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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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梁凤仪]-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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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讲江家的这个离奇曲折的故事。

    我把事情始末蝇蝇道来。

    幅眉岜止听得神情肃穆,且渐渐的,眼有泪光。一额头,一手心,都开始冒
汗。

    直至我把事情讲完了,竟发觉我握着她的那双手在连连颤抖。

    “帼眉,这儿风大,你冷了吗?”

    帼眉没有答我,说话像卡在她的喉咙,只唧咕地有些微声响。

    “怎么了?”我好生奇怪。

    看着她的脸孔发白,又蓦然青红不定,教人有点心惊。

    帼眉从不算是个漂亮的姑娘,但她得体庄重。如今的那副模样,更在仓惶的
眼神中显了圣洁。我在感领之佘,仍有太多的莫名所以。

    我摇撼着帼眉的手,问:“帼眉,你不适吗?还是……”

    “福慧,让我静一静好不好?让我想想,细心地想想,才跟你说下去。”

    “要一杯热茶吗?”

    帼眉点点头。

    我干脆自己走进屋子里,向佣人要了杯热浓茶,亲自再交到帼眉手上去。

    接触到她的手,如冰一般地冷。

    “帼屑,我们进屋于去坐坐!”

    “不,不!”帼眉连连摇头:“太恐怖了,太不能置信的一个大阴谋!”

    “什么?”我愕然。

    “她为什么胆敢冒认?”帼眉切齿痛恨地说:“为了要骗取巨额的金钱,为
了要雄霸江家天下?”

    “帼眉,你在说什么?”简直急得我直跳脚。

    “福慧,福慧!”帼眉重握我的手,用力地握着,弄痛了我:“听我说,相
信我,陆湘灵不是你父的红颜知己,其中有诈!”

    我耳畔嗡嗡嗡地连连作响,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要甩一甩头,才能再集中精
神,听帼眉说下去。

    “福慧,你听到我说什么吗?”

    我点头茫然而下意识地问:“谁?那么,谁才是了?”

    “我。福慧,对不起。”

    这一次是我听不清楚了。

    我久久没有回应。

    园子已然幽黑一片。

    靠着灯光,我仅仅能看到帼眉泪盈于睫。

    “请原谅我,福慧,我并没有想过,隐瞒真相会出这个乱子,我万万地想不
到。”

    “怎么会是你?”

    “福慧,请不要问。缘何会是我,过程与因由在今天并不重要,问题是如果
你信我才是真的,那么,陆湘灵的假,便是个可鄙而恐怖的骗局。杜青云可能跟
陆湘灵联手欺骗你了。”

    我蓦热心惊:“不,不,青云不会!帼眉,是你为了得不到青云,而胡乱造
谣。我不信你,我不要信你!”

    牵连的后果太严重,我自问承担不起。损失家财是等闲事,如何有勇气面对
一个利用我感情与自尊去换取财富的事实!

    我,江福慧会如此地不值得轻怜爱恋吗?

    “福慧,你得镇静点听我说!”

    “不,不,我不要昕,你走,你走:”

    我疯狂地走进屋子里,直奔回睡房,立即倒在床上痛哭失声。

    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唤:“福慧,福慧,请相信我!我怎么会骗你,我
怎么会?我是爱护你的,我怎会忍心伤害你?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分不清楚那个微弱的声音是青云还是帼眉?

    我急得嚎啕大哭。

    良久,有人推门进来,坐到床沿上,翻起我的身。

    杜青云!

    “福慧,什么事?”

    我用双手抹去眼泪,企图看清楚这个眼前人。

    没由来的,我竟有勇气坐直了身子,对他说:“请告诉我,究竟陆湘灵是不
是我父的那个女人?你是不知情还是串谋人?蒋帼眉告诉我,她才是真命天子,
是吗?还是……”我已忍不住,又泪如雨下:“她只是因为得不到你,才出此下
策?”

    我多么希望答案是后者,青云当然能证明一切。

    杜青云先是一憎,随而放开了我,冷静地说:“对,陆湘灵不是那个女人,
她确曾为了养家而成为多个本城富豪的玩物,你父只不过是她其中一个客户。可
是,不是她。陆湘灵何只对你父无爱无情,且有九重恨怨,须要报在一朝。”

    我苦苦哀求杜青云,一边播着头,像要甩掉脑里的毒瘤似的,我整个头胀痛
欲裂,说:“青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原是蒋帼眉恨我横刀夺爱而诬谄了你?
请你,求你,告诉我……”

    “因为她没有。自始至终,她只不过是在穿针引线,努力为你物色对象。她
才是真心爱护你的,愚蒙的是你自己,混淆敌友,且私心膨胀,你是彻头彻尾的
重色轻友。江福慧,事至今日,我无须再隐瞒。问你的良心吧,你若仍是心无疑
虑,老早一厢情愿地为我找借口洗脱罪名了,既问得出口来,只不过想我亲自证
实而已。”

    “我已再无利用价值?”我问杜青云。

    “应该说,我们已经达到目的。今天下午我已向本城报纸发放重组伟力电讯
的消息,与此同时,今晚,正正是美国时间,韦迪逊电脑会宣布新产品须要重新
研究功能,始能适应市场需要。我们信托户口内的八千万美元老早在我和韦迪逊
头头秘密协商下,名义与贱面上过户。换言之,伟力电讯未开锣鼓,已投资失策,
市场人士哗然之余,必定风声鹤唳,最适合于此时加上流盲说利通银行不稳,只
因江福慧这项失策将转嫁至利通头上去,故而连日利通股份节节下挫,如此一来,
必会引致银行挤兑,层层相因,我跟某大经纪银行联手安排抛空利通,会很轻易
地补仓过来,当然大大地赚了一笔!”

    我并不以为自己在造梦。

    因为我紧咬着口唇,有分明的剧痛,跟我的心一样,随着那清晰得无法逃避
的痛楚,滴出血来。

    “青云,你竟如数家珍地诉说你的天罗地网?”

    “对。反正明天,一切真相大白。瞒也瞒不了。”

    “为了什么?青云。”

    就算我不值得人爱,都母须以此手段,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地狱之于我是如许陌生,恐怖到难以形容,我吓得惨叫。

    “为了陆湘灵,一个我生生世世深爱的女人。”

    “你有和蒋帽眉的一段情谊,自不难明白童年时代已孕育的感情,是何等牢
不可破。小时候,我们家穷,一整栋大厦住的都是丰衣足食的人,没有一家人愿
意孩子跟大厦看更的儿女混在一起。自懂性以来,我就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最
善心的住户,也只是把一些他们孩子穿旧的衣服、吃剩的糖果送到我们的小屋来,
就期待我们感激流涕,三呼谢恩。

    “只有陆湘灵的一家以朋友看待,湘灵放学必到平台上找我,把她用零用钱
买下的糖果玩具跟我分享。湘灵父母晚上要外出应酬,把我请到他们家为湘灵作
伴,是诚意地征求我的意见,请家中佣人备办两人用的晚膳消夜,好让我和湘灵
款尝。

    “原以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加上我的勤奋上进,会为我们带来一
个幸福的未来。然,就在湘灵的父亲陈尸血泊的那一天,我们惊觉好梦成空,为
我们揭开丑陋人生的序幕者,竟是你的父亲!”

    “你含血喷人!”我怒不可遏,对杜青云开始咬牙切齿地痛恨。

    “我含血喷人?当年湘灵之父陆建通跟江尚贤是一同自大陆南下香江创业的
知交,陆建通之所以创办伟力电讯,是江尚贤在幕后支撑的,那年头银行持牌人
不能同时经营股票行,江尚贤看着七二年大市兴旺,舍不得白白放过发财机会,
于是他着陆建通申请经纪牌,兼筹组公司—上市,所有资金都以陆建通名义申请,
江尚贤批准,向利通借贷,原准备合伙赢个盆满钹满。一旦风起云涌,大市崩溃,
江尚贤为了置身事外,保持银行家的稳健保守作风与声誉,明令斩仓,陆建通断
了银行的支持,又遇上大批股票客户的不认账,内忧外患,一时急痛,顿萌死志。

    “湘灵的母亲悲伤过度,精神不堪打击,已造成体弱多病,其后还突然患上
肝病,全靠湘灵的皮肉钱苟延残喘,直至湘灵那个孽种出生,始撒手尘寰。”

    “杜青云,罪不在后代,你别侮辱可儿!”

    杜青云冷笑:“你以为可儿是你什么人?你亲生妹子?真笑话了!连陆湘灵
都弄不清楚她的生父是谁。你的亲属情意结倒真要命!”

    脑海里回想起可儿瑟瑟缩缩,有失童真的举止,回想起青云严厉地对她瞪眼,
着她谨记教训的情景。我连连冷颤,连牙关都难以控制地抖动起来。

    “杜青云,你冷血安排的一切!”

    “对,我安排的一切,连你回港见湛晓兰之前,我已在长途电话里嘱陆湘灵
到晓庐去亮相在内,还有我等在赤柱的餐厅,碰我的运气,还有我们从不替可儿
装扮,为了你,给她买了一总红彤彤的发饰,还有……”

    “杜青云,你住口!”我狠狠地喝住了他,之后竟无力气再作言语。

    排山倒海的打击,使我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临于崩溃边缘。

    青云还在冷笑:

    “请别告诉我,你曾深深地爱上我。

    “我当然经历过什么是深情与挚爱。我这么个条件的一个男人放在你江福慧
跟前,是太受用了。

    “请别忘记,在你委身待我以后,我在你心目中的价值还只是一亿元而已,
这占你身家之百分之几?

    “我考进利通去,就为看不得湘灵经年的委屈,不得萱泄。不入虎穴、焉得
虎子,我要伺机行动。真没想到,天赐良机,你双手奉献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让我们了断这十多年的恩怨。原本打算骗你一亿,然一亿与十亿,你一样会觉得
我们罪该万死没有分别了,既如是,我们就不必再手下留情了。富人不知贫人苦,
当年江家不仁,就别怪我们今日不义了。”

    我抓住了床头几上的一个花瓶,用力地敲在几角上,使之断为两截,我紧握
着碎瓶的一截,向准杜青云,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

    “你立即离开,在我未改变主意之前离开,否则,我会跟你拚命。”

    杜青云没有停止冷笑。然,他终于慢步走向房门口,再回转头来说:

    “如果你经历过真爱,就会知道置生死于度外是怎么一回事了。你要杀我,
防得你一朝,防不了一世。我告诉你,我不怕死,我只怕跟陆湘灵分离,只怕她
心头的积怨无法宣泄,只怕她半生的屈辱不能平反,又怕我们无法富贵奢华地双
宿双牺下去,此外,我什么都不怕!

    “我并不像你,江福慧,你怕寂寞,你怕人言,怕得要死!

    “以你的才具,不配有这副身家,我们聪敏勤奋的人分你的一杯羹,有何不
可?

    “我走了,还有什么你想知道而我又未曾交代清楚的?

    “对了!你大概情迷童乱,未曾想过,我和陆湘灵联合起来,自然知道江家
父女不为人知的胎痣。这倒是我要向你说声多谢的。

    “你要好好保重,因为利通的苦难不绝,自明天起,还须靠你!”

    杜青云开门走出去,再关上门时,我猛力用手上的花瓶向手腕一割,眼前猩
红一片,跟眼泪一样如泉地涌出来。

    再醒来时,周遭白茫茫一片。

    过去的一切,一时间寻不回来似的。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福慧!福慧!”有人在我耳畔不停叫喊,像出力地把我自迷惘的、遥远的
一方硬拉回人间来。

    啊,福慧!我原来叫福慧!福慧是我!

    对,省起来了,自小到大就听父亲说,女孩儿家,最重要是福慧双修,故而
以此命名。

    我疲倦地微笑。一切一切都渐渐地回复记忆了。

    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的睡房,都站满了人,何耀基、胡念成律师、瑞心姨
姨以及蒋帼眉,还有佣人、护士。

    我蠕动着身子,意图挣扎着坐起来,竟没有成功,人还是虚脱的。

    护士忙于替我垫高了枕,让我可以略略平视各人,很舒服了点。

    我以听来犹似微弱,但仍清楚的声音问:“利通如何?”

    “福慧,别管这些,你休养要紧!”瑞心姨姨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医生给
你打了镇静针,休养才一天功夫!”

    我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人一下子回复了知觉,就等于要活下去了。

    死不能死,又生不能生的话,更辛苦,更凄凉。

    一种浓郁的劫后余生的衰伤,刺激着我的思维,我正视了自己的身分。有身
分的人,也必有责任,我萦念着利通,怕它已面对危急存亡之秋了。

    我拿眼看何耀基,再问:“利通如何?”

    何耀基讷讷地答:“今天伟力一经宣布停牌,美国那边又传来坏消息……”

    我又摆摆手,听不下去了,一下子记忆全部回笼,无须他再重复预知的噩耗,
杜青云的计划已在逐步实现。

    杜青云,这个名字,于我,突然地由迷糯而至清晰,血淋淋似地呈现在脑海
里,使我又似有一阵晕眩。

    我闭一闭眼,再竭力睁开来,心上开始鼓励自己,只能迎战,不要逃避。

    “市场上的谣言四起,都说利通运用资金受到重创,挤兑情况相当严重,你
又出了事,我们只得向外宣称,你仍在加拿大未回。”何耀基报告完后,垂手而
立,整个人看上去老掉十年。

    “银行的现金周转能否应付挤兑?”我问。

    何耀基皱皱眉:“如果明后天继续如此,必定力有不逮。如今要收回放款的
话,更惹风声鹤唳。”

    “利通的股价呢?”我气若游丝。

    “跌至三年来的最低点,跌幅达百分之六十。”

    “胡律师,父亲的基金,我能借用吗?”

    “福慧,基金规定只能供你每年自由运用利息。”

    “我手上的游资有多少?”

    “不多。遗产仍在核算之中。”

    “福慧,英资银行的头头曾跟我接触过,他们诚意地提出相帮的条件。”何
耀基说这话时,眼睛泛红。

    能有忠心耿耿之士若此,利通肯定命不该绝。

    我自明他之所指,哪间英资机构不长盼这些危机,以图鲸吞有潜质的华资生
意呢?趁我们有难,以市价盈利率百分之五至六计算,去对利遇握手吗?荒谬。

    我登时气愤得腰肢一挺,稍微坐宜了。

    太多人要我栽我倒,我江福慧偏不就范。

    “你放心,利通的股份不会贱价出让,让英国银行有机可乘!要卖,卖富德
林银行给加拿大人!”

    此言一出,除了瑞心姨姨与护士,其余各人都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

    “耀基叙,请代表我播电话给富德林银行主席皮尔德林先生,商谈条件,把
我们须要周转的现金作底价。”。

    何耀基拿眼望住胡念成。

    胡律师道:“我跟你一起到书房去办这件事,合约上订明跟遗产核算不抵触
的条件便可。或甚至,在成交条件上注明正式股份移交日期在遗产过户之后。”
说完便偕何耀基离开房间。

    “瑞心姨姨…”我握握她的手:“我没有事,你别担心。”死不掉的人,应
更坚强。

    “福慧!”

    “你出去给我弄点小食好吗?我肚子有点饿。且,我想跟帼眉讲几句话。”

    瑞心姨姨于是领着护士、女佣离开了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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