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罗开先这个灵州人倒是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酒楼的气氛之中,听取一些这时代这方水土的民俗琐事,新鲜充实之余,倒也别有一番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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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建州,指福建。
2壑源,南平建甄,北宋赵光义曾设皇家茶园于该地,所产“石乳”更是贡品中的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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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节 丁老怪与卫四郎 上()
坐在荥阳这个古典城市最豪华的高档酒楼里面,一边透过窗子俯瞰四周的众生百态,一边倾听精明店伙客串茶博士恭恭敬敬讲述此时的民俗民情,再品尝着这时代的精品团茶,其中的悠然后世绝对难寻。
其中的韵味,更不是所谓酒中奢侈品加美色所能构造得出来的。
一时之间,罗开先也免不得有些醺醺然。
听了一会儿店伙丁三的讲解之后,结了之前的饭钱,顺便又打赏了一颗银豆子,让这机灵的小子自去忙碌。他自己则翻看着桌上的几样团茶样品,顺便斟上一杯泡好的极品凤团,借着清澈的口感和茶香,细细的翻想着近日的琐事和远景的规划,倒也颇有所得。
有着屏风阻隔,同层的餐客来了又走,却不值得他去在意。这样悠然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从楼梯处传来几下颇为沉凝而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这沉重脚步声的还有连串的细密而琐碎的声响。
罗开先没做过警察,不过却并不妨碍他通过听力来判断某些事情,更何况还有精神感应作弊,只是稍一留神,便察觉到是应该一个老人带着两个仆从正在向上走。
值得他注意的却是老人的脚步并不像很多年迈者那样粘滞而又无力,这老人的脚步反而是沉重而有力,他身边的随从细密琐碎的步伐却还很轻盈,这就有些不一般了,所以罗某人的第一个判断就是,上来的人都是练过手脚功夫的。
他这么在心底嘀咕了一下,眼睛却始终在盯着窗外的风景,倒是没人发觉他的举动有什么怪异之处。
不过上楼的步伐到了这一楼层之后,稍一停顿,便冲着自己这方屏风半包的位置走了过来。
通常人们在这个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去抬眼张望,罗开先也没例外。不过,转头去看的时候,他才留意到来的人至少有七十岁,在这个时代可是并不多见,而且不同寻常年老力衰的人,这老人除了头发胡子眉毛全白以外,只是稍稍有些驼背,余下身材神态却并不显得衰老,反而高大壮硕的像一个士兵,没错,罗开先的第一直觉就判定这是一个老兵。
而正当罗开先感觉奇怪想要问话的时候,对面的老翁笑着开口了,“老夫丁奎,添为本店东主,敢问小哥可是灵州使团中人?”
不论是否唐突,人家笑脸开口了,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所以罗开先也相应的站起来,拱了拱手,“灵州卫四郎见过长者,不知店东有何要事?”
不同于罗开先拱手行礼的随意,老丁奎眼睛一亮,身体挺直,规规矩矩地以平辈方式回了一礼,根本没给罗开先闪身推脱的机会,开口便道:“卫四郎?竟是汉家子?看小哥孤身独坐,可容老夫坐下一叙?”
店主人开口了,又是礼敬有加,罗开先当然没有不允的余地,何况他在这楼上孤坐,本就是想寻个本地人聊聊,所以也就表现得从善如流般说道:“请,卫某是客,丁老丈贵为店东,自是客随主便!”
老丁奎也不玩虚礼,施施然在罗开先对面坐了下来,直接吩咐随从让店伙重新换了新茶,再端上来七八个香片、果璞直了冷盘作为茶点,才开口对罗开先说道:“老夫来得唐突,看小哥喜欢饮茶,来尝尝这个……这茶可是产自壑源的极品石乳,不是店中那些常见货色,而是出自皇宫赏赐的贡品,还有这水也是来自西山的野泉……”
罗开先同样不客套,待茶水斟好,端着青瓷杯子嗅了嗅,便唊了一口,顿感口中浓香满溢,心胸舒坦。心中也得出一个结论,好东西是无分时代的,所谓贬褒,都不过时人评说罢了,在他这时的感受,所谓石乳完全远比后世所谓的极品大红袍口感更好,当然后世他是没可能喝道真正的极品的。
品味了这时代顶级的饮品之后,罗开先对面前这老丁奎的来意有了几分兴致——这老丈拿出珍藏的物品与自己这初识之人,怎会别无所求?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之类的道理,他是门清的很,不过在他来说,得失远不是这世人能够看得清的,除了安危无大事才是他的底蕴,所以他在多数时候是直截了当而又毫无顾忌的,“丁老丈贵为这福贵居店东,又能拿宫廷贡品做私藏,想必是宋国勋贵,卫某不过一远路而来的无名小子,何能享用老丈如此优待?”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修饰,但内里的含义与指着鼻子问人“找我干嘛”没甚两样。
不过对于老丁奎来说,些许话语冒犯真的不放在他心上,反而罗开先的直言直语引起了他的好感,挥手打发走侍立身旁欲要发怒的随从,面带笑容地回道:“老夫别无他意,只是昨日见了灵州客人举止不凡,之前也曾听人传言,却不知真假与否,小哥可否为老夫验证一二?”
“传言?不知老丈听过何许传言?”对于旁人的评价,罗开先也是有好奇之心的。
老丁奎抿了一口热茶,从容说道:“三个月前,有西来胡商入本店住宿,曾与老夫闲谈,说起有先唐遗民队伍东归,于西域杀人盈野,血流成河,不知是否小哥所部?”
“确有此事!”仅用四个字,罗开先就回复了对方,他本就没想把过往当作什么机密,何况当初在哈里河与赫拉特一战,确实可以算是杀人盈野血流成河了。至于眼前这老丁所说的什么胡商是谁,他一点兴趣都无——丝路之上每日里东来西往的商旅多如牛毛,他还没有控制整片河西,关系那个毫无意义。
“嘶……”老丁奎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之余免不得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所谓‘小哥’——身材远比自己高大,壮硕更是远胜昔年同僚,一张脸虽看着年轻,但黑若深潭的眸子却又难以辨明的深邃。
这不合情理!他老丁征战三十载,荣养三十载,见多了世间英雄枭雄,见惯了刀光剑影和鬼魅魍魉,眼前这位看着不过二十许的‘少年’,怎会让他看之不透?老丁奎感到颓然的同时,又激起了他不服老迈的好胜之心,“小哥莫要诓我,据老夫所知,灵州所部不过十余万许,还要算上老幼妇孺,如何能在西域杀得血流成河?”
罗开先也认真的瞧了一眼这老丁奎,只听说话,他就明白,眼前这位多半是赵宋的武勋贵族,按眼前这位的年纪推算,没准还跟着赵光义甚至赵匡胤征战过,仅凭这位还保持得不错的身体状态和气质,还有依旧锐利的眼神,就能看出这位当年也是一位骁勇人物,寻常人恐怕在这位身前说话都不会利落。
不过对于他罗某人来说,却毫无压力,他甚至不屑反驳对方的质疑,而是认真的说道:“我家将主率部东行,路遇西域部族挑衅之事不知凡几,拉伊城……哦,老丈或许不知,那是波斯人的城市,有商匪勾结欲劫掠财富,适时有至少两千人埋骨于野,而波斯人畏惧不敢追击,之后,及至乌浒水,老丈可知乌浒水?”
老丁奎有些呆愣,想了一下,木木地回应道:“老夫曾读前唐战纪,乌浒水莫非是那条前唐安西军辖地界河?”
“然也!”看来这位还不是只知道轮刀子砍人的莽夫,至少读过书有些见识。罗开先按住心中悠扬,左手平摊在桌面上弯曲了几下当作计数状,认真回道:“如今乌浒水上下皆为突厥人所制,而突厥人之中又以土库曼部为雄,其汗王马哈穆德遣将调兵十万,欲阻我部东归之路,我家将主率兵万余,智破敌众,突厥大部死伤应不少于六万,乌浒水畔有城名赫拉特,其城外死尸遍布,乌浒水同其支流哈里河,水红至少三日!老丈若听胡商传言,当为此战!”
他这段话不涉及战法,只用数据罗列,再配合他那副‘不屑于哄你’的傲然,老丁奎质疑的想法瞬间变得不再确定。
不过这老丁也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说服的没有主见之人,他默默地记下了‘赫拉特’这个地名,转又问道:“小哥你这话大有出入,所谓战场无父子,杀了六万突厥人,贵部损伤定然不少,为何不曾提起?”
“因为损伤实在不值一提!”罗开先傲然说道:“赫拉特一战时日不久,我部战死者不过数百,伤者亦不过千把,况赫拉特之后,投者甚众,我部实力无损,反而愈发涨大,老丈当有体会!”
老丁奎确实有体会——投靠胜者获取更多生存机会是战时的常态。很显然眼前这年轻后生确实不曾说谎,沉默了一会儿,为了缓和有些尴尬的气氛,提起茶壶给罗开先斟了一杯,老丁奎慨叹着说道:“所谓空穴来风必有根由,古人诚不我欺……倒是老夫小瞧了天下人!还谢小哥诚言相告,请茶!”
“谢老丈!”罗开先端起茶碗续饮了一口,随口宽慰道:“老丈无需介怀,相信双眼总比迷信谣言来得稳妥,我灵州之人亦同是如此。”
这小子是得了便宜卖乖吗?老丁奎的笑容变得有些苦,居然让一个后生晚辈安慰了,他有些不甘心的继续试探道:“卫小哥口舌伶俐,不知在灵州使团中身居何职?”
罗开先笑笑,道:“老丈谬也,卫某可难得称口舌伶俐,不过秉直而言,何谈伶俐二字?至于使团之中,某不过一闲职,区区购粮之官罢了!”
“小子胆敢欺我老朽!”老丁奎有些恼了,拍着桌子说道:“你这厮身材高大魁梧,手上老茧亦证明是常用刀兵之人,怎会仅只购粮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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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节 卫四郎与丁老怪 中()
“老丈何必如此焦躁?”面对着这丁姓老者的恼火指责,罗开先不慌不忙,只是带着一点笑意说道:“我灵州之人虽说不是各个高大魁梧,但身材若某者亦大有人在,若是不信,尽可向窗外一览,甲字院守门那几位战士并不逊色于某。至于手上老茧,确是常用刀兵所致,不过在我灵州,不说某区区购粮之官,便是其中老妪,出行时也多有半携带刀兵……依老丈所言,在这宋国,如我这般仅凭身材气势,就可为将乎?”
老丁奎又哑了。先前只是店中伙计与报有灵州客人入三楼就食,他以为只需几番言语,必定可试探一番虚实,但现下来看,没准对方的虚实没试探出来,自己就要被气爆了。
还别说,虽然年纪大把,老丁的身体真的很不错,涨红着脸大口深呼吸了几次之后,缓了过来,“卫四郎,你这小哥心思鬼魅,真想欺我老朽无知?哪里有老妪带刀兵出行之说?”
罗开先摊了摊手,很是无辜的说道:“老丈真是冤枉晚辈,卫某初到荥阳,与你老无仇无怨,怎会以谎言相欺?况此去灵州不过千里,总有行商往复,老丈何妨一问?如若不信人言,老丈经营有道,想必手下不缺人才,何不派人前往验证一番?”
“你这……后辈!”老丁倒不是真的恼火,只是对面这厮说的实在让他有些犹疑不定,老妪都能提着刀子上路,自己这个老翁还能作甚?偏生对面这后生言之凿凿的样子,自家还真的不能把准。
自宋立国以来,为限制武人,受儒门礼教影响日重,不单武人受限严重,男女大防也变得愈加严苛,对这老丁的连串反应却是真的没有丝毫预料,担心会把这老翁气出毛病来,罗开先只好从对方的角度说道:“卫某所说,老丈可是感到奇异?据某所知,这宋国将门还是有将门虎女之说……”
对坐这后生小子已经给了台阶,老丁心中有些恼火还能如何?于是,他抬手摆了摆,止住了罗开先的话头,也不好再借此纠结探问罗开先的身份,只得带着哭笑不得的苦意说道:“将门女娘岂能与老妪带刀相提并论?卫四郎你莫要戏耍老夫!”
“戏耍”这个词用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意,不过面对一个老人,即便只是初识,罗开先却也不好直接反驳,只好端起茶碗保持沉默。
老丁奎当然也不能仅仅因为罗开先实话实说就扯破了面皮责怪人,怒气过去就知道言语不妥,忙打着哈哈说道:“哈,小哥你知大宋有将门虎女却也不假,不过在这大宋,寻常时日将门女娘也是不能带刀出门的……”
“还有这等限制?”罗开先的印象里,在这个时代,将门即便受些限制,也不至于抹消了本就拥有的特性,所以老丁奎的话真的让他有些惊讶,“不瞒丁老丈,我灵州尚有女营、女将军……你老莫笑,我灵州女营可不是女伎营,而是能够提着刀子砍人脑袋的女兵营,营中能够开弓射箭之人亦不在少数,老丈若有余暇去灵州转转,可要小心不要被她们的鞭子抽了!”
话音一落,轮到老丁奎目瞪口呆了,“你灵州没有军纪约束?怎容得女娘如此凶蛮?且如此凶蛮女娘,那个男儿敢娶?”
“哈!”朗声笑了一下,罗开先坦然说道:“灵州自是有军纪限制,不过却不限刀兵,灵州女娘也不会无事生非,只是若有人无缘无故惹了她们,被人用鞭子抽一顿都是小事!至于嫁人之事确是不愁,老丈该知烈马远胜庸马,何况是胭脂烈马?”
话到此处,老丁奎若是再听不明白,就是白活了八十载了。这老丈稍一思量,明了其中关翘,也是‘呵呵’一乐,嘴上却是有些哀怨的说道:“你灵州有女儿营,也有女将军,这大宋将门家中女娘就有苦难言咯……将门各家女儿多数不过做个家中母虎,若有时运,挂个夫人之名也能稍有建树,却是难得朝中那些酸腐文人认同……”
罗开先嗤然一笑,有些轻蔑地回道:“为人只需行事光明,磊然而行,何须他人认同?”
老丁奎点点头,紧跟着却又摇摇头,然后扶了扶额头说道:“老夫老矣,不若小哥这般尚能肆意直行,然,却知世间道理非是一两人所能定论。女儿之事,依老朽所见,但使须眉男儿在,何须女娘提刀舞抢?”
但使须眉男儿在?罗开先皱了皱眉毛,忍不住反问道:“老丈所言不差,不过,若是须眉男儿不在了,女娘们难道要闭目等死不成?”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宋国的历史演变的——当然是没有他存在的那段“历史”,依照目前的脉络发展下去,假若没有外力干扰,区区百年后,宋人会连自己的皇帝都被野蛮的北方金人掠去,就像花蕊夫人1诗中所写那样“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2。
不过此时,老丁奎显然是不知道这段诗歌的,更何况还是女人所著,他这个武人出身的老家伙更是不屑于顾。面对罗开先的反问,好强了一辈子的他带着恼火和奇怪的腔调回道:“怎会没有须眉男儿在?除非男儿都死光,或者都是没有卵袋的软骨头!”
“老丈此言可谓言不由心!”罗开先直接下了这样一个断语之后,跟着便说道:“晚辈稍知历史演化,久远之事不提也罢,只说前唐溃灭之后,北方之契丹人、室韦人、党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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