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顶部平坦的土坡高地,四周依稀可见曾有队伍扎营的痕迹,罗开先在公爵的背上驻足观察了一阵,开始大声发下军令,“奥尔基,传令,安营扎寨!安提亚诺,派人四周查探,通告路人灵州罗开先在此,闲人勿扰!”
“喏!”连续地几声应诺声传开,四周的战士吆喝声,落马跑动声此起彼伏。
罗开先同样翻身下马,一路跟随的两只小娘李姌和葛日娜根本不用他接应,有玛丽亚娜为首的四个女汉子照料完全不是问题。
他找了一块宽敞地,甩手间,一堆堆削制好的木桩、拒马、捆扎好的帐篷、草料、鞍槽之类纷纷涌现——这都是提前在灵州就准备的事物,罗开先做得比到达希尔凡之前还要坦然,根本勿需在意周围人的反应——因为他们都是他的亲兵。
而环绕忙碌的士兵们没有任何人有诧异的表情,一切仿若饮水吃食一般自然,他们或者扛起木桩,或者搬动拒马,还有的抓起工具平整场地搭建帐篷……一切都波澜不惊有条不紊。
四百余人忙碌起来的效率非常高,只是几刻钟,一个营地的雏形就已经矗立了起来。
罗开先看了看西边紧接地平线的夕阳,叫来了几个领队的低级军官,“命……四曲六什李俊义,四曲七什卢烱!北上扣城,李俊义联络王难所部,卢烱去拜会定难军节度使李思明,通知他们本将在此,明日一早来见!”
“喏!”被指命的两个低阶军官应诺之后,集合手下的战士便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罗某人的亲卫队可不是那种只能卫护主将的大块头死士,事实上,他的亲卫多数选拔自各营的什长伍长,亲卫队则更像是一个低阶军官培训处,多数从亲卫队出去的士兵,都会被分配到各营做曲长。他们的训练除了单人基本战术之外,还要有谋略、后勤、外交……等诸多方面的培训。
当然,亲卫队并非只是培训心腹之用,同时也有些战力出众的家伙不愿带兵,他们多被罗开先按照兵王的要求来培养,侦查、徒手搏斗、冷兵器搏斗、火油弹和松树炮的操作、骑术、语言沟通技巧……任何一项都是别部所难以触及到的。
所以罗某人的亲卫队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军队,如今带出来的虽然只有四百人,却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多数时候,根本不需要奥尔基或者安提亚诺正副两个队长下达指令,他们自己就能找到该做的事情。
帐篷支撑起来,冻土上的凹坑被清理干净、一个个的尖刺桩子被埋下、几处通道口的拒马被安置到位……因为没法挖设陷坑,营地的周边还有些缺陷,所以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呈固定仰角的松树炮被架设了起来,在它们不远的地方,几具床弩上面正闪烁着金属的冷芒……
营地的琐事不需罗开先亲自参与,也不需要他到处指点吆喝,他只是站在高处四下里张望,实则在用精神力不停感应查探周边的动静。
过宥州之后,在沿着无定河边北上的路边,总能看到穿着羊皮袄子的牧人,他们有的是剃光了头顶扣了一顶毛皮帽子的党项人,也有穿着右衽皮袍挽着发髻的汉人,当然前者居多,后者也不少。
很可惜的是,他们的牛羊马匹并不多,尤其是马匹,与罗开先一行人的高大坐骑相比,他们的马匹高度就是像驴子一样矮小,连同他们牧养的牛羊也是瘦骨嶙峋——很显然,他们的技术并不怎么样,而且冬季赶着牛羊在积雪中寻找干草,意味着他们并没有在冬季之前储备干草的意识,更不用提什么冬储技术。
除此之外,在无定河边,罗开先头一次看到了耕地,因为多数地方被积雪覆盖,他并不能确定这里耕地面积的大小,但是很显然,对于地广人稀的河西来说,他所看到的耕地称得上是少得可怜。
对罗开先来说,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令他有些新奇,也有些感慨。
新奇的是,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机械动力的原始时代,与他后世的经历相对比,其中的差距更是如同天地般悬殊——没有沥青路和高架桥,没有快速疾驰的机动车,没有时不时可见冒着浓烟的水泥厂和热电厂,没有随从可见的沿途村庄,更不用提高楼鳞比的城市……有的只是掉光了叶子的树林、积雪覆盖的旷野、清晰的如同近在眼前的山峦和偶尔如同荒漠绿洲一样稀少的炊烟袅袅,以及经常啼鸣而过的飞得高高的鹰隼。
感慨的是,千年悬殊的时间差下,这个时代有后世难以比美的自然风光,积雪覆盖着的是难以抑制的薄薄生机,而不是铺满煤渣与垃圾的废土……
面对这种景象,即便罗开先不是什么环保人士,也免不了在心底慨叹一番,毕竟对比后世chn的灰霾天空,这个时代的空气乃至水土都仿佛充满了迷人的芳香。
当然,这种清爽的空气中,偶尔也充斥着无知者的恶臭……和他们带来的血腥气息。
四百人双马的队伍行走在河西之地的规模并不小,些许小蟊贼根本不敢动脑筋,但总有不开眼的贪婪之辈起妄心。
从盐州开始,偶尔就有三五骑乘的不明人物在队伍的视线所及之处徘徊不退,亲兵队的战士追去查探,他们就如风一般的飘散而去,一旦队伍继续前进,他们就像从哪个没人察觉的鼹鼠洞里钻出来一样,瞧瞧现身。
罗开先以及队伍中经验充足的战士们都知道,就像阿非利加草原上的狐狼或者鬣狗一样,那些家伙或者是盗匪的耳目或者是某些大部族的探子,他们在等待着合适的一击而中的时机。
四野里除了呼啸而过的朔风,还有战士们的话语声和战马惬意的嘶鸣声,再无其他的动静,篝火已经被点燃,哔哔啵啵的火焰上架上了剥去了皮毛的猎物,诱人的香味开始弥散开来。
“夫君,为何不到那个白城……统万城里面驻营?那位党项人的大统领……叫什么李德明的,他应该是这里的主人?”篝火映衬着李姌的俏脸,她用一边梳子打理着白天吹乱的头发,一边用清脆的嗓音问道。
四周围听到她问话的战士或者女战士们都放慢了手里的动作,露出了聆听的神色。
“最近一次得到统万城的消息是在十天前,李德明与党项野利部的头人正在闹矛盾,据说宋人有派使者在统万城内……”罗开先抬头远眺北方,夜色里那片白城凝聚成了一片黑影,只有星点的火光宛若萤火一样在朔风中摇曳,“那座城内究竟是何等局面,我们丝毫不知……怎能被动的踏入别人的地方?”
“可是……那个大胡子的王难,书生样的卢守仁……对了,还有那个刀疤脸魏……莽,加上他们率领的两千人,以夫君之能,还不能掌控那个白城?”在她看来,天黑之前看到的白城虽大,但比之君士坦丁堡或者士麦那来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岂能难住自己无所不能的男人?扎营城外这种做法,必定有别的缘由,她可要问个明白。
“呵,娘子,你的问题还真多啊!”与以往不同,如今的罗开先的木头脸已经有所改善,偶尔对着自己人的时候,也有了些笑模样,“你要知道,李德明与我们还没有明确归属,为夫还不是他正式的宗主,即便党项人明定臣服于我,这里……这座统万城的主人是仍旧是党项人李德明,我们这些客人总要尊重主人的意愿,而不是破坏主人的威望……喧宾夺主!”
这是与时人不同的思路,李姌听罢便不再开口,而是陷入了沉思,周围的人也都默不作声,他们是在心中品味着自家将主话中的含义。
第二节 抓贼()
因为连续三日全速赶路的辛劳,强撑着的两只小娘到底还是顶不住了,吃过晚餐就早早地钻进帐篷沉。。lā
安排了四个女汉子轮流值守,罗开先却没有去睡觉,而是拉着一些有心上进的手下谈三说四——亲兵们的年岁都不大,普遍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正是精神充沛体力旺盛的年岁,而且能够被选入亲兵队伍的家伙可没有什么被照顾的亲族子弟,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出类拔萃之人,能够听主将罗开先评古论今说东道西,简直是他们梦寐以求长见识的机会。
罗某人平素习惯冷着脸,但到空闲对待手下人的时候,倒也没什么言谈忌讳,兴头起来,与士兵们讲各种军中要领也从不遮遮掩掩,单是指点众人打磨身体就耗去了两三个时辰。
按时节,已是腊月近半,天晚之时却不是昏暗一片,而是月上半空,地面四周积雪皑皑,除了某些背阴的地方,与白昼并不逊色分毫,只不过雪色莹莹的冷白,枯树干草裸石还有它们的影子之类莫不是泛着幽幽的墨蓝。
遥遥地不知何处响起了几声狼嚎的时候,这处小营地数百米外的几处灌木丛或者河滩茅草丛处,一些影子开始鬼祟地开始了异动,月光下的影子中间,偶尔几道闪亮,分明是出鞘的刀光。
“哎?”罗开先正与手下讲解小队人马配合,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奥尔基,我们有客人来了!你带着挑两什人,去西北丙字位,用那里的松树炮,不用挪动方位,添药斤半,石子一包,标尺三,开上三炮,炮响之后直接杀出去!”
眼下的营地没法挖陷坑,自然防不住有敌骑兵突击,但松树炮却是远防利器,如今虽然还没有上好的金属炮管,但是松树炮该有的结构已经完善了太多,不单有了简易炮架,甚至连发射的石子都不再是简单的卵石,而是用丝绸包裹的营中妇人们手工磨制的圆球。
路上没完没了的窥探让罗开先心烦,之所以晚上没有提早休息,就是为了防备有人突袭,整个前夜在说话的时候,他都在不停用精神力扫描四周,如今发现窥探的人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始靠近,罗开先不想大晚上派人出去追杀,也懒得再钓鱼,直接下了剿杀的命令。
“喏!”奥尔基快速半蹲起来,也不站直身体,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将主,需要抓活的吗?”
保加利亚人反应得非常及时,他跟随罗开先时日久了,对自家主将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一有吩咐,马上就应接起来。
“嗯……”罗开先坐直身体冲着东南方向张望了下,发现那方靠近的来敌至少有近百,也就懒得啰躁,直接说道:“不必可以留活口,炮轰之后,若有侥幸没受伤的,就留,否则……杀光他们!”
奥尔基沉声应喏而去,罗开先这边也不再讲古,霍然起身,四周扫视一圈,低声喝道:“安提亚诺,传话各哨位静守,不得妄动!余者……提刀挂甲,全都随某来!”
这时候的安提亚努可不敢随意呱噪,同样低喏一声带着两个人四处传令去了。
“都跟紧了!”罗开先低声一喝,开始大步冲向西南,跑动的同时长臂一展,手里多了一张大弓,正是他那张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铁胎弓。
在他的身后,原本听着主将训话正若有所得的有二三十人,突闻有人来袭的他们顿时心中大恼,所以罗开先发令给奥尔基的时候,他们就在默不作声的整理身上甲胄,这刻号令一下,全都整齐划一的动了起来。
有射术上佳的,提着弓,从背后箭壶里面抽出几支箭拈在手里,有最拿手刀术的,紧抓着手中刀鞘,也不抽出来,为的就是防止敌人观测到营内动静,擅使长矛的恨不得马上跑到西南哨位上,因为长兵器都存放在那里,只是主将罗开先的动作实在太快,他们根本无法超越,于是众人都是低头闷声的快步前行,连脚下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唯恐来敌被吓跑了。
新扎的营地方圆不过五百米,从营地正中到西南哨位不过二百多米,加上穿行营地需要绕过一些军帐,罗开先总计也不过用了几十秒,警觉的哨兵面对突然奔跑过来的主将,脸上的惊异还留在脸上的时候,罗开先已经“噌噌噌”射出了三五支透甲箭。
箭术这种技艺,同所有的手工技艺一样,除了需要天分之外,剩下的唯有手熟。
罗某人有草原出生的基础,有后世军队中的血火历练,配合他身高力壮的优势和被时空强化了的怪力,真的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他用的铁胎弓寻常人根本拉不动,别的弓手用硬弓连续开箭二十次就已经臂膀酸软,他连续二百次照样心平气和,别的弓手练箭还有固定靶之类的磨练,他却是在战场上直接拿着活人做靶标……
训练是无时不刻在进行的,好比说现在,明月当口下的夜晚,虽说有积雪映衬着冷幽幽的光芒,但依旧很容易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只不过这种光度完全无法影响到罗某人——他有精神力做视觉辅助,一支支尺八长的铁箭飞快的射出,远远地一声声或高或低的痛苦哀嚎或者听不清的怒骂声传了过来。
跟着罗开先跑到哨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有视力好的士兵能看到百多步外一个个晃动的影子慌乱的四处乱窜,拿着弓箭的家伙也想试试,但却发现实在无法在这种光线下准确的命中敌人,提刀的更不用说,抽出了雪亮的长刀,却不知道敌人何时才能冲到近前来……
准备夜晚偷袭的贼人们彻底蒙了圈,本来远远看着营地已经陷入平静,全员靠近正准备偷袭,去没成想,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噌噌的弓弦震鸣声响起,十几个平素喝酒吹牛的伙计就倒在了地上,而且这种趋势还在扩大下去……
几个胆子大的贼人持弓扬手准备抛射火箭,但刚刚把箭只前端的火绒点燃,长长的透甲箭“噗”的一声把他们带倒钉在了地上,他们手里的箭只软软的飞了出去,箭端的火绒点燃了他们身前的枯草,枯草燃起的暖光使得夜晚变得更加明亮了,也使得一群准备偷袭贼人的身影彻底彰显出来。
这下罗开先手下的亲兵们不用站着看热闹了,十几个箭术不错的家伙立刻引弓开箭,他们的射术与他们的主将是不同的,因为弓和箭矢的差异,他们的箭只是抛射出去的,而不是像罗开先的铁胎弓透甲箭那样的平直……
但是抛射的箭只积攒得多了可以达到攒射的效果,连续不断的箭只射出,越来越多的贼人开始倒下,一条条影子彻底的慌乱了起来,突的呼哨一声,剩余能动的人开始拼命的向外奔逃。
“追!”罗开先直接翻过营地豁口的拒马,提着弓就冲了出去,嘴里还吆喝着,“马匹在旁边的去骑马!弓手随我来!”
这一刻,他重又变成了后世的那个战场突击手,唯不同的只是手中的武器换了动力模式。
远远的斜对方,几声爆鸣声轰然响起,罗开先与他的手下丝毫不受影响,逃跑的贼人却多数栽倒在了雪地上——冬日响雷吗?这些所谓油猾的贼人又哪里见识过这个?
这场小规模的夜间破袭战刚刚开始就进入了垃圾时间,破袭战也变成了抓贼演练。。
两刻钟后,罗开先率人押着为数不多的几个轻伤俘虏回了营地,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几百米外,有士兵正在驱赶着二百多匹马还有几十个没有轻伤或无伤的俘虏回撤。
“奥尔基那边如何?”进了营地,当面见到的是亲卫副队安提亚诺,罗开先随口就问。
后者规规矩矩的立定站好,“报将主,西北方贼子全军覆没,多数变成了烂肉,奥尔基正在带人打扫战场!”
面对安提亚诺的回答,罗开先和他的士兵都没什么反应,被压送的俘虏中有懂得汉话的,利马有些脚软,几个肤色稍白的那张脸看着更像是夜色下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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