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流浪汉的同性恋现象,早在一个星期前,和傅家坡长途客运站前的李辉银、大毛、二毛“父子”接触的时候已有耳闻,那时几个乞丐夜晚常常骚扰大毛、二毛这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当时还以为这是极个别的现象,没想遇到吴小帅,从他的讲述看,这类事情比想象的似乎要严重得多。但我感觉,这些发生在流浪部落的同性性行为,不能简单地认定为同性恋,更多的动机可能在于,这些漂泊在外的成年男子由于长期得不到正常的性生活,而将对异性的幻想及渴望释放到自己的同伴身上,通过畸形的性行为获得生理上的满足。
这种感觉在与吴小帅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里得到印证。在吴小帅的“三层楼”的住处,我与他相处了6天。6天中我发现,除了第一天晚上的那个男人外,吴小帅还有一个30多岁的“男相好”。一天晚上11点多,吴小帅摸黑起来,到外面出去了约20分钟,再回来时后面就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个子很矮,也很瘦,由于夜晚的缘故,没能得见对方的面容。但感觉中那个男人就居住在附近一带,而且比吴小帅还要腼腆,因为吴小帅一直处于主动状态。两个人在角落里“缠绵”了大半夜,凌晨的时候那男人才起身闷声不响地离开。
尽管吴小帅与同类中的同性保持着非正当的关系,但在性取向上,他其实还有着正常的一面。因为在接触中,我发现了吴小帅的另外一个秘密——他对关西武汉化工学院附近的一个“女疯子”怀有好感,甚至可以用“暗恋”一词来形容他的这种情结。
吴小帅每天的行程路线很简单。上午10点钟左右从住处出发,然后沿民院路北行,经过下钱村地带的十字路口折向西,又沿长长的楚雄大道继续西行,然后走到武昌的街道口、亚贸广场一带,在途中捡些吃的。到了下午便沿原路返回,五六点钟的时候回到“三层楼”的住处。
武汉化工学院的正门就开在楚雄大道的马路旁边,是吴小帅每天来回必经之地。在学院大门东侧的公交车站附近,常年盘踞着一个蓬头垢面、被旁边人喊作“女疯子”的中年女人。每次经过这片地区,只要一看到那个“女疯子”蹲坐在路边的墙角,吴小帅便会定住脚步,站在远处,用一种充满柔情的目光和带着笑容的表情,痴痴地看着那个女人。
4、“女疯子”吴小美
最开始我并没有留意到吴小帅的这个秘密。在接连几天和他一起步行的途中,每次经过化工学院正门,我都感觉到他的行为有些不太正常。如果那个“女疯子”在那里,他会久久地站在一旁看;如果那个放有大量垃圾物的墙角没有人,他也会停住脚步,四处搜寻一番,甚至还在那里等上半天,直到看到“女疯子”的出现。
“女疯子”是一个40多岁的女人,和吴小帅的装扮很像,也是衣不蔽体,11月份的天气里还穿着一条浅色的裙子,露着双腿和丝袜。毕竟是女人,头发虽然很脏,但脑后梳着一左一右两条小辫,还别着发卡,有时甚至看到头发上插一朵红花,配上她的那张很有女人味的瓜子脸,透着几分秀气。
但她是那种一望就知道神经不太正常的女人。走路有点摇晃,脸上会莫名其妙地笑,嘴里还念念有词像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周围有几个拾破烂的经常“疯子”长“疯子”短地喊她。
常看到“女疯子”背着几大包垃圾袋从学院对面的巷口走出来,来到马路对面紧挨公交站点的一处墙角,将垃圾袋存放在那里,然后又空着手到别处捡去了。
那些留存在墙角的垃圾袋便成为“女疯子”的一个标志物,每次经过这里,吴小帅的眼睛便首先瞄向那个墙角。后来我也习惯性地和吴小帅一起关注起这个“女疯子”,但我们的关注点并不一样。
一天下午,我独自经过武汉化工学院门前,又看到“女疯子”蹲坐在墙角。我走过去,给她拍照,并和她讲话。她很怕我的样子,又好像是难为情,始终把头扭向一边,讲话时并不正眼看我。
她开口讲话出我意料。此前我把她想象成那种“疯女人”,没指望她开口讲话的,谁知她却能问一句答一句,说她叫吴小美,住在附近的关山村。她的口齿不太清楚,说出来的话也让人似懂非懂,她一会儿说今年36岁,一会儿又说只有28岁。这让我相信她的确在神经上存在问题。
我夸赞她,说她其实长得很漂亮。她咧着嘴笑了,笑得很开心。我举起相机要拍她的笑容,她突然从旁边一个塑料袋里掏出一管牙膏,挤出一些白色的膏体,用右手食指抹在自己的牙齿上。我问她这是干什么,她说是“刷牙”,她每天都要这样把自己的牙齿刷好几遍。我赶紧把她“刷牙”的动作拍了下来。
我问了一句,能不能带我到你住的地方看一下?没想吴小美竟很快从地上坐起来,背起旁边的几大袋垃圾,话也不说地径直朝马路对面走去。看她的意思,是要带我去。
我并排和她往前走,她一直指着前方说“就在前面”,还在口中念念有词,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穿过小巷,往前走了大约七八分钟,吴小美停在一栋约三四层高的新楼房前面说“到了”。然后走进门洞,进了位于楼房地底下一个很大的暗室。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摸索着跟吴小美走进去,眼睛适应了好半天,才看清地下室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最靠里面有一间没有门的内室。吴小美站在里面说,这就是她住的地方。
出了地下室,在一楼楼梯口遇到一个20多岁的妇女。她很惊讶地看着我,问我在地下室里干什么。我举着手里的相机告诉她,我是一名记者,暗访时碰到吴小美,跟着她来到这里。
那妇女扑哧一下笑了,说住在下面的吴小美是她的婆婆,今年40多岁。她嫁到这里来的时候,婆婆就已经疯疯颠颠的了,而且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20多年。家里人不让她出去,但管不住她,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到外面去捡破烂卖,晚上则回到家里的地下室来睡。
据儿媳妇讲,婆婆年轻时很漂亮,也很正常,后来和一个男大学生谈恋爱,因遭到家里人反对,和那个大学生分了手。由于对那个大学生爱得太深,失恋的打击令她不堪忍受,终于精神崩溃导致失常。
没想到“女疯子”吴小美的背后,还有着这么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
5、灰色的恋情
晚上,我回到吴小帅那里,跟他提“女疯子”吴小美的事。不想他竟矢口否认,说:“那个女人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不要讲,我对她没有兴趣。”
他又补充一句:“也不可能。”
吴小帅对“不可能”的解释是,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混得很惨,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可能养活其他的女人。看来在吴小帅的潜意识里,还是对“女疯子”有所钟情的。
在吴小帅的交游世界里,男人都很少接触,更何况女人。认识他的几个男乞丐,平时都喊他“吴神经”,他每天也的确呈现给别人一种神经错乱、疯疯癫癫的样子,尽管很多事情他在心底里还是明白的。在吴小帅的自我意识里,也许他早将自己归入了“疯子”、“神经病”一列,所以对正常的女性不敢有一丝半点的企图,而在看到“女疯子”吴小美后,发现她既和自己属于同一类,又有几分好看的地方,才大胆地把她当作了自己暗恋的对象。
从性心理的角度分析,吴小帅对异性的选择和意识当属正常,至少不能因为他与几个男同伴保持有不良关系,而简单地将他纳入同性恋的范畴。
2002年11月15日,与吴小帅相处了近6天之后,我决定离开他居住的“三层楼”。对我的离开,吴小帅没有太大的反应。周围世界的任何变化,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他最关心的是每天能否捡到可口的美食,能否安安静静地在城市里“居住”下去,没有外人打扰,不受人欺负,还有身体永远不生病。
我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到繁华的闹市区去,他摆着手说,人多的地方管得严,还是住在偏一点的地方好。
我们最后一次并肩走在民院路和楚雄大道上,经过武汉化工学院的门前,我们的眼睛又不自觉地瞄向同一个方位——公交站点旁那个堆有垃圾袋的地方。“女疯子”吴小美并不在那里。吴小帅习惯性地停下脚步,四处搜索着目标,也没有看到那个扎小辫、模样清秀的女人的身影。
足有5分钟,吴小帅才定过神来,继续朝前迈开了脚步。看着这个44岁男人灰色的背影,我的心里涌动着一些说不出的东西。
第九章 “破烂女皇”和她的“垃圾王国”
1、小曹的“新家”
——6000平方米的闲置工地,住着四五十个流浪汉、乞丐,乱七八糟的各种垃圾把这里变成一个规模庞大的“垃圾王国”。
——“垃圾王国”的缔造者熊婆婆,以前也是捡渣子的。工地上的流浪汉越来越多,她就搭起一个个窝棚,租给他们住,每月收取20元钱。
——居民说,每天经过这里都恶臭扑鼻,影响市容不讲,还不安全;但这些人看起来又非常可怜,赶走他们实在于心不忍。
小曹的“新家”
2002年12月2日,我在武昌一带流浪的时候,接到小曹从汉口打来的电话。小曹告诉我,天越来越冷了,夜晚睡在街头身体有些支持不住,所以他在三阳路的京汉大道附近租了一个棚子,20块钱一个月,还买了一床棉絮。小曹还告诉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有几十个赖子,很希望我能过去和他一起住。
几十个赖子住在一起这在我的寻访过程中还闻所未闻,我预感到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流浪群体。当时,我和摄影师李新宇在一起,两人一商量,决定前往汉口。
下午5点半,我们赶到大智路的数码广场门前——我们和小曹约定的地点。赶到时,小曹正躺在街头一条长椅上,他已等候多时了。
走了40多分钟的路程,终于走到小曹所说的“新居”所在地。那是紧临京汉大道、公安小区附近一块近6千平方米的闲置工地。工地尚未施工,没有任何建筑材料,四周被围墙圈起,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偌大的工地上,放眼望去,到处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垃圾,恶心的腐臭味扑鼻而来,更像一个规模庞大的垃圾场
“垃圾场”的四周,沿着围墙,零散地搭盖起一个个用砖块和木板垒起来的简易窝棚,窝棚的外面,三五成群的乞丐打扮的男女老少或坐在那里聊天,或忙着做饭,或捆扎着大包小包的垃圾袋。我站在那里点数了一下,竟有四五十人
小曹住在“垃圾场”东北角的一排简易窝棚里,他领着我们钻进“房间”。里面空间很小,不足5平方米;棚顶很低,几乎不及一人高,进去之后还得躬着腰。棚里摆着两张床,一床铺着薄薄的棉褥子,小曹说这就是他的床位,褥子是刚花8块钱买的。
小曹很兴奋地斜着身躺上床,脸几乎能挨着上面的横梁。这里虽然很挤,但对小曹来说,总归有了住的地方,比在外面睡马路要强。里面光线很暗,小曹摸出一只打火机,点亮搁在横梁上的一只白色蜡烛。烛光把小屋里的陈设照得清晰可见,偶尔有风从几块破布做的门帘缝隙吹进来,小曹的眼睛也随着烛火的跳动忽明忽暗。
看得出来,小曹对“新家”还是比较满意的,就是挑剔房租太贵。他和另外一个要饭的年轻小伙子住在一间屋里,每人出一半租金。虽然只有10元,但对小曹来说也不是个便宜的价格。毕竟他以前大部时间都是住着免费的大马路。
2、“房东”熊婆婆
在棚子里坐了不到10分钟,我和李宇新都觉得有些憋气,想出门舒展一下。撩开破布门帘,看到前方停着一辆堆着山一样垃圾的平板车,一位婆婆和一位年轻小伙子正忙上忙下地装垃圾。
小曹指着那个胸前围有一块白色围裙的婆婆说,那就是租他房子的主人,熊婆婆。
我和李宇新走上去,问:“这么晚还拖着车到哪里去”
熊婆婆看着我俩,大概是李宇新胸前的相机引起了他的警惕,冲着这边打哈哈地说:“唉,没办法,造孽啊,白天不让拉渣子在马路上走,只好趁晚上出去卖了。”
小曹说熊婆婆不捡渣子,专门收渣子。这个垃圾场里所有人捡来的渣子都卖给她,然后她再转手卖给更大的买主。每天这个时候,她都将一天收来的渣子打成包,用车装着推出去卖。旁边那个帮忙装垃圾的小伙子,小曹说他是个哑巴,熊婆婆雇的一个帮工,也住在旁边的一个窝棚里。
熊婆婆始终对我们赔着笑脸,讲话很谨慎。小曹说:“他们是和我一起的朋友,不是坏人,也到你这里来租棚子。”熊婆婆笑着说:“莫开玩笑了,你们背相机的还在我这里来租棚子”然后指着李宇新说:“我看你像个记者”
满满一车的渣子装好了,哑巴在前面拉车,熊婆婆在后面扶着,就要推出去卖了。我们说给熊婆婆帮忙,和她一起去卖,熊婆婆连忙把我们谢绝了。
1小时左右的时间,熊婆婆和哑巴拉着空车回来了。看我们还在那里,熊婆婆这回变得很客气,说现在过安稳日子不容易,千万不要曝光,一曝光收容所的就会来人,把这里的人都赶走。我们解释半天,说我们不是报社的记者,只是小曹以前的朋友,到这里来玩。
慢慢地,熊婆婆放松了警惕,也开始坐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地和我们聊起来。最开始我们以为她既然是这一片窝棚的“房东”,又是这帮流浪汉、乞丐的“老板”,也许是住在附近的小区居民。没想她说自己就住在其中的一个窝棚里面,以前也是个捡渣子、讨饭的。
熊婆婆说她的大名叫熊东莲,今年64岁,是武汉黄陂区研子镇伏马村陈冲湾人,大约6年前就和老公一起到汉口这边来了,以捡渣子间或乞讨为生。4年前,老公因与人开玩笑致人伤亡,被判了10年刑,至今还关在牢里。为了老公的官司,她将家中的房屋、耕牛变卖一空,还欠了好几千元的债。现在老家上有88岁的瞎眼婆婆,下有8岁的小外孙,都需要她在外挣钱去养。熊婆婆曾育有两儿三女,但大儿子已死,小儿子摔断了脚,大女儿嫁到江西去了,二女儿也在武汉以捡破烂为生,最小的一个女儿现在还没有职业。
说起家事,刚才还在说说笑笑的熊婆婆蓦然间老泪纵横,像孩子一样啜泣起来。这是一个苦命的婆婆
熊婆婆说自己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到这片工地上来的,当时他的老公还和她在一起。看到这片工地空旷无人,就在旁边搭一个窝棚住下了,平常和老公一起捡渣子。后来附近居委会和市容环卫的人曾来过,要求她们搬走,但出于同情,也就默许了她们的存在。
老公被判刑之后,熊婆婆过起了单身生活。后来工地上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流浪汉和乞丐,她就在工地四周搭起一个个窝棚,租给他们住,每个窝棚每月收20元钱。这些流浪汉和乞丐平常都以捡渣子为生,于是她干脆干起了收渣子的生意,5毛钱一斤收进来,5毛5分钱一斤卖出去,自己赚个差价,也免了这些收渣子的人每天跑腿到很远的收购站。
熊婆婆说这片工地并不都归她“管”,她指着工地南边的一大块区域说,那些窝棚不是她盖的,那是一帮河南来的流浪汉自己找材料搭建的,和她没有关系,她的地盘上只有一二十个棚子。
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