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坚强。
“福慧!”
“你出去给我弄点小食好吗?我肚子有点饿。且,我想跟帼眉讲几句话。”
瑞心姨姨于是领着护士、女佣离开了睡房。
房内只剩下我和蒋帼眉。
帽眉坐在床沿,温婉地说:
“别担心,医生来过,只说你皮外伤,幸好没割到血管上去,很快就能康复
过来了。福慧!”她紧握我的丢“请振作,利通需要你!太多人需要你!”
我闭上了眼,泪水仍汩汩而下。
微微睁开眼,见着床头父亲的照片。我心欲碎!
蓦然发觉一个平生的偶像,原来有许许多多的污点,积累而成一滩非偿还不
可的血渍,竟由他毕生最疼爱的女儿一力承担。
是他始料不及,最极尽报仇雪恨之能事的一个安排。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体内流着江家的血,且承江家荫庇,责无旁贷。
可是,那个爱父亲的女人呢?她对江尚贤只是施予。
我回过头来,看着帼眉,说:
“帼眉,告诉我,你跟父亲的爱情故事,一定很动人!”
“将来吧!将来让我从他给我买的第一个红色发夹及那条红色白点的丝带开
始,讲给你听。”
帼眉已然一脸是泪。
“那年,你几岁?”我问。
“十一岁。”
“我并不知道。”
“不敢让你知道。”
“为什么呢?”
“因为你曾当众发过很大的脾气。只为你父从你千万个洋囡囡中随手取了一
个送我,你就呼天抢地地哭个死去活来。我当时吓得什么似的。我从没有看过一
个小孩曾如此伤心过!”
“我记得,你瑟缩在墙角,佣人们要抢你手上的洋固囤,你吓得把洋囡囡掉
在地上。”
“对,真的很怕人人们的眼光利毒得像要把我割切成一片片而后已,他们以
极度鄙夷的态度责备我,误以为我恩将仇报,辜负你对我的好。你可知道,此事
之后的很长一个时期,全江家的佣仆没有一个对我客气。我曾有过连连恶梦,梦
见凶神恶煞的人来抢我手上的心爱的洋娃娃呢!”
“帼眉,是为了那次的经验,烙印在你心上,因而造成你日后的坚持,不让
我以致任何人知道你跟父亲的交往吗?”
“过去的,不必再提了。”帼眉拍拍我的手。
“是谁发现我出事的?”
“我。”。“是吗?”
帼眉点点头:
“我恐怕口讲无凭,一古脑儿跑回家去,取来了你在纽约保险箱见过的发夹
和丝带,那原本是一对的,还有那张有你父亲签名,始终未填上数目的瑞土银行
支票,再回到江家来。谁知静谧一片,当我步上你的睡房,推门进去……”
“很吓人是不是?”我苦笑。
“福慧,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放心,不会了!上一代的恩怨,已如昨日死!”
“你答应!”
我点点头。
何耀基与胡念成再回到房里来时,向我报告,将我手上的富德林银行股权出
让,以换现金周转,绝无问题。
“但,在商言商,对方出的价格甚低。”何耀基气馁地说。
“留得青山在就可以了。耀基叔,答应他吧,事不宜迟。
再立即发新闻稿,郑重宣称利通银行财政健全,欢迎存户随时的来取回活期
与定期存款!“我说。
“定期存款,就不必了罢!”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利通并不需要对我们没有信心的客户。如果可能的
话,跟政府有关部门打声招呼,看他们肯不肯从旁协助,反正英资银行无论如何
不会捡到便宜,他们未必不以稳定大局为前提,出口相帮。”
“好的。我这就立即去办吧!”
我摸索着床头的电视遥控器,这么巧,正正是新闻简报。
电视的画面,令我肝肠寸断。
“福慧,不要看!”帼眉自己先垂下头去。
我没有理她。
画面出现一条条围住利通银行大厦的人龙,新闻报导员在人龙面前报导实况。
难为他,依然撑着,笑容可掬地答:
“恶性谣言要对扰乱香港金融与民心负责。利通实力雄厚,绝对没有任何问
题。”
何耀基说得对,自今而后,利通银行一定要显示实力,雄霸天下。
我,江福慧誓死不忘今天今时的这个场面,这番耻辱!
我发誓,上一代的仇恨,昨日已矣。我这一代的,必须自今日始!
瑞心姨姨给我弄了些非常清淡的食物。
我坚持要将这份早来的晚餐,开到园子上去。
帼眉扶着我,慢步走到栏杆边,在摇椅上重新坐下。
才是黄昏。
“怎么只过了二十四小时,像足足过了千亿个光年似的?”我问帼眉。
“一场重劫,排山倒海而来,你能承接褥住已是一场难于想像的福分。”
“我叫福慧,是不是,”我笑。
“你怪你父亲吗?”帼眉竟问。
我没有答,不想伤帼眉的心。父亲一总的忘情弃义,已然父债女还。我只说:
“帼眉,你一定要读一读父亲给我写的那封遗书,他早有自知之明,曾写道:
“‘慧慧,只怕你百般可爱,千种德行,都被雄财劲势所掩盖,相形失色,
变得黠然无光!更怕你满途的荆棘,全是势利小人,连将爱你与爱江家财富划上
等号也不甘愿,他日伤了你的感情与自尊,我在九泉之下,仍会歉然自疚!’
“帼眉,你说,一切不都已是意料中事!如今想起来,真是天意,我竟疏忽
得不曾想到其中一个甚大的破绽!”
“什么?”
“父亲遣书上清楚地写明:毕生最爱者只有两个女人!如将可儿算在一起,
应成三人父亲怎会忘记?”
“没想到青云会如此!”
“他跟你其实殊途同归,毕生浓烈的一份挚爱,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与处理而
已。”
“福慧,难得你胸怀大量,你竟能从如此宽容的角度去看青云!”
我微笑,没有解释。
让帼眉误解下去吧!
正如我一直以来犯过的错误,太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曲解着对手的行动,
老从一个健康而自己喜欢的角度着眼,于是揣测错误,以致万劫不复。
自今日始,我在每一句说话与每一件事的各种可能性上,只会挑最恶劣、最
不可能的角度去揣度,予以防范。
至于我的心思,言语与行动,亦只会向自己解释。
因此,没有必要让帼眉知道,我认为杜青云的行为可以谅解,并不等于我能
接受,而予以宽恕。
我重复,上一代的仇怨已如昨日死并不表示我们这一代的斗争不能自今日开
始。
不少人很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寻借口,进行良知合法化,加强作奸犯科、
赶尽杀绝的信心,正如我父亲,也正如陆湘灵与杜青云。
将来,也会正如我。
世上无人有当然权利,为着他的伟大苦衷,而可以任意加害别个生命!
在我悠悠转醒过来,发觉自己未曾死去的一刹那,已认定了我的无辜被害,
必须索偿!
这是个非常公平的世界,生而为富贵人家,没有无故蹂躏压迫穷人的特权;
然,也不等于可以胡乱承受毫不相称的刑罚。
我当然曾有轻率鲁莽骄横幼稚,可惜,加起来的拙劣,仍不等于我值得接受
这番侮辱,不等于我应该承担如此刻骨铭心的挫败!
穷人的自尊不可侮,富者亦然!
穷人的债要讨迅富者并不例外!
江家与利通银行经此一役,不错金钱与声誉都损毁甚重,然,要重整河山,
我还是心力俱全,精神抖擞!
那腕上的一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惜得很,杜青云与陆湘灵打蛇并未打在七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