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灵州‘卫四郎’与秦翰商谈了足足有四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卫四郎’礼送满面疲惫的秦翰离开,这个过程被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却没有多少人知晓二者具体谈了何事。
初四日,风和景明,汴京四周新建的粮仓府库一片忙碌,及至午时后,计有数千辆满载粮食的大车开始往返于府库与京南灵州庄院之间。据某些有心人的观察统计,上一个秋天汴京城左近大丰收,半数入了新建的常平仓,但在这一日,那常平仓至少有半数的粮食被运进了灵州人的庄院。
常平仓存量的半数,那可是至少数百万石的粮食!小小的灵州庄院仿若生了一只饕餮大口,生生的吞下了!这种诡异而又令人难以琢磨的事情震慑了大把有心人!
初五日,微风清雪,又一次国朝庆典日,宋帝赵恒大宴群臣和各方使节,被禁足在鸿胪寺的灵州使节团也在被邀之列。
当日,汴京皇城城西侧垂拱殿内,灵州使节团并没有如他们的购粮使者‘卫四郎’那般咄咄逼人,反是有副使安提亚诺站出来讲起了东归路上趣闻,使团正使奥尔基虽稍嫌木讷,却也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风,宋帝赵恒心情舒畅,四方使节恭谨有礼,端的是一团和气。
初六七日,瑞雪又降。汴京周围百里,银装素裹一片,雪层最深处几可没顶,汴京城南的纷纷扰扰全部被掩埋,随同被掩埋的还有汴京城内十几处低矮民房以及近三十具贫民尸体,大雪造成的结果是还有数百人流离失所。
赵恒自继位以来,向以贤明仁慈示人,自不能容忍治下出现这种事情,尤其还是被‘灵州人’看热闹,当即又是一顿贬官责斥之类,却是在没有心情与‘灵州人’比拼耐性。
及至初八日,天光大晴,枢密院王旦出面主事,新任参政知事王钦若随同监理,一并邀请了宋国各邦国使节为见证人,宋国鸿胪寺卿与灵州使团奥尔基互换盟贴,盟贴上加盖有宋帝玺印和灵州之主罗开先早就覆在上面的签名属印,算是正式签署了河西一线互不侵伐的盟约。盟约内容其实很简单,互不侵犯、商旅自由往来之类,不过却罕见的没有约定臣属——这与宋国以往对待周围邦国的旧例完全不同,即使之前与辽国签订的檀渊盟誓之中,也是宋辽两国约为兄弟之邦。
持续近十天的对持,算是就此告一段落。
初九初十日,北风呼啸,诸事不宜。
十一日,风和日丽,积雪消融。汴京城墙变成了冰墙,城池的北门被冰雪冻住,二百城防兵耗时一天才得以凿开,这事成为汴京全城人口中的最佳话题。
待到夜晚,汴京城南的灵州庄院四周亮起了风吹不灭的晶莹灯笼,又一件打碎人们认知常识的新奇事物出现,使得四周窥探的人们再不敢轻举妄动。
十二十三日,安平无事。
新正月十四日,灵州庄院北线壕沟竣工,并从运河引水入渠一次功成。午时后,大批俘虏得以开释。让前来领人的俘虏家眷惊奇的是,风雪寒天里,挖了近半月沟渠的苦力俘虏们虽说有些疲惫却各个红光满面,反是维二仅存的两个主事人石元庆与孙长庚气色萎靡
不过,对于俘虏们来说,陷于两个强硬势力之间的漩涡,能保住性命就是上上大吉,孰论其他?
十五日,上元节,天色景明,圆月当空。天色刚暗,汴京城内便已灯火通明,街巷上面,人满为患,无有生活忧虑的少男少女们又一次沿袭起前唐旧俗,载歌载舞。皇城之内,赵恒终于能放下让他烦恼的政务军务,随心所欲地在垂拱殿内大宴群臣,赏花观舞,顺便听听文人大臣们唱词颂晚。
灵州庄院内的热闹虽远不及城中,却也四处张灯结彩,人人笑语欢颜。
奥尔基并安提亚诺一众人终于能够离开鸿胪寺馆阁,到这庄院内与众人会和。
挥退了一众前来恭贺节日的人群,再打发两只小娘自去嬉闹,罗开先与奥尔基终于能有一点闲谈的时间。
奥尔基比之前又沉稳了许多,坐在罗某人对面,恭声赞道:“还是将主英明,若非将主再外奔波,宋人定不会与我们签下盟约。”
罗开先摇了摇头,回道:“盟约不过一纸空文,想要保证盟约,还需要我们更强大!”
奥尔基细细地思量了一番,明悟道:“难怪我按将主叮嘱说出盟约五年期,宋人就不再纠结从属,原来他们是想是想积蓄兵力,攻打我们?”
盟约的纸本文卷就放在罗开先面前的桌上,他揭下上面的蜡封,打开来仔细看了看上面新添的文字内容和宋帝玺印,才沉声道:“我灵州与宋国之间定有一战!不过却不是现在五年时间刚刚好!宋人大概也是想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然后一举灭掉我们!哼,五年之后”
“五年之后”奥尔基嘀咕了一句,随即抬头正身问道:“将主,五年之后,会如何?”
罗开先扫视了一眼这精心培养了好一段时间的心腹,坦然回道:“五年时间不短也不长,我们需要收服党项人,要有骑兵至少十万,从灵州西至葱山,都将是我们的跑马地!奥尔基,有信心吗?”
“有!将主所指,属下定当拼死效力!”奥尔基站起来沉声应道。跟随在自家将主身边两年多,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在角斗士营地中拼死挣扎的无知野蛮人,而是眼界、策略和战力综合起来远超时代的职业杀戮者。
“好!”罗开先同样站了起来,“出去陪众人享受节日,然后休整两日,之后我们回返灵州!”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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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节 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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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汴京不是自己的家,这是几乎所有灵州人的感受,包括罗开先在内。
对于罗开先来说,汴京的所谓繁华也就是比后世看的影视剧目宏大许多的布景,虽然真实,却也让了解历史脉络的他更觉得虚假。处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更是让他有种浮生若梦的虚幻感。
习惯了一路上诸事由心的掌控感,眼前这种处处制肘的环境,更是让他有种身处牢笼的感觉,只不过这个牢笼古典华丽了些。
当然,这种感觉不是他独有的。对于灵州一路同来的众人,包括两只小娘来说,眼前汴京的繁华虽然让他们欣喜与憧憬,却远不如在灵州自家的地盘上自由自在,虽然灵州那里规矩繁多,但却可以提供难以言述的心灵的安宁。
便是最喜欢繁华热闹的崔十八郎,在肚皮挨了一刀之后,也收敛了许多,眼下心有所属的他更是初初有了点男人的担当。
所以在罗开先下令回归灵州之后,汴京南郊这片小小的庄院内便更加喧嚣热闹了起来。
与来时的轻车简从不同,回归灵州需要做的准备可要繁琐得多。
批量购买的粮食之类是首重之事,因为阴差阳错有了宋庭的赔付,罗某人屡次收纳进空间的粮食已经远远超过预计,除此之外,还有大堆购买的种子、布匹、绸缎、茶叶、瓷器、书籍、纸张、药材等等数以千计不同门类的货物。
而本来预计需要花销的金银之物,却并没有消耗太多,从头到尾,罗开先也不过拿出了几盒子宝石、一些金块以及在赫拉特收纳的一些铜钱。
一进一出,两下却并不均衡,罗开先的随身空间刚刚空出些位置,却又塞进了大把物事,已经很久没有变动的空间,头一次让罗开先有了臃肿满溢的感觉。
实际上,整理这些需要带走的物件,更多是需要手下人忙碌,罗开先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收纳起来。更多需要他来操作的却是人的事情。
之前的‘荥阳好汉’需要带走,这个毋庸置疑,不需过多啰噪,以李开为首投诚的那些宋人禁军就比较麻烦了,这些人的数目足有一百多,他们可不适合留在庄院这里,这些人的心态复杂,需要筛选,同时而想要带着他们一起走,首要收心,就必须把他们的家眷接来一起带走,这就是个麻烦而琐碎的事情。
好在有之前对‘荥阳好汉’们操作的旧例,借着这次宋庭态度软化,倒也谈不上难度,只是庄院周边的路上,奔波的身影就多了起来。
此外,原庄院内还有一部分向往灵州的农民,比如农事管家余奎等人,也是一番折腾。
而需要带走的人员中,最受罗开先重视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崔十八郎未来的丈人——三法司度支书吏张显,另一个就是前文多次提到过的待考山阴学子杜衍。
张显这人,表面看来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刀笔文吏,放在后世也不过就是某国一个部委的小小公务员,但在这个时代,尤其对于灵州来说,却比所谓的大学士大文豪更有价值!
罗开先对此可谓是心知肚明,对这张显,他也算是早有预谋,而且想好了说服张显的说辞。十五日上元节当晚,他就把人请来,道明心意,只问了两段话,“昌莆兄,设若前时未有崔十八郎,婉娘必为杨景宗所掳,兄可有平定之策?”而另一句更是犀利,“宋庭每以文笔词藻选官,以昌莆兄之才,可能做得三法司使相?今岁之后,兄已近不惑之年,可能于年迈力衰之前做得度支郎中?”
只是两段话,便问得张显张昌莆无言以对。
当然,能在三法司中做到刀笔主吏,张显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后生小子,他也半是恼怒半是试探的回问了一句,“以弟之灵州,不过十数万人,而愚兄所处三法司,却掌控千万人之生计处广厦之间,定磅礴之策;较之逼窘之地,蝇营狗苟,何如?”
对于张显话语中的小窥,罗开先没有半点恼意,只用平白无比话语回道:“广厦者,何人之所?世家富贵者独有也!落魄贫贱之人可能近前?逼窘者,一时也,掘土千万,砌石为廊柱,焉知不能成巨栋?”
取舍之间清晰明了,张显自是再无异议。
至于说服杜衍,却又有不同。
这些时日,杜衍始终在庄院内闲转,除了后宅和粮仓几处紧要的位置,其余的地方对他并没有限制,连这些时日对战石元庆率领的乌合之众,这年轻的学子算是全部看在了心里。
罗开先召唤他时,这颇能吃苦的小子正与村民一起跟着侍卫们练拳。
彼此熟识后,虚假的客套便少了许多,这杜衍连衣衫都没换,头上还带着锻炼身体之后的汗珠,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双手抱拳一揖,直接便道:“罗将军,你找俺?”
“世昌来了,坐!”罗开先坐在椅子上忙着写东西就没起身。
“谢将军”杜衍也不客套,径自找桌前的椅子坐下。
收了手中鹅毛笔,再把列在身前的货品名录搁到一旁,罗开先开门见山道:“世昌你在某家这庄院待了二十天,感受如何?”
“这”近朱者赤,受了庄院内侍卫们的影响,杜衍身上学子的气息少了许多,倒是多了几分军人的爽直,稍一犹豫,开口便答道:“将军麾下实为不可多得之悍勇,依学生浅见,任选一人,均可军中为将,若为地吏,做一县尉绰绰有余至于庄院内,人人勤俭,处处秩序井然,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幼童,谦让有礼之余,鲜见卑微怯懦,较之世家大族,不须多让!至于其他种种,多为学生闻所未闻,实不敢妄加评论。”
“呵好一个不敢妄加评论!”罗开先勾了勾嘴角,转而问道:“不知世昌努力求学,所为者何?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亦或娇妻美妾?”
他想招揽这杜衍不假,但对方心性究竟如何,还是需要探问一番的。而问话的内容也是有所针对,都是切合时代选出来的。
杜衍沉默了片刻,昂首回道:“不瞒将军,学生自幼坎坷,蒙孟洛岳家看中,嫁女与学生,学生曾于心中立誓,必要一生荣耀,惠及妻小!”
“你已经有家室了?”罗开先惊讶的问了一句,随即又说道:“倒是某家估算错了,今岁你该是二十七岁,怕是婚配已有七八载”
“将军所言不差,学生岳家复姓相里,婚配至今业已七年,家中长女也已垂髫之年”说这话的时候,杜衍有些消沉,显然作为男人,抛家弃女求学在外的滋味并不好受。
罗开先心底琢磨了一下措词,继续道:“世昌你二十有七,眼见便是而立之年,如今一副身心全部投注到科举之事,怕是有些不智,某家不知宋庭选人公正与否,不过把希望寄托于人,未免失之于被动,何况新正节前,世昌你通风报讯于某,必定取罪于石家如此境况,你之前程怕是堪忧”
杜衍顿时无言以对,这大龄考生低头纠结了一阵,终又抬头平视罗开先,问道:“学生知将军同为汉家子,如今宋境可说政通人和,为何不能留下为我族裔增添气运?”
“政通人和?”罗开先颇为揶揄的反问了一句,待到杜衍面露尴尬之后,才又说道:“世昌,虚假之词不必再说,宋境究底如何,你该比某家更为清楚至于为族裔添气运?呵,世昌你还信奉道家说辞?便是真有气运之说,赵氏也未见便是气运之主!”
尴尬还挂在脸上,杜衍的学生劲儿冒了出来,“愿闻其详,还请将军明述!”
“呵”面对这较真的杜衍,罗开先也只能借假笑来掩饰一下,“道家说辞非某所长,依某所见,所谓气运强盛,该是众生之力汇聚,无有内耗,戮力进取之结果,某之灵州便是如此,全不似宋庭这般窝在门里争短长!”
“将军之灵州该是何等模样?”这一刻,杜衍真的起了好奇探究之心。
罗开先摊摊手,回道:“某说再多,也不过言词而已,且又自夸之嫌。世昌若有心,不妨亲眼观之”
“善!”杜衍踟躇了半响,终于做了决定。
言词再多就是废话,尤其是对杜衍这种一番热血执着的人。
罗开先从不是卖弄口舌的人,对他来说,能把人拉到灵州,他就有信心使人留在自己麾下。
第一百三十七节 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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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罗开先决定尽快回返灵州之后,灵州庄院所造成的喧嚣彻底达到最高峰,每日里的每一刻,左近的庄户农户都能看到大队的车队、马队、驼队甚至冰撬队往返奔波,以至于贴近灵州人庄院的道路都比别处要来得宽阔。
订购的各种货物,庄院所需的各种材料,李开众人的家眷,全部在这两天陆陆续续地抵达,有罗开先的严格要求,还有宋庭官员的默许配合,没人想跟将要离开的灵州人起纠葛,即便有所想法的人,也不会做出头鸟——因为经过之前的一战之后,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灵州人是烫手的山芋,不,是火热的石炭,想要触碰,先要做好烫坏手脚的准备。
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忙而不乱,这样的词汇是罗开先最喜欢的,也是他始终在身体力行并一直在率领众人贯彻执行的。
比如说分工劳作,比如说小组统筹,比如说流水调度,等等这些在罗开先看来本该如此的概念,在这个时代演化成了特有的组织模式。而这种模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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