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笑了起来,抬手捶了魏征肩头一下,道:“还是你老谋深算,这些年,你总算是为这个家做一件事了。”
魏征不愿多说,转过身背对裴氏,道:“睡觉!”
裴氏也不理他,心里只顾着高兴了。她一点也不担心李牧的能力,一个能让自家老头子吃瘪的少年人,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莒国公府。
唐俭和孙氏也是刚躺下,听说了李牧的事情,孙氏一直哭到现在,她要去看李牧,但被唐俭拦了下来。如今坊门已经关了,再者,李牧有神医诊治,妻妾照顾,无碍就是无碍,但若是有事,孙氏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哭哭唧唧地添麻烦。明日再去探望,也是一样的。
唐俭折腾一天,也累了,躺下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
但孙氏却睡不着。
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她从来都没跟人说起过,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也从来没说起过。
十七年前,也是这个时候。
那时她与丈夫李敢成亲已经有两年了,一直没有怀孕。马邑城小,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夫,于是李敢便带着她去了灵州城。
灵州城有一家医馆,远近闻名。夫妇二人拿着所有积蓄,到这家医馆求医。却不幸得知,孙氏因曾小产过,此生再无怀孕的可能了。
当日天色已晚,夫妇二人便寻了一家小客栈住下。适逢乱世,客栈也没有什么生意。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之外,就只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客人,奇怪的是,他竟带着一个孩子。
半夜,传来了打斗声。夫妇俩担心是黑店谋财害命,不敢在屋里,便从屋里出来,躲在马厩之中。
孙氏清楚地记得,当时听到的话。
“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堂兄不知么?把孩子给我!”
“妄想!我虬髯客行走江湖,信义为先,忠人之事,岂会把孩子给你这个马匪去换粮?”
“那我只好得罪了,堂兄!给我上!杀了他,抢下孩子!”
大胡子抱着孩子从客栈二楼跳下,正好落入马厩之中,看到了躲在马厩角落的夫妇二人,情势紧迫,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把孩子丢到了孙氏怀里。然后大喝一声,向相反的方向遁去。
一伙儿马匪没有察觉孩子已经不在他怀里了,径直追去,不一会儿就都没了声息。
夫妇二人把孩子带回定襄,在乡下孙氏的娘家藏了几个月,然后才带到城里,当做孙氏‘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取名李牧。
第375章 一世母子情()
天刚蒙蒙亮,逐鹿侯府门前的马车就已经排起了长龙。也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马车一架接着一架,一架比一架名贵。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赵有财已经接了七个员外郎,三个侍郎了。迎入大堂安排好,刚坐下,门口又来人,这回是个尚书,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亲自到了,大堂一共就十把椅子,长孙无忌没地方坐了,于是官职居末的员外郎便站了起来。
官场,自有规矩。就拿这七个员外郎来说,其中三个是工部的,两个是民部的,一个礼部,一个刑部。那么长孙无忌来了,谁让座呢?
自然得是工部的员外郎让座,为什么呢?因为六部之中,你工部排在最后。而这三个员外郎中,有工部司,屯田司,水部司,谁让座呢?自然得是水部司,因为李牧改革工部的时候,把水部司放在了最后,基本没怎么动,很显然在逐鹿侯的眼中,你水部司不那么重要,所以你就得站起来。
丫鬟刚刚把茶端上来,又来了几个。这下好了,不用比了,员外郎们都站了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十把椅子上,坐着的人已经没有小于四品的了。
上座、左右二人,王珪和长孙无忌。两人身后,各站着有十来个人,都是各自阵营的官员,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特点,直接或者间接持有大唐矿业或者大唐盐业的股份。而工部的人,如宇文规、公孙康等,则算是李牧的心腹,大堂没地方站了,他们也很自觉,拎着自己带来的礼物,找了个地方蹲着。
三十来人挤满大堂,面面相觑,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官小的,都已经在外面蹲着了。能在大堂站着的,最少也是五品,坐着的,少说四品。可以说,朝中半壁都在这大堂内了。如此大的排场,却不见主人出来招呼,谁经历过这样奇怪的事情?
这时,一个丫鬟来换茶盏,王珪忍不住问道:“小丫头,等一下,能不能问一句,你家主人怎么不出来相见?”
这丫鬟正是跟李知恩吵过架的小竹,她在教坊司经受过训练,倒也没有害怕,问什么答什么:“我家主人病了。”
“那你家夫人呢?”
“夫人在给主人喂药。”
“哦那还是喝药要紧。”顿了一下,王珪又问:“你们府啊,没有其他人了么?我等都是逐鹿侯的同僚挚友,今日来是想探望逐鹿侯,能否找个人出来一见,我等也好知道些消息。”
“唔”小竹想了想,道:“那我去找知恩吧。”
“这知恩是?”
“是主人的侍妾。”
“那还是算了吧。”王珪摆了摆手,一个侍妾,出来掺和什么。在士大夫的眼中,侍妾不算是人,今天来的,都是为正事来的,最好是见到李牧,再不济也是见他的夫人,见侍妾算怎么回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啊,人家病重,你看人家侍妾,传将出去,成什么事情了!
“那就麻烦你,通报一声,我等也等了不短的时间了,等逐鹿侯喝完药,若方便,还请见个面。若是不方便,请夫人出来一见。”
小竹应下,回到后宅去了。
后宅。
李牧的风寒,经过昨夜的‘剧烈运动’,出了一身的汗,已然是好了,恢复了龙精虎猛的样子。但他如今在‘生病’,自然有睡懒觉的权力,所以他‘日上三竿’也不肯起床。
他不但自己不起,也不让白巧巧和李知恩起。屋里的火炉温暖如春,用不着穿厚衣裳。妻妾二人都是只穿了一件绸缎做的睡衣,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而露出的春光,让李牧的眼睛都直了。
李牧昨夜劳累过度,进入了‘技能冷却’期,实在是无力提枪再战,只能过一过手瘾,枕着白巧巧的大腿,摸着李知恩的小手,吃着二人喂过来的橘子。
晏子春秋有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虽然橘子这个东西,早在秦汉时期就广为人知了。但是在大唐,能吃到橘子,还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且价格很贵。一斤橘子,差不多可以买一斗米。一般人家,一般的贵族,都只是尝鲜而已。
但在逐鹿侯府,橘子是论车买的。府里的下人都人人有份,早上分橘子的时候,刚入府的魏璎珞和珍珠都一人分了两个。
白巧巧把一瓣橘子放进李牧的嘴里,担忧道:“夫君,你还是放我出去吧。刚刚小竹过来说,国舅也和王侍中都来了,不出去见面,是不是显得托大了。”
李牧故意吮了一下白巧巧的手指,“怎么托大呀,我又没请他们来。他们来也不是诚心探望我,他们是担心他们的钱。我要是死了,他们的两百万贯就可能没了。而且,我要是死了,谁帮他们赚钱啊。”李牧往白巧巧的怀里蹭了蹭,道:“娘子啊,你还是太善良了,不用理他们,我现在病重,见不了人,让他们等去,反正着急的人也不是我。”
“可是”
“没什么可是,想他们做什么”李牧还要再说,忽然门外传来小竹的声音:“夫人,老夫人到了。”
“我娘?!”
三人一阵慌乱,白巧巧和李知恩赶紧找衣裳,李牧则往被窝里钻,床上的橘子皮没地方扔,都被他拢了拢,藏在了枕头底下。
李知恩喊道:“请老夫人稍、稍等一下,正在为主人擦身!”
孙氏的声音传进来:“擦身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可是他娘!说话的是知恩吧,我进来了!”
“欸”
李知恩胡乱系好衣裳,帮白巧巧把衣裳弄好,头发来不及梳理了,这时孙氏进来了,二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对孙氏,二女是真的怕,这个时代,孝字当先,若惹恼了婆婆,婆婆一句话就可以让儿子休妻!
见到二人头发凌乱,衣裳也有些不整,孙氏也没多想,只当是李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二人衣不解带地照看了一夜,他走过来,握住俩人的手,眼眶有些红了,道:“巧巧,苦了你了。本以为李牧出息了,你能跟着享几天福,没想到他又”
白巧巧见孙氏要哭,张了下嘴,就要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李知恩猜到她会忍不住,赶紧插话道:“老夫人,您别哭,孙神医给诊治过了,孙神医说主人没有性命之忧,慢慢补,能好起来的。”
李知恩一边说,一边对白巧巧使眼色。白巧巧这才想起来,昨夜李牧曾说过,他‘吐血’是假的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尤其是孙氏,担心她惦记。
想到这儿,白巧巧也只好点点头,顺着李知恩的话,宽慰孙氏。
“看你们俩的样子,也熬了一夜吧。”
白巧巧听到有点脸红,是一夜没怎么睡,但却不是‘熬’,而是
“你们歇会儿,吃点东西。我来替一会儿,也陪一陪我儿子。”
二女当然不敢说不行,便拿了换的衣裳,到外屋去穿了。正好也趁着这工夫,去前院招呼一下贵客。
看着二女去了前院,孙氏把丫鬟也打发走了,一个人坐在床边陪着李牧。
李牧如今在装昏睡,自然不能睁眼。孙氏看着李牧,眼泪簌簌地流。昨夜她一宿没睡,到现在心思也乱的很。接到李牧‘吐血’弥留的噩耗之时,孙氏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不知怎么被唤醒了。她忽然有一种负罪感,因为李牧不是她亲生儿子这件事,她从来没有提过半句。
若李牧昨日真的死了,她就骗了他一辈子。
因此今天来,孙氏想把真相告诉李牧。
但是看着李牧,这个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她忽然又舍不得了,因为她不知道李牧知道了实情,会是怎样的反应。尤其他还病重在身,若被这件事刺激到了,加重了病情出了意外,孙氏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种种矛盾的感受萦绕在心头,孙氏的眼泪就怎么也忍不住了。
李牧闭着眼睛,但他能听得到孙氏在哭。这让李牧很难受,因为他在欺骗孙氏。虽然他对孙氏的情感,都是继承与原来的李牧。但这段时间以来,二人以母子的身份相处,他是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母爱的。这让前世就是孤儿的李牧,心里多了许多温暖。也因此,他是真的把孙氏当做了自己的母亲。否则他也不会因为有人辱骂孙氏,而愤而杀人。
可是现在,他却在骗她。
欺骗一个至亲之人,无论什么原因,都会让人非常难受,也不可原谅。但是这件事,李牧有自己的苦衷。因为他吐血,骗的是李世民,骗的是满朝文武,针对的是山东士族。这件事太大了,若是泄露出去,他等于是把全天下都得罪死了。
孙思邈指望他印书,而且他还参与了进来,他不可能泄露消息。
白巧巧和李知恩是自己的妻妾,每日陪在身边,她们也不会泄露。
但是孙氏,毕竟已经嫁给了唐俭。若她不经意说了出去,这件事全天下都会知道。李牧不是不信孙氏,他是信不过唐俭。因此,他不能说。
此时听到孙氏的哭声,李牧非常的自责。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忍不住良心的拷问,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孙氏说话了。
孙氏的内心一样纠结,她不说,心里有负罪感,她说,担心失去儿子。最后,她决定在李牧昏迷的时候说,这样虽然说了也等于没说,但至少她的心里会好受一点。
孙氏抹去眼泪,拉过李牧的手,开口道:“孩子,娘有件事要跟你说。”
李牧心里咯噔一声,他想到了一个极为可能的可能性。老娘孙氏三十六,唐俭呢,五十挂零,该不会是
李牧顿时觉得天雷滚滚,难道我要多一个弟弟么?
这让老子如何接受啊!
“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李牧瞬间懵逼了。
像是被法师施了冰冻术,整个人冻成了一坨冰块,大脑都死机了。
这是什么什么情况啊!
“十七年前,我和你爹成亲有一段日子了。但是一直留不住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去灵州找大夫看病。大夫说,我因小产,这辈子也没法有孩子了”
孙氏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李牧听得真切,渐渐,他冷静了下来。他大概猜出,孙氏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他也能理解,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有多苦。
同时,他也对孙氏由衷的敬佩。因为从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中,李牧深切地知道,孙氏对待这个孩子,完全没有因为不是自己亲生而有一丁点的保留。在李敢战死之后,孙氏一个寡妇,独自拉扯一个孩子,吃过的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即便这些记忆是原来那个李牧的,李牧也是一样的感动。
“这个秘密,藏在娘心里很多年了。本来想带进棺材里,永远也不说。可是昨天听到你的消息,娘忽然觉得得告诉你,不然娘心里难受。娘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亲生父母。娘是女人,知道生孩子的不易,娘若不告诉你,你就永远也不会跟你的亲生父母团聚,娘就是一个罪人。可是娘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因为娘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那个大胡子把你丢给娘的时候,就一个小袄,也没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娘只记得,那个大胡子自称虬髯客,除了这个,娘什么也不知道。”
孙氏说着,又掉起了眼泪。李牧很想为她把眼泪擦去,但是这个时候,他更不能醒,因为若是醒了,孙氏一定会受到伤害,他们的母子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孩子,你别怪娘不当着你醒了的时候说。娘不敢,娘舍不得你,娘怕说了,你会恨娘。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虽然不是娘生的,但是娘养的呀。娘舍不得,你不会怪娘吧?”
“娘对不住”
正说着,门外传来程咬金的喊声:“嘿,大个子,你拦着别人,还敢拦着我么?我是谁你不认得么?李牧也得乖乖叫我一声伯父,你让不让开?是不是想要我动手啊!”
孙氏听到声音,赶紧住了嘴,抹去了眼泪,应了出去。
李牧睁开眼睛,看着孙氏的背影,也忍不住鼻酸。
“这一世,你就是我娘,我就是您的儿子。”
第376章 虚情假意()
孙氏从里屋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才开门出去。只见李重义张着双臂挡在门前,一个人把门挡得密不透风。虽然程咬金的身形已是不小,但在李重义的面前,仍是被比了下去,除非他豁出去脸皮,直接冲撞上来,否则想要绕开李重义进门是不可能了。
“大个子,让开。”
孙氏嫁给唐俭半年,已然不是原来马邑城中的那个苦命的妇人了,所谓“居移体,养移气”,地位和环境的不同,已经改变了她的气质。
李重义听到孙氏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地让开了。李牧不止一次说过,家里的所有人,都要对老夫人敬重。哪怕老夫人说的不对,也得听,出了任何事情,有他这个做儿子的担当。
“孩子不懂事,让宿国公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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