让我好好地照顾你!爱护你:”
直话直说,原来有一定的难度:
自问兜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都不能好好表达出我的意念。
帼眉仍然凝望着我,粉脸慢慢飞红,明显地有点难为情!
“眉眉,我明白你的感受!从小,你就是个头脑保守的正经人,可是,世界
不同了!你要是像我一样,在海外跑过码头,对种种人际关系都会豁然开朗,自
然就不当它是一回事了!就算今日香江,各种处理感情与关系的方式,人们都勇
于接受了!更何况,我俩自小已情同姊妹,如今更进一步地相亲相爱,合情合理
之外,应该更添喜悦……”
帼眉的脸色骤交,阴睛不定,尴尬万分。
“福慧,我知道,你爸爸去世,你感情受创至深,渴望有人可以代替他去爱
你,情绪上,你也许极不安定……”
“不,不,我是真心诚意的!”我不要帼眉以为我是一时冲动。
“福慧,可是……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特殊照顾与爱护,我不是那类人!”
“眉眉,什么那类人?你别自贬身价,就算那类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帼眉低垂着头,片刻,喃喃自语:
“福慧,我们只是老同学,好朋友,感情与关系永远止于此,不能稍越雷池
半步!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除你父亲之外,总会遇上个好男儿,真心诚意地爱
你,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过正常而健康的两性生活,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帼眉再度抬起头来,那表情的纷扰为难尴尬与无奈,触动到我另外的思维,
蓦然觉醒,我的天!
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生如此离谱的一场误会!
父亲的死害我心神丧乱,他的遣书又教我无所适从!情绪一下子跌荡得太厉
害,失控了,竟然出言无状!
无缘无故,怎么把帼眉拖进八阵圈里?难怪她想歪了,以为断袖分桃,已成
今日人世间普遍接受的游戏!
我恨得自己要死!
“对不起,眉眉,我……”
我不知如何解释,回想方才我那猴急焦灼的言谈举止,真要哑然失笑,自惭
形秽!
我假定帼眉是那谜般舶女人,原只凭情急而生的直觉,武断得难辞其咎。
帼眉如果真是父亲挚爱的人,她为什么要隐瞒?最低限度,她让我知道,又
有何不可呢?任何女人都有理由对另外一个女人缺乏信心,然,我俩相交相知至
深,总不致于将我一视间仁。
情绪由波动、高涨,而至回落。我不免沮丧!
帼眉站起来向我告别,真诚地对我说:
“慧慧,你需要休息!”
我真的需要休息,最低限度,清醒一下混乱的脑筋,平伏一下心头的愁绪!
一连多天,午夜梦回,我老想着父亲遗书所肓!谁是那个她?
茫无边际地日夜苦思,绝对不是办法!
要不要找个人商量着去?
不!
答案是最明显不过了。最低限度,目前只能静心思虑,观察,不可以希冀有
商有量,共谋对策。因为秘密一泄露,所能招致的节外生枝,大有可能使我难于
招架,更扰乱视听,终至阵脚大乱,后患无穷!
经历过在帼眉跟前的鲁莽,我当前的急务,应该是将激动跌荡的情绪控制下
来,镇静地尽快回复正常生活,待“对方”毫无动静以及准备下,露出破绽!
总有一天会寻着她,并不急于今朝今时!
休息了多日,终于算是想通了。
第一步,也是当前最要紧的一步,就是回利通银行去,主宰乾坤!
利通银行虽是上市公司,但江家占控股权益。父亲在一年前,已安排我入了
董事局。各人都心里有数,将来主席宝座,非我莫属。
父亲得病之后,曾坦言对我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以为我寿缘会长一
点,让你在银行业上成熟了,才继我位。如今,事与愿违。照说,慧慧,你浸淫
的日子不足,未够资格执掌帅印的,只有希冀我的人望声名能压得住,商场各界
人士会赏你三分面子!”
我当时答:“爸爸,先让耀基叔继承你,再随图后算吧!”
父亲不置可否,爱女情深,有一点稍为过分的偏私,未可厚非。
谁愿意劳碌一生,把打下江山拱手相让,为他人作嫁衣裳?
世界艰难,人心不测,一旦权贵在手,谁又肯轻轻将已到口的肥肉吐出来,
完壁归赵了?
何耀基是利通银行的重臣,家境富裕,何家与江家是世交,年青时被家里安
排在利通银行跟父亲学习,何家也酌量注资利通,双管齐下,何耀基在背景与自
学两方面都表现出可观成绩,因而成为地位超然的江尚贤头号得力助手!
父亲对何耀基也不是不欣赏的,一直盛赞他深具银行家应具的素质,沉实保
守慎重勤奋,故此这几年以来,所有决策都交到何耀基手上去推行。
耀基叔的独生儿子何展鸿,跟我年纪相若,毕业后也一直在利通银行服务,
几年下来,已晋升为高级助理总裁,主理工商业务。父子二人在利通颇有人望,
诚是父亲的左右手。
父亲再公正,心上也难免老是偏袒自己骨肉,实是人之常情。他屡屡禁不住
吐露心事:“只怕刘备借荆州!”
一旦让何耀基以董事兼总裁身分,跃升主席宝座,几年下来,在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的通俗大道理下,利通会山河变色。
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把利通股东的权益放在第二位,先行照顾了自己的意愿。
在一年前的利通董事局周年会议上,父亲郑重地宣布,他因健康问题,会考
虑随时退休,希望董事局成员予以谅解,同时一致扶持我继承大流,并诚恳而严
肃地说:
“何耀基在利通服务多年,忠诚正直,经验老到,要辅助福慧的话,尤其要
仰仗耀基兄的力量。为正名位,届时希望董事局会同意多安排一个副主席的职位,
耀基兄实至名归,好让福慧有所依傍。”
谁还会反对这个安排呢?
利通银行的副主席是本港首屈一指的恒发地产大老板韦志豪,跟父亲熟谙,
因此都邀请对方在自己的集团内当挂名副主席,互以声势援引,现今声明多加一
位执行副主席的职位给何耀基,虽是名正言顺地升值,可是也同时落实了在父亲
百年之后,何耀基仍只是宰相权位,一人之上,仍有真命天子在!
人到利害关头,轮不到自己不心狠手辣,仁厚如父亲,在这最后关头,也只
好如此。
何耀基为人现实稳重,一直不大争权夺利,而且跟父亲差不多年纪,已过花
甲,也就无所谓了!也许他心头犹有不快,然,每念至江家的确财雄势大,输得
也应心服口服。
硬说大都会内,可不靠家族背景权势为晋身之阶,就未免太罔视现实,自欺
欺人了!
今日,我坐上利通银行主席的高位,实不必心虚,更不必震粟,江家的名望
与财富,悉足以补充我才学与经验两方面之不足。
利通的公司秘书老早发出召开股东会议的紧急通告,讨论并通过两项议程,
其一是主席遽然逝世,董事局请求撤销二十一天正常召开股东大会所需之通知限
期;其二是选举新任主席。
当然在无异议之下通过。
江福慧正式继承父业,在中环利通银行大厦四十八楼,坐上主席宝座。
第一周的工作,既简单又繁重,我得亲访父亲生前各好友,以及到跟利通银
行有紧密来往的各间企业机构去,拜会头头。不消说,这是江湖上的老规矩,后
辈登场,就得向各路前辈尽礼,不外乎那几句应酬说话:
“福慧经验不足,请世伯多多指导!”
此等例行公事做毕,才能定下心来,真正处理银行业务。
跟随父亲三十多年的秘书,叫张佩芬,她丈夫姓程,因而银行同业都称呼她
程太!
程张佩芬应有五十多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一点点,主要是身材窈窕,
就不显老。人是非常深沉淡静,不多话。侧闻她并不太友善,对才具稍嫌不足的
行政大员,都不假以辞色。整个利通都传言,要逗程太欢心,比被父亲看得起还
难!
程太对我,亦不过尔尔,并没有因为我是她老板的掌珠,而额外地加以奉承
讨好。这几年以来,我自海外归来,电话接去父亲办公室,或者人跑上利遁银行
主席室去,程太只作礼貌通传或留言,半句闲话也不说。
有次,我托她代我办取道欧洲回加拿大去的机票,她竟老实不客气地按动对
讲机,说:
“公关部吗?江福慧小姐订机票一事,请处理,还有,不必知会主席了,直
接跟江小姐联络便成!”
我江福慧都要碰这么一个软钉子,罕见!
有气在心头,曾向父亲投诉。谁知父亲顶偏袒她,竟还说我:
“福慧,程太没有什么不对,她的职责只是服侍我,上工时并没有讲明一家
大小都在照应之内!”
“爸爸,我们一家大小才不过两个人!”
“这是原则问题。每个行业都有尊严,做秘书的不同做菲籍女佣,打具规模
的企业工,更应畀线分明,名实相符,这是薪金以外的额外权益保障!”
我呶呶嘴,不置可否。
父亲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导:
“福慧,程太跟随我工作三十多年,以前利通只是间小找换店时,她连店铺
的柜台与洗手间、各人饮用的水杯水壶,都负责清洁,毫无怨言,如今我们发迹
了,利通拓展了,就不能只叫人家同患难,而不让她共富贵,必须同步前进!共
存共荣!”
我不能说父亲不对,自比懒得跟那程太多交往,也许还有闲气在心头。
何耀基坐在我办公室内,跟我商讨业务,他也问我;
“你打算让程太继续当主席的秘书吗?”
“有没有其他比较年轻本事的秘书小姐,可以调给我?”
这句说话要是给程张佩芬听进耳里,是会很伤心的。跟随一位老板半辈子,
在一个机构内断送了青春与机会,主子一旦魂返瑶台,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长
江后浪推前浪!
第二章'梁凤仪'
帼眉在大专院校当校务主任,她就常常提及在看似单纯的学术圈子内,一样
竞争剧烈,学校里头谁个依附当权派,谁的课就定得时间集中一戍否则,早上八
时半上一课,直等至中午又上一课,再隔一大段时间,在黄昏时还要添一节,直
把你当天时间斩得七零八蒋,跟有些当时得令、每星期只两天有课的讲师,真是
云泥之别。
学术教育界听将上去,像比一般行业清高一点点,其实都是殊途同归,到处
乌鸦一样黑,只要不合上司的眉头眼额,际遇不会好到那儿去!
何耀基起初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阵子,他就答:
“程太跟着主席三十多年了,一向尽忠职守,经验也顶老到!年青干劲足的,
不一定适合当主席的秘书,单是故主
席亲密来往的人,她都弄不清楚,就很难提点你!“
我猛然醒觉:
“程太晓得爸爸生前所有来往的各界朋友?”
“绝大多数知道。好秘书的条件是忠心耿耿,我们一般都很难避免不让她们
与闻秘密,即使是私人秘密。这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我沉默,细心盘算着。
“我有信心程太会忠于你,经验对初登大宝的人尤其重要,最低限度有她在
身旁提点细节,可免去甚多得失,”
我点点头“好吧!让程太留在这儿帮我!”
程张佩芬留任我的秘书,她表面上并无太大喜悦,连一声多谢也未曾对我说
过。仍然是那张冷冰冰的脸,没半点笑容。
算了,我得好好跟她相处,公私两方面都有利。
过了几无我们的隔膜开始消除。主要是我觉得程太的工作效率相当高。交下
去的每一份工作,都在我再醒起之前做妥!每逢有电话找我,除非顶熟落的人物,
否则,她必在对讲机内先行向我提示来电者的背景衔头,屡屡帮了我甚大的忙。
我打算让她帮我侦查父亲的秘密。
利通银行去年纯利三亿八千万元在华资银行的行列里表现相当出色。
今年银行业不致陷入低潮,然,要面临的困难也实在不少。
利通存款数目虽无凌厉下降,然借贷方面,就显得迟滞不前。负责放款的委
员会,老是船头慌鬼,船尾惊贼似的。
这天中午,德宁贸易公司的老板孔正求摆下名贵午宴专诚请我,美酒佳肴,
巧言软语,把我捧到天上去。在散席时轻轻提了一句:
“江主席在生时一言九鼎,名重江湖,小弟受惠甚深,今日福慧小姐继承父
志,一定把利通更发扬光大!”言外之音,不言而喻。
下午,坐到会议室去听何耀基报告贷款委员会的工作与策略报告。我问:
“为什么德宁贸易的借款额被删掉百分之三十,原先不是答应了人家吗?”
何耀基解释:“那是‘六四’之前的承诺,如今我们觉得有修正的必要。”
“德宁是老字号,跟利通素有来往,我们是否太过紧张了?”
“德宁的生意,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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