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顿才不理会两个人之间的言语纠缠,再次点了余奎说道:“余奎你不是小娘,莫不是害羞?将主也非猛虎,还能吃了你?”
被两个人连着挤兑,余奎脸红脖子粗的彻底忘了怯懦,噌的站起,嘟囔道:“你两个非良人”
被称作“非良人”的两个则满脸带笑,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余奎站起身后,就没时间顾忌旁人的模样了,感觉这大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自己身上,尤其那巨大桌案后面的高大男人,那双黑漆眸子透射的目光更是有若实质,让他感觉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好在这余奎也是个有胆魄的,一时的羞赧与怯懦之后,旋即站直了腿子挺直了腰身,学着之前金骞的举止,抱拳一揖之后,坦然道:“属下余奎,添为庄院大管家,见过将主!”
会客厅当然没多大,罗开先对赫尔顿几人的举动怎能没有察觉?只不过这不是正式的军事决策会议,顶多可算是前期的动员会,所以他才没有在意几个人的小动作,这刻见到有人站起来说话,还是一个新面孔,便饶有兴致的问道:“余奎?庄院大管家?胆色不错,有话直管说来!”
听了一句夸奖,哪怕还被那双眼睛盯着,余奎也觉得有了底气,腰杆愈发挺得笔直,径直说道:“属下初见将主,不晓将主喜恶,若是言语有所冒犯,还请将主恕罪则个!”
话还未说,先给自己刷一道护身符吗?罗开先习惯性冷肃的脸孔都松动了不少,暗道草莽出英才,莫非自家这临时购置的大杂院里还能出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才?
嘴上不予置评,罗开先淡然道:“讨好的话莫要开口,有话尽管直言,若是言之有物,本将主不吝赏赐!”
“诺!”几日来也见了不少军士锻炼的姿态,余奎这大管家有样学样的应了一声,便径直开口说道:“这几日,属下得见将主手下亲卫作训,可谓龙精虎猛非比等闲,令属下大开眼界,然市井有言,双拳不敌四手,好汉抵不得群狼据属下所知,将主所帅亲卫不过百多人,便是庄院内各家男儿齐上阵,亦不过三百有余,而将门石家鼓噪者足有三千众将主侍卫或可以一敌十,本庄各家男儿却仅为田舍奴,何能抵得住许多豺狼?”
“嗯,确实言之有物,继续说一下,依你之见,该如何以对?”罗开先没想着马上驳斥,反而鼓励了一句。
余奎的胆魄愈发足了,信口道:“若依属下所见,当遣人急报府衙,若事有不殆,去登闻鼓院撞宫门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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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节 人才余奎(下)()
余奎的话音一落,除了古麻子和另一位副管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上。
在古麻子和另一位副管家眼里,住在皇城边上,有事情去寻皇家以求公正是天地至理,但在其余所有人眼中则完全相反,自家这位将主从来就是不依不靠仗剑独行的性子,让他去向宋国的皇帝寻求公正?那简直是天大玩笑!
就在众人以为自家主将会雷霆暴怒的时候,罗开先语气平淡的开口了,“依余奎你之见,若遣人急报府衙而开封府衙调兵前来,需时几何?若府衙不应,敲响登闻鼓撞宫门状告宋帝又需时几何?”
“这”余奎的脑子有些木,作为‘见过一些世面’的开封府郊民,他对京都的事情有些认识,但若真的让他去验证所提议的可行性他真的没有半分把握,心下忐忑,但面对罗开先的提问又不能不答,余奎硬着头皮继续道:“从庄院此地骑快马至府衙,需大半个时辰,但府衙之内知府大人”
余奎的话语仅仅开了个头,便难以继续下去了,因为他心中知道自己不过一介平民,别说去求见知府高官,便是府衙的大门都很难进去,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京城的知府调兵前来,至于去登闻鼓院撞宫门更是笑话,皇帝高高在上,岂是他一个小民能见得到的?更不用说涉事的是朝廷中大将军的儿子,而自家这庄院的主人偏偏还是灵州人。
罗开先真的没有难为这余奎的想法,无论这余奎心中怎么想的,至少这人的话语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想出的应对之策,尽管所谓的策略不能解决问题,但并不能抹杀对方的心意,更别说这余奎还只是新近归拢到手下的宋人。
所以几乎不用思索,罗某人坦然继续道:“嗯,看来余奎你也知道事不可行坐下吧。”
余奎的身体几乎是颤抖着坐了下来,他的脑子里,困惑与疑虑几乎混成了浆糊。
环视了一圈,尤为关注了一下参与到这次会议的三个宋人的表情,罗开先径直说道:“余奎所议虽为一策,然远水不解近渴,诸位不妨自推,当知绝然难行,不需本将主赘言谁人另有别策?”
没人再站起来开口说话。
先前余奎说话的时候,众人中确实有人以为这是一个省心省力的办法,然而只是稍作推敲,便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虽然还不能很清晰的把握,但都隐约感觉到了宋国的官府并不值得依靠。
敏锐的察觉到了现场众人的心态,罗开先开口道:“据前日所得讯报,此次敌众以宋将石保吉之子石元庆为主导,另有京城之内诸多商贾及盐帮、排帮出钱出力,预估敌众人数至少三千人处于京畿重地,又值新春正节之时,竟有人敢妄然调动如此多人,宋帝岂能不知?然此时此刻,却未曾有任何人对彼等施之以约束由此可见,所谓宋将之子石元庆不过假借,石保吉乃至宋帝均难脱逃纵容之名!”
他这番话语谈不上声色俱厉,但语调低沉却宛若晨钟暮鼓般震慑心灵。
赫尔顿经历丰富,对这类事看得透彻,所以他听着罗开先的话只是不断的点头;且格拉斯这厮揉着脑袋不停琢磨,心中暗叹这世间算计太复杂多,比挥拳踢脚打人麻烦太多了,同他一般的人不少,包括几个亲卫队内部的什长曲长之类都是一般模样;心中思绪最简单的是李姌和葛日娜两个,听着自己的男人评断是非,俏脸升红,两个人四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出神
心中震惊与触动最大的,却是三个首次参与这会议的庄院管家,包括胆子最大的余奎在内,他们这等不过乡间略有名望的人,哪里想得到宋国朝堂上层的蝇营狗苟?
这段话等同于一下子撕开了统治者的伪善面皮!
脑子有些浑噩的余奎忍不住再次站起,说道:“将主,皇帝乃天子,怎会纵容杀戮?定是有人欺君罔上蒙蔽君上!”
宋帝真的被蒙蔽吗?
罗开先不想辩驳这类事情,因为这种话题三言两语说不清,除非他能把宋帝从宫殿里拉出来当面说明,否则得不偿失。
所以,他只是略微一晒,说道:“余奎你且安坐!此刻争议是否宋帝有纵容之嫌,于事无补,若觉本将所说有误,不妨事后再叙!”
“诺!”激动之后的余奎悚然心惊,安坐之后心情平定之后才感受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统军之将与宋国胥吏的不同,至少没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易怒杀人。
罗开先不再计较这些细节,这余奎虽是有些胆识,但还不值得他在这种有敌来袭的时候格外优待。
稍事思量后,罗开先再也不想询问其他人有什么想法了,开始命令道:“余奎,即刻起三日内,夜间将不许农户出门走动,可有异议?”
“将主?”余奎有些懵,抬头困惑的称呼了一句。
“将主意旨,即刻起庄院内实行宵禁!”赫尔顿在一旁提醒道。
这下连同一旁的古麻子和另一个副管家都懵了,四十余岁的余奎揽了揽身上衣袍,霍然起身问道:“还请将主明察,自当日赫东主购置庄院之时,曾有三十四户迁出,但赫东主入主之后所作所为尽得人心,俺余奎自任职管家之日起,曾起誓护卫庄院利益,如今连同俺家在内共八十四户农户无人有外心今有宵小图谋不轨,俺们怎能坐视?还请将主收回成命,余奎愿以身作保,调令各家共抗外敌!”
未曾想这余奎口舌伶俐敢作敢为倒是一个人才,未曾想这大片庄院背后还隐藏着如许故事。罗开先才知道了许多赫尔顿未曾说过的事情,他瞥眼瞧了瞧始终没有站起来发言的混血家伙,欣慰之余却仍是对余奎摇了摇头,“余管家可曾参与战事?可曾挥刃杀敌?庄内农户有几人见过人血?几人懂得战阵之道?若庄内少壮出战,剩余老少可会安心?”
连续的问话,又把余奎问懵了,他只是张着嘴,嘟囔着,“这”
“从未沾过血腥之人,仅凭一腔热血去打战?那不是去杀敌,而是送死!”罗开先说着话,施施然笑了,嗯,笑得很难看,“说起来,某家抵达这庄院也有七日之久,几位管家该知本将何许人也,想必也曾有闻本将率众万里东归之事如今本将麾下人数不过百多众,但你等可知?这百多人每人手中都有至少三十条人命?这几日,三位管家该见过本将麾下作训之举,某知农户中也有好武之人曾参与其中,但可曾有人跟随始终?”
听到这里,包括余奎在内,三个初次参与这种会谈的管家心中都冷静了下来,出头开口说话的余奎更是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自认口舌还算不错的他这会儿完全没了说话的力气。
既然话说开了,罗开先再无顾忌,继续道:“石家长公子石元庆有将门做倚靠,调动之人必有行伍之人,加以排帮盐帮之中亡命之徒,为数三千众,如此敌手,某家若要你等务农之人出力,非是调动有方,而是以弱击强,徒损人命,得不偿失!余管家三位,可知晓了?”
余奎身体有些打颤般的弓起身来,挤出几个字音,“属下知晓。”
话说三分足矣,罗开先打算见好就收,“余管家,连同古管家,还有”
和余奎古麻子坐在一起的古铜皮肤老汉站了起来,瓮声瓮气的说道:“将主,老汉姓秦,全名秦大山,主管庄内劳力分派”
“嗯,好!”没有细究,罗开先径自吩咐道:“余、古、秦三位管家,还请归去,即刻通告各家各户,近三日内,每日天黑之后不得出门随处走动,各家男人亦不得饮酒,各家中自备柴刀木棍之类,以防外贼闯入!另,若有家中无有男主,还请三位管家通令邻里协防,守望相助!”
“诺!”“是!”“得令!”三个管家应诺的声音并不整齐,其中的坚定却不容抹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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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节 布策()
三个管家起身离开之后,不大的会客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且格拉斯平素也是个焖冬瓜,这样不声不语想事情正好切合他的心意;两只小娘挤在一起趴耳朵,这刻则是眉眼互通无声胜过千言;四五个什长曲长不敢胡乱开口,生怕搅扰了将主的思绪;金骞和崔十八郎坐在一起,后者因为伤势注定与这次拼杀无缘,从始至终苦着脸;最想说话疑问最多的其实是赫尔顿,一路来很少走在战阵序列里的他,对自家队伍的实际战力真的有些底气不足
沉寂了半响,罗开先执笔在纸面上写写划划停顿了下来,再也忍不住的赫尔顿起身问道:“将主,庄内农户中也有很多勇敢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不用他们?反而要求他们禁足在家?”罗开先抬眼看了看赫尔顿,顺着他的语气说道。
赫尔顿神色一顿,确定道:“是的,将主。”
“嗯”罗开先轻轻一叹,继续道:“赫尔顿,我记得最早在雅典见到你的时候,那时候的你一头烂草一样的头发,身上瘦的只剩下骨头,现在呢?”
赫尔顿下意识的低头瞧了一下自家,宽大而华贵的外袍,镶嵌着宝石的宽幅腰带束着合体的织锦面料精心缝制的衣袍,仅仅这幅衣着打扮,就是连罗马大贵族都不可能拥有的财富象征,双手交叉束在身前,他自知如今的身材虽还称不上肥硕,却也绝难与瘦弱相关联,连小肚腩开始悄无声息的攀附上了自己的身体。
“你太久没有参与战阵了!”罗开先不无感叹的说道。
困惑之余,赫尔顿硬撑着回道:“禀将主,属下仍能提刀砍杀”
“我并非怀疑你的战力!”罗开先确定的回了一句,转而说道:“但,赫尔顿你还能如同几年前那样灵巧地与战阵配合吗?还能毫无顾忌的在泥地里打滚砍杀敌人吗?”
赫尔顿说不出话来了,能提刀杀敌与战阵配合完全是不同的概念,未经过磨合,谁敢在战场上让陌生人贴近自己身边?那可不仅仅是信任的问题!
罗开先本意并非责怪赫尔顿,所以见到这属下沉默不语,便转而说道:“那些庄户中或许有人很勇敢,但他们很难与我们的战士配合在一起,而如果让他们单独执行任务,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中途投向宋人?”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之所以拒绝平民参战,罗开先首先想的是不相信平民的战力,无谓的伤亡完全没有意义,而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确定庄院内八十四户农户的心之所属。
所以,与其让心意难测实力低下的农夫参与战斗,莫如一开始就把他们排除在外!
至于眼下那石元庆聚众三千人来攻?他真的没放在眼里。
“将主,属下明白了。”醒过味儿来的赫尔顿郑重的说了一句。
“嗯!”点头应了一声,罗开先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后,从桌旁取出一个宽大的纸卷,扯开摊在桌面上,同时开口道:“都站过来,我这几天画了一份地形图,都来看看!”
李姌和葛日娜两只小娘的动作如同小鹿一般,迅速占据了罗开先左右两侧,喜欢说话的火娘子一只手帮忙按着硬爽的羊皮纸,一边惊呼道:“夫君,最近几天你就在忙这个?”
“是,看看为夫画的可有差误?娜娜你和四娘一起”嘴上说着话,罗开先顺手取了两块镇纸压住有些翘曲的纸面,然后把一旁睁着大眼睛眨来眨去的葛日娜拉着和李姌凑到一处,以便空出身前的位置。
与两只小娘一惊一诧的举动不同,主责战斗的几个侍卫头目们就要稳重多了——他们已经习惯了罗开先每逢战前的种种做法,像眼前这般先把作战舆图摆出来,然后根据图面确定各自任务的做法,真的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
限于羊皮纸的幅面,桌面上摊开的地形图并不算大,按照东方的计算方法,宽度不过尺半,长度也不过三尺,总面积甚至还不到一个平米,七八个壮汉团团围看,真的很是拥挤。
“都远一点,别把脑袋凑到一处又不是头一次看到!”罗开先找来一只硬木细棍,转圈挨个敲了一遍。
快速而连续的“嘭”“嘭”声之后,以且格拉斯为首的围拢过来的一众粗胚,各个做起了缩头缩脑闪躲的扭捏模样,引得李姌和葛日娜偷笑不已。
作为亲卫中人,这些家伙对地图这种东西都不陌生,罗开先这个主将在多次讲解战术的时候都会用到,而且也曾给他们开设一门课程——绘制战略地图,但是这些家伙习惯了握着兵器的手,画出来的东西不是歪七扭八,就是错漏百出,总之没有一个能够完整画出一副让罗开先满意的地图,还谓其名曰抓惯了兵器,拿不住画笔!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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